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政府的威信，不就是看危急時候嗎？」

原標題：中國政府的威信，就要看危急時候！—新華社記者力促領導人慰問受困華人

作者操鳳琴

2001年，南美國家阿根廷爆發震驚世界的經濟和金融危機。

這是該國20世紀30年代大蕭條以來最嚴重的危機，兩任總統被迫下台。不僅是阿根廷歷史上，也是拉美地區歷史上一個劃時代意義的大事件。

沈安正是當年（2001年）被新華社總社派到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擔任首席記者的，當時他已55歲。在這次嚴重的政治經濟社會危機引發的騷亂中，他在高度壓力下，眼快手快耳快，不但撰寫了大量的消息和分析稿，而且多次前往現場，冒著被催淚瓦斯和橡皮子彈驅逐的危險，深入發生暴力衝突的中心地區，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最快的速度向國內發回了一手文字和圖片報道。

阿根廷警察（沈安攝）

他克盡職守，盡到了新華社記者的職責。而在「無關報道」的問題上，他也本著高度的責任心，也儘力爭取，積極協調，維護華人華僑的合法權益，促進中國政府和國民之間的良好互動。

事出有因——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在阿根廷的華人也受到阿經濟危機的強烈衝擊！數百家超市被哄搶，損失巨大，甚至危及人身安全。

阿根廷的華僑華人比較多，中國抗日解放戰爭結束後，一些從中國大陸逃出來的軍官、官僚和商人移民來到這裡，來自中國大陸的移民後來也不少。到2001年阿根廷經濟危機爆發時，旅居阿的華人華僑已達四五萬人。

這裡的華人大多從事餐飲和超市等服務行業。當時據我使館調查統計：危機中發生暴民哄搶事件，被搶的超市有一兩千家，其中華人超市幾乎佔一半。

華人華僑的超市不少是開在靠近中低收入聚居區，有的甚至靠近貧民區，在哄搶動亂中，他們蒙受了巨大的經濟損失。全世界的電視台都轉播了一個直播鏡頭：幾百暴民來哄搶，搶到貨物就拿走，幾名警察無可奈何地站在一邊，華人店主蹲在店外面，痛哭失聲！有的連護照也被搶走！甚至被毒打。

被哄搶的旅阿華人超市

沈安為了拍下這些打砸搶的照片，先讓同事把車子停在馬路對面，車子不熄火，同事坐在車裡等著他，他搶拍完照片，立馬掉頭就跑到馬路對面上車，同事迅速把車開走。一旦被暴徒追上來，後果，你懂的。

福建小夥子高勇的遭遇很有代表性：2011年年底，阿根廷數百暴民來哄搶高勇叔叔開的小超市，暴民點燃了汽油桶燒店門，高勇在撲火時被流彈擊中肝部，緊急送醫院做了幾次大手術後才脫離危險。

在蔓延阿全國的危機中，中國駐阿根廷大使率領全體人員，夜以繼日地奔波、向阿當局交涉和抗議，竭力維護華人華僑的合法權益。就如沈安在一篇稿件中的後記中所寫：「親愛的祖國親人，你們可知道我們的大使、外交官們，在萬分危險的境地，是如何工作的嗎？你們可知道，艱苦奮鬥中的使館同志們，掙扎的僑胞們，需要什麼樣的支持，什麼樣的理解嗎？」

動亂剛過，時任全國政協副主席王兆國訪問阿根廷。代表團到達到後，沈安請大使建議王兆國一行去慰問在動亂中遭受損失和受傷的僑胞。「中國政府的威信，不就是看危急時候嗎？」這是原訪問計劃中沒有的項目。改變領導人訪問日程事關重大。經過慎重考慮，大使接受了這個提議，並提前安排領事做好準備工作。

事情比想像的順利。王兆國欣然接受了大使的提議。他在聽取使館和新華社關於華人華僑在阿困境以及阿局勢的彙報後表示：要親自去探望在哄搶中受傷的華僑。聽說高勇叔侄是福建平潭人，他說：我在福建做過省長，我們還算是鄉親呢。按福建習俗，我要送個紅包的。

2002年1月22 日，王兆國一行專程到店裡探望了高勇，並包了個一千美元的紅包。中國領導人的到來，在當地居民中引起大反響，當地人也來圍觀，他們親眼看到了中國領導人來探望一名普通的華僑，看到了中國政府的態度。當地人說：「這麼高級的領導人來看你們，關心你們華僑。不容易！」

探望完高勇後，王兆國與當時僑領們座談，了解情況。第二天他又會見了阿根廷參眾兩院領導人和阿外交部國務秘書，與阿當局交涉，維護華人華僑的合法權益。兩天的訪問，馬不停蹄，做了很多工作。自此，阿政府在華人華僑問題上態度轉變不少，派軍警保護華人華僑在當地的合法權益。

阿根廷警察（沈安攝）

訪問結束，要寫報道了，但如何發稿也有不同想法。代表團一名工作人員提出：探望受傷華僑的事是預定日程之外的，就不要發稿了。

但沈安和另外兩家中央媒體的同行堅持認為：慰問受傷受損僑胞是件好事，雖然是臨時加的日程，但影響極好，它使僑胞們感受到黨和國家對他們的關懷，應該報道。於是堅持將相關內容寫進了新華社通稿《阿根廷參眾兩院領導人會見王兆國》中：

「王兆國副主席在座談會上表示，在前不久發生的社會動亂中，旅阿華僑華人蒙受嚴重損失，他代表祖國和人民向旅阿僑胞表示親切慰問，希望僑胞勇於面對困難，積極奮起，爭取恢復與發展，並繼續為促進中阿兩國友好關係的發展做出應有的貢獻。

「同一天，王兆國及代表團全體成員還在大使陪同下，看望了在動亂中遭受哄搶的華僑經營的超市以及曾受重傷現已康復出院的僑胞，向他們表示親切的慰問。」

稿件經新華社播發後，效果特別好，阿根廷當地的華人華僑的反響尤其好。代表團工作人員也默認了新華社記者的做法。

按沈安的口頭禪：「我們這幫老傢伙，別無所求，但正確的東西要堅持，不唯上，不唯教條，只唯實，能做的事情，盡量要爭取。」

呼籲特事特辦解決非法滯留的華僑居留合法化

阿根廷局勢稍稍平息下來，又出了涉及千萬華人華僑切身利益的麻煩事！

怎麼回事呢？

2004年阿根廷新政府上任後，出台了一項新法規：對居住在阿根廷的非法移民實行「大赦」，即為他們辦理合法居留身份。

前面說過：生活在阿根廷的華僑華人比較多，僅是來自大陸的移民就高達四五萬人，其中約有一兩萬人是非法移民。阿新政府的大赦，對這些非法移民而言，當然是好消息！

但這需要中國駐阿使館出示相關證件和證明，證明這些在阿沒有合法居留權的人是中國公民。但是由於辦理的人多，而使館人手少，手續繁複，需要很長時間。這種狀況在僑胞中引起了思想波動。

聽到這些反映，沈安在一個周日專門去使館門外採訪等待辦證的僑胞。使館外很多人在排隊，有的人甚至提前兩天就來排隊了！見到新華社記者採訪，僑胞們紛紛訴苦，要求反映他們的心愿，加快辦理過程。

按照阿根廷方面的規定：非法移民合法化，中國駐阿使館要為這些滯留在阿根廷的無護照僑胞辦理國籍證明、委託書的公證和指紋公證（在中國辦理無犯罪公證用）、延長到期護照等。

再按中國方面的規定，這些「非法滯留」的僑民必須在使館領事部當面按手印、簽字。然後由使館有關負責人簽字蓋章。當事人再把這些材料寄回國內，委託人辦理公證，再向中國外交部和阿駐中國使領館辦理認證文件。

中國駐阿根廷大使館一角

據沈安了解，這些手續，僅是國內這個環節就需要四五十天，就算一切順利、中間沒出「岔子」沒卡殼，中國方面所有的手續辦完，最快也要三四個月。

而阿根廷方面，非法移民合法化的期限只有180天！過期不候。必須在180天內向阿移民局遞送申請表及相關文件。

所以這些滯留在阿根廷的移民就急了。提前兩三天拿著小板凳在中國駐阿使館外面排隊辦手續。當時在阿中國非法移民約有兩三萬人。即使來館辦手續的人佔一半，也有一萬人左右，排隊到何時？

這些排長隊的人告訴沈安：他們夜裡就睡在使館院牆外的人行道上，下面鋪著硬紙板，好點的帶了被子或毯子，有的只穿件厚衣服。沈安看到，排隊的人中，有些人帶了被子，當街睡在地上，有個別人還帶來了旅行小帳篷，有的只穿件厚衣服。一位福建僑胞對沈安說，他已經來排了四次隊，最後一次在使館門前住了兩個晚上。

另一方面，沈安也了解到：使館也很努力，加班加點，每天上午對外辦公時間由半天改為全天，連沈安隨任的老伴也被使館請去幫忙。但使館人手確實太少，手續又繁瑣。按這個速度，每周只能辦理750人，每月只能辦3000人。顯然無法適應數以萬計僑胞的需要使館也多次向外交部打報告，請求國內領事部門幫忙。但收效甚微。

經過紮實的採訪，沈安寫下參考報道稿：《旅阿僑胞呼籲我有關部門特事特辦促成其移民合法化》。稿件實事求是，闡述了華人華僑的困境，也陳述了使館的困難與無奈，並提出合理的可行性建議。

他寫道：迫切希望國內特事特辦，簡化手續，放寬尺度，從速為上萬旅阿僑胞辦好相應公證和認證文件，不要讓他們因為國內的官僚主義程序而誤了這次良機。我駐阿大使和其他使館領導也希望國內外配合，把這個利國利民的大好事辦好。

很快，中央領導和相關部門負責人都對稿件進行了批示，要求外交部採取措施，特事特辦，幫助使館克服困難，妥善解決問題。

外交部馬上派來了工作組來現場協調和辦公。以前護照要送到巴西辦，現在僑民自己到駐阿使館來填表，使館立馬就辦，幾天就可以拿走，並且手續費減免。國內所有的公證都取消。數千名甚至上萬名華僑的切身大事，不到一個月就全部辦完。

沈安後來也坦率說：寫這種反映問題的稿件，很容易「得罪」有關部門，不願「招事」的記者就可能迴避了，何苦寫這種吃力不討好的稿子？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既然要寫，就要實事求是，所有的事實都要採訪核實，動機就要端正：是為了反映情況，解決問題，而不是為告狀或挑事，要出以公心，與人為善，努力爭取，好好溝通，提出問題的同時，更要提出可行的解決辦法。

「辦成了一件大事。記者不是救星，不能解放全人類，但能解決一件事就是一件事，」事隔多年後，頭髮已花白的沈安坐在冬日北京的一間辦公室里，回憶往事，一臉笑意，不是發了財升了官的那種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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