酷吏張湯:遊走在規則和慾望邊緣

司馬遷在《史記》里專門開出了「酷吏列傳」,把漢代的十幾個執法嚴酷、冷血無情的官吏合併同類項,來了個一鍋燴。如果把這些狠角色搞一個類似「琅琊榜」的酷吏排行榜,張湯在其中絕對算得上「麒麟才子梅長蘇」,可以排在首位。

如有不服,可以隨便從榜單上拎出幾個比比。

郅都,剛猛無私、執法不避貴戚,眼裡不揉沙子,諸侯宗室都不敢拿正眼看他,綽號「蒼鷹」。但與張湯相比,無疑少了幾分智術和圓通,智商顯然不是一個重量級;

周陽由,肆無忌憚,大張旗鼓搞「所愛者,撓法活之,所憎者,曲法誅滅之「,夠囂張,純屬作死的節奏。而張湯行事低調,判決皆引律據法,雖然也常常順承上意,接些」臟活累活「,但業務熟練,活兒好,讓人挑不出毛病;

義縱、王溫舒這倆二貨,」專以斬殺縛束為務,動轍流血十餘里「,簡直就是活閻羅,讓人又怕又恨。張湯則企慕儒學,事事往」仁義「二字上著力,滅了你的族,還能讓你山呼萬歲,這情商差了十萬八千里。

剩下那些只知道賣請、妄殺,以殘酷為樂事的變態狂,連太史公都看不下去,直呼「何足數哉「,缺乏一名酷吏起碼的職業修養和技術含量,與張湯更沒什麼可比性。即便是後世的酷吏名角,如聯袂創造了」請君入甕「精彩典故的周興、來俊臣,其人品、能力、EQ、IQ以及各種Q與張湯相比,也只有提鞋的份兒。在中國酷吏界,張湯同學絕對是德、知、體全面發展的全能型選手,能夠獨步江湖,笑傲群雄,拚得全是綜合實力。

俗話說三歲看老,從張湯小時候做的一件事上,人們會驚訝地發現:天賦這東西絕對是靠譜的!

話說老張家當年丟了一塊肉,湯爸疑心是阿湯哥偷吃了,便二話不說,將他痛扁一頓。張湯也不辯解,掘地三尺,愣是將作案的老鼠連同吃剩的肉來了個「鼠贓俱獲「。然而好戲才剛剛開始,這個熊孩子在家裡私設了公堂,嚴格按照法律程序,自己當原告寫狀子喊冤,自己當法官審問老鼠,自己當衙役拷打嫌犯,自己當書記官記錄,並將審訊結果呈報給自己扮演的刑部主管,當堂定案,最後自己充當劊子手將老鼠分屍處死。

當湯爸看到眼前那份純熟的判決詞和眼花繚亂的全套程序,內心一定被深深震撼了:真是棵好苗子,人才啊!

是金子總要發光。長大後的張湯憑藉其卓越的才幹,一步步由小吏升到內史,由內史升到御史,到太中大夫,到廷尉,到御史大夫(相當於眼下公檢法司最高長官的綜合體),備受漢武帝寵信,「每朝奏事,天子忘食「。甚至傷風感冒,皇帝都要跑到小張家噓寒問暖。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天才的法學精英,最後竟然裁倒在自己最擅長的領域內,被人誣告致死。在張湯身上,有許多對立面共生共存,時而拔刀相向,時而握手言歡。這些對立矛盾的因素,成就了他,也最終毀滅了他。

他講規則,事事講究法理,務求依法辦事,卻又對皇權無原則地恭順,用「智術「玩弄律法:皇帝喜歡的人,他就交待給執法寬鬆的小吏,皇帝討厭的人,他就交待給執法嚴酷的小吏。似乎他什麼都沒暗示,但結果皆能讓主子滿意,旁人又無從置喙。

他清廉有操守,不貪財物,死後家產不足五百金,卻又拉幫結夥,眷顧私情,甚至於能放下身段,為一個有恩於自己的下屬捶腿揉腳(純粹是友情,不是斷背山的狗血劇情)。

他尊重儒學,常請儒家弟子對刑案點評釋疑,「拜訪三公,不避寒暑「;卻又關鍵時刻不講誠信,放了丞相庄青翟的鴿子,最終惹怒眾人,遭到丞相府三位長史的誣陷而被迫自殺。

如果把這些矛盾歸結為張湯個人道德理想和官場現實之間爭鬥和妥協的產物,也許可以說得通,但不是根本原因。其實,在他小時候審鼠的故事中,這些矛盾已經出現。

比如,既然是按法律辦事,那麼偷吃一塊肉顯然罪不致死,更不至於被碎屍。張湯企慕的,也許只是法律的程序和條文的嚴謹,主宰其內心的,仍然是生殺予奪隨心所欲。而這種觀念產生的根源,是他從小耳濡目染受到的文化陶冶、社會影響。畢竟,那個時代的法治思想,是王權一人的絕對法治,而不是後世現代的民主法治。

只看重在形式上講規則,最終會敗給內心慾望的膨脹。過於苛求一個人是不厚道的,司馬遷對張湯的評價,在基本層面上也是肯定的。然而,張湯這個人物在中國有很普遍的存在感,也有不斷翻新的現代版本。這位遊走在規則和慾望邊緣的官場弄潮兒,兩千多年來,陰魂似乎從未消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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