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的貓膩

2016-10-22導讀川普在事前就質疑結果，表達出的是對民主制度的極端不信任，觸到了美國人的底線，也算是在歷屆總統候選人中開了先河。10月17日，美國總統候選人最後一場辯論舉行的前三天，共和黨總統候選人川普的名模老婆馬蘭尼接受CNN名嘴安德森庫柏的專訪。專訪地點就在川普位於曼哈頓五大道的豪宅中，整個房間一眼看過去金光燦爛，對談的兩個人都是明星，竟然讓這滿屋子的金給閃得差點找不著了。整個採訪就一個主題：川普到底是不是個行為不檢的老色鬼。馬蘭尼試圖說明她男人的那些咸濕語錄只不過是童言無忌：「有時候我覺得我家有兩個男孩，我兒子和我丈夫。」庫柏一臉迷惑的追問：「可是他那時已經59歲了？」馬蘭尼卻是一臉平靜的說：「是。」當年59歲的那個男孩如今長到了70歲，但他還是個孩子，不僅在他老婆眼裡是，在很多公眾眼裡也是。你看辯論的時候希拉里說的不中聽，他就會不停的說：「Wrong！Wrong！Wrong！」希拉里說他招普京喜歡是因為俄國希望美國有個木偶總統，他就會不停的說「你才是木偶，你才是木偶。」希拉里說他之前主持的節目沒拿到電視艾美獎時也曾攻擊艾美評委會作假，他就會接一句：「我就是應該拿到那個獎。」當主持人問他是否願意接受大選結果時，他說：「這個要到時候再看，現在先留點懸念。」次日又在演講時解釋了一下：「我一定會接受選舉的結果，只要是我贏。」

川普家的兩個男孩這活脫就是個穿著尿不濕在金屋子裡滿地打滾，看見綠色花椰菜就把金勺子金碗推翻在地拒絕吃飯，每次玩遊戲輸了都罵別人耍賴的小霸王形象。請別問「一個男人要走過多少路，才能被稱為真正的男人？」有的人出門從來都是坐專機。不過對於被寵壞的孩子，怎麼撒潑耍混都能被原諒，就是不能老是當眾要求爹媽去驗DNA。川普近來一直嚷嚷投票恐被人操縱，到最後一次辯論中更發展到高潮，直接聲稱對大選結果的公正性沒信心，這一腳可揣到了美國人的心窩子上，全美上下立刻炸開了鍋。以前的總統候選人之間不論打得多麼你死我活，結果一有定論交戰雙方全都握手言歡。即使是2000年戈爾對小布希那場血肉橫飛的戰役，因為比分太過接近，戈爾要求重新計票，但法庭宣布定論後，戈爾也大氣的認輸。前嫌雖未必能盡逝，但對選舉結果的接受是禮敬民主的必備姿態。而在事前就質疑結果，表達出的是對民主制度的極端不信任，觸到了美國人的底線，也算是在歷屆總統候選人中開了先河。但話說回來，投票到底有沒有可能被操縱？這其實是個值得仔細聊聊的話題。美國的選民登記和投票程序由各州掌控，各地的做法不盡相同，但在防作弊方面都有各自的招數。比如在紐約州，一個人成為公民後就可以自行填寫選民登記表，交給選舉局。登記表上只要求填寫社安號後四位數或駕照號碼，填表和交表時不用出示任何身份證件。選舉局收到登記表後會把信息提交給州車輛管理局（就是管申請駕照的部門），由車管局比對社安號或駕照信息確認選民的身份和投票資格。那些號碼與記錄不符的選民，選舉局會在選民花名冊上標識出來。投票那天，這些選民會被要求出示身份證。至於已經通過審核的選民，出示身份證這個步驟就省去了，他們可以直接到投票站報上姓名，選站工作人員在花名冊上找到這個名字，選民在花名冊上簽名，選站工作人員與記錄中的簽名比對確認相同，之後就可以投票了。選票填寫是在半封閉的工作台上，一人一格私密進行，選票填好後由選民本人親手在投票站的電腦上掃描歸檔，晚上9點投票結束，電腦統計的選票資料會被存檔，由警察押送到選舉局進行最終計票。選舉那天各黨派和民權組織還可以向選站派出觀察員，監督投票程序，也互相制衡。

美國大選投票這個過程聽上去算是相當嚴格，但也並不是滴水不漏。比如，在大多數選民不用出示身份證就可以投票的情況下，冒名頂替是完全可能的，只要你確知某個投票站選民花名冊上某位選民的名字，又知道他/她肯定不會前來投票，並可以大差不差的模仿他的簽名。那麼冒名者找到一個登記在冊又肯定不會來投票的選民的機會有多大呢？非常大。根據2012年皮尤中心的一份調查全國有180萬已經不在人世的選民，名字仍然在選民花名冊上。不過，這種疏漏在地方性的選舉上可能給弄虛作假留出了很大空間，但在總統大選中導致川普擔心的那種大規模投票作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首先投票作弊是重罪，一位候選人想要找到為了幫他/她上位甘願自己冒險觸法的鐵杆粉絲並非易事；即使真能組建起一隻這樣的敢死隊，聚起幾百幾千人，對整個選情也根本就是杯水車薪；更何況美國的總統選舉是投票人機制而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普選，總票數最多的候選人不一定贏，2000年的戈爾就是一例。要想通過假票勝出，如何部署兵力需要一套連「深藍」電腦都未必能勝任的複雜計算。對於候選人來說，與其出這種險招，恐怕還不如多花點功夫上街跟選民握手更有效。也正因此，之前的相關研究都發現，投票作弊的情況在美國非常罕見，比如根據Brennan正義中心的報告，在2000年到2014年間美國人投下的10億張選票中有241張被發現有冒名頂替之嫌，而對這些問題選票的進一步研究發現，其中只有31張是確認是有意為之的冒名頂替，其他很多是因為選站工作人員的疏漏造成的，比如把父親和與他同名的兒子的記錄混在了一起，也就是說在美國選票作假的概率小於被雷劈。但這也並不是說在民主投票機制下，民意是無法被操控的。美國大選其實就是兩黨之爭，兩黨黨員人數其實大差不差，如果所有人都出來投票，結果大多會難分勝負，只不過總統大選的投票率歷年都徘徊在60%上下，使得「投誰不投誰」反而還不如「誰投誰不投」更重要。所以共和黨這些年一直在推進法律要求選民在投票時出示身份證，而民主黨則大力反對，很多州還因此打起了官司一直鬧到美國最高高院。這條聽上去有益無害的規定為什麼會成為兩黨爭執的焦點？你看看數字就明白了：全國範圍內有8%的白人沒有身份證，沒有身份證的黑人卻佔到25%的。沒有身份證可以去辦，但辦身份證要交費，沒錢的窮人乾脆就不辦證不投票了。有的地方政府對窮人免收辦證費，但在各個辦證辦公室中，可以辦免費證的只有幾個，而且開放時間有限，那些打幾份工疲於奔命的人或住得遠又沒車的人也只能放棄。總之，要求選民出示證件會使很多老少邊窮的選民放棄投票，而這些人正是民主黨打天下的群眾基礎，當然一個都不能少。

誰會當選？再有，每十年一次的選區重劃，也是一場政治角力的大戲。選區重劃本意是根據各地人口增長重劃選區界線，做到各選區人數大致相當。但這個界線是往前還是往後挪，是往左還是往右挪學問可大了，因為選民人口結構的變化會直接影響到候選人的命運。比如紐約市哈雷姆地區國會議員第13選區，70年代時這個區黑人比例達到65%，使黑人議員Charles Rangel脫穎而出，執掌江山近半個世紀。2012年選區重劃以後，區內西語裔比例超過半數。一個選區里某一種族的選民如果過半，其他種族的選民再怎麼投票也都於事無補，所以今年的選舉中這個區終於實現了顏色革命，江山落到了西語裔議員手中。每次選區重劃兩黨為了擴張勢力、在任官員為了自保連任都會跟眾多的利益團體或結盟或決鬥精彩紛呈，但一般老百姓根本看不懂其中門道，更別說到公聽會上去表達訴求，就這樣糊裡糊塗的，手中的選票就成了擺設。像這些合理合法操縱選舉的招數多了去了，比起選票作假的小兒科伎倆，不知高深出多少倍，江湖簡稱「殺人不留痕」。可川普偏要在投票漏洞上做文章，這不僅是殺不了人還留了痕，把自己搞得很被動，更會因為打擊了一大片而成為美國人的眾矢之的。你想想，要是投票作假那麼容易，以前歷任總統的勝選理論上不都很可疑嗎？所以說垃圾不要亂扔，「亂扔它會污染環境，砸到小朋友怎麼辦？就算砸不到小朋友，砸到花花草草也不好嘛」。

榮筱箐專欄作家，旅居紐約，曾為《紐約時報》、《南華早報》、《南方周末》、《中國新聞周刊》等中外媒體撰稿。【責任編輯：趙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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