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宇烈:當代人如何看待傳統文化

原載《傳記文學》2012年第3期

如何理解中國文化的基本精神

現在再看「五四」,一定要把它放到當時的歷史環境中間去看,也不要批它那個時候的過激觀點,要從接受反思教訓的角度來看,著眼未來。反思以後,是繼續沿著這個道路走下去呢,還是我們現在要改變一個方向呢?所以,不是去算這個賬,而是去看這個百年以來的發展到現在,是繼續沿著它走呢,還是我們要改弦更張?現在是繼續沿著原來救亡圖存、拋棄傳統。全盤西化的道路走呢,還是思考回到我們自己的傳統文化上。這是個普遍的不發達國家走上發達後都要思考的問題,但是過去100年,我們要救亡,批判傳統有時代的合理性,但正因如此,造成我們現實和傳統的分裂,現在我們對傳統越來越陌生。過去我們把西方文化看成是進步的文化,自己的文化看成是落後的,但是應該放在時代的差異性上思考。西方文化是工業文明,中國文化是農業文明,因此我們要拋棄傳統向工業文明學習,這是一種思維方式。但是文化形成後,自然就有超越時代的特點,具有超時代性。文化除了時代差異外,還有類型的差異,不存在誰代替誰的問題,而是相互補充的關係。

也就是說,我們對於傳統不能簡單地一棍子打死或否定,也要肯定它,甚至於更多地要肯定它,那麼就是要改變一個思維方式。首先要認識到,沒有一種文化是十全十美的。這個裡面有「禮教吃人」的一面,但是也有禮教維持人與人之間和諧正常關係的一面。我們今天,所謂「禮教吃人」的一面已經過去了,就要把禮教維持人與人之間和諧正常關係的一面拿到今天來發揚,改變視角改變思維方式。所以,對於歷史,你把它當作一個包袱,是很沉重的,但是你把它當作一個財富來對待,對於以後的發展是有很大推動作用的。時代不同了嘛,我們還一天到晚斤斤計較這個,今天是「禮教吃人」還是什麼東西吃人呀?時代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經過了舊民主主義的革命、新民主主義的革命、「文革」,這些東西在我們的現實生活當中已經不存在了。當然,傳統文化的影響是有的,究竟是傳統文化的作用呢,還是今天的社會狀況造成了這樣呢,還要分析一下。比如,過去是父母壓制了子女,現在呢反過來是子女殘害了父母,是好是壞呢?所以,我始終覺得不是去清算,或者是把它去否定,沒有必要去否定,你否定也沒用,歷史就是這麼走過來的,我們只能在這裡接受經驗教訓,然後改弦更張。現在已經不是「禮教吃人」的問題,而是過分開放的結果,人性沒有束縛的結果,是不是有這樣的現象?我一直主張,不要糾纏「五四」不放,「五四」衝破禮教當時有積極作用,我們不去評論它。今天要分析一下,究竟是「禮教吃人」還是「物慾吃人」還是其他呢?

國學,籠統就是講傳統文化,中國的學問。因為,日本也有國學國史的概念,很明顯就是日本的學問。上個世紀30年代,國什麼的很流行,國學,國藝,國術,國醫,都很流行。都代表著中國的中華民族的,是個廣泛的概念。那時稱作大師的,是從整體的文化以及文化的根基和核心這個角度來稱大師,比如傳統文化的根基,基本的文化要素(文字、語言、訓詁等小學功底,還有經史子集很通的),那可以稱作國學大師,或者說研究一個文化核心的價值觀念的。我們常常講,哲學是文化的核心,也就是人生觀、世界觀的,決定人怎麼為人之道的,這些人也可以稱作國學大師。至於其他的,可以稱作國藝大師。「學」這個東西,基本上還是比較形而上的層面。

中國的國學大師,從近代開始,章太炎應該可以算的,像梁漱溟、熊十力、王國維、羅振玉啊,都可以算。對於有些人,我們也不好說,對於近代這批人,都受到西方的影響,康有為也是,也可以算一個。包括章太炎的弟子黃侃,也可以算,他小學的功底經史功底都是很深的。再下呢,有的稱為儒學(大師),有的稱為國學(大師)。胡適和魯迅,恐怕不太好稱作國學大師,因為他們基本上是否定的。胡適研究傳統文化是為了把垃圾扒出來。魯迅先生研究呢,也是批判的。當然,我也常常講,中國這批近代學者都有兩面性,他們在傳統文化中間成長起來,所以對於傳統文化的情感應該是很深的。但是他們又接受了西方文化的東西,要改造社會,所以對傳統又有批評。現在呢,很難再找出這樣的國學大師了。

傳統文化思想的某些方面與現代文明有衝突是很肯定的,所以要不斷地自我更新。不更新一定不能契合時代的。一個文化的延續一定要不斷地適應時代的發展變化,否則就是衝突,不能改變,必然被淘汰。中國歷史上很多的學說學派,之所以被淘汰的原因,根本的原因就是跟不上時代的發展變化,沒有做出應有的調整。所以,我覺得有衝突是正常的。中國歷史上,儒道思想的發展,都是這樣的:吸收別人。先秦的墨家就沒有發展起來,因為它中斷了,沒有繼續。陰陽五行被儒道吸收大大發展了,沒有自己的發展,也就被淘汰了。

所以,跟西方文化的衝突,應該更明顯一些。兩種不同的文化體系,價值觀念不同,思維方法不同。應該說,西方的思維方法更合乎人的正常的思維方式。我們的眼睛生來幹什麼?眼睛生來是用來分辨。我們的耳朵生來分辨聲音。人的感官的本能就是分辨。所以,會取這個不取那個,喜歡這個不喜歡那個。這是非常正常的。西方的思維模式就是這樣的。像佛教說的,恰恰是這種分辨,形成了追求的趨勢,或者思維方式極端化,這個是美,這個是丑。中國的思維超前,就是要超越人的感官看到的現象世界,就是要看到整體性。佛教強調平等性,儒家跟道家更強調整體性,儒家強調執兩用中,道家更強調超越個體,佛教完全消除對立。都是要超越人的感官的局限性。所以,梁漱溟講中國的文化具有超前性。中國文化就是要超越人的感官的局限性,融化對立和二元的思維方式。西方文化是非此即彼,不是像佛教的文化一此一彼,此中有彼,彼中有此,互相依賴互相包含。中國的陰陽思想就是這樣,陰陽就是此長彼消,有陰才有陽,有陽才有陰,陰中有陽,陽中有陰,而不是陰是陰陽是陽,陰陽失去平衡以後會造成問題,不是說造成問題就把你消滅,獨陽不成,獨陰不成,陰陽並存。所以,它不是極端的。人的感官不是這樣,這個好吃,那個不好吃,但人的營養恰恰需要全面,好吃你要吃,不好吃你也要吃。西方東方的思維方式確實很不一樣,一個更符合人的生活實際,一個要超越這種實際。這兩種思維方式都需要,沒有分別你如何去融合它?所以,西方容易走極端:一是特別現實,一是特別理想。中國是要把現實和理想結合起來,不能太理想了,也不能太現實了。我們要有理想,還要面對現實,而要在現實當中,還要有理想。我們許多人接觸西方,要麼非常現實,要麼非常理想。中國恰恰是人本主義,既不做神的奴隸,也不做物的奴隸。人文主義這個概念又比人本主義廣些,人本單純以人為本,人文包括以人為本,還有一個用什麼的方式教化人的問題。

關於讀古書,魯迅說過逆耳的話。他說,要少看或不看中國書,多看外國書;他說,讀經不能救國,與其讀經,不如讀史,與其讀正史,不如讀野史,他說,要治國學,也不能像過去那樣治,而是像王國維那樣治。此一時,彼一時,魯迅在那個時候說這樣的話,當時可能人們都在埋頭讀經,視野不能開闊。可是我們現在視野開闊了以後,對自己傳統的東西都不熟悉的話,那麼我想還是要從根源性的東西讀起。

中國傳統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要從最根本處入手才能把握它的總體方向,而中國傳統文化最鮮明的特徵就是人文精神。人文精神是中國傳統文化最鮮明的特徵,它有兩個突出的特點:一是「上薄拜神教,下防拜物教」,注重人的精神生活,使人不受神、物的支配,凸顯人的自我價值;二是強調禮樂教化,講究人文教育,反對武力和權力的壓制,「以人為本」的觀念是人文精神的核心,「天人合一」的思想則體現了它的精髓。表現在思維方式上,就是「整體關聯,動態平衡」的人文思維。

人是天地之心,這是一個問題。中國傳統哲學的精髓就是它鮮明的人文精神。這種人文精神,以人為天地萬物的核心,把人的道德精神的自我提升與超越放在首位。因此,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有兩個十分顯著的特點,即:一面是高揚王權淡化神權,宗教觀念相對比較淡薄;另一面是高揚義理節制物慾,道德自我完善的觀念深入人心。這也就是說,在中國傳統哲學的人文精神中,包含著「上薄拜神教,下防拜物教」的現代理性精神。眾所周知,18世紀歐洲的啟蒙運動,高揚人本主義去衝破中世紀神本文化的牢籠,然而誠如當時那些主要思想家所言,他們倡導的人本主義,從中國儒、道哲學的人文精神中得到了極大的啟發和鼓舞。而當今東西方思想家注目於中國傳統哲學,恐怕主要是想以中國哲學的人文精神來提升人的精神生活、道德境界,抵禦由於物質文明的高度發展而帶來的拜金主義和拜物教,以及由此而造成的自我失落和精神空虛。這一方向同樣也十分值得我們重視。

再一個,人文的精神,還是它的思考問題的方式。中國文化的這種人文的思維方式是一種強調個性的思維,因為它是動態的、整體的、聯繫的、隨機的、綜合的。科學的思維方式基本上是一種靜態的思維方式,因為它要做一些線性的分析,做一些直接因果關係的聯繫,要做定量定性的分析,相對來講它是一種靜止的分析。人文的思維方式是一種動態的思維方式,章太炎曾經說過,西方文化西方哲學面對的是物質,物質相對是靜止的。中國的哲學面對的是人事,人事是變動不居的。歷史的研究方法更強調不穩定性模糊性非線性整體的,與科學的思維方法恰好是相反的不同的。這種思維方式是人文精神裡面非常重要的,是人文精神裡面的一個精髓。甚至人文的精神不是在書本上得到的,也不是在簡單的實驗中間得到的,它既要從書本中得到,還要從生活實踐中獲得,也要反覆體會它,它有很多東西是體會出來的。知行合一也可以說是人文精神裡面一個比較核心的東西。

台灣學者林谷芳認為,中國人的生命困境、心靈牢籠,並不需要用西方的精神舶來品來化解,它自有一種中國式的解決方式。禪宗作為佛教中最重要的一支流派,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獨具魅力和神韻的一道風景,它成為許多古代中國人的人生哲學和心靈歸宿,在當今社會,在中國人面對人生藩籬時,禪依然能能夠引領我們發現從容淡定的生命境界,為生命找尋到真正的解脫。我也主張發揮中國文化里的「人文主義」精神解決所面對的人生問題。中國的文化強調「反省內求」,不是靠外在力量改變,而是強調自己改變自己,當然這個比較用外在力量制約它是要難得多。我們談到自覺,自覺是達到相當的高度才能自覺,否則的話,只能依靠外力來強制。所以,確實這是一個更高的要求。中國古代也是,為什麼刑德並用呢?就是光靠道德的教導,是不夠的,應該按照法律,不用法律是不對的。刑是陰,德是陽。從來沒有說純用德,因為那是迂腐。光用法呢,在中國人的觀念裡面,就會說,你怎麼不先教育教育他呢?所以,既反對純用德,也反對純用刑。純用刑是沒有盡到教導的義務,純用德那是太迂腐。

用整體綜合的方法研究中國傳統文化

研究中國文化要有符合中國文化精神的方法,但這不意味著排斥西方哲學(文化)的研究方法,而是要借鑒。借鑒是通過比較來借鑒,不是套用。拋棄了傳統完全套用西方哲學(文化)的研究方法,肯定不符合。兩個文化系統兩種思維模式,根本是不相同的。所以,借鑒一下把有些東西說得清楚一些。有的東西需要把它清洗一下,但是不能簡單套用。不管是科學也好,人文也好,或者哪個文化體系也好,它都有相當多的不需要論證的基礎性的東西,並不是說論證好了就解決問題,比如有上帝嗎?這是不能論證的問題。它就是建立在上帝存在這個假設之基礎上的,問它幹嗎?因此,你必須要了解,這個文化體系,是建立在一個什麼基礎上的?根據這個基礎,它是如何達到言之有理、持之有故、自圓其說的。一個文化體系,是否做到這些?它是有根據的,不是沒有根據地瞎說。一個學說能夠達到言之有理、持之有故、自圓其說這個標準,那麼就有必要了解它是如何自圓其說的?你用別的體系來講,它一定是自相矛盾的。或者是隔靴搔癢。它裡面有自己的一套邏輯,有自己論證的方式。你的論證方法和它不一樣的,怎麼能把握它?中國文化討論心物關係,而不是討論先有心還是先有物。比如,佛教講相由心生,這裡的相是分別相。佛教認為,任何相都是有分別的。所以,一切相都是分別相。事物本身無所謂分別,因為人才有這個分別的相。並不是說,我腦子裡一想就想出個東西來了。如果不了解它內部的論證方式,它的基礎是什麼,就會出現許多問題。比如老子的「道」,它是無所不在的。我們把它變成外在的生成萬物的東西,像上帝創造萬物一樣,不管是唯物論也好,唯心論也好,它都認為可以產生萬物,老子根本不是講哪個東西,而是講「道」無所不在,每個萬物中間都有它這個「道」,體現出來的「道」又是各不相同的,所以思維方式不同,理解出來的也就不同。

現在很多研究者習慣於摳名詞概念,這對釐清概念有好處,但這樣做往往丟掉了概念豐富的含義。由對名詞概念的分析推衍到思想,只能把握思想觀念表面的某一方面的含義。因此,我強調不要急於分析概念、觀念、思想的確定性含義,而應該用整體性的、體會式的方法,透過字面的意義,把握根本的精神。

研究任何一門科學,不能只局限於本學科的文獻,要打開寬闊的視野。研究中國文化也一樣,我們要從中國文化的方方面面,整體性地體會其深層的、內在的共同特性。通過共同特性的把握體會,再看某一學科的問題,可能會產生新的、與一般人不同的看法。因此,讀書要用心去讀,而不是用眼去讀,要融會貫通,整體把握。

要做到文史哲打通,儒釋道打通,這是最基本的。再進一步,就是要中西東打通。其實,研究中國傳統文化,政經法,農醫兵都應該打通。中國文化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但沒有受到突出重視的特徵,即一種思維方式在各個領域的普遍使用。現在非常強調學科的獨立性,但中國傳統強調各學科的共通性。例如,《老子》既是人生哲學,也是養生學、醫學、軍事學、政治學、經濟學等。另外,再舉一個很簡單的例子,如虛實的問題,如不了解兵法、醫學,藝術上怎樣講虛實,就是空洞抽象的。中國哲學有實踐性,人文精神體現在倫理精神、藝術精神中。這裡藝術不僅僅是指音樂、繪畫等,言談、為人、做事等都是藝術。因此,針對中國文化的這些特點,我們應該採取整體性的綜合研究方法,融會貫通,整體地把握中國文化的精神。

對中國傳統文化和佛教文化的精神及把握此精神的方法,我曾提出「用整體綜合的方法研究中國傳統文化」。因為,目前分類的思維方法太多,也就是割裂的思維方法太嚴重了,認為部分和整體是可以分開的,部分和部分之間也是可以分開的。比如,拿人體來講,心臟跟肝、肺可以分開考察的。事實上呢,肝、肺和心臟無法分開,這是一個方面,部分和部分之間不能分開。另外一個方面呢,部分是整體的部分,不是一個孤立的部分,它與它的整體也是分不開的,部分裡面有整體,部分反映了整體。中國人的思維方式,人是一個小天地,是一個小宇宙,包含了整個宇宙的信息。我們現在看不到整體,部分強化,部分消除,以至於越分越細。該怎麼自己調整,不是外部干涉。所以,我覺得整體的綜合的研究方法,是人文學科必須堅持的。

我是研究佛教的,對於研究與證悟實踐之間的關係,我也是從傳統文化中體悟出來的,中國傳統文化學以致用吧,學什麼東西都要對自己的東西有所受用,如果對於生命沒有受用,我認為學不學都兩可。不能改變自己的氣質,不能改變自己的習性,不能讓自己得到一種身心的愉悅,這個沒有太大意思。理論的研究要不要呢?要。我的講座也好,講課也好,一定要有自己的體會,就是通過自己實踐中間有所受益的東西講給大家聽。我也有個原則,所講的東西要讓沒有基礎的人進入,要完全聽懂不可能;再一個要行內的人覺得有點新意。我是想讓大家聽得懂普及的,但這些普及的又不是重複的沒有心得的東西。這是我一貫的追求,能不能達到不敢說。

禪宗既重解悟,也重證悟,因此既要明義理,又要去踐行。學禪停留在機鋒、話頭上不行,必須有人生經驗、經歷。歷史上的禪師強調要有20至30年的磨鍊,提出「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只有經過艱苦的磨鍊,人生的體悟才能深切。宗教講信,禪修還講疑,小疑小悟,大疑大悟,順利時想想不順利時怎樣,做正確時還想一想可能有什麼不對,要不斷磨鍊,永無止境,這些其實都是廣義的修證。

古人的書往往多重意涵。比如,漢代的書,既是治國的,也是養生的。如《黃帝內經》《淮南子》《呂氏春秋》等,以及董仲舒和河上公的書,既是治國的,也是養生修身的。學習中國哲學,特別注重實踐和證悟。學習百家智慧,以學增智、以學修心。修內聖外王之身,成就圓滿人生。

聽我講座的企業家真的很用心,有個企業家談學了中國傳統文化以後的體會,他說學了儒家拿得起,學了佛家放得下,學了道家看得開,當然能不能做是一回事,但他已經體會到了。所以,後來我說為什麼學到儒家拿得起,儒家非常強調人的責任和義務,一種承擔,敢於擔當,憂患意識,所以拿得起。佛家為什麼放得下?佛教讓大家明白世界是緣起的,生命也是緣起的,緣起的事物也是無常的,你執著它有什麼用呀?你不放下也得放下,所以能夠放下。那麼,道家為什麼看得開呀?因為它強調的自足其性,知足就看得開,生命之外的東西沒有太大的必要,不僅沒有必要,我得到了,反而可能會損害我自己。所以,道家非常強調知足常樂。

如何實踐中國文化精神

就我最近幾年來的反思,上述問題的認識,也就是從一二十年開始吧。過去也是隨大流走,也是很西化的思維方式,也經歷了這個過程,沒有辦法迴避的。這些年來,實踐的,經驗的,閱歷增多以後,也就反思到這些問題。這些年來我覺得應該在民眾中間普及,所以,我不做那些專門的學術研究,不是從書本到書本的研究,能夠讓更多的大眾了解,而又不是一種片面的了解。不要學了儒就認為儒是唯一的,不要學了佛就認為佛是唯一的,不要學了道就認為道是唯一的,要全面把握傳統文化。

儒釋道三者的結合是中國人的智慧,這三家面對人類三大問題,就是人與人的關係(儒家)、人與自然的關係(道家)、人與自我的關係(佛家),太密切了,中國人的智慧早就看到了人類面臨的三大問題。當然,這三家思想的每一家都可以解決這三大問題。中國的信仰也不是都絕對信仰一種,你可以信仰這個,他可以信仰那個,沒有關係的,都是解決人生的問題。還有,我覺得光講這些道理不行,人們能夠聽懂,還要實踐,實踐通過什麼呢?講的時候是道的層次,入手的時候要從藝的層次。藝術的藝,有文藝、武藝、技藝,音樂、舞蹈、文學是文藝,太極拳啊都是武藝,還有一批技藝,手工啊,包括中醫在內,如果從這些藝入手,可以體會到中國文化實踐層面怎麼來運用的。比如中醫,主張陰陽平衡,如果真正懂得這些,就能懂得中國文化道的層次,就比較好體會了。你通過繪畫也好,書法也好,彈琴也好,可以體會到中國文化的精神。你從太極拳啊也可以體會到內外結合,動靜結合,也可以領會中國的思維方式,我想通過從藝的層面入手,讓大家提升到道的層次上的認識。通過生活的實踐,將哲理、藝理、醫理結合起來,把握中國的人文精神。

我現在雖已年逾古稀,但是興趣廣泛,喜歡欣賞中外古典音樂、詩詞書畫、傳統戲曲、古琴茶道等,平時也愛哼上幾句京戲、崑曲。此外,我還喜歡趕點新潮,無論是玩電腦,還是玩各種數碼新產品,都不甘落後,甚至還有點「發燒」。我覺得,是傳統文化給了我這樣一種健康而快樂的態度。也就是說,人應該生活在現實中間。我也經常講,荀子對我影響是很大的,始終認為荀子他是一個現實主義的理想者。他有理想,面對現實。他在現實中間談他的理想,而不是離開現實談理想。而能夠面對現實是非常重要的心智成熟的表現,而面對現實呢,既要面對勝利,也要面對坎坷,既要面對快樂,也要面對痛苦。這就是我經常給人講的《荀子》裡面的一段話:「君子之學,非為通也,為窮而不困,憂而意不衰也,知禍福終始而心不惑也。」這句話,講的是心智的根本問題。面對就要能夠全面地面對,不是說我只能夠面對這個不能夠面對那個。所以,我們的學不是求得能夠通達而已,恰恰是要在坎坷的時候,不被它困住了。在坎坷的時候,能夠尋找出路。憂愁的時候,意志不能衰退,而且能夠把握自己的命運,禍福是人生的常事,有生也有死,有死也有生,把生死看開了,把禍福都面對了。荀子這句話,是心智真正成熟的表現,很值得現在人學習。《荀子》裡面還有一句話:「夫遇不遇者,時也;賢不肖者,材也;君子博學深謀不遇時者多矣!」你要知道歷史上被埋沒的人才多得很啊,就不會抱怨。就包括現在社會啊,我早上講課時講的,我們是幸運者,有許多學問比我們深的,比我們高的,他被埋沒了,他沒有遇到時,遇到時你應該感恩,而不是老是不滿足。歸根結底,我們究竟是活在權利中間呢,還是活在義務責任中間呢?這個是根本的問題。我們懂得應該活在義務責任中間,那麼幹什麼事情都是痛快的。

我曾經說過:「做本分事,持平常心,成自在人。」趙州是講做本份事,馬祖是講持平常心,黃希運是講成自在人。我們不要讓過去的東西給牽制住了,過去的就翻過去了,不管你留戀它也好,還是厭棄它也好,它已經過去了,沒有必要糾集於心,那麼未來的呢,說實在的,我們還看不到。所以,要注重當下。有人說,我們總還要有理想吧。那麼,理想的實現要從當下做起。當下都沒做,如何談將來?所以,禪宗的活在當下對我啟發很大。既不要留戀於過去,也不要憧憬於未來,把當下的事情實在地做好它,自己能夠做到多少就做多少,不要跟別人去攀比,因為人跟人的能力是不一樣的,所以自己要跟自己比,今天比昨天進步了就好,老跟別人比,越比越痛苦,能人之上還有能人,既不要跟能人比,也不要跟不如自己的人的比,那樣會自滿,自高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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