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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英之女項蘇云:第一次見父親就成為「永別」

項英之女項蘇云:第一次見父親就成為「永別」

項英之女項蘇雲

1938年,項英與女兒項蘇雲在延安的合影。右為項蘇雲

1939年周恩來、葉挺、項英合影

著名教育家陶行知給她起名「蘇雲」,意為「飄來飄去的一朵雲彩」……她兩歲與母親分離,此生再未見面;一生中只和父親生活過12天。她經歷的悲歡離合,是許多中國早期革命領導人子女共同的人生體驗。

1938年,被日本侵略軍蹂躪的中國大地,到處兵荒馬亂,民不聊生。

從江蘇連雲港駛出的一輛貨運火車上,一位30歲左右的青年男子,帶著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坐在車廂的貨物中間。女孩兒有一雙水靈清澈的大眼睛,看上去很懂事,很乖巧。為了趕往西北,他們臨時選擇搭乘貨車。沒有人知道,這個小姑娘就是中共高級幹部、時任新四軍副軍長項英的女兒項蘇雲。那名男子是負責護送她的老師。

「我的童年,就是在四處『轉送』中度過的……」

時隔整整70載,坐在記者對面的項蘇雲已頭髮斑白。當年那個明眸皓齒的小姑娘,如今雙眼的視力幾乎為零。

項蘇雲的家,住在北京西城區百萬庄一棟古樸的兩層小樓里。家中掛滿了歷史相片,每次有客人來訪,項蘇雲都會熱情地向他們介紹照片中的人物和故事。

談起過往,項蘇雲感慨萬千。戰爭使她兩歲便與母親分離,此生再未見面。她一生只和父親生活過12天,10歲就成了孤兒。

著名教育家陶行知為其取名「蘇雲」,意為「飄來飄去的一朵雲彩」。而這個名字,恰恰折射了她的一生:

「從上海飄到江蘇,從江蘇飄到延安,從延安飄到蘇聯,又從蘇聯飄回北京……我所經歷的悲歡離合,是很多人無法體會的,但同時它又是許多中國早期革命領導人子女共同的人生體驗。」

被來回「轉送」的孩子

項蘇雲1931年出生在上海。當時,父親項英遠在蘇區。

對於父親早年的經歷,項蘇雲也是長大後,才逐漸了解的。父親項英,原名叫項德隆,1898年5月出生於湖北武昌一個普通職員家庭。項德隆的祖父以種植花卉為業,當地人曾稱他家是「項家花園」,他的父親是當地縣裡管錢糧簿冊的職員,為人忠厚。項德隆12歲那年,父親不幸早亡,為了謀生,小學畢業後他開始當工人。1920年起從事工人運動,1922年4月加入中國共產黨,是中共「二大」代表,在中共「三大」、「六大」上分別被選為中央委員、中央政治局委員。1931年後,任蘇區中央局代理書記、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副主席等職。紅軍主力長征後,任中共中央江西分局書記,中央蘇區軍區司令員兼政治委員,在贛粵邊堅持游擊戰爭。女兒誕生時,他正在蘇區緊張地工作著。

項蘇雲兩歲時,母親張亮看到女兒可以離身了,便將她交託給周圍的同志,也匆匆趕往蘇區。項蘇雲從記事起,對於父母和家,幾乎沒有概念。

「有一位叫徐文清的老人現在還活著,她曾帶著我在浙江一帶生活過。他們都是地下工作者,經常被跟蹤、追捕,我也跟著他們四處轉移。」幾經周折,有人將項蘇雲託付給了著名教育家陶行知。項蘇雲這才安定下來,留在上海英租界陶先生創辦的孤兒院——上海勞工幼兒院。

安穩的日子沒過幾天,國民黨就發現陶行知的孤兒院總是收留共產黨人的孩子,將其強行關閉。陶行知又將項蘇雲由上海轉送至江蘇,寄養在他創辦的江蘇淮安新安小學。

「陶先生把我交給新安小學的教師郭青時,沒敢告訴他我的真實身份。」談起這段經歷,項蘇雲至今難忘。「郭老師對我這個『來歷不明』的孩子心裡沒底,問萬一有意外怎麼辦。陶先生只說,『你盡心就行了,沒人會找你麻煩。』」也就在那個時候,陶行知給她起了「蘇雲」這個名字。因為當時姓「項」的人很少,而項英又是共產黨的知名領導人,為了不暴露身份,直到皖南事變前,項蘇雲一直叫「張蘇雲」。

1938年初,日本侵略軍大舉南進,江蘇即將淪陷,郭青只得將項蘇雲帶往西安。「我們搭貨車走了一段,然後又坐上去西安的火車。我記得火車經過陝西潼關的夜間,突然遭到日軍炮擊,車上的燈頓時全部熄滅了,所有乘客都屏住呼吸,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項蘇雲的童年,就是在這樣不停的「轉送」中度過的。在她的腦海里,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黑夜的恐懼和路途的顛簸。

到達西安後,郭老師從輾轉寄來的信中,得知了項蘇雲的真實身份。他按照信中的囑託,將項蘇雲帶往西安的八路軍辦事處。說到這裡,項蘇雲拿出一張她珍藏的照片,相片中,八路軍辦事處主任伍雲甫正在給她梳頭。

組織經過查實,決定將項蘇雲繼續轉送到延安。「那年我7歲,我們乘著一輛卡車從西安到延安,走了整整五天五夜。卡車上還有劉志丹的女兒、肖勁光的兒子、中共華北局情報部長王世英夫婦和他們的孩子,另外還有高崗的兒子、張國燾的兒子,他們原本是準備去蘇聯的,但由於國民黨的阻撓沒有去成,也乘車返回了延安。」

到延安後,項蘇雲被送進了延安保育小學的前身魯迅小學學習。

父親問我「你叫什麼?」

1938年秋天,項英來到延安參加中共六屆六中全會,已經7歲多的項蘇雲,第一次見到了父親。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會是自己和父親的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面。

「那天我正在學校吃飯,忽然老師告訴我,有人接我去見我爸爸。後來,朱德老總帶我來到大禮堂,那裡正在舉行迎接我父親的歡迎會。」

走進禮堂,小蘇雲卻不知道哪個人是她的父親。情急之下,她走上了主席台,轉身面對整個會場,看著所有的人。「陳雲過來把我領到一排座位前,對朱德旁邊的一個人說『老項,這是你女兒。』我記得父親一把抱起我坐在他腿上,第一句話竟是問我『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這個問題,實在不像是在問自己的女兒。」

項蘇雲告訴記者,在見到父親之前,她不知道什麼是父親,腦子裡沒有「父親」這個詞的概念,因此「見到了也沒什麼激動的」。父親問什麼,她就答什麼,項蘇雲甚至不知道該怎樣和父親表示親昵。

「直到現在我還後悔,當晚父親要我一起回去,我卻不肯,覺得爸爸很陌生,迫切地想回到學校。」項蘇雲客氣地對父親說:「宿舍的同學還在等我,我要先回學校去。」那一晚,窯洞里的大通鋪上,一排女同學都點起了油燈,圍著項蘇雲問東問西。

在延安保育院,項蘇雲還見到了小自己4歲的弟弟,「第一次由爸爸給我們洗手、洗腳、穿衣服。和爸爸相處的那些天,他對我們照顧得很好,他可能是在儘力彌補他的歉疚,我想這也是父親難得一次體會到天倫之樂。」

項蘇雲的家中,珍藏著一張照片,是項英帶著女兒去保育院看兒子時,馬海德醫生為他們拍攝的,也是父親與他們姐弟唯一的一張合影。「這張照片還是上世紀50年代,我去周總理家玩,鄧媽媽送給我的。看到它,我愣住了,默默地流淚,無法言語。」

幸福的時光太短暫了。為了躲避敵機的轟炸,有一天,延安保小的師生躲進山洞裡去上課。晚上,老師告訴項蘇雲,她的父親白天來過學校,想再看看她。但是學生們都進山了,項英讓老師轉告女兒,他接到任務,要離開延安。

「我和爸爸連一個正式的告別都沒有,就這樣永遠分開了。當時我並不知道,這就是永別。」半個月後,西安來人給項蘇雲捎來了幾樣東西,是父親帶給她的一封信、一筒餅乾和一副手套,這竟然成了項英留給女兒最後的遺物。

「長大後,我總是拚命地回憶和父親在延安的接觸。我告訴自己,父親把他一生的父愛,都在那12天給了我。」

項蘇雲通過這張照片第一次知道了母親張亮的樣子

「4821」每年的聚會合影

1941年1月4日,皖南新四軍軍部直屬部隊9000餘人,在葉挺、項英率領下開始北移。1月6日,當部隊到達皖南涇縣茂林地區時,遭到國民黨7個師約8萬人的突然襲擊。新四軍激戰七晝夜,終因眾寡懸殊,彈盡糧絕,大部分壯烈犧牲。軍長葉挺與國民黨軍隊談判時被扣押,政治部主任袁國平在突圍中壯烈犧牲。副軍長兼政委項英和副參謀長周子昆在地下黨的帶領下,轉移到了附近山上的蜜蜂洞。

蜜蜂洞洞內狹小,只能睡4個人。於是,項英、周子昆、警衛員黃誠和副官劉厚總睡在裡面,其餘人在外面搭帳棚住。他們始終沒有被國民黨的部隊發現,然而,項英和周子昆卻倒在了叛徒的槍下。

事發前一天晚上,項英、周子昆等人還點著蠟燭,用樹枝做的棋子下棋,劉厚總在旁邊觀看。不料,到了後半夜,劉厚總突然下黑手槍擊三人,將熟睡中的項英、周子昆槍殺,黃誠受重傷。附近的警衛員聽到槍聲後趕來,劉厚總已經逃跑。項英與周子昆的遺體被就近掩埋。項英遇難時,年僅43歲。

「皖南事變」後,項蘇雲開始只是得到消息,說組織和父親失去了聯繫,項蘇雲沒有哭,10歲的她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孤兒。4年後,陳毅來延安籌備「七大」會議時,項蘇雲才知道父親已被叛徒殺害。這時她已經14歲了。

談起母親張亮,項蘇雲的記憶更加模糊,她拿出一張母親的照片,說:「多年來,我就是依靠這張模糊的照片,撫摸著母親的手,看著母親的臉,感受著遙遠的母愛。」照片是在解放後,項蘇雲偶然得到的。「我去上海參觀,住在一個朋友家裡。一天,他家裡來了位客人,突然說有一張張亮的照片,是從上海黨的一大會址紀念館要來的。這是我長大後,第一次看見母親的模樣。」

1935年2月下旬,懷孕五六個月的張亮,與瞿秋白和中央蘇區中央分局婦女部長周月林由贛南突圍到閩西後,同時被俘。他們在監獄中被關押了3年,項蘇雲的弟弟,就是在獄中出生的。被俘時,他們都用假名,沒有露出破綻。3年後,就在張亮和周月林已被保釋,瞿秋白也即將獲得自由時,國民黨突然查出了瞿秋白的身份。瞿秋白被殺害了,張亮和周月林僥倖得以脫生。但是有人卻懷疑張亮和周月林是出賣瞿秋白的叛徒。

1938年春,張亮抱著兒子找到了南昌新四軍軍部,項英曾同妻子、兒子見過面。項蘇雲說:「有人憑空想像,寫文章說,出了獄的母親來到父親身邊,還沒放下行李,就被父親責問是不是叛徒,母親還被父親舉槍打死了。這是十足的謠言。後來母親還把弟弟送到延安,她是在返回皖南找父親時,不幸失蹤,下落不明的。」

就在項蘇雲到達延安的3個月前,母親張亮帶著3歲的弟弟來到延安。「僅僅相差了3個月,我卻錯過了最後一次與母親相見的機會。」長大後,項蘇雲才「東一耳朵西一耳朵,聽到別人議論母親。」

和張亮同時返回的周月林,受此事牽連,解放後還被關了整整12年。直到1979年,人們在當年國民黨的一張報紙上,發現了一篇某「投誠」人員的自供,才找到了真正的叛徒。張亮和周月林終獲清白。

聽到關於父母的各種傳言,項蘇雲說,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當時我和弟弟已經習慣了沒有家的集體生活。父母在我們的記憶中,更像是一個『符號』。」

「4821」每年的聚會

自1939年以後,中央組織部決定,對一些父母不在身邊的幹部子弟及一些烈士子女,在生活上給予照顧和管理。每到周末和假期,項蘇雲和弟弟就會被陳雲、李富春、張浩等領導幹部,輪換接回家裡,他們像對待親生兒女一樣照顧著這些孩子。

「在延安,我們只要往口袋裡裝一把牙刷、一把勺子,走到哪都是家,都有飯吃。」項蘇雲回憶,所有帶過他們的「爸爸」、「媽媽」都覺得她特別懂事,特別乖。「蔡暢媽媽對我特別好,還認我做了乾女兒。」

項蘇雲和弟弟,就是在革命大家庭中長大的,他們自力更生、獨立生活的能力很強,但他們在感情上也更內向,更拘謹。因為「無法享受到在親生父母面前的無拘無束。」項蘇雲回憶,上世紀60年代困難時期,弟弟來她家裡做客,只喝白開水,不吃飯。「弟弟說『姐姐,你很困難,我不能吃你的。』你說我們之間的感情親不親,親,但沒有多少溫柔的東西在裡面。」

1948年,中央決定派一批人去蘇聯學習,選擇的都是革命烈士與領導人的子女,有鄒韜奮的兒子鄒家華,葉挺的兒子葉正大、葉正明,肖勁光的兒子肖永定,葉劍英的女兒葉楚梅、李碩勛的兒子李鵬等共21人,項蘇雲也在其中。

「我們在蘇聯學的專業,都是從建設祖國的角度挑選的。葉挺因為飛機失事遇難,他的兩個兒子就下決心製造自己的飛機,去了航空學院,回來後到瀋陽航空工廠工作;鄒家華學機械,進了瀋陽機械廠;李鵬學水電,去了吉林小豐滿電站。『文革』期間,中央成立『4821專案組』,專門審查1948年留蘇的21個『蘇修特務』,這反而成了以後我們同學聚會的班級代號。」

談起一幫同學,項蘇雲的神情活潑了許多。「現在,每年國慶、春節,我們『4821』都要聚會。無論多麼繁忙,只要約定好時間,大家都來參加。」

項蘇雲在蘇聯學的是紡織,回國後,她從最基層做起,在北京第二棉紡廠做車間主任,隨後在紡織部研究所、情報所工作,後來由於視力下降,1984年調到中國科協,1991年離休。項蘇雲說,科協是自己另一項事業的開始。她把科協青少年部保存了下來,帶領中國青少年參加國際奧林匹克競賽,使中國成為世界數一數二的奧賽強國。

項蘇雲有個幸福的家庭。丈夫林漢雄,當年與她一起留蘇。1987年至1991年任建設部部長,是林彪的哥哥林育英(化名張浩)之子,他們有兩兒兩女。遺憾的是,項蘇雲的弟弟項學誠於1974年因病去世了。

近些年,項蘇雲視力下降得更厲害,一隻眼近乎失明,另一隻眼也戴著1000度的近視眼鏡。不能看書、讀報,甚至那些珍藏的照片,她也只能靠刻在腦子裡的畫面來講述。但她仍不死心,「只要我還能走,就要繼續為青少年,為這個社會做點有益的事。」項蘇雲說:「在我們那個年代,辭彙里只有『我們』這個詞,很少有『我』,這恐怕是今天的年輕人很難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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