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馬話西遊 | 御馬監的職場鬥爭——孫悟空辭職記

前文書說到，太白金星奉了玉帝的詔命，前往花果山招安悟空上天做官。悟空早有上天庭做官的想法，尤其是聽了仙爵、仙祿之說，知道了蟠桃的妙用之後，更是喜出望外，欣然接受了招安。到了天庭，玉帝聽了武曲星君的建議，任命悟空做了御馬監的掌管『弼馬溫』，卻不知這官名竟是武曲星君為了羞辱悟空而故意杜撰的。

卻說悟空得了弼馬溫的官職，自不知武曲星君暗藏揶揄，只覺管理天河御馬，理應是個重要職分，又得受了太乙散仙的仙祿，自此入了仙班，不再為妖，心中十分歡喜，高高興興地跟著木德星君上任去了。

木德星君召集御馬監職事人等，宣讀了玉帝任命旨意，各職事聽了「避馬瘟」的名號，都感詫異滑稽，卻也無人敢笑，依照舊規迎接長官。木德星君事畢自交差去了。

悟空自詡正職官，心中得意，昂首闊步地直入正堂，居中坐下，命職事把御馬監全部人員都喚來。少頃，監中人員齊聚，悟空見人數眾多，更道這官職不小，心中大悅，命各人自報姓名職務——有輔佐正堂官的監丞、監副各一名，有主管賬目、征備材料的典簿官數名，有專務刷洗馬匹、鍘草煮料、飲水排溺的力士官三五十個，還有若干喂馬、馴馬、醫馬、配馬等大小官員人等，總計亦有百十來個。

悟空一一聽了稟報，記在心裡，便親去馬廄看馬，就便清點馬匹數目。到了馬廄一看，雖只有天馬千匹，卻是個個神駿非凡，都是馬中極品，驊騮、騏驥、紫燕、驌驦、超光、騰霧、追風、飛電……悟空在雲台方寸山學藝時，也曾讀過馬經，知道一些名馬軼事，今見這千匹天馬，莫不是馬中絕品，只看得心花怒放，騰身躍上一匹飛黃，策馬奔出，鬆開韁繩，任它馳騁，但覺嘶風逐電，只見踏霧登雲。悟空神馳神往，彷彿穿越八極。

那飛黃馱著悟空飛奔，其他天馬也跟著賓士而出，浩浩蕩蕩地在天河邊，猶如一團彩雲在狂風中迅捷飄過。奔跑了一陣，悟空憐惜馬力，便收了收韁繩，放緩了速度，率領群馬兜了個圈轉回御馬監。卻見手下人等都在那裡翹首以待，見悟空騎術了得，驅馳馬群得心應手，無不佩服，把之前那點小看他的念頭都丟了去。

悟空見天馬溫順可愛，心中喜歡，又想此是上天第一個差事，務必要做得漂亮，方顯得老孫手段，於是喂馬遛馬等諸般細務，監管得極嚴，猶恐眾人不用心，便親力親為，躬自照料。

悟空深知「馬不得夜草不肥」之理，故白天尚且還能略略放鬆，到了夜晚看管得越發殷勤細緻——哪匹馬睡了，就趕起來吃草；哪匹馬溜號，就捉回來靠槽，仗著精力過人，竟是晝夜不息。如此半月有餘，千餘匹天馬被滋養得膘肥體壯，毛光水滑，一見到悟空，就如見了親人一般，泯耳攢蹄，廝廝挨挨地親近。

悟空越發喜歡，但卻苦了御馬監眾人，他們歷經數任管事，何曾見過這般玩命的上司，只是新官上任，唯恐觸怒了他，只得拼了命地周旋而已。

好容易挨過半月有餘，這一日悟空略得閑，御馬監眾人就空安排酒席，請悟空吃酒，一則慶賀他新官掌印，二則為他新官接風——照舊例，這酒席半月前就早該吃了的。

悟空見眾人孝敬，心中甚是受用，便和眾人開懷暢飲起來。酒過三巡，眾人都有了些酒意，和悟空也都更覺熟絡了些，說話間便更加隨意，不免說起些天宮佚事趣聞，雖不敢直言高官顯貴之事，但也頗有些隱情爆料，令悟空大感興味，窮究不已，只覺得這天庭貌似至尊至貴，其行事做派與人間妖界也無甚不同。

眾口喧喧，不覺談到御馬監的事，悟空猛然省起那個牽腸掛肚的問題，不由停杯問道：「且休言他人之事，我來問問你們，我這個『弼馬溫』究竟是個什麼官銜？」

眾人不料悟空突然問及此事，不禁面面相覷，卻是誰也不敢道出實情，唯恐觸怒頂頭上司，又怕惹惱了武曲星君，於是便支吾道：「這就是個官名而已，也沒什麼可說的。」

悟空瞧出些尷尬，又追問道：「你們休得支吾，只明白告訴本官，這個『弼馬溫』究竟是幾品官銜？」

眾人見他執著，更覺為難。卻有幾個對悟空心懷怨恨的，故意做出輕蔑神色道：「幾品？你倒是幾品？這是個沒品的職事！」

悟空呆了一呆，搔首問道：「沒品？想來是說品級太高，無法定品，是大到了極點品級？」

那幾人聽了悟空的話，啞然失笑道：「大人倒還真是會講笑話！沒品，沒品，顧名思義，便是沒有品級，在這裡這等官職就換做『不入流』。」言畢，又故意嬉笑了一陣。

悟空聽了這話，頓覺兩頰發熱，已猜到其中必有蹊蹺，但仍不甘心受辱，便硬著頭皮又問道：「什麼叫做『不入流』？」

有幾個老成持重的，察言觀色，已知不妥，生怕鬧出事來，便使眼色讓那說話的莫要放肆太過，以免觸怒堂官。

不料那幾個人自詡本該晉級扶正，卻被悟空這個凡間的招安妖怪佔了先頭，反而要對他俯首聽命，又是這般辛苦拚命，早就積怨甚深，趁著多吃了兩杯酒，只要痛快羞辱悟空一番，方解心頭之氣，故而對那幾個人的顏色視如不見，反而故作狂態大笑道：「不入流就是最末等，矮趴趴最低最後的官職。說是官職，其實卻也不妥，這等最低最小、至輕至賤的職位也算不得什麼官，其實就是個馬夫頭兒罷了。」

悟空聞言，臉色大變，臉頰肌肉猛抽了幾下，強忍住了沒做聲。

那幾個人見悟空怒了，卻在強忍，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又添柴道：「大人莫怪我等直言冒犯，像你般殷勤努力，馬兒喂得膘肥體壯，也不過博得一個誇獎，全無半點實惠。其實也虧得如此，若大人稍有些懈怠，馬兒瘦了病了，那時候卻必定會受實實在在的責罰。再有一點，祈請大人莫要信馬由韁地隨性遛馬了，如果馬兒稍有些損傷，上峰必將問罪，那時候大人不免便要受那牢獄之苦，罰金之災啊！」

悟空面頰那一點紅騰地竄上太陽穴，那一把無名火再也按捺不住，咬牙切齒地罵道：「這玉帝貌似寬和，卻怎地這般陰險！那武曲星魁偉大漢，卻是個無恥小人！俺老孫在花果山稱王稱祖，何等威風尊貴！這鳥玉帝竟然敢騙我來給他養馬？這等下賤的職事，豈是我做的？老孫不幹了！這就回家，還當我那逍遙大王去也！」

說著，手起推倒了桌案，起身又踢翻了幾把交椅，猶覺得不解氣，便從耳中取出如意金箍棒，晃一晃變作碗口粗細，乒乒乓乓地一路打了出去，徑自奔到了南天門。

南天門的衛兵認得這是新任御馬監長官，是位列仙錄的仙官，便不敢阻攔，由他打出了南天門，心中不勝詫異，自去上報不提。

（本文節選自《大聖心猿》第十回：馬監受辱反下天庭 猴王自封齊天大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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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史馬廣彧，加拿大BC省中文協會會員，溫哥華大華筆會會員，溫哥華至善中文學校教師；微信自媒體「國學微講堂」公眾平台主講人；著有《史馬老師講國學》系列叢書，獲著名作家二月河先生作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