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與古典文學的相互穿越

「穿越」課題既是熱點又是「禁區」,卻鮮有嚴肅的學術討論,越是「穿越」越是現實。蔡宗齊教授和我編完這一期「現代與古典文學的相互穿越」的專輯,一個意外收穫是對根深蒂固的學科紀律的一種再認識。

《嶺南學報(復刊第八輯)——現代與古典文學的相互穿越:故事新編與理論重建》

定價:¥88

主編:蔡宗齊;本輯主編:許子東 蔡宗齊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10月出版

《嶺南學報》復刊,已經第八輯。這是第一次較集中地刊載現當代文學研究的論文。我們是在2015年春開始策劃相關專輯的。最初我和系內教現代文學的同事商議,開一個「故事新編與穿越」的會。不久我在港大開會碰到王德威談起這個設想,我們覺得這個題目必然關涉現當代,也必然與古典有關。「穿越」課題既是熱點又是「禁區」,卻鮮有嚴肅的學術討論。我們想請些行內的專家來,平心靜氣地討論。王教授很感興趣,答應一定會來。同年秋天,學報主編蔡宗齊教授建議把會議題目改為「現代與古典文學的相互穿越:故事新編與理論重建」,話題從現當代創作擴展到理論,時間跨度則涵蓋古典和現當代。事實上,後來在會上宣讀的論文,的確可分兩類,一是研討現當代創作的「穿越」現象,二是理論研究中的「跨學科」實踐。

研討創作中的「穿越」現象,勢必要關注真正當下、新時代的最新作品。以「架空」一詞論文學,從劉禹錫到魯迅,都有些貶義,但自從以日語漢字「進口」後卻成為最時興的小說類型。王德威教授的論文探討了幾部最新的(很多其他與會者還沒來得及閱讀的)香港長篇,不僅顯示一貫敏銳的理論視野,而且也表達了對香港現實的特別關注。同樣關注最新文學/文化現象,許子東尋找的樣本則是暢銷熱播的《琅琊榜》。將「穿越架空」和「古為今用」、「故事新編」並列為文學虛構歷史的三種方法,從最熱門的作品/現象來探索文學生產機制及社會集體無意識,我們會發現越是「穿越」越是現實:既有編劇觀眾無聲共謀的「平反」情節主題,也有大眾百姓對英明清廉「良王」的無意識期待。

本期學報討論的另一部引人注意的當代作品是《繁花》。陳曉明教授排列解析小說中60與90兩個年代如何互相穿越,歷史敘事與鴛蝴筆法怎樣交叉並置。這是一篇很有分量的有關《繁花》的論文——而且還不是從方言及書面語角度出發。讀陳曉明的細密分析,我們也只能「不響」。陳平原關注晚清畫報已經多年,這次他特地結合會議的「穿越」主題,討論清末民初文字與圖像的古今對話。在陳平原那裡,數據從來不只是數據。討論「新聞」與「古事」的關係,討論「臨摹」與「混搭」,「在新知識的淵源和舊圖景的更新中,意義如何挪用,功能怎樣轉化,以及借古諷今的可能性與合理性,都值得仔細追究」。講的是一百年前,也似乎在講當下。這期學報里也有些論文重新討論有爭議的「老課題」,王文英以「現代性與古典性的交融」,分析郭沫若的歷史劇。顧農探討留學生魯迅所設計的中國道路。程光煒從「革命戰爭題材小說的概念」,討論五六十年代的「三紅」等作品。事實上,今天海內外學界關於「五四」、關於八十年代、甚至關於「文革文學」,爭議都不大,最缺乏共識的,就是怎麼評價「十七年」。記得洪子誠有過一個既形象而又深刻的提問:十七年文學究竟是遺產?還是負債?程光煒的論文含蓄地告訴我們:既是遺產,也是負債。換個說法,那就是「負資產」。

在第二類理論越界的實踐和探討中,張麗華一文仔細比較魯迅、陳寅恪對唐小說的不同看法,既細密梳理了《中國小說史略》與胡應麟、鹽谷溫的學術淵源,也想像建構了陳寅恪與魯迅的「對話關係」,確是一種理論研究上的「穿越」。胡迎建的《陳三立與同光體贛派》、張晶的《神理與妙悟》更多討論古典文學理論(對現代)的影響。汪春泓的論文則從佛經講到張愛玲《色戒》,跨學科「越界」更需要學術勇氣。

當然,無論是古典文學研究者「越界」現代,還是現當代學者「穿越」回去,處在兩個學科之間的學者似乎總能更加古今逢源,處變不驚。夏曉虹對晚清新評《水滸傳》的研究,不僅考察一部作品的文學史地位變化,同時也在考察一個文類,甚至一種文化在時代交替之中的價值轉化。我們打破常規刊出陳大康的《近代報刊小說轉載編年史》因為這項研究不僅提供了有獨特價值的數據整理,而且這項整理工作可以直接引向一些極具當代理論意義的研究:比如特定歷史階段的版權與印刷工業情況,比如俗文學次文化的歷史發展軌跡;又比如晚清民初中國、東亞甚至北美城市之間的文學旅行地圖與文化轉移規律……

蔡教授和我編完這一期「現代與古典文學的相互穿越」的專輯,發現文學創作中人們瞬間「穿越」先秦或明清較容易,學術研究里古代與現代的學科「越界」更困難。畢竟,像錢鍾書、王瑤、夏志清那樣兼通古今的學者現在越來越少。我們這個會的一個意外收穫,是對根深蒂固的學科紀律的一種再認識。既看到文學/學術穿越的想像力,也目睹了學科/理論越界後的難為情。本來我以為,從事古典文學研究,常在數千年文學大江大河中游泳,偶然跨步到現當代小池塘,應該比較輕鬆。但實際上學界中人(除海外漢學家外),由古典「穿越」到現當代,卻並不很多。反而是現當代領域的學者,近年來紛紛「出走」,或涉足近鄰晚清(王德威、陳平原),或「穿越」晚明、國學(趙園、王富仁),更多是「越界」思想史(汪暉、王曉明)或文化批評(錢理群、許子東等)……究竟是「多大的水裡養多大的魚」?還是「莫道昆明池水淺,觀魚勝過富春江」?

回到現當代本行,我很關心的倒是在中青年學者中的一個新的研究傾向。近年參與北京「唐弢青年文學研究獎」的終審會議,聽說此獎現在大學職稱評定中頗有影響,使我們備感壓力。如今現代文學研究日趨「學問化」,當代文學研究更像文學批評。但我注意到,近幾年幾篇最出色的論文,如張煉紅《「幽靈」與革命:從「李慧娘」鬼戲改編看中國戲改實踐》,如賀桂梅《1940-1960年代革命通俗小說的敘事分析》,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研究現當代文學中的傳統形式,換言之,就是古典傳統如何創造性地轉化與穿越在中國革命文化與文學之中。在2017年唐弢獎獲獎論文中,主要的共同特點也是討論現當代文學中的「形式繼承」或者現代作家的傳統技法。在我看來,這種研究傾向,與我們這個專輯不謀而合:既研討現當代文學中的古今穿越,又實踐探索文學研究中的學科越界。

朱立元、胡曉明、陳國球、羅鵬、賀桂梅、王堯、郜元寶、朱志榮、楊揚、彭國忠、古風、劉俊、黃念欣、鄺可怡、吳國坤、梁淑雯等教授以及嶺南大學中文系老師陳惠英、魏艷、黃淑嫻、蕭欣浩也參加研討會並宣讀論文。因種種原因學報沒有機會刊出他們的論文。但仍然由衷感謝他們的支持。

(節錄自《嶺南學報(復刊第八輯):現代與古典文學的相互穿越——故事新編與理論重建》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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