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地理 南京與北京
在白紙上重劃藍圖永遠比在一張污漬遍布的破布上容易。南京總會把太多的價值理想和歷史負擔放在自己的肩上,自己也由此變得沉重。將華夏從外夷手中恢復過來的「光華」目標是南京朝廷或政府永遠放棄不了的理想。可光復事實上比獨立更艱難。不僅光復的過程痛苦,而且成功以後,如何復原還充滿變數。傳統一旦失去,返回傳統的道路便會困難重重,風險也無法確定。在這個意義上,建國比光復容易,建國門也比光華門通暢。 的確並不能僅僅只要自我感覺良好,也不能太多地關注復興已經失去的東西。兩者都是陷阱。前者幼稚,後者又過於執著。這是民國南京失敗的原因也是表象。北京還是勝過了南京。 南京做政治中心的智力的確弱於北京。南京已經失去了不服氣的資歷。 (五) 北京與南京是中國城市中的皇族。在任何時候將她們僅僅歸類於一般城市,你都會發現這是一個智障式的錯誤。 儘管南京地處江南,它的周圍卻不如蘇杭的江南,甚至比不上維揚的江南。南京並非一個靠農業發家的城市,也不是托實業繁榮的都會。南京有別的城市無法具備的資本,即便南京淪落到仰望北京的地步,南京依舊有自己的驕傲。跌倒了有爬起來的可能,衰落了有再興的機會。真金不怕火燒,經過幾十年的監視、提防、壓制,儘管南京的表現不溫不火,乏善可陳,可到了90年代初,在全國五十強城市的評選中,南京的綜合實力依然能排到第五。在這之後,雖然部分沿海新興城市靠外向型經濟迅速崛起,不斷在經濟總量上超過了南京,但在21世紀初的全國城市綜合實力排名中,南京仍然可以位居第六。我無法不稱這是奇蹟。同樣,儘管它的文化、科教事業因南京難以說清的歷史而無法避免地受有不平等的對待,卻仍能在艱難中揚眉,在沉悶中吐氣。她的科教文衛今天還是可以傲視幾乎所有的城市,她的人才密度甚至絲毫不亞於北京。南京不再是一個富裕的都會,卻絕非是一個貧窮的城市。她以自己的方式積蓄著潛力。北京也同樣如此。北京的周邊與南京的比起來,差距讓再高傲的北京人也不會無睹。托北京的福,北京鄉村的道路是無法不誘發外地的嫉妒。當你坐在清晨火車上遙望太陽初升下的大興平原,我無法阻止驚詫,為什麼那麼破敗的村莊竟然擁有那麼奢侈的縱橫交錯的柏油馬路。 南京與北京一樣,他們的輝煌不似早期蘇南、溫州、膠東那樣僅靠當地人的智慧辛勤創造出來的。沒有源源不斷的懷著虔誠或野心蜂擁而入的全國人流,北京和南京的繁華會大打折扣。儘管他們早已不是深圳式的完全移民化的城市,但不斷的接受高素質的移民,不停的吸收重組管轄範圍下的資源是他們興盛的共同原因。而這背後的動力是金光四射的權力光環。一旦失去了可照耀全國的獨一無二的權力,衰敗的慘景就難以名狀。不過,在這一點上,南京的烈度要好於北京。畢竟今天南方中國的生存環境確比北部要優越一點。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更何況她們不是駱駝也沒有完全瘦死。雖然撤除政治光環後的故都魅力不可避免地銳減,但歷史的慣性不會任它沒落為尋常,割不斷的王氣更不會讓它情甘失去霸氣,真的遺忘掉曾經的驕傲。而且南京與北京在當地綿延一片的地區中本絕非等閑之都。停止了供電,氖燈不會馬上熄滅,即使熄滅,餘熱也不會立即散盡。只要記憶猶存片絲,它必會化為無窮的力量,通過形形色色的方式外露出來推動城市的發展和進步。於是,曾經淪為故都的當年北平依舊可以比唐山華麗,仍然能夠比天津高雅。同樣,現在只能沉浸在故都煙華的回憶中的南京比蘇州繁囂,比杭州艷美。北有中關村,南有珠江路;聯想之下是同創,國美之旁是蘇寧。儘管同創稍亮即滅,儘管珠江路已難與中關村比肩,可那種曾經的象從地下突然迸發的張力還是讓人驚奇並久久回味。 因為北京是全國的北京,南京是江蘇的南京。南京只得將驕傲的幻想收斂。北京的企業可以叫國美、華聯,南京即便有比它悠久的同類卻只敢叫蘇寧、蘇果。國與蘇雖只是一字之差,卻有全國與江蘇之別。 南京是幸運的,在失去了全國後還有江蘇,一個物華天寶,人傑地靈的魚米之鄉。雖然南京偏在一邊,但她給江蘇還是帶來了不可多得的驕傲,維持了難以凝聚的向心。在領導江蘇的同時,南京也受到了江蘇勤勉的哺育。這種哺育給了南京空寂的心靈以慰藉也止住了南京不可避免的下滑趨勢。南京與江蘇已經水乳相溶成了一杯窖香濃郁的陳酒,讓人回味無窮。梢有理智的人都會發現,無論蘇錫、淮揚、徐海還是南京都從中有形或無形地受益。不知道南京直轄的謠言因何而起,它的亦真亦幻讓愛江蘇、愛南京與愛故鄉一樣濃烈的我時常的黯然。這比南京無睹於不再是江蘇真正的第一城的趨勢更令人神傷。除非南京重新成為京都,否則離開了誰,江蘇各地都會痛不欲生。 北京變為北平回到河北就沒有南京這麼如意了。河北比江蘇平淡了許多。春季的北平在迎接漫天黃沙的同時怎麼也無法從河北找到與南京來自江蘇同等的支持。直轄更是一個錯誤。沒有特殊地位的直轄,只會讓天津的悲劇毫無顧忌的再演。但願北平永遠不要再現,更不要成為不是首都的直轄市。對於南京,我更加如此期待。 所以,南京現在理應努力的決非什麼空洞的直轄。南京該做的只是如何避免經濟上相對衰落的愈演愈烈和文化上古都風格的越來越遠。…… 歷史有自己的命數,好運來了,擋也擋不住,對於每一個城市都是如此。但現在是也只能是「北京是全國的北京,南京首先是江蘇的南京」。 無論用什麼方式試圖改變既定的合理的現狀,我相信,彼此都會傷筋痛骨。南京已經犯過許多本可避免的差失。也許是好事者空穴來風,但我仍然衷心希望,錯誤的直轄但願不要在南京這裡演繹。 (六) 儘管皇朝的珍貴已經黯然隱淡,但它卻並未完整褪去,它瀰漫在空氣中,散步於兩個京都的方方面面。一不留神,它就會映入你的眼帘。這是南京與北京共通的全部寫照。 都市與大學的關係,就似汽車與引擎。豪華汽車不配性能卓越的引擎就不可以冠以高貴。同樣大學和都市,也是如此。北京最有代表性的大學雖有清華的強力挑戰,但北大遠比清華可能引起的非議要小。同樣,東南大學也缺乏剝奪南大的象徵意義取代南大在南京的地位的充分說服力。南京大學與北京大學在名稱上就有著完全對應的結構,由此,無法逃避與南京北京榮辱與共的連在一起的宿命也是必然。南京與北京的爭奪和勝敗深深地烙印於南大和北大的關係史上。兩個京都的孿生使兩所大學擁有相近的血緣,從而不可能沒有相同的基因。儘管存在著諸多阻礙,但稱它們為中國高校近百年來最有政治象徵意義的雙子星座絕不該非法。而這不僅僅是歷史遺留的結果,還有曖昧的過程和現實。 翻開中國近代的大學史,真正可以稱為太學延續的只有北大和南大。但無論北大還是南大,都沒能一路高歌的向前踱步。他們有時高亢,有時低沉。高亢時,眼中可以無物;低沉時,甚至連保持自己原先的名稱都會困難重重最終無奈更改。大學本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故紙堆和實驗場。可在救亡圖存爭取富強的中國,大學與政治扯上了說不清的關係。學問一方面要遠離政治,而有良知的知識分子又不甘無視危機的政治。畢竟實踐的政治對社會的改造遠比創新的學術來得快速和直接。在一個專制國家向民主社會轉型的過程中,大學成為解放的堡壘和改革的起源。得吮兩地的天然靈氣,無論是否大學的合法領袖,南大和北大都發揮好了歷史賦予的號手角色。當北大成為五四運動的搖籃,南大也是四五運動的先驅;當北大充當了一二九中的主力,南大也敢爭做五二0的先鋒。不論是救亡圖存還是撥亂反正,不管是新文化運動抑或改革開放,沒寫北大或不提南大都是串改的歷史。今天能回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軌道上進而取得斐然成就無法不感謝於「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大討論的一聲驚雷。與這場大討論一同彪炳史冊的胡福明同樣與南大和北大有割不斷的淵源。南大與北大的歷史就是這樣,任何將它們完全分開的試圖都是徒勞,從羅家倫、湯用彤到朱德生、胡福明再到田剛、周憲,兩個學校總會曖昧地交互並行在一起。而這個過程更進一步,中國的現代化就會更深一層。這樣的影響與關聯,是中國任何其他學校無法比擬的。清華的色調過於單調。解放前的清華模式過度貼緊於西方的科研而脫離了那時鬥爭的現實,解放後的清華學生過分緊密於從政的務實而遠離了當代中國的啟蒙。復旦的圖譜過於蕪雜。早年的復旦過於平淡,後來的復旦太過得寵,今日的復旦上空又總會洋溢著與大學本性並不相稱的喧囂與浮躁。不缺驕人業績的交大、浙大雖在穩健的進步,血統卻有先天的不足。光有北大或僅有南大都難以說清一百年來歷史的全部輪廓。北大與南大的相互競爭和提攜是北京、南京彼此爭奪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 「京師」大學堂的獨一無二,「中央」大學的惟我獨尊,霸道不名而現。南大與北大,順承著南京與北京,有著太多的相似和恩怨。早年北大的沙灘紅樓讀書生早已無存,原先南大的六朝松卻已易主。矗立未名湖畔的博雅塔原本不屬北大,高聳鼓樓崗上的北大樓先前也與南大無關。當下北大的地盤曾是司徒雷登的燕京,今日南大的校址原是賽珍珠的金陵。推翻了國民政府,趕走了美國教會,即便受益頗豐也有陣痛,即便飽受折磨也有新生。 在那場仿效蘇俄的修補中,與剛剛過去的二十年恰恰完全相反,遠比當年南大幸運,北大是最大的受益者。吉星高照的北大從不適合學問的鬧市完完整整地搬到了一個校園更加寬廣愈加美麗的郊外,與先前在此的清華大學相映成輝。命運不濟的被調整後的南大不僅校園更加狹窄更近鬧市,而且還搬遷地拖泥帶水。把原址留給獨立出去的工學院的善舉卻引化成若干年一場曠日持久的爭執,使南大不可以象今日北大一樣獨一無二地繼承重組前的輝煌遺產。 遙想當年,民國中央從北京回到南京後,北大不僅失去了獨尊的氣勢,而且變得朝不保夕,直接面臨清華、武大的追壓。北大隻得把囂張讓給了中央大學,而將收斂不自在地扣寫在自己的臉上。風水輪流轉確可應驗。僅僅二十年後,收起跋扈、忍氣吞聲便又成了南京大學唯一的選擇。先前並不顯赫的復旦被迅速扶植戴上了江南第一學府的桂冠,成為壓服南大的先鋒和直接受益者。整整四十年,有著更多重點學科,有著更多學部委員,有著更多歷史成就的南大只能夾著尾巴變得默默無聞。這種狀況以至到了今天,在江蘇的很多地方,還會重演把南大誤為南師的讓人啼笑不得的經典笑話,更勿提南大的簡稱在全國與南開大學、南昌大學間可能存在的更大混淆。 厚積薄發、十年磨一劍,曲校長得法的戰術,經過四十年的卧薪嘗膽,進入1990年以後,南大在SCI、大專辯論會、英語國際演講會、重點學科數量、院士數量等各個方面齊放異彩,重新靠著實力得到了國人的承認返回到高校的第一陣營,名至而實歸,的確是一個難得的奇蹟。可經過荊棘叢生的艱難跋涉,縮小與北大、清華的差距卻得不到外界足夠的鼓勵和幫助,南大處處顯示出一種疲態,顯現出一種下坡的趨向。如何遏止住它,成為南大與南京一同面臨的難題。 與北大一元錢的學生澡票,兩分錢可全天灌裝的開水票相比,南大的學生受到的生活服務質量有著太大的差距。與北大方正、青鳥、資源集團等校辦企業相比,南大的蘇富特、後勤集團有著太多的慚愧。與北大兩毛錢列印,七分錢複印,無數個跨國集團和國內知名企業的基金資助,本、專、碩、博集聚在一個校區互動氛圍相比,南大給學生提供的學習環境有著說不完的自嘆不如。北大擁有著太多便利會讓南大汗顏。追究南大後勁不足,儘管存在著校方的態度方面的欠缺,但身處城市的差異更為根本,不是用同為無錫才俊的許校長和蔣校長的個人差異可以解釋。 南京或許有人很張揚,但南京的高校絕不會如此。在這個備受壓抑的城市,再外向的人也該學會收斂。於是,卧薪嘗膽成為南京高校的共同特徵。這是南京高校的自豪之本。儘管各自為政,但在這個過程中你追我趕,還是養成了一個良好的高校成長氛圍。東大、南理工、南農、南師等受惠於此而在全國同類高校中名列前茅。北京的高校或許成果更多,但其投入也一定會更大。沒有驕人的硬體,卻有奪目的業績,是南京高校科研工作的整體特色。這也是南京特色一以貫之的延續。 美中不足的是,南京高校為了爭奪中央大學的歷史遺產,為了各自的集團利益,不惜忽視整體利益,不高明的窩裡搶。結果不但傷了同胞學校,反過來更毀了自己。全國最有理由合併的高校不僅因此躲得最遠,還在慌忙中鑄就了最不般配的高校聯姻,貽笑大方。去爭奪一個自身說服力並不強的中央大學的正統地位,不僅因改變曾經認定的校史而丟掉了寶貴的誠信,而且也讓自己焦灼不安。結果好不容易忍辱負重取得了那麼誘人的高校排名卻在與中專院校的一次喪失校格的合併中前功盡棄,實在令人扼腕嘆息。期待著東南大學穩健謙虛地恢復元氣。期待著南京大學與東南大學真正的成熟並相敬如賓,在南京演繹出不亞於北大與清華的和諧進步的傳奇。 南京大學與北京大學並列於一起的比較提供了回憶中國歷史的一種視角。南京與北京不再平等,同樣,南京大學也不會不自量力地把北京大學當作超越的現實目標。 北大的確是今日南大學習的楷模,但如同北大離不開北京,南大奮進的真實陣地也更不應離開南京。在一個學風上進的集體中進步遠比一個人孤軍奮戰來得容易。學校同樣如此。因為北京離政治實在太近,所以只要南京學校間彼此剋制、謙讓,南京高校成長氛圍的優越和發展慣例的健全在全國就會獨一無二。這是高貴的古都血統為現今南京留下的又一筆得天獨厚的珍貴遺產。 只要有勤懇謙虛的互動,任何看似遙遠的計劃都不是難以實現的夢想。與北京一樣,南京期待著地處其中的高校用不辜負它厚望的行動延續著南京該有的自豪和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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