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英雄傳系列之 中興名將:貝利撒留和納爾西斯 顧劍

羅馬英雄傳系列之 中興名將:貝利撒留和納爾西斯 顧劍

  

  羅馬英雄傳系列之中興名將:貝利撒留和納爾西斯

  可以說貝利撒留和納爾西斯是「中興名將」,也可以說他們是「古羅馬最後的名將」,因為查士丁尼再征服之後,東羅馬帝國的野心再也不是力圖恢復整個帝國,而是局限於偏安一隅了。延續1千零50年的羅馬執政官這個傳統職務,也在查士丁尼朝最後消亡。此後的東羅馬應該稱為拜占廷帝國,而不是羅馬帝國----儘管這兩者之間並沒有截然的分野。

  第一章。時代背景

  1.帝國兩分

  偉大的羅馬帝國在公元三世紀,由於內部紛爭和外部民族大遷徙的擠壓,經歷了一段內外交困的時代,史稱「三世紀危機」,所幸這個世紀的末期,戴克里先皇帝出來重振國威,穩定內外局勢,使羅馬暫時擺脫近一個世紀的危機。在戴克里先大帝的改革措施當中,有一項是將帝國分為兩部分,由東西兩位皇帝「奧古斯都」來統治,這兩位奧古斯都皇帝之下,各有一位「凱撒」,用今天的話講,就是助手,副統帥,兼法定繼承人的意思,中國評書的話,大概叫「一字並肩王」吧。帝國的分治在戴克里先時代,首先是軍事形勢的需要,到了後世,逐漸因為文化,民族等等差異而使東西兩帝國漸行漸遠。羅馬是一個環繞地中海的國家,東西距離遠大於南北。依靠了境內發達的戰略道路網路,不列顛境內的軍團,有時可以在兩周之內強行軍趕到多瑙河前線,但是要在帝國東西兩線之間統一調動兵力,比如說從不列顛或者西班牙去敘利亞,那就很困難了。而三世紀和四世紀,羅馬帝國生存的首要條件,就是有效地保衛帝國邊境,而羅馬皇帝呢,首先是一位軍事司令官,這跟我們中國所理解的皇帝職責有所不同。因此東西兩位皇帝分治,在軍事上,也算順理成章。

  按照中國傳統的政治觀念,天下大一統,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而皇帝呢,天無二日國無二君,是斷斷不能有兩個的,一旦有兩個皇帝,國家就分裂了,一定要拼個你死我活,最後達成混元一統不可。在四世紀的羅馬,情況並非如此,東西帝國之間並非水火不容的關係,其實更多的是聲氣相通,互為奧援,而且東西帝國常常出現統一在一頂皇冠之下的情況。在戴克里先晚年退休之後,羅馬諸軍事將領爭奪皇位,沒過多久,君士坦丁大帝擊敗其他競爭者,不但登上皇位,而且是東西帝國的共主,他在歐亞交界的博斯普魯斯海峽邊上,古希臘殖民城邦拜占廷故城的遺址上,新建了君士坦丁堡,作為帝國的新都。君士坦丁大帝常常被說成是第一位皈依基督教的羅馬皇帝,實際上君士坦丁在位期間,同情基督教,推行與基督教友好的政策是有的,頒布「米蘭敕令」宣布基督教為國教也是有的,但是他本人直到臨死的最後一刻,才正式成為基督徒。

  君士坦丁身後,羅馬帝國相對平靜了一段時間,公元378年,受到匈人壓迫的哥特人移民進入帝國邊境並發生起義,哥特人的騎兵大敗羅馬軍團,這一年的阿德里安堡戰役,成為騎兵取代步兵作為戰場上決定性兵種的里程碑事件。但是羅馬(加拜占廷帝國)兩千年歷史上山重水複的例子已經不止一次了,這次出來作定海神針的,是提奧多西皇帝,提奧多西在位期間擊敗哥特人的挑戰,將東西兩帝國重新統一於一頂皇冠之下,但他是羅馬帝國最後一位兩帝國共主,提奧多西死後,他的兩個兒子分別繼承兩個皇位。

  2。三代風流

  這時歷史已經走到公元4世紀末和5世紀初,民族大遷徙對羅馬世界的衝擊波已經無可抵擋。大廈將傾,總是從內部最先崩壞,當年提奧多西大帝手下有兩員大將,其中之一哥特人阿拉里克在提奧多西死後不久,舉兵反羅馬,而汪達爾人斯提里科出任西帝國軍隊總司令,忠心護主。斯提里科曾經屢次擊敗阿拉里克,可惜功高不賞,自古皆然,西羅馬皇帝荷諾留自毀長城殺死了斯提里科,於是無人可以剋制的一代梟雄阿拉里克,成為7百年來第一個舉兵攻陷羅馬的蠻族首領,此事發生於公元410年。

  整個公元5世紀,西羅馬帝國風雨飄搖,終於傾覆。在這近百年的滄海橫流之中,大致有三個時代:第一個階段是阿拉里克和斯提里科的時代,以410年羅馬的陷落為高潮,阿拉里克本人死於同一年。第二個階段是匈王阿提拉,「最後的羅馬人」埃提亞斯,以及汪達爾人蓋撒里克的時代,第三個時代是法蘭王克洛維和義大利王提奧多里克的時代。

  阿提拉-埃提亞斯-蓋撒里克時代在這個世紀中期。匈王阿提拉,上帝之鞭,434年即位,他的匈族騎兵兩次入侵東帝國巴爾幹半島,曾經圍困君士坦丁堡。在西方,阿提拉的兵鋒直抵今天法國南部的奧爾良。西帝國朝廷權臣埃提亞斯聯合西哥特王提奧多里克,在451年的沙隆會戰擊敗了阿提拉最大規模的一次入侵,提奧多里克戰死,阿提拉被暫時擊退,第二年捲土重來,卻在453年意外地死於迎娶新娘的婚床上。他死後,匈帝國分崩離析,作為一個統一的國家民族解體了,但是匈人作為勇敢的戰士,有很多繼續在羅馬帝國的軍隊中服役,兩百多年以後,還有羅馬匈族僱傭兵的記載。(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羅馬史上的Hun人,就是中國歷史上的匈奴人,實際上,現代歷史學界對這個假說持否定態度。因此,我的文章中不用「匈奴」這個通常的譯法,而改用「匈人」,以示區別。莫談國史(神州遺少)兄的大作「民族大遷徙史話」中,用「胡人」的譯法,也是出於同樣的原因)。

  阿提拉的羅馬對手埃提亞斯,在歷史上被稱為「最後的羅馬人」,也是一代傳奇人物,早年阿提拉剛剛即位的時候,埃提亞斯還在匈人帝國作過人質,後來他在西羅馬權傾朝野,是事實上的統治者。他依靠和匈人良好的關係,從阿提拉那裡獲得支持,連續擊敗朝廷里的政敵,以及西哥特人,布艮地人等蠻族,後來阿提拉入侵的時候,又反過來聯合西哥特人擊敗了阿提拉。以埃提亞斯的才幹和勇武,多年用兵於高盧和西班牙,頗有重新穩定搖搖欲墜的西帝國,再振國威的希望,可惜這個「最後的羅馬人」在阿提拉死後的第二年,被瓦倫提尼安皇帝親手刺殺於宮廷之上。公允地說,埃提亞斯之死跟上一代的羅馬英雄斯提里科還不完全一樣,埃提亞斯一手遮天,權傾朝野,作為一代權臣,多少也有咎由自取之道。但是隨著他的死亡,西羅馬帝國滅亡的命運,也就最終註定了。

  這一代中另一位了不起的大英雄,是汪達爾王蓋撒里克。蓋撒里克也許不如阿提拉那麼有名,但是事實上他的武功和業績比阿提拉更加了不起,個人的觀點,蓋撒里克實在可以算作民族大遷徙數百年里,各蠻族領袖中的第一號牛人。汪達爾人也是北歐來的日爾曼民族,本來不是一個強國,在那個時代,蠻族的國家和國王是沒有固定疆域的,一個民族就是一個國家,流浪到哪裡算哪裡,停下來就佔地為王,打了敗仗要麼就舉國逃難,要麼就依附別人,或者舉國(族)屠滅。蓋撒里克出道比阿提拉還早,428年當上汪達爾王,當時汪達爾還是在西班牙南部受西哥特人欺負的一個弱小民族,舉族男女老幼不過8萬人,能戰之兵怎麼算也不可能超過3萬,可是就憑這點兵力,429年他帶著族人渡海進入北非,兩年之內征服北非大部,獲得西羅馬皇帝承認為北非之王,比之於聖經出埃及記實在有過之無不及。以後30年,當埃提亞斯和阿提拉在歐洲大陸上征戰的時候,蓋撒里克的汪達爾海軍是整個西地中海的統治力量,將西西里,撒丁,科西嘉這些大島盡數收入囊中。因為蓋撒里克是個瘸子,有傳說講他選擇作海上霸主,就是因為身有殘疾不能騎馬。埃提亞斯和阿提拉死後不久,455年,蓋撒里克不甘心僅僅作他的海上霸主,於是領兵登陸義大利半島,繼當年的阿拉里克之後,又一次讓羅馬這座「永恆之城」臣服於腳下。這還沒完,再過13年,東羅馬皇帝利奧發兵10萬討伐蓋撒里克,先聲奪人佔領的黎波里,這是那個時代的無敵艦隊,結果讓蓋撒里克在北非邦角外海用火船一陣殺敗,落花流水,從此以後東帝國再也沒有能力集結起如此規模的大軍。477年,西羅馬帝國正式滅亡之後的一年,蓋撒里克以87歲高齡死去。

  在蓋撒里克,埃提亞斯,阿提拉這一代人之後,西羅馬帝國於476年最終滅亡。其實要說「滅亡」也不準確,從法理上講,基本上各個蠻族都承認羅馬帝國的至高權力,並沒有一個朝代取而代之,只是476年最後一個西羅馬皇帝羅慕洛被廢后,再也沒有一位西羅馬皇帝,是個「空位時期」而已。(羅慕洛倒沒有被殺,他退位以後一直活到511年)。所以三百多年以後,查理曼大帝加冕,理論上是繼承的西羅馬皇帝位,以後的「神聖羅馬帝國」也是同一道理,自稱是西羅馬帝國的繼承者,實際上當然早就不是一碼事了。

  這個世紀的第三代風雲人物,分別是西歐的法蘭克國王克洛維,和義大利的東哥特國王提奧多里克大帝。提奧多里克還是克洛維的妹夫。克洛維國王是法蘭克人墨洛溫王朝的第5代國王,481年登位,當時離北非的汪達爾國王蓋撒里克病逝已經有4年了。克洛維的征服,主要在西歐高盧地區,他先後征服了布艮第人,圖林根人,把西哥特人趕到西班牙半島,統治了法國的大部分地區。克洛維第一個以巴黎作為首都。和大多數蠻族國王一樣,克洛維也在名義上承認東羅馬皇帝為共主(西羅馬已經沒有皇帝了),他擁有東羅馬皇帝安納斯塔西斯賜予的羅馬執政官頭銜(後人考證應該是「同執政官」銜),他還歸依羅馬天主教。

  提奧多里克所屬的東哥特人,原來是寄居在東羅馬帝國境內,他從小在君士坦丁堡當過多年人質,東羅馬的利奧和齊諾兩任皇帝都很欣賞他(利奧就是派出無敵艦隊征討蓋撒里克失敗的那個),提奧多里克年紀輕輕就已經擁有了東羅馬的軍隊司令官和執政官頭銜。488年他回到自己的部落任東哥特國王,當時是西羅馬帝國滅亡之後12年,比高盧的克洛維即位晚7年。提奧多里克即位之後,在齊諾皇帝的授意下,帶領東哥特人西遷,打進義大利半島,俘虜並殺死了滅亡西羅馬帝國並自稱義大利國王的Odoacer(他是赫盧利人,在廢掉了西羅馬皇帝以後,實際也被東羅馬利奧皇帝冊封為貴族,承認了義大利國王的地位)。這樣,提奧多里克這個東哥特國王,名義上是東羅馬帝國皇帝的義大利總督,實際上就是獨立的義大利國王。他有「大帝」頭銜,同時也是西班牙的西哥特攝政王。

  這樣,經過公元5世紀的三代興亡更替,西羅馬帝國滅亡,西歐的舞台已經搭好:基本上,汪達爾人蓋撒里克的後代佔有北非,東哥特人提奧多里克佔有義大利,法蘭克王克洛維統治高盧,西班牙則有西哥特人。這些國家都在名義上承認東羅馬皇帝的宗主權。當6世紀我們故事的主人公貝利撒留和納爾西斯出發西征北非義大利的時候,他們所面對的,就是蓋撒里克和提奧多里克的後人。

  3.查士丁尼朝的開端和東方形勢

  貝利撒留和納爾西斯是東羅馬皇帝查士丁尼的手下大將,他們的功業,就是「查士丁尼再征服」的功業。東羅馬帝國在利奧皇帝無敵艦隊討伐蓋撒里克失敗以後,下一任皇帝是齊諾,就是他派遣提奧多里克打進義大利。齊諾之後的皇帝是安納斯塔西斯(Anastasius),從491年即位,在位將近30年,進入了6世紀,期間帝國還比較穩定。主要是跟東方的薩珊波斯發生戰爭,還有來自北方斯拉夫人,保加利亞人的入侵。就是他在位與波斯戰爭期間,在東方防線修築了達拉城(Dara),日後貝利撒留將在這裡第一次嶄露頭角。

  說起羅馬的東方對手,話也很長了,可以從1千2百年前的希臘波斯戰爭說起:亞歷山大大帝率領希臘同盟軍滅亡了波斯帝國,建立起偌大的馬其頓帝國,在偉人死後立刻分裂成埃及,敘利亞,馬其頓本土等幾塊,因此,當後來羅馬興起,向東征服馬其頓和希臘世界的時候,在東方的對手,是敘利亞的塞琉古王朝,這是亞歷山大的部將塞琉古建立的,雖然地處亞洲,實際是希臘文化佔主導的政權。公元前197年,漢尼拔的戰勝者,羅馬統帥西庇阿和他的弟弟盧修斯-西庇阿遠征亞洲,擊敗了塞琉古王朝的安條克大帝(詳見拙作「羅馬統帥西庇阿:比拿破崙更偉大?」的結尾部分)。安條克帝國的中興被打斷,羅馬向東擴張,塞琉古王朝漸漸分崩離析,它的東邊波斯高原上,早就興起了一個帕提亞帝國,北部小亞細亞半島黑海沿岸,興起了本都王國。但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個塞琉古王朝在被西庇阿打敗以後還存活了將近2百年,儘管是苟延殘喘。後起的強權本都王國,經過和羅馬統帥蘇拉,盧古盧斯,龐培等人的三次米特里達提斯戰爭都被征服了,塞琉古王朝還存活著。(我將在下一篇「蘇拉和馬略」的文章里詳細介紹有關本都王國和米特里達提斯的情況)。最後,還是「偉大的人」龐培看這個王朝不順眼,最終滅掉了它,敘利亞成為羅馬的行省。

  塞琉古王朝的東方領土,大部分為帕提亞所繼承,當羅馬征服本都並滅掉塞琉古王朝以後,就和帕提亞帝國迎頭相撞。帕提亞最有名的勝利,就是用騎兵全殲克拉蘇羅馬軍團的卡萊戰役(Carrhae,公元前53年),其中弓箭輕騎兵在戰鬥初期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以火力軟化敵方防禦的作用。但是如果要從這一次戰役就得出騎兵在那個世代就可以對重步兵佔有戰場優勢了,那是荒謬的,因為卡萊戰役之後數百年,處於進攻狀態的一直是羅馬帝國,直到公元2世紀,羅馬軍團三度佔領帕提亞帝國首都泰西封(Ctesiphon),最後,帕提亞被東方波斯高原新興的一個屬國,薩珊朝波斯(第二波斯帝國)所代替。

  薩珊波斯帝國始於公元224年,跟中晚期的羅馬帝國在兩河流域征戰不休,雙方多多少少維持一種均勢狀態,到我們故事發生的公元6世紀,已經三百年了,三百年來薩珊波斯和東羅馬誰也滅不了誰,不斷的戰爭,其性質多數只是大規模的邊境衝突和劫掠而已,雙方打打停停,均沒有一舉消滅對方的意思。

  在安納斯塔西斯皇帝朝的這次波斯戰爭繼續了三年,然後停戰。518年老皇帝臨死的時候,沒有兒子,有三個侄子,老皇帝想把皇位傳給其中一個,據野史傳說,老皇帝對三個侄子並無偏愛,想聽從命運的安排。他安排了三把椅子,將傳位詔書藏在其中一把椅子座位下面,然後叫來三個侄子,誰坐上那把內藏詔書的椅子,誰就是皇帝。結果天意弄人:有兩個侄子居然是同性戀情人,坐在同一把椅子里,空下來的椅子,恰巧是藏詔書的那把。皇帝哭笑不得,又許了一個願,說明天一早誰先走進這間宮殿,誰就是皇帝。結果第二天早上,第一個走進來的,是皇帝近衛軍司令查士丁(Justin)。這就是下一位羅馬皇帝查士丁一世。

  當然,這些只是假語村言而已,姑妄聽之,作不得真,只能說明當時權力是和平交接的。事實上,古羅馬皇帝近衛軍司令擁有兵權,擁立皇帝甚至篡位的情況經常發生。這次皇位傳與外人,將來在查士丁尼朝的奈克暴動中,還將引起麻煩。

  安納斯塔西斯老皇帝死於88歲,他的繼承人查士丁一世即位的時候也不年輕了,是個68歲的老將軍,起於行伍之間,出身寒微沒受過教育,不識字,精力也已經不濟。但他有個精力充沛而且博學的侄子作助手,那就是日後的查士丁尼皇帝。查士丁只在皇位上坐了9年,這期間,查士丁尼作為繼承人的地位日益明顯。518年查士丁尼獲得羅馬執政官頭銜,不久任命為東方軍團總司令,對付波斯,實際上查士丁尼一直在宮廷作事實上的攝政王,代替叔叔處理帝國政務,527年查士丁尼被正式任命為「凱撒」(副統帥接班人一字並肩王),4個月以後皇帝駕崩,44歲的查士丁尼正式登基。

  查士丁尼皇帝後來也得享高壽,活了82歲,在位38年。他被稱為「最後的羅馬皇帝」,因為他力圖恢復羅馬帝國的舊疆界,在他之後,東羅馬帝國的野心,只滿足於偏安一隅,只能稱為「拜占廷帝國」,不能稱為「羅馬帝國」了。而且,查士丁尼是最後一位以拉丁語為母語的東羅馬皇帝。查士丁尼朝不僅有貝利撒留的軍事再征服,而且在政治,藝術,宗教,法律多方面都取得了極高的成就,查士丁尼法典是今天西方法律系統的鼻祖,羅馬法的集大成者,查士丁尼朝在君士坦丁堡建成的索非亞大教堂是建築藝術和工程學的奇蹟,始建於325年君士坦丁大帝朝,2百年來兩次燒毀重建,其中包括532年查士丁尼朝的奈克暴動,最後終於重建完成就是在查士丁尼手中。它的大穹頂在整個歐洲中世紀都沒有人能夠複製,直到文藝復興時代的佛羅倫薩教堂穹頂才有超越,索非亞教堂在1453年土耳其征服以後改為清真寺,現代土耳其將它世俗化成為博物館,在一千年的時間裡,它都是全世界最大的教堂,直到今天,以內部空間而論,仍然是世界第4大教堂。另外有傳說,講中國養蠶織絲的秘密,也是那個時代查士丁尼派間諜偷到歐洲去的,在這之前,歐洲人一直以為絲是從樹上長出來的。當然,蠶的事情是野史。

  4。查士丁尼再征服的宗教背景

  在宗教方面,我們知道今天的羅馬天主教和東正教是基督教會東西分裂的結果,但是教會的正式分裂是在1054年,我們的故事之後好幾百年的事情了。6世紀的基督教會還是統一的,羅馬大主教(教皇)是地位最高的主教,但還遠沒有中世紀教皇的權威,教會在羅馬皇帝的監督和主持下,皇帝對宗教事務有很大發言權。實際上,536年查士丁尼主持下召開的第二次君士坦丁堡宗教大會通過決議,宣布教會不可以做違背皇帝意志和命令的事情。(不過中世紀基督教會分裂以後,無論羅馬天主教還是東正教會,都不承認分裂前第一至第七次宗教大會)。

  在沒有進行現代的世俗化之前,基督教和其他一神教一樣,對其他宗教和自身的異端沒有多少容忍度,道理很簡單,一神教的性質就是排它的。我想,無論讀者是否基督教徒,都可以同意我這句話。因此,即便在東西教會大分裂之前,基督教會的歷史,就充滿了分裂和鬥爭。兩百年前君士坦丁大帝剛歸依基督教的時代,就有公元325年第一次尼西亞(Nicaea)宗教大會,通過教令宣布阿里烏斯教派為異端邪說。阿里烏斯教派(Arianism)由亞歷山大主教阿里烏斯(Arius)開創,相信聖父上帝和聖子耶穌不是同時存在的,耶穌是上帝創造的,而正統的三位一體信仰則認為聖父聖子聖靈三位一體同時存在。有一點英語文獻的語言歧義值得在這裡指出:這個阿里烏斯開創的教派,跟隨他的名字稍加變化,拼成Arianism,而信徒,則是Arian,跟民族學上的「雅利安人」恰巧拼寫相同。但是這個教派跟希特勒所說的「純雅利安人」那個民族概念,根本不是一碼事。所以我在文章中寧可用「阿里烏斯派」,而不用更貼切的音譯「阿里安派」或「雅利安派」,就是為了怕在漢語中再引起不必要的張冠李戴。

  本來宣布了異端邪說,好象蓋棺論定,可那是羅馬信奉基督教的早期,連羅馬皇帝的信仰都不堅定,君士坦丁大帝的繼承人,君士坦丁尼烏斯皇帝,本身就信阿里烏斯派,再後面的裘里安皇帝又信回了羅馬傳統多神教,再後面378年死於阿德里安堡戰役的瓦倫斯皇帝,又是一個阿里烏斯派。直到阿德里安堡戰役以後,提奧多西大帝,三位一體的正統派才在羅馬宮廷站穩。

  上層的「思想混亂」狀態,不可避免會影響到民間。在公元4,5世紀湧入羅馬帝國疆界的日爾曼蠻族,大多數都歸依基督教,但大多數都是阿里烏斯派。到查士丁尼朝之前,除了高盧的克洛維帶領法蘭克人歸依羅馬天主教主流派以外,義大利的東哥特人,北非的汪達爾人,西班牙的西哥特人,高盧和義大利的布艮第人,這些都是阿里安教派。糟糕的是,查士丁尼是嚴格的三一主義者,而且對宗教事務非常熱心,矢志要用武力推行正統信仰。所以,查士丁尼朝的再征服,多少也帶有一千多年後德意志三十年戰爭那樣的宗教聖戰色彩。

  5。貝利撒留時代的軍事體制

  在公元6世紀,古典時代曾令人聞名喪膽的羅馬重步兵軍團體制,早已經不行了,當時羅馬軍隊都已經不用軍團的稱號了。但是羅馬兩千年,其軍事力量的強大,不在於某一種體制,而在於不停地創新不停地學習,在於它的「變」。阿德里安堡戰役以後一百年,騎兵成為羅馬軍隊的主要力量,蠻族僱傭兵也在羅馬軍隊中佔據重要地位。東羅馬-拜占廷帝國處於歐亞大陸的中心地位,在多年跟西方日爾曼蠻族,北方匈奴等游牧民族,東方波斯帝國的不斷征戰中,學到不少東西為我所用:傳統長矛重騎兵是軍隊主力,披鎖子甲,一手持矛一手持盾,也有雙手合持長矛的重騎兵。當時還沒有馬蹬。騎兵編製大約3百到4百名騎兵編為一個中隊。除了羅馬軍隊本身的重騎兵,還有很多蠻族騎兵,比如薩爾馬特人(Sarmartian),就是羅馬重騎兵很好的來源。有一種說法,英國亞瑟王的原型,就是在羅馬駐不列顛軍隊服役的薩爾馬特人重騎兵,大家看最近的電影「亞瑟王」的開頭,編劇就是採信的這個說法。

  步兵原本是羅馬的拿手好戲,現在的素質下降得很厲害,因為騎兵的地位已經高於步兵,體力好裝備好的士兵都去當騎兵了,有時一場勝仗下來,繳獲敵人的馬匹,也會有很多步兵變成騎兵。但在羅馬軍隊中,步兵仍然是不可或缺的,因為羅馬的制勝法寶是聯合兵種作戰,步兵起到騎兵的出發基地和抵抗核心作用。步兵用密集方陣作戰,有矛兵,弓兵,和盾兵混編,盾長1米5,盾兵站在前兩排,作戰時形成盾牆矛林,所有的盾手和矛手都有劍,可以近身格鬥。方陣內是標槍手和弓箭手。勇敢而堅定的重步兵方陣,在戰鬥中仍然可以抵擋重騎兵衝鋒。從作戰理論上講,那個時代的騎兵,仍然不能有效地破解重步兵方陣,但實際上,因為騎兵地位的提高,素質高的士兵都去了騎兵,步兵素質比較低,所以實戰表現出來的,往往是步兵方陣抵擋不住騎兵衝擊。步兵防護很好,不僅有重盾,還有裝甲,但並非方陣中人人有甲,一般來說,只是前幾排才有。

  羅馬軍隊還從波斯人那裡學到了一樣西方蠻族沒有的法寶:重騎兵弓箭手。西方蠻族只有步兵弓箭手,而羅馬的裝甲騎兵有部分是裝備弓箭的,除了用弓箭遠程殺傷敵人,他們還可以象普通重騎兵一樣,用長矛衝鋒。這些騎兵弓箭手有裝甲保護,除了配備弓箭,也配備長矛和刀劍,有一面小圓盾,一般掛在左肩上,不用占手。最初羅馬騎兵的馬匹是沒有裝甲保護的,後來在長期同波斯-薩爾馬特等東方軍隊的戰鬥中,學到了馬甲。

  羅馬軍隊中還有為數不少的弓箭輕騎兵,一般是由匈人,赫盧利人(Heruli)充任。赫盧利人是匈人和西徐亞人(Scythian)的混合民族,也擅長騎射。

  以上是6世紀貝利撒留所統帥的羅馬軍隊的兵種組成。編製情況呢?羅馬軍隊由3部分組成,一般的羅馬正規軍叫Numeri,為羅馬作戰的各民族僱傭兵叫作Federatii,他們仍然運用本民族的裝備和作戰方式打仗,而羅馬的精銳是近衛軍Buceuarii,這是私人性質的軍隊,每個將領都有自己的近衛軍,皇帝也有近衛軍,從常規部隊中精選勇士組成,基本都是騎兵,裝備精良,能夠被選入近衛軍是一個戰士的榮耀。每個將領的近衛軍規模不等,只要你有錢有戰功,有人願意跟你,就可以招募,象貝利撒留本人的近衛軍,最高峰的時候竟達到7千人,要知道,他在北非和義大利作戰時候的全軍總數,也從沒有超過1萬6千人呢。

  在這個時代中,其實東羅馬帝國的軍事實力,是東西方各個強權中最強的,一方面因為它處於中央地位,博採東西方眾長,善於學習,另一方面也因為羅馬人善於思考總結,把從各個民族學來的戰術總結成教條,教給羅馬將軍們。貝利撒留的作戰方式跟納爾西斯的作戰方式就頗有不同,貝利撒留受游牧民族作戰方式的影響更深,往往用小股遊騎兵打前陣,然後再用步騎兵主力突擊,但他與游牧民族不同的是,他的先頭游騎是精銳的裝甲重騎兵,而部隊主力也是聯合兵種,步兵騎兵互相掩護。而納爾西斯,則擅長於打防守反擊,更多發揮聯合兵種作戰的優勢。在他們的時代之後不久,公元7世紀的拜占廷皇帝莫里斯,寫出了「戰略學」一書,實際上是羅馬帝國戰術條令的集成,再後來,9世紀利奧皇帝出版了「戰術學」一書。這說明羅馬人善於思考,融匯東西方的戰爭經驗。戰略學成書的時間,僅僅晚於貝利撒留的時代幾十年,書中無疑大量採用了前代最傑出兩位名將貝利撒留和納爾西斯的戰爭經驗。

  但是公元6-7世紀羅馬帝國的軍事體制有多少是由貝利撒留本人所獨創的,我們今天很難辨別。畢竟,查士丁尼朝再征服歷史的最權威來源,普洛柯比烏斯的「戰爭史」和「秘史」沒有在軍隊編製和裝備方面多作描寫,而且他是貝利撒留的幕僚,他的戰爭史一書講到貝利撒留去職就沒有了,後面納爾西斯作戰的資料,還要去找不同的來源(主要是7世紀拜占廷歷史學家Agathias的DigestofJustinian)。這正如我們說古羅馬軍團「馬略改革」,其實新的軍團編製有多少是馬略本人的創造,有多少是他採納了前人的實踐,還有多少其實是別人的改革措施,我們今天也很難說清。這跟近代的古斯塔夫-阿道夫改革不同,瑞典國王的軍令政令,清清楚楚都有流傳,而古代這些軍事改革,在古人的那一兩部權威通史中,都不作正面的系統描述。

  好了,在我大費口舌,概述了查士丁尼朝的開端,他的東西方政治地理形勢,理清楚各個主要蠻族的頭緒,簡介了宗教背景,並描述了軍事體制和作戰方式之後,舞台總算搭好,紅地毯終於鋪平,燈光亮起,是我們的兩位英雄主角粉墨登場的時候了。

  第二章少年得意

  每一個時代有它寵愛的英雄形像,象亞歷山大大帝,在各個時代被不同的人們作出不同的詮釋,他的形像從神聖,到大英雄,到超人,到幸運兒,再到自我懷疑的同性戀者,變化不知凡幾。又例如瑞典國王古斯塔夫-阿道夫,他在近代軍事史的貢獻很長時間被人們忘卻,直到最近一百年才抬高到「近代軍事之父」的地位。貝利撒留則正好相反:關於他的研究著作近百年很少出現,反而在中世紀到近代,貝利撒留似乎是歷史學家和文學家的寵兒。關於他的書,絕大多數根本就是文學作品,比如現在在圖書館如果你打入「Belisarius」檢索的話,最常出現的書,是「貝利撒留伯爵」,那是二十世紀初的三幕戲劇。把一個被幾百年文學作品浪漫化的人物還原,談何容易。

  貝利撒留505年前後生於色雷斯的日爾曼尼亞城(GermaniainThrace),換句話說,跟斯巴達克是同鄉。今天色雷斯地區屬於保加利亞,土耳其,和希臘。貝利撒留比6百年前的斯巴達克要幸運多了,在公元前100多年斯巴達克出生的時候,色雷斯是羅馬的敵人,斯巴達克因羅馬的征服而作了奴隸。而貝利撒留的時代,色雷斯已經是東羅馬帝國的心臟地帶,貝利撒留天然是羅馬公民身份。這就涉及到一個「究竟誰是羅馬人」的問題。最初羅馬還是小城邦的時候,羅馬人是羅馬城的自由民,後來漸漸有很多義大利聯盟城邦和個人,因為戰功或別的貢獻,而被獎授羅馬公民身份。再後來,在蘇拉和馬略的時代,經過「同盟戰爭」,所有的義大利盟邦都被授予羅馬公民權。(我下一篇文章會詳細寫馬略和蘇拉)。又到帝國時代,羅馬公民權進一步擴大,212年卡拉卡拉皇帝正式下令授予所有帝國境內的合法居民羅馬公民權。也就是說,現在「羅馬人」可以是任何族裔,不必是羅馬城的市民。貝利撒留是色雷斯人,納爾西斯是亞美尼亞人,皇帝查士丁尼是依利里亞人(現在南斯拉夫),皇后提奧多拉是塞普勒斯或者敘利亞人,等等等等。

  還在查士丁尼即位前兩年,年輕的貝利撒留就是查士丁尼近衛軍的軍官,在查士丁尼527年即位前後,羅馬與第二波斯帝國的邊界戰端又啟,當時還算中級軍官的貝利撒留和另一名青年軍官西塔斯(Sittas)分頭指揮兩支羅馬騎兵衝進波斯疆界,進行襲擾作戰。史書上記載當時兩名將校都是血氣方剛,剛剛二十歲,鬍子還沒有長齊。當時羅馬的東部邊疆與波斯接壤的戰線,大約可以劃分為三個戰區:從帝國首都君士坦丁堡向東渡過博斯普魯斯海峽,進入小亞細亞半島,是羅馬帝國也是今天土耳其的核心地帶,出了小亞細亞半島根部再向東就是邊界,北部夾在黑海和裏海之間的高加索山麓,那是亞美尼亞地區,當時亞美尼亞分為兩部分,羅馬和薩珊波斯各統治一半,這是北戰區。中間,從小亞細亞向正東方向,是兩河流域的上游,今天伊拉克的地方,那就是中部戰區。出小亞細亞半島向南拐彎,地中海東岸的敘利亞,巴勒斯坦,那是南戰區。貝利撒留和西塔斯兩度出擊襲擾波斯邊境,都是在北戰區的亞美尼亞,第一次滿載而歸,第二次卻受到挫折,被波斯的亞美尼亞將軍納爾西斯三兄弟所擊敗。納爾西斯應當是當時很普通的一個亞美尼亞名字,這個納爾西斯,不是本文的主人公「哥特人之錘」太監名將納爾西斯。史書對這次挫敗語焉不詳,但是從事後推斷,似乎並非貝利撒留本人的戰術錯誤,因為之後不久,貝利撒留就升任東部前線重鎮達拉(Daras)的總督。達拉城是整個羅馬防線的支撐點,又過幾個月,貝利撒留更升任整個東線的總司令,從中級軍官一躍躋身帝國最高級將領之列。而曾經擊敗他的納爾西斯,則從波斯倒戈投奔羅馬了(Again,此納爾西斯非彼納爾西斯)。

  在那個時代,攻城很難,在邊界築城則被視為是一種挑釁行動。貝利撒留剛到達拉不久,就奉命在達拉城外修造明登堡(Mindon),進一步完善邊境防禦體系,這是波斯皇帝卡巴德(Kobad或者Cabades,薩珊波斯帝國第17位皇帝)所不能容忍的,貝利撒留以兩萬餘羅馬軍保護築城,而波斯統帥米拉納(Mirranes)帶兩倍於此的兵力前來進攻,發生了貝利撒留軍事生涯的第一場大規模會戰,達拉戰役。這次戰役之前,貝利撒留採取防禦姿態,預先安排戰場,他在戰場的構造上頗費了一番心思:城牆下面挖一道平行的深壕,布置步兵在城頭火力掩護下防守,主戰壕兩端再垂直向前挖兩條短戰壕,短戰壕盡頭再橫向伸出平行的戰壕,兩翼平行工事背後以精銳的騎兵防守,而兩段垂直短壕則掩護了匈人騎兵作為預備隊。最後,在整個戰線左側最外端,布置600名赫盧利騎兵(Heruli)埋伏在一座小山的反斜面。這個陣勢發揮兩重作用:一是故作疑兵計,波斯人認為正面戰壕是一個陷阱,不敢進攻貝利撒留薄弱的步兵防禦,而徑直進攻兩翼;二是壕溝工事限制了波斯騎兵的數量優勢,作戰過程中米拉納一直是用波斯重騎兵作輪番衝鋒,好象無法展開全部的兵力,左右兩翼也無法策應。而且波斯的陣形逆風。激戰中,羅馬陣形左右垂直工事背後的匈族騎兵突然出擊,從內翼向兩側迂迴,打擊在兩側波斯騎兵的背上,同時事先埋伏的赫盧利騎兵突然殺出,由外翼打擊波斯軍背後,吃驚的波斯軍隊很快潰敗。

  達拉戰役之後,卡巴德皇帝問計于波斯附庸,薩拉森國王阿爾蒙達(Almundar)。薩拉森人就是阿拉伯人,僅僅100年以後阿拉伯人將滅亡薩珊波斯。薩拉森王阿爾蒙達自告奮勇,率領1萬5千波斯和阿拉伯聯軍,分別由他本人和Azarethes指揮,從戰線南側翼奔襲敘利亞。這是個大膽行險的奇襲計劃,因為從東線南翼進攻,要穿越敘利亞的沙漠,沒有後勤供應線,也沒有重要的城鎮作補給基地,如果不能速勝的話就很危險。貝利撒留聽說敘利亞遭到攻擊的時候,也很清楚這一點,他的反應很快,帶兩萬羅馬軍星夜南下幼發拉底河,搶佔附近城市。但是貝利撒留並不打算作戰,他一生作戰的風格就是特別會節約兵力,不作無謂的傷亡。實際上貝利撒留是打算擋住敵人,等敵人食水用盡再看戰機,如果沒有會戰的機會,也可以自然將敵逼退。果然阿拉伯人看到無法佔領城市只好開始撤退。但是貝利撒留的部下坐不住了。貝利撒留手下那個時期的羅馬軍隊,跟以前令行禁止的羅馬軍團可不一樣,那是個僱傭兵性質的軍隊,不但蠻族士兵是僱傭兵,就連精銳的將領私人近衛軍也是僱傭兵,劫掠戰利品是他們最佳的生財之道,如果嚴肅軍紀,不讓他們劫掠,軍隊是要嘩變的。這次羅馬軍隊看到有便宜可占,捨不得放走敵人,要求乘勝出擊,貝利撒留起初無論如何不答應,因為他能看出敵人雖退但並不慌亂。可是最終他費勁口舌也制止不住部下,只好領兵在阿拉伯/波斯聯軍渡河的時候半渡而擊,結果騎兵突擊竟然被敵人殺敗,貝利撒留手下的依索里亞騎兵潰逃(Isaurian,小亞細亞半島安納托利亞高原南部)。貝利撒留最後依靠親自率領的羅馬步兵方陣抵擋住波斯軍隊的反攻,將敵人頂過河去,再退出戰鬥。這次戰役除了說明貝利撒留一貫的節約兵力的指揮風格以外,也可以看出,堅定的步兵方陣,仍然可以有效抵擋重騎兵的衝擊。

  此次戰役之後不久,波斯皇帝卡巴德病逝於83歲,新皇年幼,朝中政爭,根基不穩,於是波斯和羅馬又一次達成停戰協定。貝利撒留取得過一次大的勝利,但是總的戰績有勝有負,還真看不出以後那種名將的霸氣來。其實這跟當時羅馬與波斯衝突的大氣候有關,雙方打了幾百年邊界戰爭,誰也消滅不了誰,最近幾十年基本都是羅馬吃虧,很少主動採取進攻行動,象貝利撒留那樣的進取精神和戰績,已經是非常罕見了。要知道當時貝利撒留還只有26歲,「簡在帝心」,深受賞識,基本已經內定為未來西方征服戰爭的統帥。

  第三章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戰爭結束後,貝利撒留回到君士坦丁堡結婚,新娘安東妮婭(Antonia)是一個比他大22歲的寡婦,當時已經48歲了。沒有人能夠解釋為什麼貝利撒留對妻子的寵愛和忠誠一生不衰,到了迷戀的地步,尤其是安東妮婭並不忠誠,後來還與人通姦,而此事也為貝利撒留獲知。難怪就連吉本也在他的巨著「羅馬帝國衰亡史」中用一種很委婉的筆調困惑地評價「他對於她的耐心與忠誠,要麼是在一個男人的性格之上」(大概是指高貴的騎士式的忠誠);「要麼是在男人的性格之下」(大概指的是懦弱)。但是至少安東妮婭對於貝利撒留政治上還有一些幫助,就象18世紀英國名將馬爾巴勒公爵丘吉爾的妻子薩拉一樣,她是皇后提奧多拉的密友(薩拉是英國安妮女王的密友),可以通過皇后間接地對皇帝和宮廷產生影響。

  說起這位提奧多拉皇后,也是個令人難以置信的人物:她出身寒微,父親Acacius是君士坦丁堡大斗獸場的動物飼養員(喂熊的),後來她當了女演員,演出過很受歡迎的喜劇和馬戲,屬於演藝圈明星一流的人物,要說這也不算怎麼丟人的事情,江青也當過電影明星的。不過在那個時代,演員並不象現代是高等的職業。真正令人驚訝的是,提奧多拉還在亞歷山大城當過妓女,而且很有名,而且從亞歷山大城一路高張艷幟經過敘利亞到了君士坦丁堡,換句話說,東羅馬帝國最強大的皇帝的皇后,曾經是國際級的名妓。這羅馬帝國的社會風氣是不是太開通了一點?皇帝頂戴無數頂綠帽居然滿不在乎,這在中國人看來是完全不可想像的。唯一的解釋,也許是她比皇帝小20歲,青春魅力不可抵擋吧?

  但也正因為提奧多拉皇后在社會底層歷練過多年,見過生活的困苦,所以意志非常堅強,比皇帝本人還強,為人處世也有手腕,皇帝和皇后經常在朝政方面扮演不同角色唱雙簧,配合默契,比如皇帝支持基督教正統派嚴厲鎮壓異端,皇后就扮演懷柔派對一體論異端(Monophysite)取親和態度;京城裡的暴民流氓集團分藍綠兩黨,皇帝明裡支持藍黨,皇后就支持綠黨,結果是帝後分別控制京城裡的流氓勢力。其實如果撇開「生活作風問題」看,提奧多拉皇后在政治上不失為皇帝的賢內助,起過很大的正面作用。我個人傾向於猜測皇帝選皇后時是有這方面考慮的:查士丁尼最大的能耐就是知人善任,他本人的才能並非如何突出,但是軍事上從籍籍無名間一手提拔了貝利撒留,又從身邊的老僕人中派了一個納爾西斯,結果兩個都是絕代名將;他所委派的編訂「查士丁尼法典」的人,重建索菲亞教堂的建築師,等等都是很有才幹的人,也確實每人都干出了一番青史留名的大事業來。可見這個查士丁尼的眼光不是一般的強。也許他選擇提奧多拉是有政治考慮的呢?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猜測。

  查士丁尼朝的事情,似乎總是能給人以不可思議的「驚喜」。現在,皇帝夫婦,貝利撒留夫婦都已經聚集在京城,又一幕悲喜劇上演了,這就是尼卡(Nica或者Nike)暴動。

  沒錯,就是Nike暴動,當今世界最大體育用品公司的品牌,「耐克」暴動。其實這一點也不奇怪,公元532年發生在帝國京城的這場暴動,本就是兩群體育迷的暴動。尼卡是希臘神話中勝利女神的名字,主掌戰爭和體育競技的勝利,那麼古代體育迷暴動和現代的體育用品公司品牌恰巧用了同一個典故,也可以理解。實際上,60-70年代美軍的「奈克」防空導彈,也是用的這個名字。1863年從希臘Samothrace島出土的一尊帶翼勝利女神像,儘管殘破了沒有頭,但是雕像迎風飛舞的衣摺所體現的美妙線條,已經足以使之成為古希臘雕塑最高成就的代表作之一,現在是傳世之寶,收藏在法國盧浮宮。

  這個尼卡暴動最令人迷惑不解的地方,是它不象歷史上那些農民起義,奴隸起義,城市平民暴動,它似乎沒有明顯的階級矛盾或利益訴求作為政治動機(除了抗稅)。藍黨和綠黨還可以說在體育運動之外也代表了政黨和階層的不同,但是暴動不是在兩黨之間,而是兩黨聯合起來暴動,完全是整個城市的暴民運動,而又沒有一定政治目標(立新皇帝是暴動以後才臨時想起的目標)。

  仰仗電影「斯巴達克」還是「角鬥士」之功,現在大概是個人就知道,古羅馬人民群眾最喜聞樂見的通俗性娛樂活動,就是角斗。其實同時賽車也很流行,看電影「賓虛傳」就知道,其中的賽車一段是經典鏡頭,那部電影至今還是影史上奧斯卡獲獎數冠軍(和「泰坦尼克號」並列。切!)。角斗這種野蠻的運動在君士坦丁大帝時候已經被禁止了,後來偶爾死灰復燃,羅馬城的最後一次角斗發生在404年。在查士丁尼的時代,角斗早已絕跡,賽車就更加流行。從羅馬共和國時代,就有紅白兩支車隊,後來在早期羅馬帝國時代,總共有4支車隊,分別是藍,綠,紅,白,就象現在F1的法拉利,麥克拉倫(好象現在譯成邁凱倫),威廉姆斯,雷諾,各自都有自己的贊助者和車迷。到後來,歷史較久的紅白反而併入了藍綠陣營,於是剩下兩大對立車隊。但羅馬時代藍黨綠黨跟今天的一級方程式賽車可不同,那是經常有暴力衝突的,也許更象足球流氓,再作時髦一點的比方,好比超級女聲在台上PK,台下的玉米,盒飯,涼粉,筆迷這些人打起來了,而且從場內打到街上,再打到酒館,旅店,甚至打到宮裡,連皇帝和皇后也捲入,你可以想像嗎?到最後,幾乎整個社會的各個階層都分藍綠陣營,在街上看見不同陣營的人拔刀就可以砍,而如果法官跟你是同一陣營的話,你還會無罪釋放。這是種可怕的,泛社會化的政治傳染病,兩黨的成員後來也有了政治分野,往往某一行業的人,大多數都加入某一黨。沒有任何現代的例子,可以比擬這種捲入社會生活各個方面的暴民政治,也許當年全國範圍的武鬥,有點近似。可是就連武鬥也有一點比不上:你可以想像當年的保皇派和造反派竟然聯起手來,對付最高統治者么?而這確實在尼卡暴動中發生了。

  一切開始於公元532年1月11日,君士坦丁堡當時人口60萬。那天是本年度新任執政官就職慶典,照例又發生了藍黨和綠黨之間的體育流氓鬥毆事件,君士坦丁堡市長出面彈壓,逮捕7名暴徒,倒也公平,綠藍都有,經審判罪名成立,判處絞刑。第二天行刑也是合該有事,弔死了5個,還有兩位命大,居然絞索斷裂,人掉下來了,於是兩個囚犯趁官兵驚愕之時抱頭鼠竄,逃進教堂尋求庇護。那個時代的教堂是神聖的,任你是大奸大惡之徒,只要有本事逃進教堂,當局就不能抓人(大家看過「巴黎聖母院」吧?)。巧的是這兩位幸運兒一個藍黨一個綠黨,於是兩黨聯合向皇帝求情,要求特別赦免這兩位。查士丁尼起初只答應赦免死刑,暴民不答應,非要皇帝答應完全赦免。僵局維持了到13日,大競技場又舉行比賽,暴動發生了。

  君士坦丁堡的大競技場始建於203年,可以容納6萬觀眾,跑道長639步,大約合100米的樣子,寬79碼(25米),就建在皇宮旁邊,皇帝可以從宮殿里他的包廂出面,接受競技場看台觀眾的歡呼(又一個不可理喻:皇上住處緊鄰6萬人體育場,就象把工體建在中南海邊上,不嫌吵嗎?)。舉行大型比賽的慣例一般是一天24場賽車,幕間休息加演斗獸,這天查士丁尼也在包廂觀看比賽,看台上已經不時響起對皇帝不敬的大聲呼喝。比到第22場,看台上「藍」「綠」加油的呼聲,漸漸彙集成同一個聲音「尼卡,尼卡」,全場觀眾聯合起來,衝倒警衛,放火焚燒競技場,然後衝出競技場,暴動瞬間波及全城。在我的想像中,這個場景就象「勝利大逃亡」結尾那個法國人民起義的情節一樣。

  暴民們將宏偉的索非亞教堂付之一炬,在街上到處豎立街壘,並圍困皇宮,部分宮殿已經起火。當時君士坦丁堡是個大城,人口60-100萬,暴亂來勢洶洶,而皇帝手中只有3500禁軍,而且這些禁軍平時在城裡呆長了,本身就跟藍綠兩黨有千絲萬縷的聯繫,皇帝也不敢完全信任。暴民們這時提出了政治條件,先是罷免財政大臣卡帕多西亞人約翰(JohntheCapadocian,他執行皇帝的高稅收政策很不得人心),罷免編撰查士丁尼法典的大法官Tribonian,再後來,乾脆罷免皇帝,提出推戴前皇帝安納斯塔西斯的侄子海帕提斯(Hypatius)登基。皇帝對付突發事件信心不足,在諸將領,元老,大臣的會議上,提出離城暫避風頭再做打算。這時,意志堅強的提奧多拉皇后起了決定性作用,她堅決反對皇帝動搖,說出了那句著名的話「我相信皇權是最好的墳墓」。因為皇后的力主,大家決定抵抗到底。這是貝利撒留和納爾西斯第一次合作,也典型地反應他們兩人不同的風格:27歲的青年將軍貝利撒留,提寶劍出宮召集城裡各處衛戍部隊和近衛軍,54歲的老總管太監納爾西斯拎著錢袋出後門,去收買藍黨領袖作分化工作。這兩位還真是配合默契,等納爾西斯離間了兩個黨派,讓藍黨的一部分人從風暴的中心大競技場撤出去(那個時代的天安門廣場),貝利撒留一馬當先衝進競技場,大開殺戒,據說那一天在大競技場殺了3萬人之多。1月18日,尼卡暴亂平息,偽帝海帕提斯就擒被殺。

  其實這個海帕提斯也是個被迫「黃袍加身」的倒酶蛋:我們知道前帝安納斯塔西斯沒有傳位給三個侄子的任何一個,而傳位給近衛軍司令查士丁,查士丁再傳位自己的侄子查士丁尼。作為那三個侄子之一(我不知道他是否亂倫同性戀那兩個之一),海帕提斯也是羅馬元老院成員,地位尊崇,那天御前會議他也參加了,當聽到外面暴徒擁護海帕提斯的聲音,查士丁尼讓他出宮去安撫群眾,當時也是信任他的,但他的妻子是個明白人,拉住他的袍子死活不讓他出去,結果等海帕提斯一出宮,黃袍加身就身不由己了。他又沒有趙匡胤那樣的手段那樣的幸運,暴亂平息,這個膽敢篡位的偽帝,自然是不能留在世上。其實我們也不能排除查士丁尼借題發揮,先陷人於不義再殺人的可能性。畢竟,政治是黑暗和狠毒的,你自己是否老實人,是否冤枉並不重要,「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誰讓你的地位客觀上對皇權造成隱患呢?

  雖然藍黨和綠黨隨後還將延續幾百年,但是尼卡暴亂的平息,客觀上穩定了帝國內部,而東疆與波斯的戰事也隨著波斯皇帝去世而告一段落,查士丁尼的眼睛盯向西方,準備開始他久已籌劃的恢復偉業,在這個中興運動中,年輕的貝利撒留將是一柄出鞘的寶劍。查士丁尼正在等待機會,而機會就在最合適的時候送上門來。

  機會來自北非。

  第四章橫掃北非

  從第一章的歷史背景我們知道,北非當初由汪達爾王蓋撒里克征服以後,向東羅馬稱臣,開基的大牛人蓋撒里剋死於477年87歲高齡,北非很是平靜了一陣子,他的兒子和三個孫子先後登上王位。出狀況的這個孫子,是希爾德里克(Hilderic)國王,523年到530年在位。希爾德里克不好戰,很被汪達爾貴族瞧不起,他在位期間又幹了兩件蠢事:首先是要歸依羅馬天主教主流派。我們知道汪達爾人和大多數日爾曼蠻族一樣,是阿里烏斯派基督徒,希爾德里克要信奉與阿里烏斯派水火不容的基督教正統派,那麼自己跟大臣貴族們之間也變得水火不容了。第二,他殺了前任國王Thrasamund的王后,東哥特王提奧多里克大帝的妹妹Amalafrida,和她陪嫁來的東哥特衛兵。本來,只要北非的汪達爾國和佔據義大利的東哥特國結秦晉之好,互為奧援,那麼東羅馬帝國也不敢輕易攻擊兩國。這樣一來,汪達爾和東哥特就絕交了,孤立了自己。

  530年,希爾德里克的表弟蓋利摩(Gelimer)發動宮廷政變,自立為王,囚禁了廢王希爾德里克。這下查士丁尼皇帝等待的機會來了,因為希爾德里克與東羅馬關係良好,又是名義上的臣屬,皇帝於533年派遣大使來北非,命令恢復希爾德里克的王位,當然被拒絕,於是東羅馬向汪達爾宣戰。說起派兵的過程,還有個有意思的傳說:原本宮廷里財政大臣和內務大臣反對出兵,朝中莫衷一是,後來貝利撒留髮現自己鄉間別墅的酒窖里,紅葡萄酒經常莫名其妙自動溢出來,告訴皇帝,皇帝認為是個吉兆,於是決定出兵。古書多迷信,無論中國還是羅馬的正史,都有很多關於徵兆的傳說,不足信,一笑而已。

  公元533年,貝利撒留帶領遠征大軍從京城君士坦丁堡啟航。他手下兵力包括1萬步兵,5千騎兵,600名赫盧利騎兵,400名匈族騎兵弓箭手,分乘500艘運輸船,由92艘戰艦護航,艦隊另有2萬名水手,這是不能陸戰的。君士坦丁堡居民的反應並不熱烈:北非是一片廣袤的土地,1萬6千軍隊實在稱不上很多,況且他們看到過更強大的遠征軍出發的情景,60年前利奧皇帝派10萬大軍1千1百艘戰船征討北非,那次真正是無敵艦隊,可結果慘敗而歸,這次兵力少多了,結果會有不同嗎?

  這次唯一的不同,在於遠征軍統帥是貝利撒留。

  貝利撒留這次出征,有幸運也有麻煩:幸運的是,佔據義大利的東哥特王國與汪達爾交惡,願意幫助帝國軍隊,讓貝利撒留中途在哥特人控制的西西里島上停靠,補充食品和淡水。汪達爾的海軍強大,從蓋撒里克時代開始,就佔據地中海的制海權,可是現在正好因為汪達爾的屬地撒丁島暴動,汪達爾王蓋利摩的弟弟率5千精兵和全部艦隊去撒丁島平亂去了,無遐攔截羅馬艦隊。麻煩的是,後勤保障出了問題,供應部隊麵包的無良商人以次充好,用沒有干透的變質麥子做麵包,結果一下子吃死了5百多士兵。

  貝利撒留在西西里稍事休整,帶艦隊啟航登陸北非。當時汪達爾王國的首都在古城迦太基。這個城市當年在布匿戰爭之後被羅馬徹底夷平,後來據說因為凱撒的命令而重建,又成為羅馬帝國非洲行省的首都,汪達爾在北非建國以後,也在這裡建都。貝利撒留沒有選擇奇襲迦太基城,而將登陸地點選在城東150英里(大約10天行軍距離)的海岸。按照美國利文沃思堡指揮與參謀學院的總結,原因可能是他不想在缺乏情報的情況下攻堅,不願冒在迦太基城與汪達爾優勢艦隊進行海戰的危險。貝利撒留作戰的最大特點,就是戰略上的進攻,輔以戰術上第一階段的防禦,以節省兵力,在一場勝利的會戰之後再轉入戰術進攻。這次,貝利撒留就是把戰場的主動權先交給對方。

  貝利撒留登陸之後沿海岸公路向西水陸並進,向迦太基城推進。他的行軍序列是這樣的:亞美尼亞人約翰擔任先鋒,率領300名精銳近衛重騎兵開路,左側內陸方向5公里處,派出由匈人和馬撒格泰人(Massagetae,古代曾殺死波斯居魯士大帝的部落)組成的獨立支隊600名騎兵擔任掩護,貝利撒留自領主力,與前鋒保持5公里的距離行軍。這個箱式隊形可以保證前鋒和側衛一旦遭遇敵大部隊,可以及時得到主力接應,而主力也不至於受敵奇襲。

  蓋利摩聽到羅馬軍隊逼近的消息大為恐慌,立即殺死了囚禁在獄中的廢王希爾德里克,然後集合城中所有能戰之兵,史籍記載達8萬人,幾乎肯定是誇大的。比較現代的估計是萬餘人,但是這萬餘人基本都是騎兵,機動能力比羅馬軍隊要強,羅馬軍1萬5千人有三分之二是步兵。蓋利摩的作戰計劃是大縱深迂迴,分進合擊:王弟阿馬塔斯(Ammatas)率兵2千出城向東,正面迎擊貝利撒留,南側翼侄子吉巴蒙德(Gibamund)率兵2千從側面迂迴,蓋利摩本人率主力5千多騎兵進行深遠迂迴,繞到羅馬軍背後攻擊。這個計劃聽起來還不錯,但是有兩個致命弱點:一是汪達爾人本來倉促迎戰兵力就不多,還犯分兵的錯誤。第二點,在那個沒有無線電的時代,各支部隊的協調攻擊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分進合擊要想成功,要麼是小範圍的戰場協調,要麼就要靠運氣。(當年漢軍分道北擊匈奴的時候,也是要靠運氣的,幾支軍隊只能作戰略配合,無法作有效的戰術配合)。

  AdDecimium戰役,從字面上可以叫十里之役,大概因為它是在離迦太基城東10里的地方發生的。正面汪達爾王弟阿馬塔斯的軍隊與羅馬先鋒迎頭相撞,首先發生戰鬥,約翰的300名羅馬騎兵雖然人數劣勢,但都是精選的近衛重騎兵,一舉擊潰了2千汪達爾騎兵,阿馬塔斯陣亡。史載阿馬塔斯作戰十分英勇,死前力戰,手刃12名羅馬近衛軍。約翰比較魯莽,遭遇戰發生的時候他派人飛報貝利撒留主力,但戰勝之後他揮軍窮追,一直追到迦太基城門外,這樣,無形中造成前鋒和本隊之間的空隙拉大。

  第二個發生戰鬥的是南側翼,這裡是600羅馬的蠻族僱傭兵對2千汪達爾軍,也是兵力劣勢,但來自亞洲草原的驃悍民族有陣前單獨格鬥的喜好,在一場一對一的斗將中,匈人的勇士格斃了汪達爾勇士,汪達爾軍氣為之奪,結果也是潰散。而蓋利摩親率的汪達爾主力5千人,不知怎麼,沒有迂迴到位,不是繞到貝利撒留的背後,而是提前向海岸拐彎,截到羅馬主力前頭,遭遇了一支800人的羅馬近衛軍,並將這支羅馬軍殺散。這是貝利撒留聽到前鋒與敵交戰的報告後,立刻從本隊派出來增援前鋒的分隊,位置處於主力和約翰的前鋒之間。在這個時候,如果蓋利摩乘勝向貝利撒留的主力作正面突擊,至少還可以來一次主力會戰,未使沒有勝利的希望,可是蓋利摩在勝利的戰場上意外發現了早些時候弟弟阿馬塔斯遺留的屍體,遂不顧一切撫屍大慟,要將屍體安葬再繼續作戰。僅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蓋利摩絕不是一個合格的統帥。哪有在戰場上為了哀悼親人而無所作為的統帥?結果汪達爾5千主力停在戰場上無所事事,被收攏部隊趕上來的貝利撒留一鼓擊潰。蓋利摩逃遁的時候沒有敢進迦太基城,因為約翰的羅馬前鋒已經先於他趕到城門口了,蓋利摩繞城西逃。貝利撒留佔領汪達爾首都。

  下一步,貝利撒留仍然計劃按兵不動,因為非洲腹地太大,逃敵又是騎兵,他的兵力不多無法窮追。可是汪達爾上次戰役是倉促上陣,真正的主力還沒有召集,如果給蓋利摩以時間的話,他會捲土重來,那麼貝利撒留倒樂得省去跑腿,等蓋利摩自己送上門來。貝利撒留也沒有閑著,他一進城就抓緊時間命令士兵搶修城牆工事,準備迎戰蓋利摩下次的圍城戰。

  果然,蓋利摩不但集結了非洲腹地的汪達爾軍隊,而且還會合了由另一個弟弟查宗(Tzazon)所率領的當初遠征撒丁島平叛的軍隊。查宗的手下是汪達爾的精兵,聽說本土受到入侵,匆匆從撒丁島撤回來,形成了反攻的主力。據說這支軍隊總共有10萬人,又是一個誇張的數字,現代的估計,汪達爾軍大約1萬5千到2萬之間。

  貝利撒留聽說蓋利摩反攻,率領大約1萬3千羅馬軍出城向西30公里迎戰,於是533年12月6日發生了特里卡麥倫戰役(Tricameron)。這次戰役,雙方隔一條溪水對峙,羅馬在東,汪達爾在西,水淺可以徒涉。貝利撒留中央和右翼是近衛騎兵,左翼蠻族聯盟軍,匈人部隊在守城期間因為貝利撒留禁止劫掠而軍心不穩,有嘩變的危險,貝利撒留將匈族騎兵單獨分成一隊,與主陣地遠遠地互相支援,免得萬一匈人陣前倒戈沖亂陣腳。羅馬步兵在主陣線後方列陣,形成一個防禦基地。蓋利摩的汪達爾軍把查宗的精兵放在中間,背後是非洲土著部落摩爾人的輕步兵,而蓋利摩的騎兵部隊負責機動總接應。戰鬥開始,貝利撒留命令亞美尼亞人約翰率前鋒重騎兵涉過小溪,發動試探性進攻,頭兩次都被嚴陣以待的汪達爾人趕了回來,第三次,約翰振奮精神一舉突進到汪達爾陣形中央,在一場短促而激烈的格鬥之後,查宗陣亡,中央的精銳一經挫敗,汪達爾全軍崩潰,蓋利摩逃向西北非的山地。這一戰,汪達爾死800人,羅馬陣亡50人。

  貝利撒留知道這次勝利的意義,汪達爾主力的脊樑已經打斷,如果能夠窮追不捨的話,北非的格局可以一鼓而定。他指揮士兵搶佔汪達爾大營,汪達爾王國的國庫都沒有來得及帶走,軍營里充滿了珍貴物品,可是當時的羅馬軍隊也是僱傭軍的性質,看見豐富的戰利品就不顧打仗了,貝利撒留幾度嚴令士兵放下戰利品追擊,居然沒有一支部隊聽他的。這說明當時的羅馬軍隊與古代的羅馬軍團相比,軍紀已經淪落到何種地步。好在貝利撒留能帶士兵打勝仗,素有威望,手下不會立即嘩變,但是要想完全控制部隊,連貝利撒留也不行。

  好容易等到第二天羅馬士兵搶夠了,貝利撒留才能收攏部隊組織追擊。他自己清楚地意識到,如果有任何一個對手想到用這些珍寶作誘敵之計,打回馬槍的話,百分之百能夠成功,這是那個時代軍隊狀況決定的,連貝利撒留也毫無辦法。貝利撒留還是派亞美尼亞人約翰帶先鋒重騎兵窮追蓋利摩,將蓋利摩封鎖在帕布亞(Pappua)山中,冬天大雪封山,沒有食物,蓋利摩已經成為籠中困獸,可是約翰卻在一次作戰意外中,被自己手下的士兵誤傷而陣亡。第二年3月,餓得沒有辦法的蓋利摩終於出山投降,北非的汪達爾王國正式滅亡,羅馬重新征服了北非。

  這一年是公元534年,貝利撒留29歲,征服北非是憑藉1萬6千兵力做到的。但是功高震主的將軍手握兵權在外,貝利撒留自己也明白是招忌諱的事情,於是主動請求放棄兵權回到京城。

  534年,貝利撒留帶著蓋利摩和繳獲的汪達爾國庫,回君士坦丁堡獻俘,這是貝利撒留最榮耀的時刻,東羅馬好幾百年沒有這樣的大勝利了,貝利撒留在君士坦丁堡舉行了古代羅馬的凱旋式,這是君士坦丁堡成為帝國首都以來的第一次,在羅馬帝國最近幾百年來也是首次。貝利撒留被選為下一年的唯一執政官。這個時代的執政官不象羅馬共和國時代那樣有實權,更主要是一種崇高的榮耀職位,象當年東哥特國王提奧多里克,和法蘭克國王克洛維,就有羅馬執政官或同執政官銜。個人理解,它有點象宋朝的節度使頭銜。

  蓋利摩呢?他被赦免,不僅沒有丟掉性命,甚至沒有坐牢,查士丁尼賜給他一處君士坦丁堡城外的住宅,得以善終,一直活到553年病死於73歲上。汪達爾人從此作為一個民族國家消失了,很多汪達爾留在非洲,作羅馬的臣民,後來又作阿拉伯帝國的臣民,漸漸地與當地其他部族同化,還有很多汪達爾加入羅馬軍隊,被派到東部前線與波斯作戰。

  第五章征服義大利

  1.戰端初起

  如願以償拿下北非,而且順利得難以置信,查士丁尼皇帝的眼光,現在盯向下一個戰略目標:義大利的東哥特王國。畢竟,沒有羅馬城的羅馬帝國總是名不副實,在傳統上,義大利才應該是帝國的心臟。

  哥特人在前不久的北非戰局中,還襄助過羅馬,這會兒用什麼理由開戰呢?就在查士丁尼尋思的時候,又是對方的王室內亂給他送上了堂而皇之的理由。

  我們知道義大利的哥特王國當初是提奧多里克在東羅馬齊諾皇帝的授權下打下來的,他跟東羅馬關係一直很好,他的女兒是汪達爾國王的王妃(給希爾德里克殺掉的那個),他還是法蘭克王克洛維的妹夫,本人還是西班牙西哥特人的攝政王。提奧多里克大帝在查士丁尼即位前一年(526年)死去,到536年剛剛過了10年。

  提奧多里克長壽(72歲),活過了他的兒子,因此繼位的是他的10歲的孫子。國王年幼,攝政王是太后,也就是提奧多里克的兒媳婦,阿瑪拉松莎(Amalasontha)。小國王在位8年夭折,王太后想找一個好控制的傀儡來當國王,好繼續垂簾聽政。她挑選了年長的王叔Theodatus。Theodatus是提奧多里克的侄子,去世小國王的表樹。太后以為新國王個性溫和,年紀又老,好控制,誰知看走了眼,老國王上台以後立即發動宮廷政變,囚禁了阿瑪拉松莎,不久將她淹死。但是在政變之前的時間裡,阿瑪拉松莎曾經以屬國的身份向查士丁尼求援,請求幫助調解宮廷紛爭,而且許諾要把整個國家獻給羅馬。現在她一死,查士丁尼大怒,拒絕承認新王,併名正言順地派遣大軍討伐哥特人。

  535年,羅馬皇帝派遣南北兩路大軍西征,南路由貝利撒留指揮,從海上佔領西西里,然後登陸義大利半島,從南向北進攻。北路從連接希臘巴爾幹半島和義大利半島的達爾馬提亞地區出發,從今天的的里雅斯特-威尼斯地區打進義大利半島北部,南北對進。北路軍統帥是達爾馬提亞總督門德斯(Mundus),3年前曾經配合貝利撒留平息尼卡暴亂。可是查士丁尼這次給予貝利撒留的兵力比在北非更加吝嗇:貝利撒留用來征服義大利的,只有7千5百人,北路軍才4千人。這不僅是因為要分兵兩路,而且當時帝國中心部分正流行霍亂,兵源枯竭。

  貝利撒留於535年秋天渡海突襲西西里島,未遇重大抵抗就橫掃整個島嶼,受到當地居民歡迎。在西西里比較有意思的一件事是強攻巴勒莫城,貝利撒留想出一個很絕的注意:他命人把幾條大船連起來,在大船的主桅杆頂上再放小船。大船乘漲潮駛進港內,士兵爬到半空中的小船上,居高臨下對城牆守軍放箭。既然羅馬掌握了「制空權」,巴勒莫守軍只好投降。

  在戰爭的開始階段,貝利撒留的進展總的來講很順利,因為哥特宮廷對是戰是和沒有定見,Theodatus國王和哥特貴族上層恐懼羅馬的威力,正在與君士坦丁堡談判,而哥特人中的大多數主張迎戰,這樣上下不齊心。還有一個原因是哥特人和汪達爾人一樣,是義大利和北非的異端少數民族統治,他們的臣民絕大多數都是原來的羅馬公民,哥特人和汪達爾人都是少數,而羅馬居民信奉基督教正統派。所以羅馬軍隊再征服的時候,當地人民頗有金國統治下北方老百姓踴躍歡迎王師北定中原的勁頭。戰爭初期給貝利撒留造成最大麻煩的,反而是他自己的軍隊。從北非戰爭的結尾到義大利戰爭開端這一段時間,最突出地體現了當時歐洲軍隊紀律鬆弛,為所欲為的現狀。

  正當貝利撒留想從西西里登陸義大利南部的時候,大後方北非出事了:查士丁尼朝一直奉行高稅收政策,尤其對新征服地區的盤剝極為殘酷,因為非這樣不能夠支持帝國的軍事開支,和那些索菲亞教堂之類的紀念碑工程。再加上貪官污吏和驕橫跋扈的駐軍,北非居民在一年之內就怨聲載道,對羅馬離心離德。再加上那時還有摩爾人問題。摩爾人是當地的土著,居住在沙漠和大山裡的游牧民,經常出來劫掠,無論是汪達爾人,還是羅馬人的統治,包括後來的阿拉伯統治,他們都不臣服,都是麻煩製造者。當貝利撒留出兵西西里的時候,北非居民暴動,而羅馬北非總督,太監所羅門派兵平亂(他也是一個很有軍事能力的將領,在北非作戰過程中是貝利撒留的監軍,獨立打過一些比較漂亮的戰鬥,後來在北非總督任上征討摩爾人的一次戰鬥中陣亡),結果羅馬駐軍集體嘩變,北非來得快去得也快,幾個月征服,再幾個月,所羅門總督連立足之地都沒有了,星夜坐一條小船渡海來西西里,向貝利撒留求援。

  北非本不是貝利撒留的事情,他的眼睛一直盯著義大利。可是太監所羅門當初在北非當貝利撒留監軍的時候,兩人配合不錯,也是朋友,而貝利撒留明白這種嘩變的事情,最容易是撲滅在搖籃里,拖延只能讓事態越來越糟。貝利撒留也真大膽,他僅帶一百名近衛,乘一艘戰船就敢在北非登陸,昂然直入迦太基城。嘩變的叛軍沒有料到羅馬的反擊來得這麼快,還都在城外開大會,商討下一步怎麼辦的問題,一是出於震驚,一是被貝利撒留威名所鎮,再就是不明對方實力,結果不敢作戰被驚退。貝利撒留稍稍停頓,召集2千還忠於羅馬的當地軍隊出城追擊(有些軍隊其實根本是首鼠兩端在那裡觀望,貝利撒留的名聲把他們拉過來了),叛軍有8千人,與貝利撒留戰於蒙布萊薩(Membresa),貝利撒留乘著強勁的順風,一鼓擊潰叛軍,軍事形勢穩定以後,把北非交給所羅門再行整頓。等貝利撒留勝利回到西西里,發現居然自己的軍隊又嘩變了,於是再行平亂。等他手忙腳亂把葫蘆和瓢全都按下去,才可以繼續登陸義大利,干他的正事。

  貝利撒留征服義大利的路線,跟二次大戰盟軍的路線差不多,都是先北非,再西西里,然後在義大利半島腳尖登陸。登陸之後勢如破竹,一直進軍到半島小腿脛骨處的那不勒斯城,才遇到頑強抵抗(離二戰盟軍薩萊諾登陸的地方不遠)。起初兩次突擊沒有成功,後來貝利撒留手下士兵發現一處城防破綻,可以沿古羅馬引水道的廢墟鑽進城牆,於是貝利撒留派600名輕步兵偷偷掩進城內,裡應外合一舉破城,圍城戰持續了12天。拿下那不勒斯,貝利撒留乘勝北進,目標是永恆的城市,羅馬。

  在此期間,哥特人的陣營發生重大變化:首先是羅馬的北路征討軍在達爾馬提亞戰敗,統帥門德斯陣亡,這個勝利鼓勵了哥特宮廷,認為羅馬人不過如此,中斷了跟查士丁尼皇帝的和談,決心抵抗,而老國王Theodatus一向怯懦畏敵,被族人鄙視,被前攝政女王阿瑪拉松莎的女婿維提吉斯(Vitiges)發動政變殺死。維提吉斯是堅定的主戰派,被公推為新國王。

  新哥特王維提吉斯上台的時候,戰略形勢已經大大改善:羅馬的北方軍已經被消滅,維提吉斯再遣使輸誠,向義大利北部和高盧地區的法蘭克人修好,要求法蘭克人不要從背後動武,並派兵支援哥特人。這樣,維提吉斯只需要全力對付南方的貝利撒留一支軍隊。只是當貝利撒留的7千軍隊北上進軍羅馬的時候,維提吉斯國王尚立足未穩,與法蘭克人的談判也在進行中,於是維提吉斯覺得守羅馬的信心和準備不足,只留4千軍隊守城,主力向北進一步收縮到首都拉文納。

  2.羅馬圍城戰

  羅馬城位於義大利半島中部的西海岸,如果把義大利半島比作一條腿的話,羅馬大概是膝跳反射的那個位置。從上個世紀西羅馬帝國的末期起始,羅馬就已經不再是帝國的首都,新首都在義大利北部東海岸的拉文納(Lavena),位於半島的大腿中部,哥特人征服義大利之後,繼續把拉文納作為首都,這裡是義大利新的政治中心。貝利撒留進軍羅馬不費吹灰之力,羅馬城居民自動起義歡迎王師,趕跑了哥特守將。但貝利撒留清醒地認識到,哥特軍的實力未損,一定會集全國之兵捲土重來。貝利撒留立刻命令全軍加上所有羅馬居民一起動手,日夜修復羅馬已經殘破的城牆。他打算依託羅馬城接受圍攻,這樣可以用地利來彌補兵力不足,在圍城戰中,打斷對手的脊樑。

  果然,過了不久,哥特國王維提吉斯在拉文納完成兵力集結,南下羅馬。普洛柯比烏斯的權威史書「戰爭史」記載哥特軍達15萬之眾(歷史學家本人當時就在羅馬城,是貝利撒留的參謀),應該是誇大其詞,現代的史家估計大約在3萬人左右。就是3萬人的兵力,比貝利撒留還是佔有壓倒優勢。貝利撒留登陸義大利的時候大約7千人,在每處重要城鎮都要留下幾百守軍,在羅馬城裡剩下的正規軍無論如何不可能超過4-5千,他可以徵召羅馬城居民入伍,所以守軍大約1萬到1萬2千人。但是這些新兵沒有訓練,發給他們長矛在城上吶喊裝裝樣子沒有問題,讓他們射箭,速度和準度就勉強,至於出城野戰,根本不用想。貝利撒留所仗恃的,是羅馬城牆。

  羅馬圍城戰延續一年多,這是第一次義大利戰局的關鍵戰役,也是貝利撒留一生最漂亮的作戰。既然貝利撒留設計用圍城戰消耗敵人,他就壓根沒想被動地龜縮起來。他先在羅馬城北托斯卡那地區的佩魯賈(Perugia),斯波萊托(Spoleto)兩個城市留少量兵力堅守,遲滯敵人,又在羅馬城北郊尼祿平原接近地的米爾萬橋(Milvian)留下守軍,要他們扼守橋樑,再消耗哥特軍一下。可是軍隊素質又一次讓貝利撒留險些遭殃:米爾萬橋的守軍震於哥特人聲勢浩大,連夜放棄陣地逃了。第二天白天(537年3月11日)貝利撒留從城裡帶1千軍隊來增援橋頭守軍,不料迎頭遭遇已經過河的哥特大軍,這是平原地形,貝利撒留的1千人被包圍陷入白刃戰。史籍對這次戰鬥的描寫相當浪漫化,把貝利撒留寫得有如常山趙子龍一般:說他一手長矛一手劍,在敵軍中當者披靡,殺人無數,硬是領著這1千來人在15萬哥特大軍的包圍下殺回羅馬城,等他殺到羅馬城門下,哥特人已經比他先到城門(這倒不奇怪,包圍么),羅馬城門關閉,貝利撒留髮現身後還有羅馬士兵仍在包圍中,沒有到達城下,於是又返身殺回,將哥特軍殺退,帶著殘餘的士兵安全返回城裡。整個一個長阪坡七出七入的翻版。其實這怎麼可能?首先現代歷史學家認定哥特人不可能有15萬,其次,哥特武士也是頂盔貫甲的重騎兵,不是衣衫襤褸的莊稼漢,哪能那麼輕而易舉地被切割?不過各種史料對這次遭遇戰都有記載,發生過這次戰鬥應該是可信的,至於細節,就不必當真了。這次戰鬥至少可以說明史籍上記載貝利撒留身材高大,勇武有力,大概不是空穴來風。

  哥特軍當夜圍困羅馬,加緊建造攻城機械,18天以後展開第一次總攻。哥特人建造了幾乎跟城牆一樣高的木塔,塔里有弓箭手,也有準備登城的步兵,用很多牛拉著向城牆靠近。顯然哥特人的主將考慮欠周:木塔有防護作用,牛可沒有防護,結果守軍集中投射火力打倒了拖曳的牛,所有的攻城木塔都停在那裡了。同一天,哥特軍又派兵繞到另一處城門,哈德里安陵墓,想從這裡破城。羅馬守軍兵力不足,注意力集中在薩拉里安門(Salarian)的木塔主攻,差點讓哥特人乘虛而入,還好少數士兵及時發現,一時找不到趁手的弓箭,就拆陵墓上石雕的大理石,當滾木擂石向下砸,總算守住城牆。(皇帝陵的大理石雕,珍貴文物啊,可惜了)。在另一座城門也出現險情,哥特軍已經突破外城牆,貝利撒留聞報帶預備隊趕到,依託內城牆防守,再讓預備隊反衝鋒奪回外城牆封閉突破口,這樣將突入城內的哥特軍瓮中捉鱉,一網打盡(有的書上說是故意安排的陷阱)。看到戰事有利,貝利撒留再派人悄悄開啟本來已經封閉的薩拉里安門,派一支突擊隊繞到攻城主戰場的哥特人背後進攻,哥特人沒有料到封死的門還會再開,也沒料到守軍反擊,結果潰敗。這一天的緊張攻防戰下來,據說哥特軍被殺3萬人(又是誇張)。

  維提吉斯看到急切間無法攻下城池,於是下決心長期圍困,並毀掉了宏偉的羅馬大引水道工程。但是羅馬城太大,18個城門哥特人無法全都圍困,羅馬人仍然可以偶爾出城襲擾,而且羅馬城可以通過台伯河,從海上獲得糧食補給和援兵。這也可以從一個側面證明,哥特軍的兵力絕對不可能有15萬之多。貝利撒留的兵力更少,也無法在羅馬每段城牆留足夠的力量固守,於是採用城牆一線放警備隊日夜戒備,主力作為預備隊到處救火的方法。更重要的是,貝利撒留決非被動地接受圍攻,他不停派出小股突擊隊襲擊哥特大營和野外征糧的散兵,突擊隊規模從三百人到一千人不等,結果是坐在城裡的貝利撒留吃喝不愁,圍城的哥特軍倒被困在大營里不敢輕易出來了。

  哥特第一次總攻後23天,537年4月,查士丁尼皇帝派遣的1千6百名援軍乘船溯台伯河而上進入羅馬城,稍微緩解貝利撒留的兵力危機,貝利撒留手裡本錢多了一些,就準備採取攻勢。第一次尼祿平原之戰,貝利撒留領兵出城挑戰,他的兵力還是不夠,很多是羅馬城裡新招募的平民,這些人沒有當騎兵的技術和裝備,當然就全編在步兵當中。貝利撒留把步兵方陣擺在左翼,出奧里略門(Aurelian),騎兵擺在右翼親自指揮,依託薩拉里安門和品西安門(Pincian),意圖是用騎兵作為打擊力量,而步兵,他囑咐他們任何情況下不要作戰,在背後城牆上弓箭火力的掩護下,舉著長矛裝裝樣子就好。雙方總兵力,按照現代擠去了水分的估計,是貝利撒留8千人對維提吉斯2萬4千人。貝利撒留右翼的進攻起初發展良好,哥特人依靠盾牆緩慢後退,但是左翼的步兵看到似乎羅馬要獲勝,忍耐不住也想衝上去,否則戰後劫掠戰利品就沒他們的份兒。結果這些步兵不衝鋒還好,一衝就露了餡,被當面的哥特人打個落花流水,同時哥特左翼騎兵反衝擊,也擊敗了羅馬騎兵。所幸這次敗仗有城牆上火力掩護,部隊可以及時退回來,損失不算大。幾個月以後,貝利撒留又打了類似的第二次尼祿平原出擊戰,這次打了勝仗。

  前面說過,貝利撒留從未將羅馬的戰事看作一次單純的攻防戰,而是擊敗哥特人的戰略性戰役,因此,他在守城之餘,還不斷從城裡分出兵力去全義大利範圍打擊哥特人。比如派兵潛出羅馬,去提沃利(Tivoli),特拉西那(Terracina)斷敵人糧道。後來維提吉斯醒悟過來,終於派兵封鎖台伯河出海口,全面封鎖羅馬的時候,貝利撒留還讓隨軍的妻子安東妮娜在小股兵力護送下潛出羅馬,去南方那不勒斯與已經在那裡的幕僚普洛柯比烏斯(戰爭史的作者)會合,一起招募兵力支援羅馬城。他們會合了由帝國派來的兩支援軍,總共接近6千人,由新到的將軍「血腥」約翰率領,帶著糧車輜重向羅馬進發,貝利撒留聽到援軍和糧車接近的消息,先在白天出城大殺一陣,然後夜裡只帶一百名隨從出城接應援軍,糧食突破台伯河口的封鎖裝船運進羅馬。哥特大軍已經不敢出營攔截了。然後,貝利撒留派約翰率領2千人,再從羅馬出發,直奔北方虛張聲勢。這個約翰不是北非那個亞美尼亞人約翰,那個已經在北非陣亡了。這個「血腥」約翰是一員很能獨立作戰的猛將,而且渴望個人榮譽,有主動精神,他把貝利撒留小規模破襲的命令放大很多倍,領兵一舉攻佔羅馬和拉文納之間的名城裡米尼(Rimini),卻違令沒有去破壞敵後兩處較小的要塞。里米尼離哥特首都拉文納只有一天的行軍距離,儘管約翰馬上被包圍和孤立在里米尼城裡,但是襲占里米尼給羅馬前線的哥特軍帶來了極大心理震動。哥特王維提吉斯意識到不可能攻下羅馬,而且不能斷絕城裡的糧食供應和援兵,哥特的圍城軍反而成了被圍困的軍隊,於是決心撤退。

  538年3月,經過1年零9天不成功的圍攻之後,哥特軍拔營從羅馬城下後退,貝利撒留乘勢掩殺,維提吉斯在過米爾萬橋的時候沒有安排好掩護和撤退序列,結果大軍被擁堵在橋邊,貝利撒留擊其半渡,又殺傷了大部分哥特後衛。經過這次戰役,哥特人元氣已傷,征服義大利已經只是時間問題了。貝利撒留並未立即向拉文納窮追,而是在義大利半島大部拔除哥特據點,掃蕩敵軍。

  3.與納爾西斯的爭吵

  羅馬解圍之後,貝利撒留去東海岸,會合了帝國派來的迄今為止最大的一股援兵,總共7千人,在Ancona登陸,主將是宮廷總管太監納爾西斯。這是納爾西斯第一次帶兵,這個年高體衰,沒有任何軍事經驗的殘疾人,將來會以「哥特人之錘」的綽號留名後世。兩位名將的第二次合作並不愉快(第一次是平息尼卡暴動),就大軍下一步的去向,兩人發生激烈爭吵。爭吵集中在兩個問題上:一個是否為被圍在里米尼的約翰解圍,一個是否為義大利深遠北方的米蘭解圍。貝利撒留的個性很強,看來不太能容忍部下自作主張,對約翰違反命令進佔名城的行為,視為追逐個人榮譽,主張不去解圍,讓他自生自滅,而納爾西斯比較體恤部下,主張立刻去增援。納爾西斯得到多數將領的支持,經過爭吵,貝利撒留被說服,分兵三路連夜點起無數火把行軍,虛張聲勢驚走了圍困里米尼的哥特軍。自然,後來約翰肯定會死心塌地地服從納爾西斯,而對貝利撒留離心。

  另一個問題,是利古里亞地區的米蘭城發生了迎接羅馬的起義,驅逐哥特守軍,結果被哥特人聯合布艮地人圍困起來,米蘭遣使向羅馬軍求援。這次是貝利撒留主張援助,而納爾西斯反對。兩個人吵得更厲害,貝利撒留寫信向皇帝詢問指揮許可權,皇帝回信再次重申,貝利撒留是義大利境內的最高統帥,納爾西斯不是平級,而是來援助的,「在符合帝國利益的情況下,納爾西斯應該無條件接受貝利撒留指揮」。可是納爾西斯抓住信中「符合帝國利益」這幾個字作文章,拒絕服從貝利撒留的命令。後來兩個人妥協,納爾西斯帶兵北上增援米蘭城,可是行動緩慢,有故意拖延的嫌疑,結果米蘭被哥特人攻陷。貝利撒留再次寫信給皇帝申訴,539年冬2,3月間,查士丁尼召回了納爾西斯。

  4.第一次哥特戰爭結束

  在539年,貝利撒留已經完全平定了義大利半島大部,只剩下北部拉文納周圍,以及波河流域的利古里亞地區。那個地區現在叫倫巴底地區,在波河以北阿爾卑斯山以南,是哥特的大後方,哥特人,布艮地人,法蘭克人的勢力互相滲透。本來上半年貝利撒留可以完成征服的,但是中間出了一個插曲:北方的法蘭克人出面干涉,他們集結10萬人的龐大兵力南下,對哥特和羅馬軍同時攻擊,一路劫掠象一群突如其來的蝗蟲,先襲擊了米蘭的哥特守軍,再攻擊羅馬軍,橫掃利古里亞全境。貝利撒留對法蘭克人發出警告,同時那年大饑荒,法蘭克人又不適應義大利半島的炎熱天氣(其實米蘭周圍還是北部,算不上太熱),軍中瘟疫流行,死了三分之一。於是法蘭克很快退兵。

  貝利撒留順勢進軍拉文納城下,開始最後的圍城戰。他通過收買內應,一舉燒掉拉文納城中的糧草儲備,此舉對守軍是個重大打擊。哥特王維提吉斯向查士丁尼宮廷求和,皇帝給出的和平條件是讓哥特人退到波河以北,可以保留利古里亞地區,也可以保有義大利一半的稅收收入。哥特使臣很快在和約上簽字,皇帝則派使者將和約送到拉文納軍營,告訴貝利撒留讓他做最後決斷,如果打得下來就打,打不下來就批准和約。貝利撒留是堅決的主戰派,拒絕和平,非要哥特無條件投降。維提吉斯為了保住王冠,現在也不擇手段了,他向貝利撒留提出一個驚人的建議:建議貝利撒留擁兵自立,哥特人願意擁戴貝利撒留作西帝國的皇帝。我們知道,西羅馬帝國所謂「滅亡於476年」,只是最後一個皇帝被廢,並沒有一個帝國取而代之,只要貝利撒留願意,他可以用手中的兵力,加上哥特人的支持,坐上空缺了60年的西羅馬帝國皇帝寶座。

  這是對貝利撒留的極大考驗,他手中有兵,有名望,如果想要自立是很容易的事。但貝利撒留畢竟對查士丁尼赤膽忠心,查士丁尼皇帝在遠征前也曾想到這一點,讓貝利撒留髮誓不篡位,對帝國效忠。貝利撒留不打算破壞誓言。但是如果能不經一戰就拿下拉文納,也是個很大的誘惑,貝利撒留於是假意答應稱帝,當哥特國王打開城門迎接貝利撒留入城的時候,貝利撒留突然變臉,逮捕了維提吉斯。

  539年12月,東羅馬對義大利半島上哥特王國的征服基本結束,義大利本土全境臣服,只有在最北部的帕維亞(Pavia)一個城市還有哥特人的抵抗。貝利撒留回師君士坦丁堡,這次貝利撒留功勞太大,聲望太高,僅屬於他個人的近衛軍就已經達到7千人,貝利撒留又曾經商量過自立的事情,查士丁尼不由自主有了戒心,這一次沒有給貝利撒留舉行凱旋式。哥特國王維提吉斯跟汪達爾國王蓋利摩一樣,也被安置在君士坦丁堡得到善終。

  第六章第二次哥特戰爭和貝利撒留的隱退

  1.戰端再起

  從539年底勝利回京,到544年再次出戰,這4年的日子貝利撒留過得並不如意。波斯在東線跟羅馬又一次發生邊境戰爭,波斯大軍這次來勢洶洶,一舉佔領敘利亞的首府安條克,但是並不守衛城市,而是一路蹂躪邊境地區。貝利撒留被任命為東線總司令,採取以攻對攻的策略,也入侵波斯疆界。雙方的戰爭打了不久就不得不停止,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黑死病大流行使雙方都無法作戰。

  貝利撒留的妻子安東妮娜一般是隨軍的,這次沒有出來,留在君士坦丁堡捲入了一場宮廷權力鬥爭:皇后提奧多拉和財政大臣約翰(卡帕多西亞人約翰)是政治上的死敵。但是皇帝要倚重約翰給他課徵苛捐雜稅,尼卡暴動時市民就恨死了這個財政大臣。約翰有不臣之心,安東妮娜給皇后出主意,自己假裝流露出對皇帝不滿,要反叛的意思,還暗示這是貝利撒留大將軍的想法,引誘約翰說出大逆不道的話,在密室的布簾後面,就隱藏著皇后本人和幾名武士。當約翰說出反叛起事的話,幕後的武士立即跳出來,當場處死了約翰。安東妮娜這次跟皇后交上死心塌地的朋友是很有用的,不久她自己就有麻煩了。

  在這期間,貝利撒留獲知妻子與手下一名軍官通姦的事情,安東妮娜這時該有快60歲了吧,居然愛上一名青年軍官。妻子通姦,丈夫總是最後知道的,貝利撒留因為夫人賞識此人,還把他收為義子。此事敗露之後,安東妮娜去找皇后提奧多拉,皇后偏袒安東妮娜,還罰去了貝利撒留一大筆家產。其實我猜測是皇帝皇后借貝利撒留的家事來削弱貝的勢力,因為沒有了巨額財產,供養近衛軍的規模自然也小多了。幸好安東妮娜的情夫很快病死,貝利撒留夫婦又破鏡重圓,貝利撒留不僅原諒妻子,而且仍然和以前一樣尊重和愛著妻子。難怪吉本要說「不在一個男人的性格之上,就是在其之下」的話了。本來中國人說「大丈夫難免妻不賢子不孝」,出這種事也沒有什麼奇怪,但是貝利撒留對此事的態度和耐心,卻實在讓人難以理解。

  在這4年中,義大利的形勢又一次惡化了。跟北非一樣,羅馬征服了一塊地方,那些貪污的行政長官和暴虐的收稅人就跟著到來,非把當地人民榨乾了,或者逼反了不行。哥特的抵抗並未完全撲滅,他們在北部帕維亞城堅守下來,推舉抵抗領袖維提吉斯的侄子Uraias當王,Uraias在抵抗運動中威望很高,但對王位沒有興趣,讓給了另一個哥特貴族Ildibad,因為Ildibad跟西班牙的西哥特王族有親屬關係,比較方便去招來外援。卻不料Ildibad一登上王位馬上忘恩負義地殺掉了Uraias。想想也是,政治是個殘酷的遊戲,國王的王位是別人讓出來的,國王自己能覺得舒服嗎?招致殺身之禍的原因,根本不在於你有沒有爭位的想法,只要你有這個實力,就足夠你死一千次的了。不過Ildibad也沒有善終,僅僅一年以後就被另一班哥特貴族刺殺於酒宴之上。在Eraric短暫當過國王之後,541年秋天,哥特抵抗力量公推Uraias的侄子托提拉(Totila)為王。

  這個托提拉也是個英雄人物,史書說他慷慨,大膽,而指揮若定。托提拉開始的時候只有一座城市,兵僅2千,但是查士丁尼派到義大利的羅馬軍隊1萬2千人也是部署無方,他們總共有12個司令官,而且互不統屬(可能是皇帝怕軍中再出現一個西帝國皇帝),托提拉先以一千兵力在帕維亞附近打敗了一支羅馬軍隊,而後11名羅馬將軍聯兵1萬1千人,跟托提拉5千哥特軍會戰於Faventia,托提拉先以300名哥特戰士從上游渡過一條河埋伏,而後在下游隔河向羅馬軍挑戰,等敵人渡河,前後夾擊,大敗羅馬軍隊。托提拉再圍Florentia(今之佛羅倫薩城),守將Justinus會合羅馬援兵,而托提拉主動撤退到Mugello河谷設伏,再次擊敗羅馬騎兵。最後,托提拉的哥特軍發展到5萬人以上,義大利全境除了拉文納,羅馬等幾個據點以外,基本恢復。托提拉乘勝圍攻羅馬城,古都告急。

  2。雙雄爭鋒

  君士坦丁堡大驚。544年,查士丁尼再召貝利撒留出任統帥征討哥特王國。但是查士丁尼這次不信任貝利撒留,給他的兵力更是少得可憐:貝利撒留在希臘招募了4千人,渡海到達義大利首都拉文納。托提拉一開始聽說貝利撒留回來了也很緊張,想要試探虛實,於是偽造一封義大利城市熱那亞的求援信,說本城忠於羅馬,現在正遭到哥特人圍攻,請求救援。果然,貝利撒留的兵力過於虛弱,無法出來替熱那亞解圍,托提拉看到這些,心中有數,於是放心大膽地繼續圍攻羅馬。

  熱那亞可以不救,羅馬不能不救。貝利撒留帶領援兵乘船直抵台伯河河口,囑咐部將依薩克守好入海口作為退路,自己領艦隊溯台伯河而上。托提拉為防備羅馬從河道增援,在城外14英里處河床狹窄的地方架起一座橋,再設兩座高大的橋頭堡,並在橋頭堡之間拉上攔河鐵鏈。貝利撒留挑了兩艘大船,在甲板上蒙牛皮作為裝甲防護,然後將兩條船連起來,在兩條船的聯合甲板上造了一座比橋頭堡更高的木塔,備齊硫磺等引火材料,徑直向防禦公事開來,船上的士兵不怕哥特人的弓箭襲擊,駛近大橋,先燒塌了橋頭堡,跳上橋,並砍斷了攔河鐵鏈。本來這次進攻眼看已經得勝,貝利撒留守後路的伊薩克按捺不住,擅自出擊,結果被托提拉的另一支兵力擊敗,況且羅馬城裡的總督貝薩斯(Bessas)不肯出擊裡應外合,結果貝利撒留怕後路被抄,只好回去鞏固自己的河口基地,解圍戰功敗垂成。

  要說這個羅馬城總督貝薩斯也可以算作羅馬惡吏的一個傑出代表:他在圍城之中,居然還囤積居奇,把糧食都集中到自家倉庫,誰缺糧,都要以高於市價幾十倍的價格向他購買,沒幾天就成了超級富豪,而城裡餓死的窮人到處都是,連守城士兵都斷糧了。貝利撒留來解圍的時候,貝薩斯覺得錢還沒有賺夠,居然不想解圍,所以才選擇不去接應貝利撒留。「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一旦城破那些金銀珠寶對他有什麼用呢?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也許貪婪真的能讓人失去最基本的常識吧。無論如何,羅馬城的軍民是恨透了貝薩斯,貝利撒留解圍失利的消息傳來,很快就有人開城投降,把羅馬城防叛賣給了托提拉。於是,546年12月17日羅馬城破,貝薩斯也死於亂兵之中。

  托提拉佔領羅馬之後,向君士坦丁堡派出和平使者,查士丁尼皇帝徵求貝利撒留的意見,貝利撒留主張堅決拒絕。他就象後世的另一位浪漫主義英雄麥克阿瑟一樣,對他們來說,世間沒有什麼可以代替「徹底的勝利」;正如麥克阿瑟是「美帝國主義者」的傑出代表一樣,貝利撒留也可以說是「羅馬帝國主義者」的傑出代表。

  托提拉求和不成,領兵南下,去平定義大利南部那些忠於羅馬的城鎮,他知道貝利撒留手中只有兩三千兵力,不可能有大作為,只在羅馬留下一支守備兵力監視貝利撒留,哥特主力先南下,再北上試圖拿下羅馬的權力中心拉文納,可是貝利撒留覷見這個空檔,又出兵突襲羅馬,再次佔領羅馬城。這次的成功,除了貝利撒留動作突然,出其不意之外,托提拉的錯誤也是一個原因。應該說托提拉是一個傑出的領袖,也是個英勇的戰士,但是他跟明末李自成,太平天國石達開一樣,有嚴重的流寇主義:哥特人不善城市攻防戰,每到一地不是鞏固城池,而是急忙把城牆拆掉,使之無法防守,同時自己也基本不守城。貝利撒留可以輕易突襲羅馬得手,是因為羅馬的城牆已經被哥特人毀壞了。貝利撒留一進城,就馬上拚命修復城牆,當23天以後托提拉聞訊從拉文納城下趕回羅馬,被貝利撒留主動出擊,一陣將托提拉殺敗,哥特軍退到提沃利城(Tivoli)。

  從此以後,戰爭進入相持狀態,貝利撒留總能夠在戰場上佔到上風,但是手中兵力很少超過4千人,這還是在羅馬守衛戰時期的兵力高峰,出了羅馬城,在義大利進行野戰的時候,他的手下常常只有2-3千人。貝利撒留連續向君士坦丁堡求援,皇帝每次派來的援兵都是300人,500人,最多的一次1千人。憑這點兵力,貝利撒留也無法有大的作為。就這樣打了4年,公元548年底,托提拉圍攻羅馬佔領的Ruscianum城,貝利撒留帶領2千步兵2千騎兵去增援,但是哥特人嚴密防守海岸,貝利撒留在附近找不到登陸的合適地點,於是先去羅馬,派出騎兵襲擊托提拉後方交通線重鎮Picenum,而托提拉不為所動,堅持圍攻,拿下Ruscianum城。後來貝利撒留帶著妻子(安東妮娜一直隨軍)離開羅馬去塔蘭托港,路上遇到風暴暫時靠岸,夜裡騎兵崗哨疏於戒備,被哥特騎兵偷襲又敗一陣。貝利撒留上船到達西西里籌兵籌糧。這次他是徹底失去了信心:他要完成的任務,跟他手中能支配的力量根本不成比例,而這一切都是因為皇帝對他失去信任。貝利撒留派妻子回到君士坦丁堡面見皇帝申訴:要麼給他足夠的兵力,與托提拉一戰,要麼乾脆召回貝利撒留。

  皇帝選擇了後者。

  3。戰後歲月

  托提拉乘勝佔領西西里,科西嘉,和撒丁島,並又一次佔領羅馬。這次他佔領的,是一座空城。當年帝國鼎盛時期,羅馬是「永恆的城市」,3世紀的時候羅馬人口高峰有1百20萬居民,超過同時代漢朝的長安洛陽。經過5世紀阿拉里克和蓋撒里克兩次洗劫,再加上西帝國遷都拉文納,到查士丁尼再征服戰爭之前,羅馬人口減少到不足25萬。再經過貝利撒留和托提拉這麼來回折騰,羅馬城幾次易手,最後托提拉佔領城市的時候,據說城裡的居民寥寥無幾,幾乎是一座鬼城,羅馬時代的大浴場,大引水道這些公共設施全部荒廢或毀壞,在羅馬帝國的標誌性紀念碑建筑前,人們種上了小麥,來填飽肚子。

  如此凄慘景象的,不僅是羅馬城。那幾個世紀民族大遷徙所帶來的災難,對全世界的古典文明都是毀滅性的:484年(西羅馬滅亡後8年),古印度Gupta王朝被白匈奴所滅。480年,薩珊波斯受到白匈奴入侵,皇帝被殺死。在東方,西晉被南匈奴所滅,接下來長達三百年的中原板蕩,五胡亂華。洛陽,長安都曾受到毀滅性打擊。

  貝利撒留被召回以後,住在君士坦丁堡。最初他被立即任命為東方前線總指揮,因為波斯又一次入寇。貝利撒留到任後象26歲擊退阿拉伯人入侵那次一樣,領軍1萬5千細心選擇幼發拉底河上游的戰略位置屯兵,控制住波斯大軍的進攻路線,如果波斯膽敢繞過他的軍隊北上的話就會脫離補給線,結果波斯只好撤退。這次戰役貝利撒留不戰而屈人之兵。但是皇帝可能不放心再讓貝利撒留領兵在外,隨後加了他一個皇帝近衛軍司令的頭銜,這樣貝利撒留就只好長住京城了。559年,北方保加利亞人和匈人2萬騎兵南侵,一直打到君士坦丁堡城郊,京城震恐,貝利撒留再次奉召出山,皇帝給他的命令是「DoSomething」,「做一點什麼」。結果貝利撒留做得比「一點什麼」更好。他在城裡搜羅了大約300名從前跟過自己的近衛軍騎兵老戰士,外加1千名左右臨時武裝起來的平民步兵,到城外選址伏擊匈族騎兵。三百騎兵為了虛張聲勢而從三面包抄數量大得多的敵人,一千步兵在後面吶喊助威,結果受到奇襲的匈人騎兵敗退,而敗兵逃到主力,又渙散了保加利亞人的士氣。最後貝利撒留憑這1千3百人,打敗了2萬敵人的入侵,一直將他們趕回多瑙河彼岸。這是貝利撒留最後的一次戰役。

  貝利撒留從義大利戰場回來以後,除了這兩次徵召,都是賦閑在家。他在562年57歲的時候被起訴犯有貪污罪,法庭判處有罪,將他關進監獄。入獄沒幾天,查士丁尼就給予特赦放了出來,並重新在宮廷上接待貝利撒留。但是經過這一次,貝利撒留失去了大部分財產。其實貝利撒留的豪富是有名的,那是他經過各次戰役得來的戰利品,在那個時代,打勝仗的將領得到大部分戰利品是慣例,何況他繳獲過汪達爾和哥特兩個王國的國庫?我的猜測,很可能是皇帝或者什麼宮廷大臣一方面看中了他的財產,一方面想敲打他一下,免得他有野心吧。但是事情過去,目的達到,也就不逼人太甚了。

  關於貝利撒留的結局,中世紀的傳奇小說和戲劇都寫得十分悲慘:說他被皇帝以叛國罪逮入天牢,還挖去了眼睛,晚年的貝利撒留雙目失明被放出來以後一文不名,天天在君士坦丁堡城門口乞討「賞貝利撒留將軍一口麵包吧」。

  沒有比這更典型的意淫症了。中世紀的騎士小說追求這種「功高不賞,君王忘恩負義」的戲劇性效果,這些情節都是瞎編的。到18世紀吉本寫「羅馬帝國衰亡史」的時候,已經否定了這個傳說。越到現代,史家對此說否定得越厲害。到1828年馬洪勛爵(Mahon)寫的「貝利撒留的一生」中,就專門辟出一章來追溯這個神話形成和流傳的來龍去脈。現代史家一般認為,貝利撒留晚年的確曾失去大部分財產,但是剩下的財產仍然足夠讓他過舒適的生活。他也沒有受到皇帝的進一步迫害,晚年平靜而默默無聞。公元565年,貝利撒留善終於60歲。他死之後幾周,查士丁尼皇帝駕崩。結束了查士丁尼朝的偉業。

  同一年在中原,北齊和北周正打得不可開交,十餘年後,隋代北周,統一中國,結束了南北朝的紛亂局面。

  貝利撒留的一生雖然交代完了,但是故事並沒有完。貝利撒留當初調離義大利,還留下一場沒打完的戰爭怎麼辦?況且,我們另一位身世更加奇特的主人公,還沒有登場呢。

  548年貝利撒留離開義大利戰場,皇帝任命日爾曼努斯(Germanus)繼任總司令,日爾曼努斯是皇帝的侄子,也是當時帝國除貝利撒留以外的第二號統帥,一般情況下,當貝利撒留出發遠征的時候,日爾曼努斯是波斯或者北方前線的總指揮。作為皇親,日爾曼努斯比貝利撒留受信任,而且他也是一個相當有能力的將領,打過很多勝仗,但是他的年紀也不小了,這次剛剛發布任命,就病死在住所。他的兒子小日爾曼努斯,將來會繼承皇位。

  義大利戰場接連失去了兩任深孚眾望的統帥。誰來接班呢?查士丁尼不慌不忙地從夾袋裡又抽出一張王牌,這次的牌更怪:下任統帥,將是時年已經74歲,一輩子只帶過一次兵(還被貝利撒留打發回家),從來沒打過仗的總管大太監,納爾西斯。

  第七章太監名將,哥特人之錘

  納爾西斯,太監名將,羅馬史上最有神秘色彩的人物之一,畢生從未打過一次敗仗。我們在前面的故事裡看到他出場兩次,一次是平息尼卡暴動,一次是在義大利戰場短時間領兵,跟貝利撒留不和。但是為保持敘事的連貫性,當時都沒有仔細介紹他的背景。

  納爾西斯是亞美尼亞人。亞美尼亞位於地中海以東到裏海之間,高加索山麓,在那個時代,亞美尼亞是東羅馬帝國和第二波斯帝國之間的東北前線,分東西兩部分,羅馬和波斯各佔領一半。納爾西斯出身於波斯的亞美尼亞省。

  說起來,亞美尼亞是個很獨特的國度。當初「光輝者」聖格利高里(St.GregorytheIlluminator)在這裡傳播基督教,並於公元300年成為國教,亞美尼亞成了世界上第一個歸依基督教的王國。君士坦丁大帝奉基督教為羅馬國教,還比它晚30多年。直到今天,亞美尼亞擁有自己獨立的基督教會和牧首,既不屬於羅馬天主教,也不屬於東正教。為什麼呢?第一章我們介紹宗教背景的時候提到天主教和東正教還是統一的基督教的時候,開過七次宗教大會。在公元451年的第4次宗教大會卡爾塞頓大會上(Chalcedon),主要解決基督的雙重屬性和單一屬性之爭。正統派的雙重屬性理論認為,基督同時兼有人和神的兩重性,而單一屬性派堅持基督的神性是單一的,人的屬性已經消失,被清除掉了。卡爾塞頓教令宣布單一屬性派為異端邪說,破門出教。而亞美尼亞教會,正是信奉單一屬性說的。所以亞美尼亞教會不承認卡爾塞頓教令的合法性,從此獨立於基督教主流派以外。既然後來的羅馬天主教和東正教都是從基督教主流派大分裂而來,那麼當然亞美尼亞教會跟雙方都沒有關係了。它的地位有點象阿里烏斯教派。

  話題拉回來說納爾西斯。沒有人知道他的青年時代如何,也沒有人知道他究竟為什麼做了太監。從中古到近代的書提出過各種說法,從小時候賣身進宮,到戰俘被凈身,除了「武林稱雄,引刀自宮」以外,基本什麼都有,但沒有一種說法有足夠的證據。納爾西斯沒有在壁畫或者史書上留下畫像,現在拜占廷一些遺迹,象索菲亞教堂里,留下很多馬塞克拼貼畫,我們能夠知道查士丁尼大帝,提奧多拉皇后長什麼樣子,有人說納爾西斯也在畫像上,這是非常可能的,尤其留下來很多宮廷的群像。但是沒有人能指出畫上哪一個是納爾西斯。流傳的史書說他身材瘦小枯乾,其貌不揚,甚至有的中世紀傳說將他描寫成一個身體變形的侏儒。我們今天最多只能大致猜測,他的身材確實不高,也不太可能象貝利撒留那樣武藝超群。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大約在530年,納爾西斯在宮裡已經是查士丁尼皇帝信任的大太監,管理皇帝的私人金庫,後來為皇帝管理文書檔案,換句話說,其實就是參與朝政作皇帝的助手,拿明朝的話講,大概叫「秉筆太監」。540年,再晉陞為總管太監。納爾西斯在宮廷的環境下歷煉多年,最大的特長是政治,為人處事極為老道,跟誰的關係都很好,尤其他掌管皇家財政,而皇上的小金庫,據說比國庫還要充足,納爾西斯經手用這些錢來買通蠻族和政敵,因此享有慷慨大度的名聲,尤其是匈人,赫盧利人,倫巴德人這些蠻族,特別服氣納爾西斯。從這一點看,納爾西斯就不是普通人:大多數人一生追求的,無非是財色兩個字,太監要追求美色是不可能了,也難怪在財方面的追求更強烈一點,所以中國明代的宦官大多貪婪斂財。但納爾西斯居然以慷慨出名,說明他還很會花錢。

  納爾西斯是太監,而且是老太監,550年出任遠征軍統帥時已經73歲,在那個時代屬於隨時可能老死的高齡了。納爾西斯出任統帥的優勢在於,他享有皇帝的絕對信任,查士丁尼絕不懷疑他會篡位,因此納爾西斯幾乎可以在不影響東線和北線國防的前提下,動用帝國的一切軍事資源和財政資源。這是貝利撒留做夢也得不到的。另一個優勢是,納爾西斯深得部下將領和蠻族的愛戴,因為他不象貝利撒留那樣去儘力約束軍紀,對部下比較縱容,待人接物也講策略。所以納爾西斯還可以招募大量蠻族軍隊為他打仗。納爾西斯出發遠征的時候,集結的大軍總數,現代估計2萬到3萬5千不等,其中有6千5百倫巴德人,4千匈人和赫盧利人。這樣規模的軍隊已經是當時三線作戰,財政緊張,又瘟疫流行的東羅馬帝國能搜羅的最大規模兵力了。

  1.塔吉納戰役(Taginae)

  羅馬遠征軍出發路線,是納爾西斯精心制訂的。他沒有走貝利撒留歷次採用的海上路線,但是示假隱真,讓羅馬艦隊在海上頻繁活動,作出在義大利南部登陸的樣子,引誘哥特王托提拉帶領大軍在南部圍攻一系列羅馬控制的義大利港口,托提拉想控制所有可能的登陸點,讓羅馬人無法著陸。但這樣托提拉就被釘死在曠日持久的圍城戰上面,攻陷了一些城市,也在另一些城市下吃了敗仗。而納爾西斯選擇從達爾馬提亞經威尼斯地區進軍義大利西北的陸路。

  這條路線基本是走連接巴爾幹半島和義大利半島的歐洲大陸,經過今天的南斯拉夫,的里雅斯特,威尼斯。它有兩點困難:一是這個地區大部分內陸都處於法蘭克人的控制下(今天奧地利的蒂羅爾),而法蘭克人對羅馬是有敵意的,納爾西斯還不想招惹他們,以免樹敵過多,因此必須盡量靠南避開他們,緊貼著海岸行軍。二是緊貼海岸的地形沼澤森林密布,還要跨越阿迪傑河,波河兩條大水系,無數河流注入海洋,今天的水城威尼斯就在這個地方,大兵團很難通過。納爾西斯解決的辦法是依靠當地居民的協助,發動當地人用無數小船載運兵力渡過各條河流(大概就是剛朵拉了),而用海軍的拖船運輸輜重補給。當時還沒有威尼斯城,這些當地人都是幾個世紀以來為躲避戰亂逃到這個水網沼澤地區的,就是這些人後來在這裡建起了威尼斯。

  納爾西斯挺進義大利半島之後,迅速南下,552年6月進入仍然在羅馬手中的拉文納城,休整9天,向羅馬城進軍。托提拉在南方聽到羅馬大軍從背後打來的消息,也星夜北上迎戰,但是因為行動倉促,沒有來得及集結所有在南方的圍城部隊,所以兵力上就吃虧了。羅馬城在西海岸,拉文納在東海岸,兩支大軍相遇於半島中間亞平寧山脈里的一處狹窄平地,擺開戰場。這個地方叫塔吉納(Taginae)。

  兩軍交鋒之前,納爾西斯就在戰略上成功地調動了敵人,佔據兵力優勢,羅馬人對哥特人是2萬5千對1萬5千(另有書說是2萬8千對1萬9千)。貝利撒留打仗從來都是兵力劣勢,而納爾西斯就從來沒有在兵力少於哥特人的情況下作過戰。納爾西斯人生經驗豐富,熟悉蠻族的戰爭心理,主動給托提拉送去一封挑戰書。托提拉剛勇,不能不接受挑戰,於是信上批複「8天以後決戰」。可托提拉剛勇歸剛勇,並不愚蠢,既然要決戰,那還不如打對手一個措手不及,因此第二天就出戰。不過這點小把戲,在老道的納爾西斯面前,太稚嫩了。納爾西斯早料到這一招,同時也讓全軍列陣。托提拉本來最好的選擇,是拖延等待援兵。他還有後援在路上,而羅馬雖然兵力大佔優勢,但這就是全軍,不會再有後援了。況且這裡是亞平寧山區,只有這一條大道,羅馬軍也無法迂迴過去。可是托提拉先是逞強,然後耍小聰明,全都落入納爾西斯算計之中。結果是,兩軍相遇的第二天,就展開了會戰。

  儘管佔盡優勢,納爾西斯仍然不希望主動採取攻勢。他的排兵布陣充滿了一個老人的沉穩。他要敵人先進攻。

  這一天,托提拉和納爾西斯仍然在鬥智。托提拉看到對手列陣,心知今天只有死戰惡戰了,他在陣列中央集中所有精銳重裝甲騎兵,特別下令:不準使用弓箭,大家集中長矛,用密集隊形,猛衝。突破以後,第二線步兵跟進,擴大突破口。同時他還有2千援兵在路上,由副將泰亞斯(Teias)率領,當天可以趕到,托提拉要至少拖延半天時間。因此首先托提拉派出一個叫Cocas的哥特勇士,在陣前單挑。羅馬方面派出的勇士叫Anzalas,兩人相鬥,Anzalas將對手斬於陣前,自己也受傷不輕。斗將之後,托提拉盔明甲亮,親自上陣,表演騎術和武藝,甚至表演哥特人的作戰舞蹈。他是正在年輕,武藝精湛,博得雙方陣營陣陣喝彩聲,大概頗有天王巨星的風度。這場表演,一方面是拖延時間,同時也是鼓舞自己的士氣。

  羅馬陣營中,如果主帥換了貝利撒留,英雄主義氣質濃厚,沒準會象關公斬顏良一樣,也來個單槍匹馬,斬敵將於陣前,什麼「萬馬軍中取上將首級」之類的。可納爾西斯是老人,早就沒有一絲火氣,就算有,也不會這麼干:他在馬上連坐都坐不穩呢。看著年輕的托提拉耀武揚威,表演得精彩紛呈,納爾西斯一定在微微笑著,這笑是讚賞年輕人的活力和朝氣,也是在冷笑。納爾西斯的安排,更加實際,更加精心:

  首先,他一眼看出附近一個小高地的重要性,頭天夜裡派50名士兵搶先佔領,等哥特軍來攻的時候,居高臨下打退敵人。有這個高地,羅馬人可以看清哥特的兵力調動,自己的伏兵卻可以遮蔽在山後面。納爾西斯的派兵布陣想前人所未想,獨出心裁。戰線中央是1萬3千5百名步兵,列成密集方陣。特別的是,他們不全是真正的步兵,而是納爾西斯特別命令蠻族倫巴德人和赫盧利人騎士下馬,結成密集長矛方陣。我們知道,那個時代騎兵的素質遠遠高過步兵,納爾西斯讓體力強壯的騎兵下馬作戰,其實就是示弱於敵,引誘敵人攻擊中央,實際上這些騎士身批重甲,其戰鬥素質和抗衝擊能力,遠遠高過一般的步兵。

  戰線兩翼,各自依次排列了3千騎兵和4千名步兵弓箭手(這跟貝利撒留不同,貝利撒留打仗喜歡用馬弓手)。富勒的說法是騎兵在弓箭手背後而非依次排開。兩翼弓箭手和騎兵比中央戰線突前,形成喇叭狀。納爾西斯本人坐鎮左翼。在左翼頂端以外,還有兩支伏兵,一支500人一支1千人,準備好側翼包抄。其中1千人的那支部署得尤其遠,就是依託小山的掩護,準備打擊哥特人的背後。全軍背靠山坡列陣,地勢較高。

  至於陣前動員鼓舞士氣,納爾西斯才不去干托提拉那種類似演藝明星的活。

  納爾西斯舉起了他的錢袋。

  這個鼓舞士氣的辦法簡單而有效。簡直是赤裸裸地有效。

  拖延到中午,哥特援軍趕到,托提拉命令全軍假意回營吃飯,他希望羅馬軍也照樣做,可以打對手一個出其不意。可是納爾西斯十分謹慎,下令所有士兵不許吃飯,嚴陣以待。托提拉的算計又一次無法奏效。托提拉回到陣中,脫下鮮艷的盔甲,換好普通騎士的裝束,身先士卒帶隊衝鋒。他很清楚作戰和作秀的區別。下午,托提拉一聲令下,哥特騎兵殺向羅馬中央步兵方陣,但是羅馬步兵除了長矛如林森然排列之外,盾牆也是堅不可摧,況且步兵人人有重甲在身,哥特騎兵跟本沖不動。納爾西斯看見哥特騎兵向漏斗陣的底部衝鋒,下令兩翼弓箭手以密集箭雨覆蓋戰場,同時兩翼騎兵向中央擠壓哥特騎兵,這樣,弓箭手根本不用瞄準,幾乎就是箭無虛發。托提拉本人幾乎是第一次衝鋒就受了致命重傷,被親兵抬下戰場後送。哥特騎兵進退不得,又受弓箭殺傷,他們發動過好幾次衝擊,只有第一次是有組織有秩序的,後來就是一堆一堆的騎士在前線和後方之間亂沖亂突,同時不斷地被羅馬弓箭射倒。納爾西斯看見哥特進攻隊形一亂,命令伏兵殺出,打擊在哥特陣營背後,哥特騎兵向後奔逃,又衝垮了步兵的陣形。整個戰場變成一個屠場。此戰哥特人陣亡6千,數千俘虜也被羅馬軍中的蠻族全部屠殺。托提拉本人受傷極重,送到後方在離開戰場不遠的一個小村裡死亡。

  (注釋:關於托提拉戰死的情形,古代作家中說法相異:Agathias所著DigestofJustinian說托提拉開戰不久受致命重傷,而普羅科皮烏斯的「戰爭史」明確地講,托提拉在塔吉納之戰失敗後,帶著5個人殿後掩護大部隊撤退,在深夜中被拜占庭的格皮德僱傭兵Asbad用投槍刺中背部,導致傷重而死,並不是開戰就喪失戰鬥力。就此我在小隱跟莫談國史兄討論過,我文中採納Agathias的說法是考慮到羅馬包圍陣形,殿後最後5個人到最後還沒有損傷的幾率太小,而且戰役大部分時間哥特人進攻沒有組織。莫談國史兄傾向於採信普羅科皮烏斯的說法,因為他是戰役的親歷者,而且哥特人在國王受傷的情況下沒法打仗,況且哥特人還是有幾千突圍出去了。所以我把兩種古書上的說法都在注釋中列出,供讀者參考。)

  2.拉克塔里山戰役(MonsLactarius),哥特王國的平滅

  塔吉納戰役消滅了哥特軍隊的主力,納爾西斯很快佔領羅馬,哥特軍殘餘擁戴泰亞斯(Teias)為王,在北方的帕維亞城繼續抵抗。當初托提拉從義大利南部北上迎戰的時候,去得倉促,國庫金錢留在那不勒斯附近的庫梅城(Cumae)沒有帶出來。庫梅守將是哥特人Aligern,據傳說是神射手,象李廣一樣射箭能穿石,曾經有過一支箭連續穿透一名羅馬騎士的盾牌,胸甲,和身體的記錄。新國王泰亞斯即位以後急於取回留在南方的國庫,於是趁納爾西斯在西海岸羅馬城的時候,繞道東海岸南下,縱貫義大利半島,順利與庫梅守軍會合,取回財寶。納爾西斯聞訊,從羅馬南下,截擊這支哥特人最後的有生力量。552年7月,兩軍會戰於MonsLactarius,此地離維蘇威火山不遠。納爾西斯擁兵1萬5千人,泰亞斯7千人,哥特軍被兩倍的羅馬軍包圍在小山上。

  納爾西斯總是善於調動一切有利的因素,這場戰役,他佔據地利和人多,同時還施展賄賂手段,買動哥特海軍叛變。本來泰亞斯被困在海邊,可以依賴海軍供給,可是海軍叛變,守軍頓時斷糧,未戰已經陷入絕境。飢餓使哥特人知道最後的時刻到來了,用不著動員,人人清楚此戰若敗,哥特人就是身死國滅的結局。泰亞斯命令騎兵下馬作戰,把所有戰馬放掉,以示絕不逃跑,死戰到底的決心。然後退下小山,主動放棄地利,表示不再防禦(山坡崎嶇,利於防守,但是不利步兵方陣保持進攻隊形)。雙方都用步兵方陣作戰,這次戰役,更象古羅馬共和國時代的軍團作戰,而不象當時騎兵為主的戰役。

  泰亞斯自己已經不想活了,他穿著國王的鮮明衣甲在第一線帶頭衝鋒,勇不可擋,在羅馬軍陣中從早上衝殺到下午,據說他的盾牌上已經插了12支敵人的長矛,實在不堪使用,就在泰亞斯從身邊親兵手中接過一面新盾牌的時候,暫時失去掩護,被兩支羅馬標槍貫穿胸部,陣亡了。哥特人退回營寨,羅馬人將泰亞斯的首級割下,傳示哥特人勸降,哥特人卻更加堅定必死的志願,沒有一個人願意投降。當晚雙方休息一夜,第二天失去了國王的哥特人重新自發地組織起來,又一次發動進攻,又是一整天的慘烈撕殺,這次一直殺到夜裡。第三天,已經所剩無幾的哥特人終於願意放棄抵抗,他們請求納爾西斯放他們一條生路。納爾西斯答應了,要他們遠離義大利。哥特人用幾面盾牌拼起來,抬走了泰亞斯國王的屍體,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這場會戰,標誌著東哥特國家和民族的滅亡。哥特人從義大利境內散失,有些去了西班牙投奔西哥特人,有些流浪到蒂羅爾,德意志,或高盧,還有不少進入東羅馬軍隊服役,羅馬帝國也是來者不拒,將他們整編派往東線,抵抗波斯人。留在義大利的零星哥特人,後來在倫巴德人入侵義大利的時候,逐漸被倫巴德人同化。漸漸地,這個民族消亡了,就象以前的森布里人,汪達爾人,後來的赫盧利人,東方的匈奴人,鮮卑人等許多歷史上曾經顯赫的民族一樣。

  3.卡西利努姆戰役(Casilinum)

  平定義大利之後,納爾西斯成為帝國的義大利總督。事情還沒有結束,75歲的老將軍還有一場大仗沒打。這次是對付法蘭克人。

  我們知道貝利撒留第一次征服義大利的時候,法蘭克人曾經出兵干涉,同時攻擊哥特人和羅馬人,但是不久就自動退回。當時領兵的,是克洛維的孫子,時任法蘭克國王Theodebert。他宣布從此不再接受羅馬帝國名義上的權威,用自己的頭像鑄幣。到553年,納爾西斯最終平定義大利之後一年,法蘭克人和附屬他們的阿勒曼人(Alamanni)人大舉南下,在兩名阿勒曼公爵布提林(Butilin)和洛瑟(Lorthier)的率領下,以7萬5千人大軍佔領義大利北部的帕爾馬(Parma)。所謂「公爵」「伯爵」,要到中世紀才能成為貴族頭銜,現在這個時期的古書里,一般把擁兵鎮守一方的總督叫做「伯爵」,獨立的蠻族首領叫做國王,而半獨立的那些部落的首領,就叫「公爵」了,布提林和洛瑟兩個人可以理解為阿勒曼人的部族首領。

  法蘭克人南侵的時候,納爾西斯正在南方拔除剩下的哥特抵抗據點,無法分兵抵抗。納爾西斯急於脫身,想了個很有意思的詭計,騙開被圍攻的盧卡城(Lucca):城裡哥特守軍曾答應以30天為期,30天以後投降,結果到期不投降,按照慣例,納爾西斯可以處決守軍留下的人質。他命人將這些人質的脖子用木頭包好,外面纏上布,從遠處看不太出來,再拉到城下當著守軍的面一一砍頭。然後納爾西斯對城上守軍說「現在投降還來得及,如果你們投降,我可以叫這些人質復活」。守軍當然不信,於是納爾西斯大顯法力,讓其中兩個裝死的人質真的活了過來,哥特守軍目瞪口呆,於是投降。稍後,死守庫梅(Cumae)城的那位強弓將軍Aligern也投降納爾西斯,後來成為一位很有名的羅馬將軍。

  入冬,納爾西斯終於安定了後方,北上向羅馬城附近集結兵力,準備迎擊來年法蘭克人的大舉侵襲。554年,10萬法蘭克大軍在布提林和洛瑟的帶領下進攻,當時法蘭克人的作戰方式跟羅馬,汪達爾,和哥特人都不同,他們的騎兵很少,大量的步兵成楔形密集隊形衝鋒,純粹憑藉衝鋒的動量和數量壓倒敵人。步兵沒有甲胄,用長矛,刀劍近身格鬥,圓形盾牌中間有尖銳突起,也可以用來殺人,具有民族特色的武器是飛斧和重飛鏢(Angon),還有一種鉤鐮槍,可以投出去嵌入對方盾牌,往回一拉可以毀壞盾牌。每當沖近敵人陣線的時候,法蘭克戰士一齊投射出成片威力強大的飛斧,飛鏢,鉤鐮槍,標槍,砍倒敵人或者劈裂他們的盾牌,然後馬上發起衝鋒。

  一開始,納爾西斯看到法蘭克人勢力強大,就按兵不動,坐在羅馬城眼看著法蘭克軍蹂躪整個義大利半島,法蘭克人以為納爾西斯怯戰,更加放心大膽,布提林和洛瑟分兩路南下一直到達義大利半島的盡頭,布提林打到腳趾尖部位,洛瑟打到腳踵。納爾西斯相當冷酷,他並不在乎當地人民遭受戰亂之苦,而想讓天氣和輕敵來幫助他打勝仗。納爾西斯不打無把握之仗。況且,納爾西斯知道蠻族缺乏有效的攻堅手段,就命令各將領緊守城池,不與法蘭克人糾纏。果然,洛瑟的一路劫掠夠了以後,先獨自向北返回,在義大利中部被Fano城羅馬守將Artabanes的3千駐軍狠狠地伏擊了一下,丟掉大部分搶來的財物,敗退回波河北岸,洛瑟公爵也因為戰傷而死。另一路布提林還不知道這個消息。他們在義大利停留得更久,受到炎熱氣候和黑死病流行的削弱。等布提林北返經過卡普亞境內卡西利努姆城(Casilinum)附近的時候,只剩下3萬軍隊,這時,納爾西斯的大軍出現了。

  納爾西斯有1萬8千人,在沃爾圖諾河北岸紮營(Volturno),布提林在南岸紮營。納爾西斯派出遊騎劫糧,並將搶來的一車稻草點著,順風燒毀法蘭克人在河岸建立的木製高塔橋頭堡,佔領了橋樑。然後,納爾西斯授意一名赫盧利人假意叛逃到布提林大營傳播假情報,引誘布提林主動進攻。

  卡西利努姆戰役,納爾西斯基本沿用塔吉納戰役的戰術構思,中央陣線重步兵由新得的降將Aligern指揮,大部分是下馬的騎兵,全身披甲,長矛盾牌,第二線是輕步兵弓箭手,可以用45度角曲射火力越過前排重步兵射擊法蘭克軍。整個中央陣線成半圓形,又是請君入甕的姿態。兩翼各有三千名騎兵弓箭手,納爾西斯本人在右翼,左翼尖端又埋伏了一支騎兵,可以用來打擊敵人背後。布提林使用典型的法蘭克戰法,除了少量騎兵打頭陣,主力兩萬多步兵排成楔形三角陣,他本人和他的親兵構成最強的三角尖端,大家的盾牌聯在一起,密不透風,而且盾牌上還突起矛尖,可以在將敵人向後推的同時殺傷敵人。

  憑藉可怕的飛斧和數量優勢,法蘭克人衝進了羅馬中央陣線,三角陣的頂端已經突破羅馬防線,納爾西斯命令手下赫盧利人預備隊上去填補防線空洞,將法蘭克人頂回去。同時,兩翼的大量弓箭手顯示出無比的威力:我們知道對於任何方陣或者三角陣來說,陣中士兵的盾牌連成牆,嚮往的正面得到很好保護,但是向自己陣內的後背是沒有防護的,而法蘭克步兵沒有甲胄,除了盾牌就沒有第二層防護措施,於是納爾西斯命令突出的兩翼騎兵弓箭手不射擊當面之敵,專門射擊對翼敵軍的背後。用現代的話說,就是形成交叉火力。又因為法蘭克的陣線如此密集,羅馬弓箭手箭無虛發。同時,羅馬埋伏的騎兵包抄法蘭克大三角陣的背後。此戰的結果,據當時人說,2萬2千到3萬名法蘭克步兵全軍覆沒,僅僅逃出來5個人。納爾西斯方面陣亡了80人。當然,這種結果肯定誇大了,不太可信。

  消滅法蘭克人之後,義大利全境才告平安。納爾西斯回到羅馬城,舉行了凱旋儀式。這大概是歷史上唯一的一次,太監可以作羅馬凱旋式的主角,而且這也是羅馬城歷史上,最後的一次凱旋式。公元554年,羅馬城的居民人口總數僅僅4萬。

  4.納爾西斯的結局

  納爾西斯作為查士丁尼的總管太監,始終受到皇帝無條件的信任。從公元554年勝利開始,到567年,納爾西斯作了12年羅馬帝國的義大利總督,駐節拉文納。在此期間,565年黑死病瘟疫在義大利爆發。同年,貝利撒留和查士丁尼皇帝相繼去世。納爾西斯雖然歲數比他們都大,但還活著。新皇帝查士丁二世並不信任納爾西斯,而且新皇帝是間歇性精神病患者。即位的第二年,皇帝撤銷了納爾西斯的總督職務,納爾西斯不敢回君士坦丁堡,於是跑到佛羅倫薩附近的別墅躲起來作寓公。他剛剛下台的第2年,568年倫巴德人入侵義大利。這次來勢極為兇猛,對義大利的破壞比之前幾十年的戰亂還厲害,因為這個民族當時的文明程度遠遠低於羅馬,哥特,或法蘭克人。雖然倫巴德人從來沒有完全佔領義大利,帝國至少守住了拉文納附近的地區,但是倫巴德人以後數百年就定居在義大利,義大利的拉丁文明受到重創。義大利西北部波河平原,以世界名城米蘭為中心的地區,原先古羅馬時期叫作利古里亞的,從這個時期至今,還叫做倫巴底地區,就是從倫巴德人那裡來的。

  有一種說法,講納爾西斯是一個自私而詭計多端的人,被解職以後心懷怨望,給北方倫巴德人的王送去兩大筐義大利各地出產的水果,以義大利的富庶來引誘倫巴德人的貪慾,故意引狼入室。現代歷史學家Fauber在他關於納爾西斯的專著里對此說提出疑問。這個傳說未見於任何與納爾西斯基本同時代的史料記載,是後來幾百年才出現的,不排除中世紀作家編造故事的可能性。就這個故事本身的情節來講也並不合理:倫巴德人當年跟隨納爾西斯大舉征服哥特,肯定早就見識過義大利的富庶,根本不需要用水果的樣品去引誘,而且當時沒有鐵路沒有飛機的情況下,義大利那麼炎熱的天氣,從那不勒斯運到阿爾卑斯山以外,水果就算沒有爛成果酒,恐怕看上去也不會怎麼誘人了吧?

  這個傳說的起因,無疑是因為納爾西斯去職和倫巴德人入侵發生在前後兩年,時間上確實巧合得太厲害,不由得人們不作暇想。解釋這個巧合也可能有另一條思路:也許倫巴德人出於尊敬(納爾西斯掌權的時候對他們不錯),也許出於畏懼(納爾西斯畢竟是一代名將),不敢入侵納爾西斯掌管下的義大利。當納爾西斯去職之後,這重顧忌也就取消了。兩個間接的證據,一是納爾西斯解職以後向南跑。如果他勾結倫巴德人的話,應該選北方的住址才對,這樣一旦事情敗露方便逃跑。二是納爾西斯死後,屍體運回君士坦丁堡風光大葬,皇帝皇后都出席了。如果當時的人,尤其是宮廷,知道納爾西斯裡通外國的話,不太可能進行這麼高規格的葬禮。

  以上都是猜測,真正的原因如何,史籍沒有可靠的記載,我們永遠沒有辦法知道答案。我們所知道的事實是,納爾西斯退休以後又活了4年,最後由羅馬教皇作中間人調解,把他勸回了羅馬城。納爾西斯死於573年,活了95歲,在那個時代的醫療和飲食條件下,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蹟。他死後屍體運回君士坦丁堡隆重安葬。

  第六章評價

  1.個性方面

  作為羅馬帝國最後的兩位名將,貝利撒留和納爾西斯之間合作得並不好。再也沒有什麼人比他們倆的反差更大的了。富勒在「世界軍事史」中從個人性格和政治處境方面描述兩個人的差別,非常精確:

  「這是兩個性格完全不同的人,實在很難找到同樣的例子。。。貝利撒留從青年時代就一直從軍,而後者卻是到了中年以後,才開始參加軍事活動。貝利撒留體格高大,相貌英俊。納爾塞斯卻身材瘦小,貌不驚人。前者具有旋風般的作風,勇敢到了魯莽的邊緣,同時又有機敏的心思。他那鄙吝成性的主人給與他的工具,差不多總是不適當的,而他卻從不畏縮,照樣能夠戰勝敵人。納爾塞斯卻內心毒辣,態度恭順,非常狡猾而且工於心計,如果他認為工具不適當,就決不肯用他的榮譽來孤注一擲。他們都是優秀的戰術家,但是就戰略才能來說,納爾塞斯似乎還略高一籌,同時他也更擅長治國之道。

  貝利撒留是一個仁慈的征服者,他總是盡量減少戰爭中的恐怖成份,有時不免有點婦人之仁,甚至使他在戰略上受到不利影響。反之,納爾塞斯卻能正確認識到戰爭是政治的工具,決不能因為其他考慮而影響到政治目的。皇帝非常信任他,而對於貝利撒留則不一樣,因為貝利撒留的成就太大,所以經常引起查士丁尼的疑忌。納爾塞斯因為是個太監,沒有篡位的可能性,所以皇帝對他言聽計從。」

  2.軍事方面

  換一個角度,從軍事領域來評論這兩個人。美國陸軍指揮與參謀學院在80年代專門有一篇論文是講貝利撒留的將道的,總結他的作戰模式,發動戰略意義上的攻勢,手段卻是戰術上的防禦-反擊。同時,貝利撒留善於運用欺詐手段等心理戰技巧。防禦是一種比進攻更強的作戰形式,尤其在當時蠻族缺乏有效的攻堅手段的情況下,堅固的防禦可以彌補貝利撒留一貫存在的兵力不足的弱點,長達一年的羅馬攻防戰就是這種作戰方式最傑出的代表作。在防禦中時刻積極地進攻,而不把防禦當作是單純的權宜之計,這就將防禦上升到了進攻戰略的高度,作為戰略性進攻的一種手段。這是一個非常辯證的關係。貝利撒留的心理戰技巧突出體現在他和納爾西斯一起去解里米尼之圍的虛張聲勢,及數次擊退波斯和北方入侵所表現出來的技巧。

  引用利德爾-哈特的總結:「第一,他總是以極少的兵力來完成追求遠大目標的戰局;第二,他系統地運用了防禦戰術。他的一系列戰功都是採取不靠進攻的辦法得來的。這可以說是史無前例的事例。而且更加令人信服的是,他用以進行防禦活動的軍隊的基礎,卻是一支機動的騎兵部隊。貝利撒留本人並不缺乏膽略和勇氣,可是他的戰術,不僅在於給敵人設置障礙,而且總是設法使敵人認為自己搶先發起進攻較為有利。他如此信賴防禦手段,部分的理由是他手中總是兵力不足;但同時,也是因為他在戰術上和心理上有著準確精密的計算。」

  有人(包括富勒)說查士丁尼不給貝利撒留足夠的軍隊是吝嗇成性,做大事使小錢。其實我覺得查士丁尼不信任貝利撒留是有的,但是吝嗇倒未必。帝國還要在東線和北線保持軍力,要搞紀念碑建築大興土木,還有黑死病肆虐。查士丁尼手中恐怕也沒有多少資源。但這也正顯示出貝利撒留和納爾西斯的不容易,他們幾乎是單憑自己的將才,在客觀上不具備條件的時候,完成了再征服。

  貝利撒留的軍隊並不可靠,這大大增加了作戰的難度。當時的軍隊多是蠻族僱傭兵,不守紀律,動不動就要嘩變,很難加以約束,貝利撒留有好幾次敗仗都是因為部下浪戰造成的,這種困難最集中地表現在北非特里卡麥倫戰役之後,整個軍隊忙於搶劫敵營,呈現完全的無組織狀態。

  貝利撒留在軍事上的特點還在於善於運用聯合兵種作戰的威力。我本人對網上論壇騎兵與步兵的爭論從來都不願參與,在我看來,只有聯合兵種作戰才是王道。我們在前面第一章介紹當時羅馬軍隊組織和戰法的時候提到,羅馬善於在軍事上博採眾長,然後為我所用。它的很多兵種是從與之交戰的各國學習來的,而怎樣把這些兵種有機結合在一起,這是貝利撒留和納爾西斯所作的貢獻。他們所確立的作戰原則,三十年以後在莫里斯皇帝朝的「戰術學」一書中有詳細總結,已經上升成了一種教條。以這樣的深度來專門探討聯合兵種作戰的著作,在西方要到現代才會再出現。

  羅馬所擁有的兵種,蠻族也擁有大多數(除了馬弓手以外),而波斯則擁有全部。但在合成兵種作戰方面卻沒有探討。貝利撒留曾經親自向普洛柯比烏斯分析哥特人的聯合兵種作戰弱點「哥特人在戰鬥中不能協調一致地使用自己的全部力量。而其原因,一方面是部隊數量太多,兵力過大,很難靈活調度;另一方面,則是哥特騎兵缺乏經驗,儘管這支騎兵是由優秀的騎手組成,但他們只受過長矛和短劍的訓練,而且他們的徒步弓箭手,也只習慣於在騎兵的掩護下作戰。因此,哥特騎兵只能在近戰中進行有成效的作戰,而當對方的騎兵在遠距離上利用弓箭向他們攻擊時,他們便毫無抵抗的能力。至於哥特人的徒步弓箭手,則是任何時候都不敢冒險,不敢在開闊地形上面對敵人的騎兵。結果,哥特人的騎兵經常都是往前靠,力求靠近敵人,保持近戰距離。這樣,也就常常使自己在不利的條件下進入戰鬥。而每當掩護步兵的騎兵脫離太遠的時候,步兵也就落後,甚至後退,因而它們之間的協同動作將被破壞,於是,在步兵與騎兵之間便要出現缺口。這個時候,正好可以從翼側實施反突擊。」

  這段話的意義在於,不是每個兵種都有就能叫聯合兵種作戰,需要思考如何有機地進行協調和配合。德國人並沒有發明坦克,所謂閃電戰,其實是一種聯合兵種作戰模式,並非單純的坦克突破。同樣道理,也不是擁有航空母艦,水面艦艇,潛艇和空軍就能叫聯合作戰,還要多加演練軍兵種之間的配合,特別是海空潛之間的合同,才能形成戰鬥力。這是目前中國軍隊面臨的最重要課題。

  納爾西斯跟貝利撒留一樣,也是聯合兵種配合作戰的大師,這從他在塔吉納戰役和卡西利努姆戰役中的兵力配置就能看出來。這樣的兵力配置是獨創性的,前無古人。納爾西斯也是防禦-反攻作戰模式的實踐者,原因卻與貝利撒留不一樣。貝利撒留是因為兵力不夠,被迫的,而納爾西斯則是出於老謀深算的主動選擇。同時,納爾西斯還是一個很出色的政治家,非常會調動一切戰鬥以外的因素,比如與蠻族盟軍的關係,比如說賄賂。他無疑比貝利撒留冷酷得多。貝利撒留會儘力約束軍紀,減少戰爭給平民帶來的痛苦,儘管這有時會給作戰帶來麻煩。但納爾西斯不會,相反,為了保證勝利,他可以在羅馬按兵不動,坐視法蘭克人縱貫義大利半島,他對軍隊的約束也很少。這才是一個真正可怕的對手。也難怪貝利撒留時常會打敗仗,而納爾西斯卻可以保持一生不敗。

  3.對查士丁尼再征服戰爭的歷史評價

  查士丁尼的再征服,可以看作羅馬榮耀和威力的中興,無疑查士丁尼本人就是這麼看的。但它給被征服地區的人民帶來的,卻是徹底的災難。本來北非在帝國和汪達爾時期,戰亂很少,可說是世外桃源。羅馬再征服以後,高稅收的竭澤而漁政策不斷激起變亂,無休止的嘩變和平叛,加上摩爾人又出來趁火打劫,後來據說「你可以在北非大地一口氣走上一天,而碰不到一個活人」。羅馬也是一樣,鼎盛時期人口1百20萬的羅馬(有的書說1百50萬),幾乎變成一座空城,城裡居民為了糊口,在大理石聖殿里種上了麥子。

  「過春風十里,盡蕎麥青青。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北非,東線,西班牙,義大利,都已經虛弱不堪,難怪僅僅20年後,倫巴德人征服義大利,僅僅70年後,阿拉伯帝國興起,征服中東北非西班牙會如此輕而易舉。不過我還是不同意吉本所說的「再征服是帝國的迴光返照」的評語。畢竟,東羅馬帝國沒有那麼不堪。阿拉伯一舉滅掉了第二波斯帝國,卻仍然吃不掉拜占廷。雖然拜占廷失去很大一片疆土,但是頂住了阿拉伯的進攻,後來還逐漸收復失地,到巴西爾皇帝的時候又強盛起來,直到巴格達哈里發都被成吉思汗滅掉了,拜占廷還在那裡呢。從拜占廷的角度來說,查士丁尼再征服,未使不是一次中興,一針強心劑。

  從歐洲歷史的角度看,有現代歷史學家認為,查士丁尼再征服徹底打破了哥特活力和羅馬文明相結合的可能性。中國經歷了五胡亂華和南北朝的動亂以後,不是由中華正統的南朝來再征服,而是由混血的北朝征服南朝,從而在隋唐實現了蠻族血液和中華文明的再組合,後來唐的盛世,不象漢那樣是真正漢人的盛世,而是有賴於剛剛融入中華民族大家庭的那些蠻族所帶來的活力(傳統的中華文明,在魏晉風度那個時代,就象羅馬一樣,走向奢侈與墮落)。這個歷史進程,在歐洲沒有出現。貝利撒留和納爾西斯的戰功,可以比擬作桓溫北伐或者劉豫北伐,而羅馬人成功了,桓溫劉豫卻失敗了。個人認為,這就是中國和西歐的歷史走向,曾經驚人地一致,但從此分道揚鑣的分野。因此,實際上查士丁尼的征服,徹底打破哥特活力和羅馬文明相結合的可能性,也決定了歐洲進入中世紀黑暗時代。但也有西方歷史學家從基督教的角度,覺得至少再征服打掉了在歐洲非常盛行的阿里烏斯派,保證了基督教文明在歐洲的純潔性和統一性。

  至於查士丁尼本人,他無疑是一個象柴榮或者楊廣那樣的「英主」,但他比楊廣要幸運得多。楊廣身死名裂,後世史家再添油加醋一番,這個昏君稱號是鐵案如山了。而查士丁尼,是羅馬帝國的中興之主,是拜占廷最強大的帝王,也是基督教會的聖者,大帝。他的朝代許多方面的成就,實實在在是足以輝耀後世。相似的作為,為何評價如此懸殊?我想可以引用汪達爾廢王蓋利摩的評價,這句話是他在被押解到君士坦丁堡凱旋式上所說的,被後代歷史學家廣泛引用:

  「浮華,浮華,一切都是浮華」。(Vanity,Vanity,Allisvanity.)

  帝王將相們總是不記得,

  興,百姓苦;

  亡,百姓苦。

  (全文結束)

  參考書目:

  Brogna,Anthony,少校,1995.TheGeneralshipofBelisarius.美國陸軍指揮與參謀學院碩士論文。

  Fauber,LawrenceH.1990,Narses:HammeroftheGoths,NewYork,St.Martin』sPress.

  Gibbon,Edward,18世紀,TheFallandDeclineofRomanEmpire羅馬帝國的衰亡,NewYork,ModernLibrary.

  Grant,Percy,1907,TheSearchofBelisarius:AByzantineLegend.NewYork,Brentano』sPress.

  OldMixon,1713,TheLifeandHistoryofBelisarius.London,Baldwin.

  Procopius,古代歷史學家,Russell,William,H.翻譯,1964.TheHistoryofWar.U.S.NavyAcademy英譯本.

  Ross,Roy,1993,Justinian』sWars:Belisarius,Narses,andtheReconquestoftheWest.Stockport:Montvert.

  Stanhope,Philip,伯爵,1829,TheLifeofBelisarius.London:Murr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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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參考了莫談國史(神州遺少)兄的網文「民族大遷徙史」,寫作過程中蒙小隱上Amenhotp,Markgraf,Saverage,Newavartar,戰爭的藝術上Mars等兄提出修改意見並糾正錯誤,在此一併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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