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歲夢碧|一個半個多世紀里從未中斷的天津雅集和風雨閑愁
2017年11月14日
天津舉行寇夢碧先生百年誕辰紀念活動
葉嘉瑩先生題詞
張伯駒孫女樓朋竹,周汝昌之子
張牧石女兒張秀穎,陳機峰兒子及學生
寇夢碧弟子及再傳弟子等出席紀念活動
半月前,與前來書房的張牧石先生弟子談起天津近世以來的雅詞傳統,曾談及以下感慨:從城南詩社到崇化學會,從須社到夢碧詞社,從嚴范孫、華世奎到張伯駒、寇夢碧、張牧石等諸先生,代表著近世以來天津的雅詞文化傳承:斯文一脈,異於時文,不合時宜,清高,冷峻,夕秀,冷艷,即使在浩劫歲月中依然能保持詞人的優雅與閑情。那個時代,他們的玩法,是新鮮的,也是大膽的,二三素心人,荒江野老屋,風雅正脈,薪盡火傳。
寇夢碧,生於1917年陰曆9月27日,名家瑞,字泰逢,號夢碧、夢碧老人,齋號亥靈胎館、六合小溷。天津人,曾任天津崇化學會講師、天津教育學院教授、天津市文史研究館特約館員,夢碧詞社社長,夢碧後社社長,天津老年詩詞研究所所長,天津詩詞社首任社長,中國韻文學會首屆顧問,中華詩詞學會首屆顧問。
1989年,72歲的老人身體每況愈下,仍然不肯安心靜養。他自覺時日無多,為了詞學一脈的延續,主持成立了夢碧後社。
寇夢碧先生畢生從事教育,專力治詞。有《夕秀詞》、《六合小溷雜詩》等。主持津門吟壇五十餘年,贏得了"正宗雅詞在天津"的廣泛評價。與張伯駒(號叢碧)並稱"詞壇雙碧",與周汝昌,孫正剛並稱"津門三傑",與陳機峰,張牧石並稱"津門三子"。其門下學生眾多,許多為中國當今的詞壇名家。《五四以來詞壇點將錄》以天傷星行者武松喻之。寇夢碧用一生的努力與經營,贏得了「正宗雅詞在天津」的廣泛美譽。
隋唐之際,產生了詞的文學體裁。歷經宋元明清,至清末出現「四大詞人」。之後,二十世紀之作者,寇夢碧先生集大成、開新境,成為一代詞宗。他將一生的經歷投入到詞學創作,陳機峰先生說他」倚聲抵死為生計,天水悠悠一碧存。」張牧石先生說「其取徑之高,用力之勤,縱觀當世津門詞壇,舍先生其無二人。」
在寇家兒女的印象中,不論周末或節假日,不論白天還是晚上,家中都擠滿了前來求教的人,他的生活中,除了詩詞,再無其他話題。他大力提倡「談藝之風」,為了避免閑聊空談,提出「三不談」。
寇夢碧先生一生,全部精力都用於創作,身後留下《夕秀詞》四卷、《六合小溷雜詩》一卷。他主持津門吟壇五十餘年,藝術大師徐悲鴻贈句:「要為民族扶正氣,短吟低嘆化風雷」,讚揚夢碧詞社的家國情懷。寇夢碧及其詞社就是中國傳統正宗一脈的代表,他為後人留下了一塊傳統詩詞的純凈土壤,讓中華民族的精英文化繼續流傳後世。
鷓鴣天·自題夕秀詞
自玩零香抱冷枝,疏狂強藉病支持。微雲不滓心頭月,獨繭馮繅鬢上絲。
湘水遠,鄮山迷。曼魂銷盡欲何歸。殘陽畫出秋林影,夕秀孤尋未許知。
舉世何人解夢窗
1941年,天津「城南詩社」26位會員合影。
天津近六十年來的詩詞社,最早為嚴范孫先生主辦之城南詩社。稍後有郭則法、周學淵諸公之須社。淪陷初期有張異蓀、王禹人所發起之冷楓詩社、王瀾詞社。20世紀40年代以來,均已停辦。夢碧詞社較為晚起,社址在天津東門外南斜街,由寇逢泰(夢碧原名)發起並主持,社友多系原來各社中人,先後達八十餘人。從1943年到1948年歷時六年。共出社刊十期。——寇夢碧《四十年代的天津夢碧詞社》
台城路·戊子秋城南詩社雅集,時為擇廬丈殯期後二日,自此城南遂無社集矣。
黃花冷占蟲天病,登臨頓驚秋晚。貰醉樓頭,尋詩夢罅,劫外閑邀鷗伴。吟衷共遣。但錦句頻裁,翠尊低勸。檢點清愁,歲華偷向鬢邊換。
寒漪將影自照,壯懷寥落意,空付杯卷。古堞傳烽,危城壓血,銷與傷高心眼。離魂去遠。對剩墨零縑,並成依黯。感逝悲秋,酒潮和淚泫。
寇家祖籍在江蘇海寧,世代官宦,至寇家瑞的父親,棄官從商,成為當時天津電器界的大亨。寇家瑞父親病逝後,由長子接手家族產業,他擅長經營,產業蒸蒸日上。大哥對寇家瑞疼愛有加,從小便為他請來最好的老師,教授傳統經典。老師年歲已高,溫厚的寇家瑞便時常從大門口背著老師上課堂。
寇夢碧聰慧、靈通,好讀書、好提問,七歲便開始創作詩詞,常常出口成章。他喜愛南宋大詞人吳夢窗與王碧山,於是自號「夢碧」。謝草在《四十年代的天津夢碧詞社》一文中說:
「夢碧」之命名有二:一以南宋詞人吳文英夢窗,王沂孫碧山為宗。……遠宗清常州詞派周濟標舉宋四家:周邦彥、辛稼軒、吳文英、王沂孫。近承晚清四家:王鵬運、鄭文焯、況夔笙、朱孝臧。門徑雖仄,對五代、北宋諸家皆宗尚之。惟屏退浮滑叫囂之作,乃有意轉移詞風耳。
1945年,寇夢碧執教於崇化學會,專講宋詞。
1945年,崇化學會籌備招收三年制學員,日班整日講課,晚班為講演會,學員不收費,各界所籌之款即為學會基金,存入銀行,以利息充作學員獎金及辦公費。這時講課老師和所設課程如下:郭靄春先後講《左傳》《史記》《漢書》,龔作家(即書法家龔望)先後講《孟子》《爾雅》《易經》兼授書法課,鄭菊如先後講《論語》《詩經》,杜箴予講《尚書》,張德孫講《禮記》,郭澤之講《孝經》,俞品三講《說文解字》,裴學海講《音韻學》,王斗瞻講寫作課,卓星槎講駢體文,寇泰逢講宋詞,宋向元講《國學概論》,李晴川講地理。
崇化學會講習科札記
寇夢碧先生與周汝昌先生、葉嘉瑩先生均為苦水先生(顧隨)弟子,講解詩詞,頗有苦水先生之風。據上世紀60年代某中學隨夢翁習古文的網友阿啰啰回憶:
寇先生講解古文很有特點,一是講解精,二是形象、生動。記得一次講《廉頗藺相如傳》中的《完璧歸趙》一節,其中有「……秦王嘻……」一句。「嘻」的含義先生解釋後,就說:「古人描繪人的笑,有很多辭彙。『嘻』是怎樣的笑法?我給大家學學。」說完,就模仿起「嘻」的笑法來,引得同學們哄堂大笑。
鎖窗寒
霧凇留痕,水晶弄暈,小窗微瞑。瓊妃剪鷺 王錄,暗把素塵偷凝,誤歸來、竊香蝶魂,幾番錯認梨花影。看銀雲炫巧,黃魚生幻,一般清景人靜,冰魂醒。任自賞幽姿,萬妝照鏡.凄寒到骨,合與瓶梅相併,奈侵晨、茜幃夢回,粉蕤落盡清淚迸。算宵闌、便抵春殘,此意憑誰領。
一個半個多世紀從未中斷詩詞活動的詞社
知道南斜街,是大學剛畢業時讀到中華書局1985年出版的《張伯駒詞集》,有一闕《西子妝慢》,題為「壬子小寒後過天津南斜街童時舊居,感賦」。已拆遷。第一次知道這位民國四公子小時候曾在這條小街上住過。記得當時曾想尋訪南斜街舊跡,老人告知南斜街已改為一片樓房。
1905 年春,7 歲的張伯駒過繼給在天津的伯父張鎮芳,由河南鄉下搬進了張鎮芳在南斜街的四合院居住,十幾歲時入讀新學書院,接受新式教育。
張伯駒終生對天津難以忘懷,他對天津的感情及對童年的懷緬,大多記錄在他77 歲時所撰《紅毹紀夢詩注》中。書中有這樣一段自述:「餘七歲,隨先君居天津南斜街,值端陽無雨,乘東洋車,遮油布,不能外視,車把上插黃藍野花,以示過節。
直駛下天仙茶園觀戲,大軸為楊小樓《金錢豹》,亮相扔叉,威風凜凜。大喊一聲:『你且閃開了!』觀眾欲為奪魂。後大街小巷齊學『閃開了』不絕。此餘生平觀亂彈戲之首次。至今已七十年,其印象猶似在目前也。」要是由我設計一部表現清末天津舊城一帶生活的年代戲,第一組鏡頭就是這組「閃開了」的畫面,絕對精彩。
張伯駒寄天津詞友詞稿
1943年,寇夢碧在東門外南斜街創建了夢碧詞社。那時候,寇夢碧與周汝昌、孫正剛三先生有「津門三傑」之稱,遐邇知名。他時常組織詞社雅集、唱和,主持創辦了《夢碧詞刊》。
1946年秋,《天津中南報》刊登了一則典雅的徵友啟事,啟事中稱:「余耽情聲律,冥心孤往,久與社會隔絕,願征同好者為友。」啟事的作者,正是時年二十九歲的寇夢碧。這一次徵友活動,更使夢碧詞社廣交天下文人。
至1947年,夢碧詞社的社友已達40餘人,此中包括李金藻、姚靈犀、姜毅然、周汝昌、張謙等名家。每逢周日,社友們濟濟一堂,談文論藝。夢碧先生天性風雅,在他的組織和倡議下,集會形式多樣,如著名的「蝴蝶酒會」,即「一壺數碟」之意,東道備酒一壺,每位來賓隨意自攜菜肴一味。席間,或吟詠新作,或賦詩行令,或聯句唱酬,或選題限韻,頗極一時之盛。
1948年後,夢碧詞社社集式微,謝草(寇夢碧筆名)曾記云:「庚寅春,吟侶星散,侘傺無聊,時至黃家花園小坐。不期而至者有李石孫、劉雲若、姚君素、張輪遠、徐振五、楊軼倫諸君子。時名詩詞家周學淵息庵客居津門,亦不時會晤。」
可見至庚寅(1950)年春,詞社吟侶星散。儘管此時詞社名義雖不存在,但實際上居津社友仍不時會晤小集,「每集或連句,或折枝,或為商燈之戲,不過三五人而已」。小集地點有馮孝綽小不食鳧齋、姜毅然十二石山堂、楊軼倫自怡悅齋、陳芳洲槐陰小築、王伯龍摩訶室、王禹人恬靜齋等。
據楊軼倫《夢碧沿革小記》文記載,夢碧詞社在40年代經歷了3個發展階段:初立於民國32年(1943),即以本年紀年命名,稱癸未文社,活動分為詩詞、詩鐘、謎語諸種,而以詞為主。翌年因進入甲申年,易名甲申文社,社務經向迪琮、姚靈犀、周維華等倡導,迅速發展,此時社長為姚靈犀。
至是年秋,姚再次將社團更名為吟秋社。抗戰勝利後,社團因成員離津而去,一度中斷。民國35年(1946)夏,寇夢碧重新邀集舊日社友,並於報紙徵求新友,以「夢碧」之名成立社團,正式執掌社務。社址位於天津東門外南斜街天津市電業公會院內。沽上原如城南、冷楓、玉瀾等社成員也先後加入夢碧詞社,社事極一時之盛。
20世紀40年代夢碧詞社詞刊
張牧石五十年代初加入夢碧詞社。陳機峰則1960年經張牧石之介識寇夢碧。夢碧授二人詞法,關係在師友之間。進入上世紀五十年代後,由於寇夢碧的努力,詞社並未消亡,特別是張牧石、陳宗樞參與唱酬後,「二三素心人,荒江野老屋,風雅正脈,薪盡火傳」,在艱難年代裡延續著傳統詞學,培育著詩詞種子,儘管影響不大,但「對於百年詞史乃至千年詞史之功勛勞績可謂甚巨。」
張牧石五十年代與寇夢碧結識,具體時間未詳。陳宗樞與寇相識於1960年秋,寇夢碧云:「憶癸未間,予倡為夢碧詞社,姚袞雪先生嘗薦君入社,後因故未果。庚子秋,得牧石介,一見如素識。」癸未年(1943)夢碧詞社初立之時,姚靈犀曾推薦陳宗樞入社,但因彼時陳耽於崑曲,故未果。1957年,陳宗樞因演戲與張牧石相識,其時張牧石正從寇夢碧學詞。後經張介紹,遂與寇相識,一見如故,引為同道。之後,寇、陳、張三人關係密切,成為「文革」動亂期間最為親密的詞友。陳宗樞回憶這段歲月記云:
「時為1960年秋,正值米珠薪桂的艱難歲月。從此經常在晚飯後隨牧石去夢碧家談詞,有時一談便到深夜,樂而忘倦。他對詞的選調、謀篇、鍊字、用典、上下搭配等方面選用實例,辨析毫茫,多有前人未發的精闢議論。」
「以酬唱、聯句、詩鐘、酒令為常課,三五日必一聚。」因政治氣候惡劣,此時寇夢碧雖未張詞社之名,但由於他的努力,夢碧詞社實際在三人手中延續。
寇夢碧主編《學詩詞》
張牧石《夕秀詞跋》云:「先生衡詞以情真、意新、辭美、律嚴為準則」。張氏自己論詞也主張內容新、形式新、格律嚴。陳宗樞《北雙調新水令·祝天津詩詞社成立》(胡十八)也說:「任你學李杜,效蘇黃,翻別譜新腔。第一是情真韻雅耐參詳。說甚北勝南強,分甚宗派門牆。可憐無補費周章。」諸人都將情感內容作為詞作優劣的第一要素,然後再強調文辭之美與聲律至嚴。
菩薩蠻無端錯認遊仙路,漆燈昏照棠梨雨。斗柄已闌干,夢中尋夢難。芙蓉掩枕淚,一夕朱顏悴。何處玉龍吹,漫天紅雪飛。
清平樂萬雷鳴缶,閑殺談天口。日飲亡何澆一斗,拚送流年如酒。短歌自答疏狂,驚塵不到鷗鄉。消得晚涼滋味,不辭坐盡斜陽。
我今天冒著前程甚至生命的風險教你
不只是為你為我
還為了不使詩詞成為絕學
「文革」爆發後,文網嚴密,文字獄大興。詩詞創作的權利被剝奪,寫作詩詞可能會隨時招來災難,如姚雪垠《詠懷雜詩》(八首)所言:「片言可能招橫禍,告密風行舉國喑」(其三),「牢獄牛棚隨地設,是非顛倒易尋根」(其七)。在「文革」劫難之中,夢碧社員多遭戕害。如陳宗樞感慨社友姜毅然命運時云:「蒼黃須臾變,怎禁得牛棚一住。」注云:「姜老自刻十二石山堂主人印,山字作△形,被誣為國民黨特務,蓋國民黨旗恰有十二個△也。」寇夢碧也成為「專政」的對象,馮曉光在寇氏去世後所撰回憶文章中記云:
有一次談到「文化大革命」,他感慨頗深,他說:「那真是提心弔膽呀,早上出去上班,不知晚上能否平安回家。晚上要參加『學習』,也不知會出什麼事,還能否再回家與家人見面,親朋同事之間都不敢說心裡話,怕被羅織罪名。多少次我在晚上到海河邊走來走去,真想栽下去了此一生,只是想到有家庭的牽累,有妻子兒女,沒有我他們怎麼辦……他激動地抓住我的手,眼裡噙著淚水,聲音顫抖地跟我說:『曉光,真是心有餘悸呀!』
儘管面臨著生命危險,寇夢碧對詩詞仍是一腔衷愛,「雁口鶉網之間」,「雖擔驚遭謗」,亦不改此志。他仍然在惡劣環境之下,堅持詩詞創作與教學。
陳宗樞記云:「有一次夢碧告訴我說,為了避免被人察覺的危險,他把若干首近作七絕詩抄錄成冊,每首前註上元明兩朝間二三流詩人的名字,當作選錄的古人詩。」
曹長河在回憶文章中記拜師時寇夢碧之語云:「我至今還在學校挨整,最主要的罪名就是教年輕人學詩詞,宣揚封建腐朽文化,與無產階級爭奪接班人。所以你絕對不可對人提及咱們的師生關係,甚至不可讓人知道你在學詩詞。」「我今天冒著前程甚至生命的風險教你,不只是為你為我,還為了不使詩詞成為絕學。」
在動亂的歲月中,寇夢碧招入了曹長河、王蟄堪、王煥墉等幾名弟子,曹長河經寇夢碧女兒寇彤援引入寇門,時在1967年春節,後來成為寇夢碧之婿;王蟄堪經曹長河介紹入門,時在1974年秋。教這些年輕人學習詩詞寫作,為夢碧詞社的延續留下了種子。
夢芙蓉·三蠹庵夜飲用夢窗韻
曛霞沉碎綺。喜閑鷗尚識,柳邊舊里。擷芳蓮社,春在九秋外。小樓人共醉。緗絇曾覆鴛被。貫月浮槎,逗溫黁一縷,依約楚雲起。
檢點殘香帳底。長簟空床,夢裡飛環佩。蒨妝塵黦,持淚畫圖洗。綠房凋晚翠。誰憐菂苦深意。酩酊歸來,誤溪橋夜色,蟾影淡天水。
生查子
生小不知愁,底是愁來處。釵朵鳳凰棲,裙衩鴛鴦住。
飽看臉邊霞,偷吮唇中露。驚夢不成雲,化作梨花雨。
寇夢碧《六合小溷雜詩序》云:
《六合小溷雜詩》一卷,泰半為八年淪陷、十年動亂時所作。夫靈均哀郢之賦,少陵北征之篇,不遘亂離,詎有斯作。……予避兵藕孔,匿夢槐根,間或稍志所感,得截句若干首。其中夢心篇、鬼趣圖、海河逭暑諸作,荒艷幽怪,固有違詩教。然既非古人所歷之境,自非古人所為之詩,此差堪自許者。
夢翁深知自己在「文革」中的詩詞荒怪沉晦,有違「詩教」,但仍將其看成值得「自許」者,分外珍視,其原因就在於這些詩詞立足於真實生活,是亂劫之中的心靈體驗的生動記錄。
在詞壇早已打破清季以來的夢窗崇拜局面下,夢碧詞社仍然鮮明地推崇夢窗、碧山,表明傳統詞學具有頑強生命力,這當然也是特定環境下抒發情感的需要。寇夢碧云:「予生丁桑海之會,既非古人所歷之境,自非古人所為之詞,或病其沉晦,則亦不復計焉。」(《夕秀詞自序》)其詞「沉晦」之風與時代形勢密切關聯。
20世紀六七十年代,政治氣候嚴酷,文人噤若寒蟬,表情達意必求曲晦,故而古典詩詞為文人所青睞。正如「反右」時被流放,「文革」時又身陷牢獄的聶紺駑所言:「舊詩適合於表達某種情感,二十餘年來,我恰有此種情感,故發而為詩。」(《散宜生詩自序》)古典詩詞適合表達在高壓的政治環境下鬱積於心中的憂愁、苦悶、不滿。所以,在隨時可能因言得禍的高壓時代,為了逃避文字獄,將詩詞寫得隱晦成為必然。這也是夢碧詞社宗尚夢窗、碧山的重要現實因素。
1987年,天津詩詞社成立,夢碧任社長。1989年,夢碧後社成立。自1943年至此,寇氏詞學活動已近半個世紀,至1990年病逝,擾牽掛社務不止,確乎為「春蠶到死絲方盡」,令人感喟不置固。此為二十世紀活動最久之詞社,雖影響不能稱大,然二三素心人,荒江野老屋,風雅正脈。薪盡火傳,對於百年詞史乃至千年詞史之功勛勞績可謂甚巨。——馬大勇著《二十世紀詩詞史論》,時代文藝出版社
蝶戀花 題陳少梅天寒倚竹圖
翠袖天寒愁日暮。輸與凡葩,曲曲雕欄護。一寸春光餘幾許,芳心自忍風和雨。本是傾城羞再顧。展轉思量,總被嬋娟誤。對鏡妝成心更苦,蛾眉卻恨無人妒。
八聲甘州正排空風雨怒於潮,金聲裂危弦。歷蟲沙千劫,魂飛血舞,驚淚浮天。多少覆巢燕侶,零夢了西園。等是無家別,休唱陽關。回首夢邊小駐,共心光作作,夜氣漫漫。幾精靈摩盪,呼喚杳冥間。送餘生簫沉月死,問燭花、何意媚宵寒。茫茫意,待乘槎去,河漢都干。
斜街喚夢
一萼紅
題毅然白描花卉
妖紅冶翠俱塵土,過眼芳華夢早醒。
難得天魂留剩墨,夜深和月寫花靈。
畫家姜毅然作梅花圖局部
1965年農曆歲次乙巳花朝(二月十五日),天津著名花鳥畫家、詞人姜毅然先生(時年65歲),約集津門詞人:寇夢碧、楊采中、馮孝綽殊廠、張牧石、趙浣鞠等於書齋「十二石山堂(時在南開區鼓樓西鎮署西箭道29號),酒酣即席乘興繪紅梅一幀。由寇夢碧先生拈題並用白石韻聯吟《一萼紅》詞一闋。諸詞家欣然聯唱,興味盎然,極一時沽上詞壇之雅趣也。——趙浣鞠
下為當時所作《一萼紅》
弄輕陰、恰養花天氣,高館集朋簪。 (夢碧)細柳條黃、新楊穗紫,芳事渾未消沉。(采中)更須待、紅嫣翠蒨,覓華鬘、消息伺青禽。 (牧石)涉夢溪山,嫩寒高榭,還擬登臨。 (殊廠) 燕子不來春寂,任惜悟簾蟆,醞釀詞心。 (毅然)穩駕觥船、邀游麴海,嘉約仍許追尋。 (夢碧)倚新閿、為花介壽,聽枯桐、餘響尚鏗金。 (浣菊)拈取東風一枝,點得紅深。「(毅然)
乙巳花朝,集詞人于山堂。予作紅梅萼並用白石韻,聯《一萼紅》一闋為百花壽。
水仙
一笑橫江不算貧,只將蔥蒜作盤辛。
蓮開玉井尋常見,那信凌波有洛神。
繡球
紺海縑山路不平,團圞花下忍伶俜。
從今不入巫雲夢,已築樓台七寶成。
張伯駒手跡
寇夢碧:沁園春·並序
甲辰秋,張伯駒丈於福建樂安詞壇得見胡蘋秋女史詞,清新婉麗,曾投函於胡,倍致傾慕,雙方遂相唱和,情意纏綿,積稿四巨冊,名之秋碧詞。實則胡固一丈夫,早歲工為荀派青衫,博學多通,其易弁為釵者,特詞人跌宕不羈,故弄狡獪而已。陳宗樞兄曾為編昆戲秋碧詞傳奇,余為之序,結語云,霓裳此日,舉世驚鼙鼓之聲,粉墨他年,一笑墮滄桑之淚。孰意時逢河清,丈遽而下世,此戲遂亦成廣陵散絕矣。
三千世界,十二辰蟲,作如是觀。甚忽南忽北,兔能營窟,時釵時弁,狐竟通天。宛轉秋心,瞢騰春思,蘋末風生井底瀾。千秋恨,枉惠齋才調,一例蒙冤。 也曾爨演梨園,奈生旦相逢各暮年。笑優孟場中,虛調琴瑟,叔虞祠畔,浪配姻緣。紙上嬌花,床頭病骨,打碎葫蘆定爽然。憑誰力,待喚醒痴夢,勘破情關。
畫家姜毅然作《斜街喚夢圖》
霜葉飛 · 題斜街喚夢圖
寇夢碧
天津夢碧詞社嘗讌集於癸未戊子之間,三十年來,舊遊零落,十二石山堂主人姜毅然先生為繪斜街喚夢圖,爰賦此解,依夢窗韻。
颺絲牽緒,回心影、當門誰識芳樹。憶從東海幻風刀,飛血迷腥雨。漫掇拾、叢宮碎羽。引杯小試騷懷古。但日壓城痕,金鐵顫霜弦,創雁與支吟素。 空剩碧斷遙山,窗零亂夢,老去春色難賦。俊盟飄作北邙煙,笛迸殘魂語。忍更織、衰楊病縷。沖寒鶯燕伶俜去。且喜憑、山堂筆,喚夢斜街,燭痕深處。
本文根據楊傳慶《「文革」時期的夢碧詞社》、徐鳳文《南斜街:斜街門巷幾斜陽》及《寇夢碧詞宗一百周年誕辰詞壇峰會將於11月14日在天津舉行》等文整理,並得到夢翁後人提供圖片,一併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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