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迷信也要好好搞！所謂「孫悟空地煞72變」真的不是變72個東西么？

最近，微信、微信里瘋傳一個東西，標題叫「漲知識！孫悟空的七十二變到底是變啥」。傳得真的很瘋，一開朋友圈，全都是這個猴子在漲知識。

大家讀《西遊記》都知道，孫悟空有個七十二變，但西遊記里沒有提七十二變怎麼變。所以有人就搞了這個東西出來——

地煞七十二術：幽通、驅神、擔山、禁水、借風、布霧、祈晴、禱雨、坐火、入水、掩日、御風、煮石、吐焰、吞刀、壺天、神行、履水、杖解、分身、隱形、續頭、定身、斬妖、請仙、追魂、攝魂、招雲、取月、搬運、嫁夢、支離、寄杖、斷流、禳災、解厄、指化、屍解、移景、招徠、跡雲、聚獸、調禽、氣禁、大力、透石、生光、障服、導引、服食、開避、躍岩、萌頭、登抄、喝水、卧雪、暴日、弄丸、符水、醫藥、知時、識地、辟穀、魘禱。

這個72變靠譜么？

「72」是虛數

讀過《西遊記》就很容易發現其中不對勁，比如這個「續頭」。《西遊記》四十六回說得清楚：「他有七十二般變化，就有七十二個頭哩」，可以大概推測「續頭」其實是七十二變的贈品。「卧雪」顯然也不咋地，東漢袁安就會，晉王祥還卧冰來著。還有「弄丸」一項，「漲知識」文敷衍稱，是「弄藥丸」，可是不對啊，後面明明有「醫藥」啊！其實，在古代文獻的語境當中，「弄丸」是雜耍，大家都見過的，整一堆球，呼嚕呼嚕往天上扔，接住再扔，再接住再扔，這個叫弄丸。我個人認為，把雜耍弄進七十二變里，這個很大型的非主流啊……

畫像石上的弄丸。這樣公開耍猴真的好嘛，那可是猴王啊……

最重要的是，特么七十二變這個詞不是這麼解的！

那麼，孫悟空的七十二變是怎麼回事。這裡用神話學一哥袁珂老師的觀點：

簡單來說，就是對《淮南子·說林訓》當中「女媧七十化」的敷衍。《淮南子·說林訓》說：「黃帝生陰陽，上駢生耳目，桑林生臂手，此女媧所以七十化也。」高註：黃帝，古天神也，始造人之時，化生陰陽；……上駢、桑林皆神名。

郭璞注《山海經·大荒西經》當中「女媧之腸」也說：「女媧，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變」。這裡直接用「變」來解釋「化」，其實解釋錯了，但留下了這個「女媧七十變」的話頭。

袁珂認為，孫悟空七十二變，就是從女媧七十變里來的。這個說法也提供了一個有趣的問題的解釋：為什麼孫悟空是地煞術，而豬八戒卻是更高級的天罡術。

覺得沒說清楚？沒說清楚就對了，因為沒法說清楚。基於數術的數字崇拜在古代中國並不罕見，它也漸次流傳，成為某些傳統習俗、文化的一部分。但溯其上源，未必值得一考——因為當時說的時候，也就是那麼順嘴一說而已。類似的情況，最經典的案例是所謂「三十六計」。我們現在講「三十六計」，都說成「金玉檀公策」那一套。但實際上溯其本源，這個檀公（檀道濟，南朝劉宋時代的將領）的「三十六策，走是上計」當中，三十六隻是個概數。結果到了明末清初的時候，就有人七拼八湊，攢出了「魚蛇海間笑，羊虎桃桑隔」那一套——如今已經蔚為壯觀，成了「成功學」的重要典籍……

新書即出，給舊書打個廣告

其實我在自己的小說里也敷衍過這種數字崇拜，之前在果殼就貼過。在《樂正夔及其龐大子嗣的故事》中，我是這麼說的：

包犧的身影再次出現。他說，接下來就是第三次測試了。正如你所知的，三是一個奇妙的數字，無論是在故事、傳說、寓言、詩歌還是使用了形容詞及副詞的短章中，三都是一個無法逾越的數字。作為萬物的基礎，三提供了一種敘事的可能。三個句子、三組短語，甚至三個音節就可以構成故事的全部。阿格達的孩子落草三天就能走路。杜子春得過三次富貴。愛忘事的樵夫摸過三把斧子。小姑娘在森林裡遇見三隻熊。大灰狼吹不倒第三個豬圈。所以這必定是最後一次測試。

一言以蔽之，閑得蛋疼。

所謂「72地煞術」是今人所造，造得還不太好

那麼，這個流言中所謂的孫悟空「七十二地煞術」，到底是誰的蛋在疼呢？

查考了一下，這套東西，出自一本叫做《天堂遊記》的書。要是檢索這個天堂遊記，會發現，它被說成是「濟公活佛」的作品。（注意，濟公活佛跟湖隱道濟禪師無關，前者是個文學人物，後者是個佛教史人物。）

很顯然，濟公是不可能寫書的呀，游本昌寫個書還差不多對吧。那《天堂遊記》到底是誰寫的呢。這裡要扯進一個奇怪的東西了，叫一貫道。一貫道是一種民間信仰，理論建設可以上溯到羅教（羅教真的是一個很好玩的東西，五部六冊影響了一大批後來者但是我這裡就不展開了有興趣自己去查馬西沙韓秉方等老師的研究）。這個東西1950年代在大陸被取締了，然後以台灣為中心在海外流傳。

到了大概1970年代末到1980年代初的時候，有一個自稱「聖輪法師」的人，俗家名楊贊儒，通過扶乩的形式（中國民間信仰的很多宗派都狂熱地喜歡扶乩）請出濟公來，然後由濟公帶著他的魂魄到處晃悠，這麼寫出來的，不光有《天堂遊記》還有一個《地獄遊記》。那麼這個「七十二地煞術」大體上就是這麼來的。但是請注意：在天堂遊記里，作者造了一套「七十二地煞術」，但他並沒有說這就是孫悟空的「七十二變法術」。

「聖輪法師」楊贊儒

楊贊儒後來還挺有名的，不光是因為寫了這兩個書，有興趣的童鞋檢索一下這個名字就知道，濃濃的朝陽區仁波切即視感。

順便說一句，這個《天堂遊記》真心笑尿了。其中說七十二地煞術，是靈寶天尊降下的。原文是這樣的——

天尊曰：……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則是包羅無極之法，萬法歸宗，不離一心，故吾今傳楊生心法一道，自可應用自如。吾為度回原靈，今特趁此機會說法，三界之內唯道獨尊，六合之中是法無二，因人心不古，而道法自滅，恐心術不正者，用於害人，故吾收回道法，而另降下「科技妙法」，則是以科技術補充道學之不足。今述三十六天罡法法與七十二地煞術名稱如下：（中略）今引三十六天罡法，古今相同實證如下：一、 古人有顛倒陰陽之法；今人有電燈出現，黑暗可以變白畫，如夜市熱鬧，白天反而稀微也。

二、 古人有駕霧騰雲之法；今人有乘坐飛機，穿梭雲霧之間，此則是科技之變法也。

三、 古人有移星換斗之法；今日可以換心換腎，而且用狗與猴之五臟與人互換，此即是移星換斗之法也。

四、 古人有五行大遁之法；五遁即金木水火土之遁法也；今者水遁有潛水艇之出現，金者有噴射機之發明，土者用地洞之滲透，五遁已成三遁也。

五、 古人有逆知未來之法；今大有雷達之發明，敵機、敵艦將來可以偵測而知；颱風暴雨之來臨可以頂測而知，氣象變化，科學可以卜知也。

六、 古人有飛身托跡之法；今人有飛機、電車之坐，頃刻可以飛身托跡他處也。

七、 古人有推山填海之法；今人可用炸藥或開山機、推土機，將山土推入海中也，

八、 古人有降龍伏虎之法；今人用電鞭亦可馴龍伏虎也。

九、 古人有掌握五雷之法；今人可以以電腦控制，手指一按，引爆炸彈，如五雷之轟隆震耳也。

十、 古人有隔垣洞見之法；今大有電視之轉播，千里之影像，眼前可見，此即「千里眼」也。有電話可通，萬里之聲耳邊可聞，此即「順風耳」也。

十一、古人有撒豆成兵之法；今日製造炸彈，一粒如豆，一旦爆炸開花，則如豆粒之散開，力無窮也。以上乃是三十六天罡法古今略述。再舉七十二地煞術引證之：一、 借風│冷氣、電扇。二、 布霧│干水。三、 禱雨│人造雨。四、 入水│潛水夫。五、 履水│滑水、溜冰。六、 請仙│扶鸞寫字。七、 取月（移月現壁）│攝影放映。八、 搬運│電梯、貨運輸送；郵電傳送。九、 斷流│築堤、建霸。十、 假形│整形、化裝。十一、 移景│電影、電視。十二、 招來、跡去│搖控。十三、 大力│怪手、機器人。十四、 透石│電鑽、炸彈。十五、 生光│電池、電燈。十六、 醫藥│中西藥及外科手術。十七、 知時│手錶、時鐘。十八、 識地│地圖、指標。

孫悟空說：七十二地煞術泥煤！

有好奇的同學，可以自行搜索「楊贊儒」，相信你看完會回來轉發這篇文章到朋友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