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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140-王祖賢

看徐克的《青蛇》,自始至終貫穿的感覺就是:江南好,江南美,詩意的江南,中國人心中的江南情結,纏於景,纏於物,纏於情,縷縷浮散,悠悠不絕。 看那西湖煙雨如絲,畫舫飄漾,白素貞與許仙初相會。才子佳人,百年修得同船渡。四目脈脈,情意流轉。一顰一笑,訴盡了多少相思意。天地間,只余輕雨飛揚,眼前心頭,幻化的皆是風月無邊。江南的水意,就這樣柔柔地蕩漾著,春意,就在那綿綿春雨的浸潤下,爬上了人的心頭。於是,片中人笑得迷醉,片外人看得陶醉。  再到相別,許仙立於岸邊許久,收傘遞於白素貞,「留於遮雨之用」,轉眼卻見船頭斜放一傘,訕訕間,白素貞卻巧笑著接過傘,留下了一句:「箭橋雙花坊巷口,姓白的那戶人家」。多少江南的浪漫詩情,多少人間的旖旎風情,在那一聲「箭橋雙花坊巷口,姓白的那戶人家」的重複中,縷縷地滲透了出來。想,人間多少的至真至性愛情,都由得這樣的一個含蓄邀約中蔓延開始。此後,佳人妝樓倚望,公子憑欄遙想,外人呢,惹得心頭一片惆悵穿行:何日待得佳人如此青眼? 及至許仙和白素貞的家,亭台畫榭,曲廊通幽,更那池中水碧生涼,荷花凝朱含芳,江南的水鄉,居家的詩意,已在這國畫般的意境中裊裊升起,看一眼。都覺得讓人心生無限的純美感,想像居住其中,感受臨水觀花,風生水起,明月拓影,青蓮浮水,再與佳人池邊或漫步,或賞玩,或戲水,又該是怎樣的一種詩情畫意。那一抹古典的形色之韻,那一幕江南的淋灕水氣,寄寓了多少中國人對家的溫情遐想。更何況還有兩個佳人為伴,一個溫婉賢淑,一個野性媚惑,此情此境,除卻神仙生活,世間還能有何可以形容得出?平生若得享用一日,便覺生命圓滿,夫復何求! 再看景那形。看那紅葉飄舞,竹影婆娑,藍光幽微,小橋流水;看那張曼玉柳腰纖細,迴風舞雪,尤物不可名狀;看那王祖賢媚眼如絲,吐氣幽蘭,撩撥著心底的慾望青蛇;一切都是那樣的迷離而絕美。再有白的紗,青的紗,漫漫地飛揚,遮迷了世界,遮迷了人的眼睛。妖艷的《流光飛舞》響起,自心底泛出的繾綣纏綿,一聲一息都是那麼撩人心魄,幽幽忽忽中,訴說著情事的紛擾:無論歌詞,無論台詞,都是這麼的精緻婉美,一如江南的氣質,散發著沁心的香,餘音繞梁,在人心頭纏繞不去。 於是這浮光四射的世間,這奼紫嫣紅的西湖側,需要再求證的,就是人妖情愛可以通心,靈犀可以相印。以前始終惱恨《白蛇傳》中的安排,妖可愛人,愛得痴心入骨,人卻為何對妖敬而遠之,即便明知柔情繞懷,此生再無法抽離,卻也硬生生地往外推著。再看到《青蛇》中,許仙將法海念珠拋擲於水中,跪倒在地,求著青蛇白蛇的趕快逃離:我知道你們是蛇精變的,法海馬上就要來收你們了,我只求你們快點逃吧,不要再鬥氣了,逃得越遠越好。乃至到了金山寺里,許仙對著法海大喊:我不願修行,我甘願沉迷女色,你們這是妒忌我!等到法海與白蛇青蛇鬥法時,許仙又大喊:你們不要再鬥了,只要你放過我娘子,我願意出家,我厭倦紅塵,我四大皆空,你們說什麼我就做什麼……  這才是江南的真性情!沒有了愛,沒有了浪漫,生命只剩下行屍走肉;即便真的選擇四大皆空,卻早已經是色在其中。於是人性熠熠生輝,於是世俗,於是教義,在此消散化解。我們看到愛的光芒,柔美的光芒,無堅不摧的光芒。許仙,你終於做回了你自己,終於聽從自己的幸福指引,去為愛殉道,而不是向世俗低頭。於是悲劇不復再是悲劇,即使有淚水,卻也心甘情願,而不是無奈苦澀。  許仙最終沒有老死於戶牖之下,而死在了青蛇的劍下,有了眼淚、有了人性的青蛇劍下。追問著「人間有情,但情為何物」的青蛇劍下,最後洪水滔滔,淹沒了愛與恨,法與情,人與妖的種種界限,白茫茫一片天地,不算乾淨,卻也看不到塵世污濁。  這就是江南的真味,愛,要愛得刻骨銘心,恨,也要恨得痛徹心扉,永遠是煙水籠罩,你分不清何者才是真理,何者才是謬誤,一切隨心,不管世人笑也罷,嘆也罷,只問不枉來世間一遭。  再想到李碧華那一段堪與張愛玲紅白玫瑰相比的話:  每個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兩個女人:白蛇和青蛇。同期的,相間的,點綴他荒蕪的命運。——只是,當他得到白蛇,她漸漸成了朱門旁慘白的余灰;那青蛇,卻是樹頂青翠欲滴爽脆刮辣的嫩葉子。到他得了青蛇,她反是百子櫃中悶綠的山草藥;而白蛇,抬盡了頭方見天際皚皚飄飛柔情萬縷新雪花。  每個女人,也希望她生命中有兩個男人:許仙和法海。是的,法海是用盡千方百計博他偶一歡心的金漆神像,生世位候他稍假詞色,仰之彌高;許仙是依依挽手,細細畫眉的美少年,給你講最好聽的話語來熨帖心靈。——但只因到手了,他沒一句話說得准,沒一個動作硬朗。萬一法海肯臣眼呢,又嫌他剛強怠慢,不解溫柔,枉費心機。  原來許仙也是愛著青蛇的,原來每一個男人都在心中藏著兩個女人的——一個用來做妻,一個用來做情人;只是白蛇青蛇說了,「有我就不能有她」,那麼白蛇青蛇,捨得哪一個,捨不得哪一個?  原來法海也是可以愛的,原來每一個女人都在心中藏著兩個男人的——一個用來牽手,一個用來依靠。青蛇挑逗起了法海和許仙的欲,卻沒能挑逗起他們的情,但她卻因此有淚,有情。  那麼你呢?我呢?誰是你的青蛇,誰又是我的白蛇?籠罩在江南的煙雨迷濛中,我發現自己的迷失。 《青蛇》的導演徐克曾說這部電影里,故事概念與李碧華原著分別不大,只是加強了戲劇性,突出了白蛇與青蛇在情義取捨上的矛盾衝突。但在我看來,電影與原著的最大區別是前者高張著理想主義的大旗,後者卻恪守現實主義者不能超拔的苦澀和無奈。影片堅持各個人物按照自己性格獨立發展,涇渭分明,絕不雷同,因此每個角色都贏得自己的不少擁泵;小說卻深陷人性的矛盾、慾望的紛雜混亂中不能自拔,不僅人、乃至神和妖都將各自原始醜陋的一面表露無遺,完全斯文掃地,在現實的泥淖中打滾,如李碧華在書中說,「啊!一下子,萬事庸俗不堪。什麼情慾糾纏,什麼愛恨煎熬,都不是那回事了。」 不妨比較一些始終「是那麼回事」的電影和 「不是那麼回事」 的小說的各自人物形象。電影里的許仙不想多說小說中的許仙,因為那裡面的許仙實在可恨極了,不僅青蛇恨,李碧華恨,我看了小說也要跟著恨。此人早就知道白素貞和小青是妖不是人(老實人往往不老實),為了她們的財色裝傻不點破,用小心眼獨有的邏輯盤算兩條蛇對他好是對他有所取,與小姨子也就是小青偷情,與法海聯手收服自己的髮妻,總之是無情、虛偽、狠心、狡詐、貪財、好色的集合體,嗚呼,天底下怎麼會有這種男人!我深服作者將一個男人的弱點看的那麼透徹到位,暴露的令天下稍存不可告人之心的男子都膽戰心驚,但我委實不願與這樣的人同在一個星球。面對這類貨色,我們有理由清高。相反,電影里的許仙就真實的多,高大的多,也可愛的多。許仙是影片幾個主角中唯一的人類,有血有肉,有笑有淚,其他的幾個皆非人族,法海是神,是佛,白素貞和小青是蛇,是妖。作為人,想必都不是那麼完美,因此無須苛求,而許仙,平心而論並沒有什麼大錯,我們也苛求不得。實在而憨態,是我對許仙的評價,應該說這個分數不高,但是我從他身上看出了我自己,也看出人性最可貴的東西,他可能是我,是你,是大千世界中一個平凡的乃至卑微的人,是千萬滴浪花中不起眼不吸引的一個,但他透徹、明白,有痛苦,也有抗爭,有矛盾,更有責任。從不做和尚到做和尚,許仙有一個轉變,變化前後的許仙都讓我折服,最膺服的是那句石破天驚的話「我不落髮,我不出家,我就是貪戀紅塵,我就要沉迷女色」,試想在禮教森嚴的當時,有幾人都膽量有氣魄說出這樣擲地有聲的話來?我現在都不敢說我要沉迷女色,只敢想。不做和尚,要與自己的女人廝守在一起,現在看來不過是一個人的個人選擇問題,也是他自己的家事,外人管得著嗎,可是法海就要管,許仙忘了他就是沒有自己選擇的權利,他是人娘子是妖,人與妖不能在一起,他又太弱勢,不懂道術,無力和法海拼上一拼,用自己的力量維護自己的家庭,於是好端端的幸福美滿的家庭就此活生生被拆散。最後許仙被逼無奈做了和尚,也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妻子、未出世的孩子,和妻妹,誰不想盡享天倫,誰不貪戀溫柔富貴,誰不願在花花世界裡自由來去,而是過暮鼓晨鐘、索然無味的僧侶生活?許仙知道法海要收服白素貞和小青,勸他們快逃,此時又答應削髮為僧,我們已經可以看出許仙不是一個自私的人,他犧牲自己的幸福,只為保護妻小,試問這不是一個男子漢大丈夫的作為,又是什麼?不稱他為真正的男人,又該稱作什麼?這樣的犧牲,這樣的勇於承擔不是每個生理上的男人都做的出來的。「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的事例屢見不鮮,而許仙,我們總是嫌棄、瞧不起的老實人,一個畏畏縮縮的、無能之人居然做到了,難道不值得我們為之景仰?有情有意、敢於擔荷的許仙在極端環境下爆發出了常人難以企及的膽氣,忍辱負重的作為也張大和豐滿了單一的老實人的性格。從來沒有體驗夫妻真情的、一生剛直沒有掉過眼淚的法海自然不懂得許仙為什麼這樣做,在他看來許仙就是沒出息又頑固的一塊朽木,枉費他一番儘力相救的好意。小青也不懂,她以為許仙背叛、負心,冤枉、錯殺了許仙。她最後弄懂的不過是姐妹深情,弄懂的是如神仙一般堅定的法海也有男性的慾望,也好面子,惱羞成怒時不承認自己的親口約定。最懂得許仙的莫過於他的娘子,她自始自終都愛她的相公,她理解他,知道他,懂他,她沒有愛錯,也沒有嫁錯,所以她寧肯捨棄自己一千年的修鍊功夫、捨棄自己的性命也要救他,倒是和許仙一樣的至情至義,他們的心是相通的。從這一點上說,許仙是幸運的,他遇到了他的真愛,他為保護愛情的付出也物有所值,我羨慕他。 小說里的兩蛇電影里的白蛇讓人敬愛,青蛇讓人憐愛。白蛇是個成熟穩重的女性,對人間的一切知曉甚多,尤為難得的是她能夠遵守世人的禮法常規,世俗人情,深懷一顆溫柔的善心,雨夜裡作法給分娩的孕婦遮雨,給貧苦老百姓免費治病,大水來了和小青逼退洪水等等。同時對丈夫百般疼愛,柔情萬種;對小青盡心保護,無微不至。無論從哪種角度來看、以什麼標準來衡量,這都是一個完美的人物,她唯一的阻礙只是身份問題。青蛇則儼然一個沒長大的小姑娘,什麼都不懂,都要問姐姐白素貞。她好奇、調皮、膽大,讓姐夫許仙解釋什麼是情,笑他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以後葡萄會在肚子里發芽,從眼睛、鼻子、耳朵、嘴巴里長出來,趁姐姐不在時挑逗姐夫好玩,敢與法海過招,不聽姐姐的話端午節那天不出去躲。以上種種都說明她是一個沒有長醒、於人類的各種顧忌多不在意、需要依賴和呵護的單純丫頭,但她卻眼睜睜看著姐姐被法海逼死,受姐姐之託撫養孩子,最後憤怒之極殺了她眼中的出賣者許仙。金山寺毀,生民遭殃,人間太讓她失望,人間之行讓她傷心不已,破敗的場景、悲慘的遭遇都讓她這個最不該看見的人看見了,最痛的感受、最重的擔子都讓她這個稚嫩的肩膀來承擔,這顛倒的世界!失去了依靠,她彷彿一個孤兒,我見猶憐。小說里的白蛇青蛇和剛才所說的大不相同,大部分時間裡她們是兩個情敵,為爭奪同一個男人花費的心機佔去全文相當多的篇幅,小青說:「愛情不是太我,就是太他,不是賠盡,就是全贏」,可想而知,二者之間的緊張關係了。姐姐白素貞在小青幫助下終於得償所願和許仙結合在一起,三者的平衡關係隨之傾倒了,小青和許仙都不安於自己的本分,「每個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兩個女人:白蛇和青蛇;每個女人,也希望她生命中有兩個男人:許仙和法海」李碧華如是說,這段類似於張愛玲「白玫瑰與紅玫瑰」的概括恰好對應了小說里的許仙和小青。於許仙,只是好色;於小青卻頗有苦衷,喜歡曾一度嘲笑過的許仙,一是因為「遇不到更好的」,二來我猜是小青初次動情,縱然許仙有許多缺點,但只接觸了這麼一位男性,也只好照單全收了。「一杯羹,難以兩分嘗」,二女共事一夫的假設已不可能。我明白女人爭搶感情時那種不要命的勁,不奇怪小青說「我得不到的,你永遠休想得到」。此外,小青面對姐姐時還有一個自卑情結在作崇,明明是爭寵,卻偏偏感覺到「他們都看不起我」,真正讓人無語。小青是很依賴姐姐的,因為本來修鍊年限少,對人間了解不多,兼之感激姐姐曾救過自己一命,所以小青很多時候都甘處姐姐下風,躲在姐姐的保護里。姐姐的溺愛也使她更大膽地胡鬧,竟敢向姐姐的禁臠伸手。姐姐委曲求全,事事護著她,讓著她,這次卻絕不讓步,一次次地狠心趕她走,反而激發了小青非此不可的倔犟。電影里只是讓小青好玩,試著挑逗下姐夫許仙,不曾越軌;哪知小說里竟這麼過火,兩個居然行起苟且之事了。我看到這裡也禁不住責怪小青,唉,怎麼能這樣,這是亂倫啊。已經完全人格化了的青蛇此時顧不得姐姐的感受,也不管人間的倫理要求,做出了只有被醋意和妒火左右,失去理智和廉恥的瘋狂女人才做出的事。不僅如此,小青為了名正言順和長期霸佔她也愛的姐夫,故意在姐姐的蛇皮七寸處放上釘子,讓姐姐酒後現出原形,嚇煞她們共同的情郎。為取靈芝仙草姐姐力氣耗盡,暈厥在床上時,小青想趁此大好時機做了姐姐,以致弄到雙方揮劍相向、大打出手。 電影里她們始終揮之不去的妖的曖昧身份,現在一下子不存在了,她們很自然的接受和融合了人類的情感觀念,感受到人類為情緒支配時擺脫不出的盲目和痛苦,進而發展到為滿足個人私慾而不顧一切,你看這哪是蛇,她們將兩個女人的爭風吃醋表現得淋漓盡致,分明比許多人都人性得多。青蛇堅決,白蛇猶豫。堅決,所以會做出錯事,也能改正。猶豫,所以放不下,也走不出。青蛇看清了許仙的本質,遇人不淑,便不愛他了;白蛇所託非人,卻要從一而終,好了傷疤忘了痛。因此,青蛇讓人惋惜,白蛇則讓人痛惜。 小說和電影同樣有一個要回許仙的情節,電影里是「救」,小說里是「搶」,用字不同,耐人尋味。電影里白素貞救相公是救值得自己愛的丈夫,小青救許仙是應姐姐的要求,兩個都合情合理,感天動地。小說里白蛇搶許仙的理由只有一個:「我要我孩子有父親」,高下差別竟至如此!到底是姊妹情深,經過了那麼多風風雨雨、明爭暗鬥,最後兩蛇化干戈為玉帛,一笑泯恩仇,這個結局頗讓我欣慰。哪個更像法海電影里的法海和蛇妖鬥法,弄得魚死網破,兩敗俱傷,還傷及無辜;小說里的法海無疑道行更高,成功收服白蛇,鎮壓在雷鋒塔下面千餘年之久,直到文革期間紅衛兵們把它推倒。當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法海收服白蛇的辦法實在不夠高明,不夠光彩,竟然挾持許仙作人質,後來又派許仙去卧底引蛇出洞,這套邪門歪道的做法很為武林正派人士所不齒,法海也是代表正義的啊,怎麼能如此不擇手段。論效果,自然法海做的不錯,畢竟得手,達到了目的,想來也會被領導所表揚和嘉獎吧。小說里的法海正氣凜然,擒妖捉怪,無不成功,我樂意認同實際生活中自詡正義又手握權柄的人就是這幅樣子。師出有名保障了鎮妖的合法性,大權在握則使每一次的出擊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小說里青蛇質問法海:「憑什麼為民請命替天行道?誰推舉你出來當霸主的?人各有志,怎可由你統一思想?」,法海霸道一笑:「數千年來,都是能者當之!當上了決不讓!」我以為這一句暴露出了法海性格的真相。法海遠沒那麼單純,不是一個只知斬妖除怪的書獃子,他不迂腐,懂得「強權即真理」的道理,耐你青白二蛇說一千道一萬,磨破了嘴皮,也只是拳頭上見分曉,只運用行政權施暴,並不多說。有道是「成王敗寇」,在自然狀態的社會(霍布斯的社會類型),只有勝利者才獨家擁有對事件性質的命名權和話語權,可以顛倒黑白,也可以讓民眾閉嘴,保持沉默。李碧華的小說對法海著墨不多,而寥寥數筆已然揭露出了一個道貌岸然的暴君形象:天下為公,疾惡如仇,匡扶正義,為民除害,正義自居,生殺予奪,雄健的一道橫眉之下掩映著「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政治投機,和若隱若現不能道破的個人私利。醜惡勾搭著美好,私慾夥同著公正,魔鬼和天使寄存同一個肉體,黑道與白道共享同一副面孔。古今皆然。「愛情?」法海嘲弄,「我從來不相信這種東西。真幼稚!」不清楚法海之前有沒有談過戀愛,這種偏見是經歷了愛情的傷痛,實踐中出真知,其來有自,還是謹遵和尚們修行里要求的戒色的戒條。既然沒有愛情,那麼剩下的就是人妖之間男歡女愛這種低級趣味了,這是法海痛恨的,用這種眼光看許仙一家固然無法理解和體會他們的感受,也不能諒解他們胡作非為的行為。「人是人,妖是妖」,各安其位,這種秩序不能亂,亂則要遭到誅殺。不知道是哪位老祖宗定下來的規矩,卻讓我不寒而慄,想起曾經在神州上下奉行幾十年的血統論,階級地位不可橫向跨越、不能高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等等的叫囂。偏執的兩分法,邪正不兩立,於是正義便自覺地肩負起了解放全人類的重大使命,宏偉敘事的背景下沒有人可以逃遁,不被席捲在內,就像當年共和國土地上呼嘯數十年的紅色風暴。許仙三人正處於漩渦的中心,擒拿他們的是整個的仙界和人類。法無定法,總有例外。我深感越抽象的概括,越容易偏離真相,淪為沒有指導意義的條款,照搬它往往害人匪淺。乾屍樣的先例一成不變,個體的情況則千姿百態,在任何時候都值得具體研究,都應抱同情去了解。集體利益的保障不應以犧牲個人幸福為前提,惟有從鮮活的個案入手,從對象的立場出發,才能明白其行為的合理的必然邏輯,體會他們的喜怒哀樂。理想的社會應該是多元性的,多層次的,其成員應有自主的選擇權、辯護權和生存權,青蛇所生活的狹窄、單一觀念的社會不具備這種特性,我們司空見慣的也僅是不問青紅皂白地棒打鴛鴦,製造冤假錯案。房龍著書《寬容》,寬容是如此的稀有,我們的不寬容的偏見卻像一座山一樣難以搬移。 趙文卓飾演的法海俊逸出塵,朗朗如日月之入懷,且剛正不阿,沒有絲縷私心雜念,真是又紅又專,夠得上「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於人民的人」。兩個法海都那麼合情合理,真實可信,不同的是小說里的法海是大惡,以專心致志緝拿妖怪為樂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電影里的法海是大善,雖然用錯了方向,卻一心一意為民造福,且不斷反思自己的作為。影片在一片世界末日似的荒涼場面中結尾,其時洪水滔天,漂浮在水面上的淹死的屍體不計其數,法海一人抱著許仙與白素貞的骨肉,雙眉緊鎖,獨自喃喃,高大的背影倍感落寞。明明自己沒有做錯,一招一式都嚴格遵守學院派的教導,為人也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拳拳赤心天地可鑒,如此一個無可詬病的堪稱完美的人物,為什麼會親手導成這樣一幅人間慘劇?程序正義,步驟合法,用人得當,怎麼就結出了畸變的果子?法海到底做錯了什麼,以致人神共怒?我情願認為法海沒有錯,他們都沒有錯,他們承擔的是不可逆轉的命定。許仙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白素貞寧死不屈,玉石俱焚,小青失去庇護,失望不已,法海信仰破滅,自責追悔,幾個衷心履行自己命運的人物都橫遭無妄,讓我深深體會到古希臘悲劇式的蕩氣迴腸的震撼和美。小說設計了兩蛇動凡情,是因為呂洞賓誘使她們吃了七情六慾仙丹,八百年後,江南三月,煙雨如絲,白素貞從雷鋒塔底刑滿釋放,旋即愛上另一個美少年,暗示她是命運的作用又一次情不自禁、不由自主。而電影更以其直觀的形象攝人心魄,使人對幾個角色註定不可更改的命運掬一捧淚之外,深感無能為力。小說里法海放走了小青,可以理解為良心未泯;電影里法海對小青則已不是網開一面的問題,「自顧自且不暇,何暇論人哉」。外面的世界已殘破到不可收拾,自己的精神信仰也面臨崩潰,我想法海此時的難過不亞於小青。不知道他此時想通沒有,能不能將收服蜘蛛精後的晴天霹靂,和殺死大殿里妖魔鬼怪時佛塑的臉裂開聯繫起來思考。佛家倡導慈悲為懷,神對妖怪尚且悲憫不忍,何以神在凡界的代理人就不能和他們和平共處呢。過度追求社會的無菌狀態,法海會不會有時恍然覺得自己就是那個神明。神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法海過於清醒,過於盲信。悲劇的因子其實很早以前就已經種下。法海何去何從,他能找到解開這一切的鑰匙嗎,是將一切歸結到自身執行任務時太過拘泥,不夠變通,還是徹底覺得之前的信奉不足為信?都已經皈依我佛,萬事皆空了,還能往哪裡去躲,尋找依靠?中國傳統文化里思想資源已經用盡,法海無法懺悔,不能拯救,解脫不了,逍遙不成,尖銳的反思將持續刺痛他的大腦皮層,他的最終出路只有一個,就是發瘋。正因為電影里的幾個角色都這麼有個性、不可惡,甚至都有那麼幾分可敬,所以我像很多人一樣,看完電影《青蛇》後,便成為它的影迷,身不由己地喜歡上了,非要再看一遍不可。我不能不佩服作者李碧華是個描繪感情的大師,火眼金睛,洞察秋毫,將人的內心剖析的那麼分明、無處可藏,但我還是寧願多看一次電影,不欲再讀一遍小說。我得承認,我們生存的大地上更多的是李碧華所描述的勾心鬥角和精心算計,以致撕破臉皮,不顧親人和朋友情份,但我仍願盡量避開這些瑣碎和醜惡,不受它的侵襲與影響,寧願隨著電影里白蛇的悲慘而落淚,小青的決絕而心痛,許仙的無奈而嘆息,法海的疑問而困惑,寧願將我的胸膛更多的靠近人性美好的高台,讓理想的風吹面不寒,也不願面對現實這堵牆一籌莫展。最後啰嗦一句,男士們在夜深觀賞電影《青蛇》時,切莫一人獨自樂樂,最好身旁有位佳人,這樣免得看到前半部青白兩蛇的妖嬈風姿時血液賁張、難以自持,後半部白蛇托子一切緣盡時凄涼難受、無處訴說。王祖賢是我心目中所認定最美的東方女子,明眸澄靜若秋水,容色素潔勝月光。她的絕代風華在蒙太奇的閃爍中變幻無窮:時而淡雅清艷如水仙,時而璀璨明艷如桃花,時而凄婉冷艷如寒梅,時而綺媚妖艷如玫瑰。不,她是一朵墮入紅塵的閬苑仙葩,永遠盛放不息的曼珠沙華。 電影里的她,常常以神秘飄逸的形象出現。最經典的瞬間,是身著古裝的伊人盈盈出現在冷寂幽森的夜裡。一頭漆黑如飛瀑的長髮,白衣勝雪,輕紗逶迤,無半絲煙火氣息。曹植《洛神賦》里的靈秀文字,用來形容祖賢的絕色仙貌,實在恰如其分: 「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如此天姿國色的佳人,致使同樣身為女子的我,無可救藥地沉醉於她的輕顰淺笑中。甚至,忽視了她原本爐火純青的演技和她拍攝的作品本身參差不齊的價值。 據我所知,祖賢在影片中不曾有過度暴露的鏡頭。她的激情戲往往點到即止,毫無半分猥褻輕狂之感,東方式的含蓄美感更令人浮想聯翩,如國畫中的留白。但對我來說,似乎連意淫都是褻瀆,終究不免慚愧。她是宋玉筆下那位高貴而飄忽的神女,「近之既妖,遠之有望」,「既姽嫿於幽靜兮,又婆娑乎人間。」我也只有隔著那片光影交織的幻夢,妄想用一支沾染了凡塵的筆,依依去挽留祖賢當年遺落的香溫玉暖,重溫那一幕幕旖旎情事……1、倩女幽魂(導演程小東,1987) 古寺荒郊瀰漫千萬年的森寒,都抵不過那個叫聶小倩的絕艷女鬼嫣然一笑。 眉目如畫,流瀉不盡淡淡的凄楚和哀怨。一襲雪白紗衣彷彿百合盛放,凌亂青絲飄舞在風裡,仙子般出塵離俗。 然而,愈是如此,愈是襯托出她的風情萬種。豐盈素體如雲出岫,柔潤綿軟。撩起的裙裾下,一雙修長玉腿欺花賽雪,腳踝上還套著銀光流閃的鈴鐲子。如此銷魂蝕骨的光景,令所有世間男子甘心死在她的溫柔鄉里,淪為牡丹花下之鬼。湖中戲水的那場戲,極盡風流。流光碎影中,小倩濕淋淋的白衣緊裹住玲瓏浮凸的玉軀,清純而狂野的性感,令人窒息。小倩初遇寧采臣時,卻巧妙地收斂起所有殺人無形的艷光,只將她憂鬱蒼白的病態美一點一滴灑落冷月霜湖之中。她櫻唇欲動眼波將流,她芳體嬌懶荏弱難持,這楚楚可憐的誘惑。最讓人意亂情迷的,是他倆的「水中之吻」那一經典片段: 小倩站在采臣藏身的木盆前,把火紅嫁衣猛然甩落,盈盈俯身,彈指間的丰姿足以顛倒眾生。那柔膩晶瑩的玉背,那裹在紅裙里的細腰豐臀,真是「人見了魂飛魄喪,賣弄殺俏冤家。」電光石火間,她的唇已深深貼住他的唇,雙雙飛速浸入那清澈透明的水波里。水中的激吻如火如荼,還有一朵紫色小花自盆底漂浮上來,掠過兩張姣好側影……那一段幾乎是我所看過的香港電影中最香艷浪漫的吻戲了。采臣與小倩雲雨初度的情景,更是拍得格外含蓄純潔。 張國榮扮演的書生寧采臣,風姿清雅如玉,有著不染世俗的純真可愛。他朝小倩那情深繾綣的一吻,格外旖旎動人。接下來是那場恰似月色花光般美妙的纏綿,再多華麗詞藻都難以描述。 他們緊密相擁,彼此的動作輕緩溫柔,化不開的蜜意濃情。當小倩滿懷憐惜親吻采臣的裸肩時,粉暈桃腮徐徐散發出奇異的光彩。柳葉黛眉下是淡紫眼影,星眸微閉,頰邊湧現出一抹滿足的淺笑,春蔥纖指在他腦後輕輕掃動。而伏在小倩身上的采臣,如一名忠誠的護花使者。此處雖沒有他的正面鏡頭,但我們仍感受得到當他吮吸小倩耳垂時的那份痴迷。而小倩嬌唇半啟,眼神惺忪迷亂,沉醉的顫慄使她更增添了最動魄驚心的,是那一秒鐘的春光乍泄: 潔白紗簾被風驟然牽動,衣裙飄帶似堆雲疊雪鋪滿地。這對金童玉女如膠似漆偎貼擁吻,悠悠旋身。他的手指愛撫她的冰肌,她的藕臂纏繞住他的頸項,柔軟紗衣遮掩住彼此腰身,真是情鶼愛鰈。 背景音樂是葉倩文《黎明不要來》迴腸盪氣的歌聲,將那份熾熱愛火烘托至最高境界,如殉情般轟烈哀艷,令我滿心滿懷神聖的震撼。 拼將一生休,盡君一日歡。 情慾與死亡,彷彿永遠只有一線之隔,如春蠶吐絲般神秘牽連。正如傳誦千年的聊齋風月佳話,道不盡那永恆的誘惑。2、青蛇(導演徐克,1993) 王祖賢版的白素貞有著空前絕後的妖艷柔媚——粉妝玉琢的鵝蛋臉,一雙桃花眼秋水蕩漾,隱藏著幾許迷茫的渴望,婀娜軀體在輕薄紗裙內若隱若現。猶記得在西子湖畔,柳絲風片、煙波畫船中,她靈蛇似的纖腰裊裊招搖,一縷沾著水珠的蜷曲髮絲悄悄蔓延至飽滿酥胸,引得那呆書生許仙魂魄不全。在我眼裡,白蛇的煙視媚行,遠比青蛇的嬌俏憨痴更為蠱惑人心。「開窗明月光,滅燭解羅裳。含笑幃幌里,舉體蘭蕙香。」 這四句詩,用來形容電影中白素貞和許仙的衾禂之愛,意境頗符。 去她香閨取傘,只是她的借口吧,難道他當真不知?依舊身不由己尾隨她身後,匆匆墮入萬紫千紅的鴛鴦春夢裡。滿室瀰漫著昏紅燦金的色調,紗羅帳拂過她酡紅的臉。乳白肚兜悠悠一閃,光滑如絲緞的後背赫然呈現在鏡頭前……於是亂花漸欲迷人眼,皆是那條妖嬈的美女蛇翻騰的倩影。靡靡消魂之音渲染出萬丈春光,她在他身下微微掙扎,雲鬟鬆散,星眼流波。紅唇鮮艷欲滴若玫瑰噴火,鶯鶯聲軟的呻吟,直透骨髓。還有一處激情片段,是在素貞盜回靈芝草救活許仙之後。空曠的房間,空曠的床。幽藍和粉紫的光線交相輝映,鏡頭緩慢旋轉,羅裳初褪的白蛇風情搖曳,將許仙摟抱在懷內。沒有過份的裸露,但他倆熱情火辣的動作卻惹人臉紅心跳。特別是後來素貞一把扯掉紗衣,那白肚兜再次生生跳出。匍匐在她嬌軀之上的許仙用盡全力去吻她,赤裸的胸膛盡展健美陽剛之態。在那一刻,使人忘卻了他平日獃滯懦弱的神態。 何以這般抵死纏綿?是劫後餘生失而復得的恐慌和狂喜,還是用今宵醉生夢死去抵擋明朝命運無常?而辛曉琪的主題曲《人生》,彷彿洞悉一切天機: 「人生如此,浮生若斯。緣生緣死,誰知,誰知?情終情始,情真情痴,何許?何處?情之至!」 那份忘記天地的綢繆,是流光飛舞的詩情畫意—— 與有情人做快樂事,未問是劫是緣。3、東方不敗之風雲再起(導演李惠民、程小東,1993) 當林青霞在銀幕里邂逅王祖賢,那個虛幻江湖將任由她們肆意顛覆。一個是翩翩濁世的東方不敗,一個是風華絕代的雪千尋。愛恨煎熬,生死糾纏,化作一片風起雲湧。紅衣如血,血染紅衣,痴情女子絕艷的死亡,驚天地泣鬼神。 而東方不敗與雪千尋的那場激情戲,竟拍得如此瑰麗浪漫,流動的畫面透出綺靡的氣息,具有強烈的視覺美感。雖然兩位佳人不曾裸裎相對,但那看似激烈的翻雲覆雨,仍令無數觀眾瞠目結舌而又心搖神馳。1037804538啊66258394-徐克的《青蛇》,使人看到這位以武打片出名的香港導演的另一面。[1] 它所用的手法,是香港影視對歷史題材一貫的「戲說」方式——順便指出,近年來,這種模式已被中國大陸成功地模仿或移植。出自以寫情而著稱的香港才女李碧華之手的原著,其靈感的源泉是中國著名的民間傳奇——白蛇傳。 人妖之戀(或者,更準確地說是人獸之戀),以其浪漫神秘詭異的特點,一直是人類熱衷談論的題材。[2] 我們可以看到,在古代希臘羅馬神話中,很多人神之戀其實就是人獸之戀,最著名的如眾神之主宙斯化身為天鵝向麗達強行求歡的故事(這故事啟發葉芝創作了他著名的詩篇《麗達與天鵝》[3])。 在東方,中國的正史、野史、小說、傳奇,記載的人獸之交不計其數,例如,史傳雜裨中,常有婦人夢與蛇交而孕之說,集人獸戀之大成的當屬蒲松齡的《聊齋志異》。日本亦然,例如,根據上田秋成的古典怪奇小說集《雨月物語》改編的同名怪談電影(溝口健二,1952),其中一個標題即是「蛇性の淫」,這段取自《蛇性の淫》的情節,事實上仍是中國小說《西湖佳訪》(即《白蛇傳》)之翻案,然而在劇中若狹的現身,乃是因為她是未嘗過人生最甜美的愛欲生活就喪生的幽靈,為了完成心愿她也就來到人世間以了心愿。[4] 在這一點上,《青蛇》可以說與《蛇性の淫》不謀而合。故事描寫,兩位修鍊多年的蛇妖,一青一白,為了一嘗做人滋味而化身人形。這部1993年出品的電影,在搞笑方面,並不遜於日後大紅大紫的星星(周星弛)之作,當然,我們理解,這是出於商業的考慮(在這方面,我們必須記住,全世界大多數的電影觀眾永遠只有「十二歲」)。 以這種搞笑的方式,電影辛辣地諷刺了人間的假道學及一切正統事物,在這一點上,我相信,有理論癖的電影研究者(比如,可敬的戴錦華女士以及一本叫作《國外後現代電影》小冊子的作者),完全可以把這部電影歸入後現代作品之列。 不過,依我看來,就其所表現的主題而言,《青蛇》毋寧秉承了中國古代「唯情論」的傳統。這種唯情論,著名的元曲作者王實甫曾借著《西廂記》人物之口道出:「願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屬」,而晚明士人湯顯祖(1550-1616)、馮夢龍(1574-1646)更以「言情」作為自己的一大人生追求。[5] 曹雪芹則在《紅樓夢》中對於「情」之一字反覆致意。[6] 同樣,在初為人身的兩條蛇那裡,情是最高的法則(也是唯一的法則),白蛇為了情,甘願自失法力永鎮塔底;而青蛇為了情,可以置一切律令於不顧。 有意思的是,影片的結尾似乎暗示,在這個人間,以情為法則,註定是要失敗。——這在某種意義上,使影片陷入一個悖論之中:情是人間的東西(作為蛇,本來是不講這個的),然而,情又是人間最缺乏的東西,缺乏到只剩下兩條初為人身的蛇才真正去身體力行。 也許,越是缺乏的東西,人們才會越是去追求。對於這個悖論,也許我們只能這樣去解釋。[1] 這樣說,無意要忽略《青蛇》原著(李碧華)的重要性。事實上,在我們談論這部電影時,已經很難將它與原著分開,只不過,按照習慣,當我們說到電影時,總是以導演作為標記。[2] 從人類學的角度來看,人獸之戀也許反映了人類在原始時期與自然(動物)之間的親密關係,另一方面,人獸之戀的說法可能也反映了人類對於打破人獸之間禁忌的一種恐懼。[3] 「突然襲擊:在踉蹌的少女身上 / 一雙巨翅還在亂撲,一雙黑蹼 / 撫弄她的大腿,鵝喙銜著她的頸項, / 他的胸脯緊壓她無計脫身的胸脯。 / 手指啊,被驚呆了,哪還有能力 / 從鬆開的腿間推開那白羽的榮耀? / 身體呀,翻倒在雪白的燈心草里, / 感到的唯有其中那奇異的心跳! / 腰股內一陣顫慄.竟從中生出 / 斷垣殘壁、城樓上的濃煙烈焰 / 和阿伽門農之死。 / 當她被佔有之時 / 當地如此被天空的野蠻熱血制服 / 直到那冷漠的喙把她放開之前, / 她是否獲取了他的威力,他的知識? 」(《麗達與天鵝》,飛白譯) [4] 參見佚名:《第23講 東洋鬼片的生死學意涵》[5] 《牡丹亭》寫一個女孩因情而死,又因情而生,對人間情感的渲染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湯氏認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牡丹亭題詞》) 。編撰「三言」的馮夢龍更是以「情教」作為其治天下之策,他還專門編了《情史》一書,《情史序》說:「天地若無情,不生一切物。一切物物情,不能環相生。生生而不滅,由情不滅故。四大皆幻設,唯情不虛假。……我欲立情教,教誨諸眾生。」(《情史類略》卷首)。[6] 據曹氏自述,《紅樓夢》一名《情僧錄》:「從此空空道人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為情僧,改《石頭記》為《情僧錄》。」(第一回)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釵 飲仙醪曲演紅樓夢」更是以寓言方式將人間本質歸結為「情天恨海」這樣一個情的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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