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二江：自由不是馬克思主義的核心價值

　　　　於成玉（以下簡稱於公）在《共識網》上的文章《自由乃馬克思主義的核心價值觀》（以下簡稱《自》），從題目到內容都很有些實用主義意味。自由主義的理論家們從理論到實際，都為於公提供了確鑿的反證，新儒家的理論家們從理論到實際，都為於公提供了確鑿的反證，正統的馬列毛主義理論家們從理論到實際，都為於公提供了反證：自由不是馬克思主義的核心價值。

　　正統的馬列毛主義理論家們提供的理論反證，我只引用兩句經過了文革的人們耳熟能詳的話：一句是馬克思在《哥達綱領批判》中說，他的貢獻不是階級鬥爭，而是無產階級專政；一句是毛澤東說，我們是人民民主獨裁。他們提供的實際的反證，可以1919年的德國革命、1917年的俄國革命、此後的那些所謂的落後民族的以馬克思主義為理論指導的革命及其後果明之。對這物事，大家都知道它的存在是如此真實，以至於開眼閉眼，感受都是一樣的鮮活，馬克思主義從理論到實際，主要反對的就是自由主義。當然，為了證明自己也不能不要自由，給自由主義冠以資產階級的名，給專政冠民主的名。

　　自主主義的理論家們提供的反證，那就是，從理論上說，從來就是馬克思主義的反對。羅爾斯已作歸類。西方自由主義學者把馬克思主義歸入自由主義的反對之類，這不用引經據典，學者都知道。中國的自由主義的理論家們，不僅從來不承認中國有所謂的階級和階級鬥爭，而且不僅反對一種專政，而且反對任何形式的專政。從實際上說，胡適親身到蘇俄考察後，開始對他們連烏托邦也能實驗抱有同情，而後則斷然與之劃清了界限。他的證據就是蘇俄政權的反人性性質。中國自由主義學者中最具理論創造能力者如殷海光，更是以全面的「說理」，講清了前蘇聯政權的極權主義實際。

　　做為二十世紀中國三大思潮之一的新儒家，其理論建樹最堅實最全面者，都指出了馬克思主義是自由主義的對反的性質。牟宗三先生新外王三書中的《道德的理想主義》，從哲學層面指出馬克思與自由主義的根本不同道。他說：

　　自馬克思出﹐以其生產力與生產方式兩概念所成的歷史唯物論來否決一切形上學﹐……一切價值與理想之客觀獨立性被他抹殺了﹐一切表示人性尊嚴的自由與向上也被他一筆勾銷了。

　　牟宗三這一結語，是何等清晰。

　　要之，從馬克思主義中導出自由主義來，那真可用南其轅而北其轍形容之。這不僅是理論，更是史實。

　　這樣說，於公等不會心服。於公引用了這樣一些話，

　　你們讚美大自然悅人心目的千變萬化和無究無盡的豐富寶藏，你們並不要求玫瑰和紫羅蘭發出同樣的芳香，但你們為什麼卻要求世界上最豐富的東西—精神只能有一種存在形式呢？」馬克思接下去說：「沒有色彩就是這種自由唯一許可的色彩。但是精神的太陽，它無論照耀著多少個體，它無論照耀著什麼事物，卻只准產生一種色彩，就是官方的色彩。精神的最主要的表現形式是歡樂光明，但你們卻要使陰暗成為精神的唯一合法的表現形式，精神只准披著黑色的衣服，可是自然界卻沒有一支黑色的花朵。

　　這當然說得很好，如於公所說，詩一般的語言，就是說得跟唱的一樣好聽。但正統的馬克思主義者們早已將此歸之為馬克思不成熟時期的言論，戴上資產階級自由主義的帽子是不過分的。

　　難道我們要求別人給自己以言論自由，僅僅是為了在我們自己的隊伍中又消滅言論自由嗎？」（《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第474頁）

　　這確實是馬克思主義成熟時期的言論，但事實正是如此，把問句改成陳述句就可以說有自知之明。因為馬克思主義做為「主義」本身的品質，既然「專政」，又加上嚴厲的定語修飾之，哪能容得言論自由？其它在自由主義看來必不可少的自由節目，就更不能說容得。至於其流亞，因言論甚至不言論定更加可怕的罪名，是不能不從根源上陳述之的吧。

　　而他和恩格斯所構想的理想社會「將是這樣一個聯合體，在那裡，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第273頁）

　　這話看上去不錯，像是核心價值，但別看走眼啦：且不說沒有人能說清這話是什麼意思，而且，即使按儒學常識理解為各正性命、各遂其生，也還只是馬恩設計的理想，不是現實，也從沒有踐實的行動。根據我們百多年來的實踐，理論家們總結說，這要在幾十代人之後才可能實現。

　　我更要說，還有一些學者作了更為全面深刻的引用，如劉晨曄《自由主義與馬克思主義的關係分析》、宋曉敏《近代中國自由主義與馬克思主義的關係及其影響》、吳克峰《論馬克思主義與自由主義對人類基本價值的理解》、胡熙《關於科學自由主義哲學和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關係》等，都有大量引用，似乎馬克思主義就是伯恩斯坦主義，或甚至真是自由主義的一個分枝，是超越了資產階級自由主義的無產階級的自由主義。就算是吧，無產階級現在在哪裡呢？

　　於公們忘了，馬克思主義最根本的東西是生產力決定上層建築一類論說，是歷史唯物論。真照此去做的「落後民族」的理論家們發現，他們背書而踐實的東西與現實不能對榫，於是設計了一個過渡期。又因為對立統一學說的方便說性質，從對立面走入正面，或從正面走入對立面。所以，從巴黎公社，到蘇俄，到柬埔寨的實際，過渡的實際情形，無不是運用極權主義至前無古人的程度。他們並稱此為人民的或別的什麼有別於資產階級的自由。這是史實，這是從主義理論導出的史實。在這史實里，人們永遠要盼望著繼續盼望著過渡期結束後的真真正正的自由。誰能抹殺得了這史實呢？誰能抹殺得了這史實逼迫人們得出的公是公非呢？

　　現在要做的不是從主義中找適合現實需要的「真正的主義」、「真真正正的主義」，說一些讓誰都不敢信任的話，說一些可能有善意的、有實用主義價值的哄哄小學生的話，是要清醒頭腦、突破自設的知識、思想、意識、精神框框，從根本上思慮清楚二十世紀以來自由主義、共產主義、文化保守主義各自踐實的結果和未竟進程，並以追求真理的精神、以鐵肩擔起道義，實現中國大陸的人在現實社會的自由。自由的節目，憲法上寫著，大家都知道，就勿須在這兒多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