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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驥才:我親歷了文學從怒放到衰敗

上世紀80年代,在很多人眼裡,是文學的「黃金時代」。

那時,一部文學作品的社會效應,是今天無法想像的。一部小說在期刊發表,能使得雜誌創下一天銷光的紀錄。比如張賢亮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發表在《收穫》後就是如此。

馮驥才

當時只要是公開文學刊物,就會有十分可喜的發行量,就能有可觀的收入。以南京《青春》文學雜誌為例,很快蓋了一棟大樓,編輯們每人一套房子,今天再看這事,完全是天方夜譚。

作家發表一部作品後,來自天南海北的信件可能如雪花一般撲面而來。在沒有電話和網路的時代,讀者靠寫信和喜歡的作家交流。

從事文學,可能是一件名利雙收的事情。如果能獲個什麼獎,一躍龍門身價百倍,基本上可以一輩子衣食不愁。

余華曾在一篇文章里回憶道,在1983年11月,當時還是牙醫的他,業餘寫了篇小說投給北京的雜誌。一天下午,他接到了一個來自北京的長途電話,一家文學雜誌讓他去北京修改自己的小說。「當我從北京改完小說回家時,我才知道我們小小的縣城轟動了,我是我們縣裡歷史上第一個去北京改稿的人。」因為這個成就,他順利地從醫院調到了夢寐以求的文化館工作,專心寫作。

相比當下文學的備受冷落,一些年逾花甲的作家、評論家不約而同地回望上世紀80年代,說起那個年代的小說和評論,特別是當時的文學氛圍,總是充滿了溫情和眷戀。

馮驥才在新出版的《激流中:1979-1988我與新時期文學》一書中寫道:我承認,我有八十年代的情結。那是一個非常的時代,也是一個反常的時代;一個百感交集的時代,也是一個心懷渴望的時代;一個湧向物質化的時代,也是一個純精神和思考的時代;一個干預現實的時代,也是一個理想主義的時代。

八十年代,馮驥才正值中青年,在文壇展露鋒芒、叱吒風雲。在新書中,他從個人視角回憶了那個獨特的文學時代。字裡行間,能感受到一個作家對社會的關切與擔當,也能一窺那個時代的淳樸風貌。

近日,華文好書就八十年代文學對馮驥才進行了採訪。

訪談

華文好書:八十年代文學給你留下了什麼印象?

馮驥才:一方面當時的文學及作家充滿了強烈的社會責任感,他們創作的作品跟整個時代的精神需要是完全一致的,是富有激情的。作家走在時代的前面,而且作家提出了一個口號就是做「人民的代言人」,作家是有思想的,他們敢於把他們自己對生活的看法,對生活的認識、發現講出來,所以人們要通過看這些作品來認識生活,是這樣一個時代。作家幫助國家打開大門,改革開放也給中國文學打開了大門。

馮驥才在書中寫道,八十年代每一篇作品出來,都會招致數百上千封讀者來信

作家們一方面自己在專註寫作,一方面只要有好的作品都奔走相告,文壇很自然地融為一體。我們那時候電話都沒有,就是寫信互相告訴。出現一個好的作家,一個好的作品,文學雜誌就找我們這個年齡的作家,給他們寫評論。每一次文學獎,每一年度的小說獎都是文壇關注的重點,也是社會關注的重點。

那時有美國朋友問我,到中國來應該做什麼準備。我說你找兩本中國的小說看吧。因為小說是大於生活的,小說不僅要表現生活的本身,生活的現在,生活的過去,還要表現人們對生活的一些想法。

當時的小說都是跟生活很密切的。跟今天不一樣,今天的小說有些遊離在生活之外。

華文好書:那個時代文學包括傷痕文學、反思文學、改革文學等,對政治和社會介入很多,文學的這種角色是否正常?

馮驥才:首先來講,不是文學介入社會和政治太多,而是政治介入社會和生活太多。

當時是文革結束不久,文革時不是人們自己的生活要介入政治,是政治要強加到你的生活里來。政治對社會、對生活介入的太多,社會充滿了政治,文學能躲開嗎?如果是現在作家寫的作品,比如關於個人的,關於隱私的,充滿浪漫想像的,放在那個時代根本沒有人看。

你想人們當時從十年走過來的時候,人們對於生活充滿了理想和夢想。人們有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每一個人都有,你家有落實政策的問題,我家處於一個極其貧困的狀態,那時人的工作是不能改變的,每個人都在一個小房子里生活,迫切需要改變自己生活,人們有大量的現實的問題需要在文學裡尋找答案,探索對生活的認識。在這個時候,你去講你個人的私事誰關心啊。如果你要把現在的文學放在那個時代,可能人家會認為你很無聊。

我們再回想一下,二戰以後的文學,當時的德國文學、法國文學、蘇聯文學,那個時期也是充滿了政治,充滿了社會。文學能躲在這些東西之外嗎?

我們現在的文學的問題是躲在生活之外了,不敢接觸生活的矛盾了,或者是不關心普通人的疾苦了。

華文好書:你覺得當下文學有這樣的問題是嗎?

馮驥才:對。當下我們不能說沒有,也有好的作品。我們關切大眾疾苦的作品恐怕不多,關於個人一己的世界裡的東西太多。恐怕就是因為這個,我們的文學跟社會的關係跟以前也就不一樣了,那個時期一個作品出來的時候,作家收到大量的讀者來信,到了90年代這樣的信就少了,因為文學跟社會的關係不那麼密切了,當然,後來人們表達自己意願的途徑也多了。

我後來到了21世紀做民間文化遺產搶救的時候,我仍然可以收到很多的信,這些信都不一樣,有關於城市拆遷的,有關於歷史建築被破壞的,有民間藝人反映村落問題的。我心想收到這些信,原因就是你關切這個社會的時候,社會也一定有回應。

激流中 : 1979-1988我與新時期文學

馮驥才

人民文學出版社 / 2017-8

華文好書:當下,大眾好像也不再關心文學了,一些出版社出的文學書籍很難賣出去。

馮驥才:這個問題在世界範圍內都是如此,是什麼帶來的呢?我覺得還是全球化帶來的。不是說全球化好和不好的問題,全球化基本是經濟的全球化、資本的全球化,在一個經濟和市場主導時代,一定要通過一個方式來發展社會,就是消費。

如果你要是想刺激消費,你一定要刺激人們對物質的佔有慾。在每個人對物質的佔有慾望,對物質的興趣越來越大的情況下,精神性的東西就會貶值,人們對精神的東西,就會輕視,這也是我這些年做傳統文化保護所感受的問題。

比如藝術家,很多藝術家把畫作的價格排在第一位,作品本身的好壞排在後面。他把這張畫賣20萬看得很重要,即使畫得差一點賣了20萬也是高興的。這跟梵高那個時代不一樣,梵高的時代一天即使就吃兩塊麵包也要把畫畫好。

我們現在是一個物質的時代,物質時代里文學和藝術都會小眾化。通俗的文藝會大眾化,像動漫、流行音樂會大眾化。純文化就會越來越小眾化,就在圈子裡面轉,批評家也是在圈子裡轉,批評家不面對大眾。比如80年代,當時的批評家有一個任務,就是要把這個作品解釋給大眾,讓更多的讀者理解這個作品,知道這個作品的價值。現在的評論家基本不管這個,他(她)也找不到聽眾。

華文好書:八十年代,人們發表文學作品的主要渠道是文學期刊和報紙副刊,能發表作品的人是極少數,但是今天人們發表作品的途徑就多了,像網路、自媒體。這種多元化的出口是一種進步?

馮驥才:絕對是進步。我舉個例子,我母親100歲的時候,我寫了個《母親百歲記》的散文,我也是發在公眾號,各個地方都在那轉,閱讀量馬上就過了十萬。我甚至覺得在網上發小說要比在報紙上發小說好得多,因為現在報紙的印數太少了。

我一直認為網路往往是傳播一些短文章的好地方,比如隨筆、散文、詩歌。但是關鍵就是我覺得在網路寫作的人應該講究文字,我是從作家角度來想問題,文學最重要的是文字的講究,文字的美,文字的精湛,這些都是文字的要求。

華文好書:你如何看待文學的前景?

馮驥才:我覺得文學前景看作家,我們不缺乏有才華的作家。作家也好,畫家也好,這兩個領域我認識很多非常有才華的人,而且這些作家比前一代作家來講,才華上毫不遜色,缺的還是靈魂的純粹性。在市場經濟條件下,知識分子(包括作家)不能迷失。在一個市場經濟的、利益的、功利的陷阱面前,知識分子應該在外面站著不能掉進去,如果知識分子先掉進去,什麼好作品也出不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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