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巴马任期内《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比较研究

《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历来是由总统不定期亲自发布，并通过国会法案加以落实的重要官方文件。①自２００９年以来，奥巴马政府共发表了两份“报告”，时间分别为２０１０年５月２７日和２０１５年２月６日（以下分别简称“报告２０１０”、“报告２０１５”）。按照美国政治制度的相应规定，奥巴马政府的执政时间已经进入倒计时，“报告２０１５”也成为奥巴马总统任内最后一份“报告”。②不定期发布的“报告”体现了美国在不同历史时期和时代背景下，对国家安全战略进行的精心谋划和选择，它被公认为是美国处理所有国际事务的政策性文件。对其进行深入研究和解读，有助于加深对美国全球安全战略布局和策略的理解。

一、两份“报告”结构与内容之比较

１９８６年，美国国会通过了《戈德华特———尼科尔斯国防部改组法》（以下简称“戈德华特法”），不仅要求总统向国会提交国家安全战略报告，而且在第６０３款第１０４节对“报告”基本构成要素作了说明，“应包括下列各项的详尽说明和论述：（１）对美国国家安全至关重要的世界范围的利益、目标和目的。（２）美国为遏制侵略和执行国家安全战略必须拥有的外交政策、全球义务和国防能力。（３）短期和长期使用美国政治、经济、军事和其他国家实力的建议，以保护或促进美国的利益，实现款（１）所提出的目标。（４）为实施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所需的足够力量进行评估。包括对推行国家安全战略的各种力量要素进行平衡。（５）其他有助于国会了解有关国家安全战略事务必须的信息。”①简言之，“报告”要表达的基本内容和结构框架应包括：国家利益的界定、可动用的资源、战略手段的选择与实施战略的步骤等。历届政府“报告”的内容大致不离其宗。

在结构方面，将“报告２０１０”和“报告２０１５”进行比较，我们发现，“报告２０１０”主要包括序言、国家安全战略环境、战略途径、发展美国利益、结论等五个部分。其中第四部分，提出了安全、繁荣、普世价值和国际秩序四项美国的持久利益，并在每一项下面给出了实现美国国家利益的具体政策举措，这是整本报告的重点。而“报告２０１５”除奥巴马总统的序言、引言与结论之外，主体内容包括安全、繁荣、价值观与国际秩序四个部分。较之“报告２０１０”，删去了战略环境、战略途径两章，在不违背“戈德华特法”的前提下，着重强调两方面的内容，一是在引言中详细分析了当前美国面临的国际安全环境；二是在主体部分重墨浓彩地重申美国持久的国家利益和外交成就，凸显了奥巴马政府力图留下“外交遗产”的真实意图。

在主要内容方面，两份报告基本相似，但是与“报告２０１０”相比，“报告２０１５”在延续其核心理念的基础上，立足于过去几年美国国内和世界形势的发展变化，更加强调美国持久的国家利益，总结了美国发挥全球领导作用所面临的挑战和战略风险，提出了未来美国引领世界的战略途径，展示出美国维持全球霸主地位的决心、计划与手段。其主要调整内容见以下三个部分。

１．１　对形势和威胁的认识

关于所处时代，“报告２０１０”指出，“２０世纪形成的国际体系面对新的威胁摇摇欲坠，经济全球化使我们的人民和产业面临更加激烈的竞争，追求自由与尊严的普遍愿望在实现过程中遇到新的障碍。”②“报告２０１５”则明确指出，世界范围的五大变化已经改变了安全形势，使得美国所处的安全环境呈现出新的特点。第一，国家间力量此消彼长。二十国集团取代七国集团的趋势反映了全球经济力量的巨大变化。第二，力量分散加快的趋势产生了双重影响。一方面，亚国家行为体和非国家行为体、中产阶级以及民间社会的力量变得更强，有利于推进民主的进程；但另一方面，非国家行为体的非理性行为，可能会导致来自保持国家权力的专制政权的镇压，这种情况在一些“治理薄弱或治理失败的脆弱国家”更有可能发生。第三，全球经济相互依赖程度的提高以及新技术的发展更像一把双刃剑，既是机遇，又是挑战。第四，中东、北非的新一轮乱局正在上演，很可能会激化当地公民与政府、极端分子与统治者以及教派之间的紧张局势，阻碍民主进程与经济发展。第五，全球能源局势发生了巨大变化。美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天然气和石油生产国，清洁能源技术居于世界领先地位，这不仅可以防止一些国家的能源胁迫，还可以帮助一些国家向低碳经济过渡。此外，“报告”还特别指出，“伊斯兰国”及其附属组织的崛起，整个中东和北非的动荡，叙利亚内战以及俄罗斯的强势介入等因素使得美俄关系变得更加复杂化。

在需要应对的威胁方面，面对多样化的挑战，美国“在一个不断变化的世界环境中，为了继续发挥其领导作用，需要作出政策的协调与艰难的选择。”①因此，与“报告２０１０”一样，“报告２０１５”一一列举了美国国家利益面临的首要战略威胁：

·对美国本土或关键基础设施的灾难性

攻击；

·对海外美国公民及其盟友的威胁或

攻击；

·全球经济危机和广泛的经济增长放缓；

·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扩散或使用；

·严重的全球性传染病暴发；

·气候变化；

·严重的能源市场混乱；

·与脆弱或失败国家相关的重大安全隐患

（包括大规模暴行、区域性扩散和跨国有组织犯罪）。

与“报告２０１０”相比，“报告２０１５”的引言部分奥巴马总统在列举美国所面临的挑战时，除原有的“基地”组织外，又增列了“伊斯兰国”及其附属组织。②

１．２　对国家利益的表述与认知

两份报告都将“安全”、“繁荣”、“价值观”和“国际秩序”四个部分列为美国的“持久国家利益”，具有高度吻合性。这四项国家利益，既体现了美国国家利益和目标的全面性，又体现了国家利益的延续性。

所谓“安全”主要涉及两个方面的“生死攸关利益”：首先，预防发生针对美国本土或关键基础设施的灾难性攻击。冷战期间、特别是２００１年的“９·１１”恐怖袭击发生以后，美国认定国家安全的重大威胁主要来自于核武器扩散与恐怖主义的挑衅；其次，要确保盟友与伙伴的安全，以防止世界重要地区出现与美国敌对的国家，维持地区与世界力量的平衡，并有效地解决难民、毒品、跨国犯罪等全球性问题。“经济繁荣”是美国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基础，也是美国维持全球超级霸权、实现其战略目标的重要手段。“报告２０１０”指出：“我们正重建强大的经济，因为我们的领导力有赖于此，将美国经济的增长视为全球发展的引擎与解决国际体系问题的源泉。”③“价值观”主要指的是美国的自由、民主、人权等意识形态和政治价值，“报告２０１５__________”中明确指出：“这是国家利益的重要组成部分，与其他方面的利益相辅相成、密不可分。”④“国际秩序”则包括：美国要向亚洲和太平洋地区推进“再平衡”战略，加强与欧洲的持久同盟关系，并保证中东和北非的稳定与和平，对非洲的未来进行投资。同时还要稳固美国后院，与美洲国家加大贸易往来和安全合作。“有机会和义务带头加强、塑造并在适当情况下创建作为２１世纪的和平、安全、繁荣以及人权保护的基本规则、规范和机构”。⑤

１．３　保持战略手段的多样性和灵活性

２００９年１月１３日，国务卿希拉里（ＨｉｌｌａｒｙＣｌｉｎｔｏｎ）提出美国要通过灵巧运用可支配的所有政策工具，包括外交、经济、军事、政治、法律和文化等各种手段，恢复美国的全球领导力，这一概念被称为“巧实力”。在“报告２０１０”中，奥巴马强调：“国家安全战略要求美国发挥一切优点———创新、包容、开放、道德———重振美国的领导地位。”⑥这一策略在“报告２０１５”中再次得到确认，“美国将以美国力量的所有手段发挥领导作用……，这些手段既包括军事、外交、情报等传统措施，也包括科技、执法、人际关系的优势等软实力手段。”①

在具体政策方面，随着国内外形势的变化，两份报告依然有所差别。首先，奥巴马政府认为，应该更加注重安全领域的长远规划。“美国国家安全战略应该将当前挑战与未来风险相结合，而不能为当前问题所惑，失去对长远发展机遇与挑战的关注。”②因此，尽管奥巴马总统将俄罗斯对克里米亚的“侵略”、“伊斯兰国”势力的蔓延列为美国的安全威胁，但与“报告２０１０”相比，“报告２０１５”更注重应对长期性挑战，如气候变化、全球公共卫生安全、太空安全、空中和海上安全等等。正如美国国家安全事务助理苏珊·赖斯（ＳｕｓａｎＲｉｃｅ）所言，“尽管美国面临各种风险和挑战，但这并非二战或冷战时期的那种生存危机”。同时，她认为“多数时候，华盛顿都缺乏一种长远意识。”因此，“这份战略报告既重视处理好眼前的危机与威胁，同时又具长远眼光，随时准备好抓住机遇。”③其次，在经济领域注重塑造全球经济秩序。“报告２０１５”依然提到教育、科技与创新对于推动经济发展的重要性，更加强调规则与秩序的重要性，“加强美国对全球金融规则的制定、推动贸易秩序的稳定、进一步打开全球市场、确保经济体系核心架构能够促进经济的稳定与增长，对美国至关重要。”④为此，要大力推进“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ＴＰＰ）和“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关系协定”（ＴＴＩＰ）谈判，强化“非洲增长和机会法案”（ＡＧＯＡ），注重贸易机制的建设，以推动美国商业利益的拓展，使美国有能力成为全球经济的领导者。第三，在维护国际秩序方面的措施更加具体化。相比于“报告２０１０”提出维护盟友关系、构建与重要国家的合作、加强合作机制、应对全球重大挑战等措施，“报告２０１５”更加具体化，其指出要团结欧洲、亚太地区的传统盟友，推进双边同盟现代化，“寻求盟国和伙伴分担负担”，努力实现“低成本霸权”；⑤加强与中国、印度、巴西等新兴竞争对手的合作，建构以“多伙伴世界”为特征的国际机制；⑥在多边领域加强对“联合国、北约、东盟、美洲国家组织等国际和区域组织的参与力度，”⑦“致力于对２０__________国集团、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进行变革”；⑧“减少威胁，加强《核不扩散条约》的效力，要求拥核国家承诺减少其库存”等等。⑨

二、两份“报告”的主要特点分析

通过“报告２０１０”和“报告２０１５”的对比研究，回顾奥巴马执政７年来的历次讲话、国情咨文中表达的内政外交思想，我们可以看到，其中变化的是对世界的认识和手段的选择，不变的则是美国“一体三翼”的外交理念和战略指导思想。“一体”，即坚持美国对世界的领导地位不能改变；“三翼”，即“强本固基、内外兼修”、“强化多边合作、奉行责任分担”、“谨慎使用武力、优化配置资源”的基本策略及其综合运用，以确保“一体”战略目标的实现。其中，一体是根本，是美国永不改变的战略目标；三翼是策略，是为其战略目标服务的手段。“一体三翼”相辅相成，共同构成了奥巴马政府国家安全战略的指导思想和基本内容。

第一，坚持“一体”：美国“卓越领导”不可或缺。奥巴马的两版《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都高度一致地体现了维持美国霸权地位的根本目标。其中心思想都离不开“国家重振与全球领导地位”、“如何雄心勃勃的领导全球”等主旨表述。事实证明，美国只是在推行单边主义力不从心的时候，才会寻求暂时的“合作”，一旦国家实力处于上升期或强盛期，“天定命运”的使命感便会驱使其谋求称霸天下。

“报告２０１０”出台时，面对“经济全球化带来产业更加激烈的竞争，追求自由与尊严遇到新障碍”①的局面，“报告”指出，“我们的国家战略是集中精力、重振美国的领导地位”。②而“报告２０１５”出台时形势已经大不相同。在经济方面，奥巴马在２０１５年２月的国情咨文中声称：美国经济已经走出２００８年金融危机的阴影。多项指标显示，近年来美国经济的确总体向好，就业稳步回升、财政赤字缓解，２０１４年美国ＧＤＰ增长率达到２４％。③从政治方面看，随着经济复苏和外交布局的收缩，美国国内政治整体上比第一份报告发布时更加稳健，尽管出现了“布朗案”④等事件引起的政治抗争，但抗争政治的深度和广度明显低于前几年，随着医保改革的落实以及网络规制的加强，政府治理的效果也有明显改善。从安全方面看，美国兑现了“报告２０１０”的承诺，结束了“费钱的”两场战争，并对“基地组织”给予沉重打击，还建立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国际制裁制度，有效制止了伊朗核计划的进展”。⑤很显然，在“美国实力更加强大，地位更加稳固的背景下”，其目标就变成了“问题不是美国是否应该发挥领导作用，而是如何发挥领导作用”。⑥而发挥领导作用的核心要点在于：（１）以实力发挥领导作用，美国的经济、军事实力仍然无可匹敌。（２）以身作则，美国的制度实力及对法治的尊重树立了民主治理的榜样。（３）与能干的合作伙伴一道发挥领导作用，在一个相互依赖的世界里，没有美国的参与，任何全球性问题都得不到解决，同样，美国能单独解决的问题也寥寥无几。（４）动用所有手段发挥领导作用，要把军队、外交、经济、情报、执法、科技等各方面的优势结合在一起，最大限度地提高美国的战略影响力。（５）以长远的眼光发挥领导作用，抓住机遇，为今后几十年的领导塑造环境。两份文件的表述虽有不同，背景与策略也有差异，但是维持美国对世界的领导地位乃是不变的初衷。

在“报告２０１５”发布时，奥巴马历数了美国的功绩，他表示：“以过去６年的进步为基础，我们的积极领导帮助全世界从全球性经济危机中复苏，且对一系列新出现的挑战作出了反应。我们领导的多国联军支持阿富汗政府承担维护本国安全的责任，支持阿富汗政权的第一次和平民主过渡。美国领导了国际上的救灾行动，包括海地地震、日本地震和海啸、菲律宾风灾，以挽救生命，防止更大的破坏，并支持重建的努力。我们领导了制止核武器扩散的国际努力，包括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国际制裁制度，让伊朗对未能履行其国际义务而承担责任。我们在非洲和美洲建立合作伙伴关系，为投资寻求新的机会。我们在那里推动的与农业和能源相关的投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⑦这一切都说明美国的领导地位不可或缺。正如赖斯在布鲁金斯学会的演讲所说：“设想一下，今天的世界，如果没有美国坚定的领导，会是怎样？”埃博拉疫情会肆虐，俄罗斯的“侵略”会不受惩罚，一个强大的打击“伊斯兰国”的联盟将不会存在，气候变化的全球性协定没有未来，伊朗也不会回到谈判桌前等等，⑧其信心满满溢于言表。

第二，“三翼”之一：强基固本，内外兼修。“报告２０１５”延续了“报告２０１０”提出的主张，“重振美国领导，源自于在美国国内塑造美国领导力的基石”，①即在经济发展方面要继续保持领先，强基固本，将振兴经济放在国内建设的核心地位。通过投资富有弹性和多元化的经济，创造就业岗位、发扬创新精神、吸引世界上每个角落的移民，改善公共医疗服务和国内基础设施，促进能源安全，创造更加公平开放的市场等各种措施来保证美国经济的繁荣及其在全球的持久竞争力。

同时，在价值观层面也要形成示范效应。“报告２０１５”指出，为了更好地发挥领导作用，美国必须利用自身的榜样力量，兑现在“价值观”与“法治”方面的承诺。“禁止使用酷刑，从关塔那摩监狱转移被拘留者，承认我们使用无人驾驶飞机等新技术所受的限制，并坚持我们保护隐私和公民自由的承诺……捍卫频繁遭受暴力、虐待和忽视的群体，例如少数民族和小众宗教、残疾人士、同性恋者、双性恋者、变性人士、流离失所者和流动劳动力”②，树立美国在价值观方面的榜样力量。只有这样，才能帮助新兴民主国家巩固其进展，创建更加民主和更具代表性的治理体系，赋予民间社会和年轻领袖以力量，防止大规模暴行，进而维护美国持久的国家利益。

第三，“三翼”之二：强化多边外交，奉行“责任分担”。加强同盟友之间的合作是美国的一贯方针。在经历一次次危机的冲击、“两场战争”的失败后，整体上看，美国的全球安全战略呈现收缩之势，其更加强调进行国际合作的重要性。“报告２０１０”明确指出，“美国不能单独承受新世纪带来的诸多压力……弃国际合作之主流不顾，则美国必败，而驾驭国际合作的潮流驶向自由与正义的方向，美国必胜。”③美国认识到应对挑战能力的有限性，并在“报告”中对于其所承担的义务进行了区别表达。“报告２０１０”称：“我们将继续保持捍卫我们的盟国抵御新旧威胁的能力。还将继续与我们的盟友，以及新兴伙伴国和国际组织保持紧密联系，以扩大合作范围，达成共同的目标。”④“报告２０１５”则表示：“当我们的人民受到威胁时，当我们的生计面临危险时，当我们盟友的安全处于危险之中时，我们希望与盟友和伙伴一道行动。当我们的利益没有受到直接威胁时，我们将寻求动员盟国和伙伴分担责任”。⑤与上一个“报告”相比，措辞“扩大”变成了“分担”。

从联盟关系的定位上看，美国依旧将同欧洲的联盟关系作为基石。“报告２０１０”表示：“同欧洲盟友的关系是美国参与全球事务的基石，也是采取有效国际行动的保障。我们将与盟友进行双边接触，并寻求在一系列安全和经济问题上进行紧密协商。”⑥“报告２０１５”再次强调：“一个强大的欧洲是我们不可缺少的合作伙伴，无论在应对全球安全挑战，还是在促进繁荣和坚持国际规范等方面。”⑦其次，加强与亚太地区传统盟友之间的联系。“报告２０１０”称：“我们同日本、韩国、澳大利亚、菲律宾和泰国的盟友关系，是亚洲安全的根基，是亚太地区繁荣发展的基础。我们将继续深化和调整这种关系，使其充分反映２１世纪的地区与战略趋势的变化。”⑧“报告２０１５”在此基础上，又补充了新的内容，提出“我们致力于加强与东盟、东亚峰会、亚太经合组织等区域机构的合作，增进共同规则和规范，对共同的挑战作出集体反应，帮助确保和平解决争端。”⑨构建一个多边外交的新格局。

第四，“三翼”之三：谨慎使用武力，优化配置资源。在“报告２０１５”中，美国一反常态，在海外派兵和使用武力方面表现出罕见的慎重，设置了较高的门槛。其主要原因在于中东的两场战争使得美国筋疲力尽，亚太地区的战略压力加大，乌克兰危机持续发酵，叙利亚战争、“伊斯兰国”等中东乱局方兴未艾，美国深感分身乏力。

在“报告２０１５”引言中，奥巴马一再强调，美国必须在许多相互交织的优先事项中作出艰难的选择，并且要永远抵制作出决定时的自不量力倾向，明确指出，只有三种紧急情况，即“当我们的人民受到威胁时，当我们的生计面临危险时，当我们盟友的安全处于危险时。”①美国才会考虑单方面使用武力，并且希望与盟友和伙伴在确定可行的目标与保证长久利益的情况下，以授权的方式一道行动。除非万不得已，只有符合“正义”、“必要”、“有效”等条件时，美国才会考虑采取多边军事行动。即使是对于深恶痛绝的恐怖主义行动，美国也开始主张以当事国为主的解决方式，即当事国承担作战任务，美国仅仅提供经济、军事援助和军事培训。例如，在打击“伊斯兰国”、“基地组织”的问题上。奥巴马认为，“对每一个包庇恐怖主义网络的国家都采取进攻手段的战略未免过于天真，也不可持续……必须同国内有恐怖主义网络的国家进行有效的伙伴合作”。②总之，在“报告２０１５”中，西线对欧洲收缩，中线在中东求稳，东线向亚太推进“再平衡”战略得到了肯定和确认，在总体收缩、局部进取的指导思想下，优化资源配置显得尤为重要。

三、结语：奥巴马的外交遗产？③

从历史上看，自１９８９年发表首份此类报告以来，美国国家安全战略共出现过三次重大调整。第一次是１９９１年老布什政府时期，将冷战期间的“遏制战略”转向“世界新秩序战略”；第二次是小布什政府时期，将克林顿的“民主人权”战略转变为“先发制人”战略；第三次则是奥巴马政府２０１０年对小布什政府反恐战略的反思。总体上讲，奥巴马政府的两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既体现出对美国国家安全战略主旨思想的一脉相承，又根据变化的形势，进行了积极的应对和调整，特别是“报告２０１５”具有明显的整理、归纳其外交思想，以便为后任留下“外交遗产”的主观意图。

３．１　三大“外交遗产”引人瞩目

在“报告２０１５”序言中，奥巴马总统强调，“这是一个雄心勃勃的日程，它不是将在我的任期内能完成的一切，但我相信这是一个可以实现的日程。”④事实上，在还有一年任期的情况下，奥巴马仍坚持更换了国防部长，由阿什顿·卡特（ＡｓｈｔｏｎＣａｒｔｅｒ）替代在埃博拉病毒和“伊斯兰国”问题上应对不力的哈格尔（ＣｈｕｃｋＨａｇｅｌ），表明奥巴马并不满足于现状，继续追求有所作为的领导形象和塑造外交遗产的强烈意愿。

第一，外交指导思想的提炼和概括。通过对比，可以看出，“报告２０１５”既是对美国所面临的国际国内环境的现实反映，也是“对过去七年，包括２０１０年‘报告’提出以来奥巴马政府战略思想的一种继承和升华”。⑤“报告２０１５”提出了在新世纪加强和维持美国领导地位的设想。它澄清了美国力量的目的和承诺……目的是“主动并依据实力促进我们的利益和价值观……美国将阻止和击败威胁我们，及其盟友国家安全的任何对手。”⑥而实现国家利益的战略指导思想，就是“我们满怀信心地欢迎其他国家作为合作伙伴的和平崛起，共同维护一个更加和平与繁荣的世界；我们将继续与老牌大国和新兴大国合作，促进我们的共同安全，捍卫我们的共同价值；我们将坚持和更新为这种合作和竞争制定标准的国际规则和规范；我们将完成这一切甚至更多的工作，确保我们在“二战”后领导创建的国际体系继续为美国和全世界更好地服务。”①这当中所包含的价值观和战略定位，对于未来的政府无疑具有很强的示范性和指导性。

第二，外交策略与战略布局清晰。从外交策略上讲，美国依旧谋求确保军事优势以便应对各种挑战。尽管两份“报告”对于动武条件限定了很高的门槛，但是为了保障国家安全战略顺利实施，两份“报告”都对确保军事优势作了充分强调。“报告２０１０”称“我们正在加强军队建设，以确保其能够在现代战争中取胜，保卫美国不受他国或非国家行为体的攻击。”②“报告２０１５”指明“加强我们的军队是我们国家安全的基石，为了保持我们的军事优势和戒备状态，我们将对军队及其家属进行必要的投资。”③

从外交布局来看，主要是实行全球战略再平衡。在中东北非地区实施“离岸平衡”政策，即避免卷入陆地战争，利用海空优势帮助美国支持的当地政府。例如，在北约对利比亚进行军事打击时，美国并没有选择充当领导，而是退居幕后；在“乌克兰问题”上，对于俄罗斯对乌克兰的“侵略”，也基本上采取了保守和克制的态度，让欧盟冲在“第一线”。而在亚太地区，美国则与盟友合作推进“战略扩张”的再平衡。奥巴马宣称，要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位太平洋总统”，继而在其竞选连任成功后的首次出访中也选择了亚洲作为第一站。美国计划到２０２０年将在大西洋和太平洋的海空军力部署由５∶５调整为６∶４，也充分表明了这一点。

第三，外交成果清单业绩突出。有趣的是，两份“报告”构成了奥巴马自问自答式的四项“自我表扬”：“美国脱离了两场大规模战争；美国已扭转了经济危机颓势；美国的教育与吸引力无与伦比，社会更加具有活力；美国加强了从欧洲到亚洲的联盟关系，正式宣告了亚太‘再平衡’的目标和手段，‘两洋战略’④更加平衡。”⑤

具体来讲，遵照“报告２０１０”“注重合作、重振美国领导”的思想，２０１０年，美国举办了核安全峰会，重新获得了在军控议题上的“道德高地”；２０１１年重返亚洲，推行亚太“再平衡”，以维护美国的利益；２０１２年和２０１３年，尽管其外交、安全团队进行了重组，但在叙利亚、伊朗和克里米亚等问题上，美国强调通过外交手段解决，作出了避免再度卷入战争的政策选择，提升了美国的形象；２０１４到２０１５年，伊核问题“６＋１”谈判的突破、ＴＰＰ协议的签署、ＴＴＩＰ谈判的巨大进展以及应对气候变化问题签署的“巴黎气候协议”等，都表现出奥巴马团队执政以来积极进取的正面成果。２０１６年４月，奥巴马抓住机遇，携妻女一同进行了美古“融冰”之旅，打破了美国在任总统８８年没有访问过邻国古巴的记录，更是其希望有所作为的突出表现。总之，奥巴马及其团队对于两个任期内的外交表现是满意的，评价是积极的。

３．２　对中美关系的定位具有两面性

“报告２０１５”称：“美国欢迎一个稳定、和平与繁荣的中国崛起……寻求与中国在气候变化、公共卫生、经济增长以及朝鲜半岛无核化等共同的区域和应对全球挑战方面合作。”⑥与此同时，报告还强调，“美国将加大对分歧的管控，要求中国在海上安全、贸易、人权等方面遵守国际法；密切留意中国不断扩大的军事存在可能对亚洲安全造成的危险；至于网络安全问题，为了保护美国企业的利益，其将捍卫网络安全，不管是中国的私营部门还是政府部门，美国都将采取必要的行动。”①

总之，美国对于中国崛起的心态是复杂的：一方面，它希望中国可以在全球及地区问题上“分担责任”，以缓解自身的压力，顺便搭乘中国经济发展的便车。另一方面，它又担心中国的崛起会挑战其在亚太、甚至世界的霸权地位。尽管报告重申亚太“再平衡”并不针对中国，但美国加强与亚太盟友的关系，增派亚太驻军的行动已经证明了其对华战略的强烈防范心理。总体而言，美国对华的战略预期是希望中国做一个守规则、负责任的大国。２０１５年１月２３日，奥巴马总统在接受美国媒体采访时指出：“美国之所以担心（中国崛起），是因为中国的崛起是建立在一个国际体系之上的，但是中国在这个体系中并没有履行义务，或者遵守美国曾遵守的规则。”②随着中国实力的增强，中美关系很可能会进入新一轮的竞合状态，也可能会在制订规则方面“狭路相逢”。

两国的交往实践也表明，一方面，中美同意继续努力构建基于相互尊重、合作共赢的新型大国关系，在网络安全和两军关系上实现新突破，在气候变化、经贸、人文和反腐执法等领域扩大合作空间。但另一方面，两国关系中战略竞争性的要素并未减少，甚至呈现上升的趋势，尤其是在地区安全、网络安全和南海问题上。从长远来看，中美两国政府基本还是按照管控分歧、扩大合作的思路来处理复杂的双边关系。面对各种矛盾和不可预知的风险，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依然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