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奧古斯丁的基督論與成聖旅程

一.導論使徒之後,早期基督教會進入教父時期。也許當我們聽到「教父」一詞,就自然會聯想到義大利西西里的黑手黨家族,但是這個稱號原是指初期教會那些最受人敬重的教會父老們。其中牟牟大者如愛仁紐斯(Irenaeus)、亞他那修 (Athanasius)、迦柏多迦三教父 (Cappadocian Fathers),安博羅斯 (Ambrose)及希拉驪 (Hilary of Poiters)等都被稱為「教父」。他們的生命見證與神學識見,不僅影響了他們的世代,也直接或間接構成了奧古斯丁神學的的基礎。直到今天,福音信仰還是需要透過與他們的洞見,探求時代的亮光。本文的主角--奧古斯丁,生於主後354年,家居北非他嘎斯特(Thagaste,即今日阿爾及利亞的Souk Ahras),是羅馬化了的北非黑人神學家。他是保羅神學、教父神學與其世代思潮的集大成者。流傳於世的著述及講道集據統計多達千卷。他承先啟後,既總結了教會頭四百年的成就,也奠定了以後一千多年的基督教神學基礎。16世紀的宗教改革運動者,如馬丁.路德與約翰.卡爾文,都是一再回到奧古斯丁的神學洞見中,與中世紀晚期的繁瑣教條相抗頡。奧古斯丁實在稱得上是除聖經以外,福音信仰中的活水源頭。這樣的神學巨人,除了海內外華人教會感到陌生與疏遠以外,近三十年也遭遇到英美神學界極為兇猛的批評與攻擊。當然,這些批評中有些是錚錚的金石良言。但是更多的是人云亦云,莫名其妙的批評。其中最有趣的是許多的文章把啟蒙運動以後、人類文明所遭遇的問題,例如主客體分離的問題、罪疚的心理源頭、性別問題、環境保護等問題,都一股腦地把賬算到奧古斯丁頭上。一時之間,奧古斯丁猶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然而暴風驟雨只能讓澎湃淵深的海洋更顯得壯闊非凡,時代的偏見也隨著更深入嚴謹的論著出現,而自顯出淺薄與無知。當下,許多的英美的學者繼法國學者之後,重新回到奧古時丁的神學識見中。奧古斯丁遺產研究中心 (Augustinian Heritage Institute)啟動了21世紀奧古斯丁著述的翻譯計劃,他的重要著作正陸續被重新翻譯與出版。新一代的教會依然對他興趣濃厚。後現代思想家也展現了與奧古斯丁對話的高度興趣,實踐神學從奧古斯丁的著作中找到了新靈感,教會的合一運動在奧古斯丁的教會論中,找到了交談基礎,新神學流派以重現奧古斯丁的思想深度為榮。所以,奧古斯丁依然是神國度中不朽的傳奇。奧古斯丁最廣為人知的是他的《懺悔宣信錄》(Confessions)。 華人佈道事工常以人物見證作傳福音的途徑,這本來是一種非常有效的佈道方法。但是,近年來也產生了一些弊端。例如某些「名牌」講員誇張失實的經歷被報章揭露以後,福音不但沒有被高舉,相反使教會蒙羞。又有些教會追捧某些社會階層的「明星」,不顧這些人的信仰成熟度如何。結果等「明星」背道,以昨日之我,打倒今日之我時,教會也只好自嘆倒霉。在我看來,凡願意為主作真實見證者,應當好好研讀奧古斯丁這本見證集,這書的價值,不在於它是由一位北非地位崇高的修辭學教授的著述,也不是由於其中典雅的拉丁文辭讓人心醉,而是在於一顆求真的心靈,在墮陷的深淵中所發出的嘶喊,震動了所有尋求真理的人們。這本書也開啟了敘事神學的先河,書中許多的禱詞從奧氏靈魂的深處冒升出來,成為讀者剖析自己內在意識的金玉良言。奧古斯丁把書分為十三章,前四章講述自己從出生到墮陷的黑暗之旅,第五章作轉折點,第六至第九章講迴轉歸主的過程,最後四章探討人類意識與成聖之間的關係。 他的內心旅程集回憶、祈禱、分析、沉思、敘事為一體,把人性中智性、心靈、德性與靈命四重的悔改歷程書寫得絲絲入扣。書的結語洋溢著猶如詩篇一百三十九篇親密的語調,奧古斯丁透視自己的人生,看見三一真神親密無間的救贖恩情。他告知讀者萬物與人是因為神「看見」而存在,神的「眼光」貫穿在萬事萬物中。在第一章1節,他指出我們的心不得安寧,直到在主裡面得到靜息。在書的結語,他確信因為主的眼光穿透萬事萬物,縱使人性墮陷極深,但最終是神的美麗與光明克勝了人性的黑暗與邪惡,屬神的子民在基督耶穌里透過聖靈被聖化,進入神永恆的幸福喜樂之中。「墮陷」與「攀升」兩個主題的替換是奧古斯丁靈修神學的軸心,奧氏依此帶出了永恆作為生存基礎的神學反思。《懺悔錄》第10卷8至25章對記憶的分析,及第11卷14至30章對時間的分析,成為意向分析的經典作品,至今依然是重要的神哲學作品。至於他對時間性的分析與意識的分殊,則構成了他的靈修神學基礎。這個成就在他的《論三一》(De Trinitate) 這部巨著中具體地開展出來。本文所著重探討的就是他的名著《論三一》,筆者期望透過對《論三一》的疏理,與華人教會一起繼續探求靈命更新的基礎與動力。二.《論三一》寫作目的奧古斯丁在《懺悔錄》中有一著名的段落說:「我太遲愛你了! 噢,萬古卻常新之美,我太遲愛你了! 你在我裡面,我卻在我外面;我向外尋求你。」 當他回顧了自己墮陷在受造之美,而忘掉美善之源頭的虛妄以後,奧氏繼續說:「你閃耀發光,除去我的盲目,你散發香氣,我從你獲得氣息,我親嘗你,我對你如饑似渴,你碰觸我,我在你的平安中焚燒以愛。」 從以上的段落,我們得到解讀奧氏《論三一》一書的鑰節。奧古斯丁認為,神的永恆與人的主體性之間,具有模擬的關係,這個模擬的關係,透過人內在意識的沉思與默想顯現。誠如他16世紀的學生卡爾文所說:「真實的智慧,主要地由兩部分組成,即對神的認識,與對我們自己的認識。不過因為這兩種認識相互密切關係,所以二者孰先孰後,很難確定。」 如果《懺悔錄》是奧古斯丁談自己怎樣被神所認識,他在《論三一》卷8至15則是默想他怎樣認識神。兩者構成了他的靈修神學的兩個基點。我們了解這兩個基點,才能夠把握與欣賞他對恩典的爭辯與堅持。否則,單從片言隻語,我們只能得出奧古斯丁是個教條的悲觀論者的印象,認為他的神學就是否定人性、否定自由意志等的皮相之言。《論三一》是一部以聖經神學與教父神學為背景,探索人類的三一意識的巨著。本書有三個清楚的寫作目的:(甲) 指出尼西亞信經所宣告的聖父、聖子、聖靈同等同榮,並不是主教會議的發明,而是根植於神的啟示和新舊兩約所作的見證。(乙) 他意圖與哲學家們爭辯,最高貴的思想也需要「中保」,使神的自我啟示與拯救能夠發生。(丙) 他祈求讀者明白靈性塑造與屬靈知識的關係密不可分。人的形象與樣式,源於三一奧秘,人從三一真神而出,也歸回三一真神永恆的密契之愛中。靈性成長就是智慧的動力學。奧古斯丁透過對人類三一意識的分析疏理,肯定神就是在耶穌基督里所啟示的《聖善三一》 (De Trinitate)。 這本書從主後399寫作到422年,共經歷23個年頭。與他的其它作品相對比,學者皆認為本書明顯不是特定的論戰性作品。全書語調平和、思想綿密,在沉思中不時並發出智慧的火花。雖然是歷時廿年的作品,但是全書思路前後呼應,是靈修神學的精品。人出於三一神的形象,也歸回三一神的樣式,在成聖的歷程之中,我們在基督里以愛活出了三位一體的樣式。這是奧氏的三一成聖公式,個中的深意卻需要我們對全書的思想結構,有大致的把握才能夠顯露出來。三.《論三一》的思想結構奧古斯丁絕非首位寫作三一論的神學家。在他以前既有新舊兩約的啟示,也有四百年的注釋傳統。例如著名的神學家希拉驪就寫著了《論三一》的巨著。但他是承先啟後的大神學家,他理解的三一奧秘,既奠基於聖經的啟示中,也透過對教會四百年神學傳統的疏理,為三一信仰整理出一個較為清晰的脈絡。《論三一》卷1至卷4處理聖經神學與解釋學的問題,卷5至卷7討論三一論的語言性質,卷8至卷15分析人類的三一意識結構。茲簡單整理如下:卷1至卷4引用許多論及三位一體的重要的經文,並加以評註與討論。奧氏的評註不是餖飣文士的語義注釋,而是始終以一位實踐神學家的視野,關注救恩與成聖中的重大神學問題。舉例而言,馬可福音一章10 – 11節記載了聖子成為肉身,聖父以喜悅的聲音確認,聖靈外顯如鴿子下降,啟示了三一內在的關係。但是這內在的密契是否因為道成肉身的使命而瓦解呢?換句話說,獨一的真神是否從此一分為三呢?奧古斯丁認為解決三而一內在張力的鑰匙,與耶穌基督神人二性的教義,互為表裡。在這書的15.11.20節,他就指出道成肉身的目的,就是讓人透過對真理的參與,而活出真理。人唯有跟隨與效法基督,才能夠逐漸明白三一真理的奧秘。換句話說,奧古斯丁認為聖善三一的外顯與內在關係緊密相扣,而這緊密的關係又與我們的成聖密切相關。他舉例說明,如人是透過內在的語言的發聲,形成向外溝通的言語,並透過悟性而接收意思。因此道成肉身就是三一真神向人的自我通傳,聖子是創造與救贖的內在真理。人惟有透過「在基督里」,才能進入聖善三一那深不可測的救贖恩情中。關於「三一論」的神學爭論,「同等」是攸關要緊的辭彙。如果按照亞流派的結論,聖子與聖父並不同等,那麼救恩就失去終極的基礎,終究墮入不可知的深淵。然而,在芸芸眾多的聖經經文中,「三一論」最基要的釋經原則又在那裡呢?在本書中,奧古斯丁跟隨亞他那修以降的尼西亞信經的傳統,堅持約翰福音一章1、14節及腓立比書二章6節是解釋所有其它經文的基礎。就是說與聖父同等同榮的聖子,取了人的樣式,不以與父同等為強奪,揭示了三一真神的內在關係。關於聖靈地位同等的問題,奧古斯丁從間接,但合理的推論,引用林前六章15 – 20節指出教會被稱為基督的身體,同時也被稱為聖靈的殿,得出結論說聖靈地位等同聖子。故此,三一神是同等同榮。對於福音書中耶穌自認低於聖父的經文記載 (例如約十四28,五26),奧古斯丁依循尼西亞信經的釋經傳統,認定那是耶穌指著他的人性而言。然而,三一神觀複雜的地方在於這是三而一的信仰,而非二而一的信仰。對於聖靈與聖父及聖子的關係的理解 (Filioque),因為拉丁語言的限制,終於造成了主後九世紀東方正教與拉丁教會的分裂悲劇。限於篇幅,我們不能深入討論各方的神學理據,但無容置疑的是,奧古斯丁緊隨著亞他那修的識見,堅持Filioque是三一神學必須堅持的原則。個中細節的討論,並非中世紀後期神學的繁瑣版本,而是關乎人能否從本體的層面,在理論上說明神是三而一的神學省思,同時在救恩論的層面,說明聖靈的工作與聖子的救贖事工密不可分。扼要而言,奧古斯丁堅持,聖善三一環環相扣的救恩計劃,開顯在聖子在父懷裡對世人所發的恩情中。所以聖靈的工作從來不自外於聖父在聖子里所成就的愛中,故此非堅持Filioque不可。聖善三一作為信仰的核心,並不容易被理解。所以,奧古斯丁在卷8至卷15所要成就的,就是與讀者一同深入探索人類意識中的三一形象。聖經斷言真接面視神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透過探索神的形象(imago Dei)對神本體的折射,我們也許能夠稍許親嘗聖善三一的奧秘。然而,這個奧秘的開端始終是神自我的揭示,所以在卷4,他首先要探求的是我們如何從聖經神學的角度,領受神差遣聖子及聖靈進入世界的啟示。神在人類救恩歷史之中,從未停止過工作,「及至時候滿足,神就差遣他的兒子,為女子所生,且生在律法以下,要把律法以下的人贖出來。」(加四4) 聖子進入世界,為要拯救憂傷困惑的眾生。祂作為救贖的中保,受死、埋葬、下到陰間,並且第三日復活。他所成就的救恩,使萬有在祂裡面與神和好。誠如耶穌對父神祈禱說:「叫他將永生賜給你所賜給他的人。認識你獨一的真神,並且認識你所差來的耶穌基督,這就是永生。」(約十七2-3)客觀而言,奧古斯丁對三一信仰的持守,其見解並沒有超越過亞他那修以降的尼西亞信經的傳統。從另一個角度而言,奧古斯丁是自覺地以福音信仰所取得的釋經成果,作為神學探索的基礎。這也告訴我們一個治神學的重要原則,任何神學成就的突破,與歷史神學的繼承與發揚彼此密不可分。福音派神學家不可能自外於淵遠流長的福音傳統以外而另起爐灶。卷5至卷7的討論集中處理神學語義的界定等技術性的問題。例如,亞流派神學家從亞里士多德的物理學影響,認為在聖父與聖子的生與所生的關係中蘊涵著偶發性(accidents)的元素。他們承認神的本體沒有絲毫轉動的影兒。然而,又發現聖經告訴我們聖子所具有的是「所生」的位份,所以他們的推論是「所生」含有「偶然發生」的意味,故此,從絕對意義而言`,聖子不能夠與聖父同等。祂雖然是「首生」的,但也意味著祂是受造的。奧古斯丁運用他清醒的神學才幹,反對亞流派以亞里士多德的思維方式作為認識聖善三一的知識論基礎。奧古斯丁作為訓練有素的修辭學家,反覆思考了神學語義混亂的狀況,澄清了從希臘文翻譯成拉丁文的過程中,許多混亂的語義問題。他竭力從拉丁文的語境當中,為聖善三一找到適切的表達語言。正如三一教義在希臘語的語義世界中被理解為ousia及hypostaseis的關係,在拉丁語的語境中則是essentiam/substantiam與substantias的關係。(翻譯成英語,又成為Being與Persons的關係)。奧古斯丁說因為substantiam與substantias的同義反覆的關係,使「三一論」淪為不知所云的狀況,故以essentiam及persona替代之較為妥當。但是使用persona又有形格論(Sabellianism)的危險。故此,奧古斯丁詳細地區分了神學語言的語義問題,竭力使三而一的關係能夠透過拉丁語言,確切地顯露出來。卷8至卷15是《論三一》一書最具原創性的部份,這七卷書是奧氏理解聖善三一的成就。他從創世記一章26節出發,指出神的形象即非物質,也不能夠從時空的範疇中去把握。此外,所謂的心理學進路也並不完全適用於對神形象的理解。故此我們必須在我們的存有中找到不為物質與時空所規範的行為,作為探求聖善三一的媒介。Clark T. Mary指出奧氏對「三一論」的探討與他的「救恩論」不能夠分割開來。奧氏所致力探求的是救世的聖善三一(Missio Dei)如何作用在人性「止於至善」的渴望中。從救恩論的角度而言,則是人如何透過對心智中三一結構的理解,參與在聖善三一的永恒生命中。 在人的靈魂深處,我們能夠找到「某三種即顯分殊又是無分彼此地同在的行為」(Sermons 52:17-18)。《論三一》卷8至卷10在全書的寫作計劃中,佔據著關鍵性的篇幅。奧古斯丁在本書的開始就提醒讀者,屬世的知識範疇無助於我們對三一真神的認識,真與善固然有模擬的作用,但是並不能反映出三一的奧秘。但是,聖經告訴我們「神是愛」 (約壹四8, 16),對愛的默想使我們找到愛者,愛與被愛者的三一關係。這是奧古斯丁認識三一真理的起點。但是奧氏很快指出,愛雖然是聖經非常深刻的啟示,但愛也受到人間情慾的扭曲。所以必須換一個新的角度思考三一的奧秘。因此,奧氏從「我愛我嗎?」這個問題上引伸自我(mens)與愛(amor)的關係。從兩者的關係中,立即引伸出下一個問題;「如果我不知道,我如何能愛呢?」如是者,自我、認知與愛(mens, notitia, amor)三者之間的關係就顯露出來了。奧古斯丁的討論看似枯燥,但是他在書中所提到的自我言說(verbum mentis), 與愛的知識(amata notitia),無一不是針對神與聖道的關係,以及聖道與聖靈的關係而發。從他的討論中,奧古斯丁著意使用生育的語言,解釋自我與語言的生髮關係。而從生髮的關係,我們又能夠理解得到其中必須包涵著愛的關係。然而,奧古斯丁泠靜地指出,上述的探討並不能夠幫助我們全面理解聖父、聖子與聖靈,聖善三一的關係。因為父、子、靈是一種關係名詞,而神是實質名詞。在上述的探討中,只有愛與認知是關係名詞,而自我則是實質名詞。所以,神是聖父、聖子與聖靈跟自我是自愛與自知之間並不存在對稱的模擬關係。奧古斯丁默想三一奧秘的突破口出現在卷10。經過數次的嘗試,奧古斯丁提出人的自我(self)是由想著(self remembering),明白著(self understanding),作著(willing self)三而一的意念行為所構成。這三而一的意識,也許是有用的模擬,幫助我們理解三一真神的奧秘。但是,在這個新的理解中,奧古斯丁最啟人疑竇的是使用了「回想」(memoria)一詞,有論者認為,奧古斯丁在此把柏拉圖的「回憶」理論 (the theory of recollection)偷運到神學的探討中。這種懷疑不無理由,但是我們要考慮到借用與認同之間的分別。認同意味著照單全收,借用則是更新洗滌,為我所用。奧古斯丁無疑屬於後者。他所說的「想著」是「想不起來」的相反詞,是意識當下回想自身的意願,並非柏拉圖在《菲多篇》(Phaedo)中所說靈魂對它前世的追憶。在意識當下回想自身的意願,這電光火石之剎那,我們可以一瞥聖父聖子與聖靈一而三的關係。但是,在奧古斯丁對人類思想意識的新發現中,最大的困難是在於「想著」和「明白著」有甚麼分別?這個問題在東西教會關於Filioque大辯論中成為關鍵性問題。奧古斯丁從兩種層面解釋兩者的分別:首先,他從古代的視覺理論說明兩者的分別,他說當人所以能夠看見對象,是對象的形象與視覺經驗在意願中當下合而為一。言下之意,人的回憶能力猶如影象,視覺則是理解力的模擬。但這個例子非常不完全。所以奧古斯丁很快就放棄了。並且,再次回到人的意識行為中解釋兩者的分別,為節省篇幅,我使用簡化的例子說明奧古斯丁的反省。例如,我看見一副似曾相識的面孔,我回想自己所認識的名字,認出他就是我的舊相識,就馬上和他握手問好。這當下發生的回憶,理解與行動就是三而一的意識行為,意識的理解是從意識的回憶而生,關於記憶的性質,奧氏在「懺悔錄」卷10已作詳論,有興趣的讀者自可詳閱,此處不贅。奧古斯丁在此找到他略為滿意的三一意識的例證。但是,讀者不要誤以為奧古斯丁在此完成了一套包羅萬象的三一神學。對奧古斯丁而言,三一信仰早就在聖經中啟示完成了,他所作的是為了理解這豐富無盡的啟示,並且,這樣的理解不是要建立全面的系統,而是尋找合適的模態(例證),使我們的靈性可以不斷地攀升,認識神,愛神,敬拜神。所以理解就是攀升,攀升就是理解,神學就是靈修學,靈修學就是神學。每一次理解的突破,就是把我們屬血肉的思維方式轉化,從墮落扭曲的光景中,恢復到創造優美的秩序中,從血氣與時空的限制中,突破進入神永恆不變的形象中。但是,從實存的角度,這確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柏拉圖哲學家對理念世界的解說,只是望洋的興嘆。奧古斯丁在「論三一」卷13指出,只有道成了肉身,住在我們中間,神人的阻隔才被打破,我們若要進入聖善三一永恆的豐盛之中,唯有在耶穌基督的生命中才能夠成就。透過《論三一》我們看到,他的靈修神學與他對基督論、聖靈論、三一論的沉思密不可分。四.奧古斯丁的基督論和他的成聖觀奧古斯丁在《論三一》卷4說:「吾等僅能夠以時空之物潔靜自我,以期適應永恆之實在…,就理性心智而言,潔凈後當作用予默觀永恆實在。故心智受潔凈時,當有信心在世物之中」。 在這裡奧氏已經表明了他的神學思考是從世物之中的信心開始。這個信心從那裡得到呢?在卷8,奧古斯丁繼續說:「聖道成為人,為吾等所為所作,並且受苦受難,皆生髮於時空之中。此仍可學可問之道 (scientia), 非為智慧高深之道(sapientia)……,聖道遠超時空之上,與聖父同等,遍臨所有。有關於此,有識者若能格識,此等格識皆屬智慧(sapientia):耶穌基督道成肉身,祂所擁有者乃知識與智能……。吾等學識皆是基督,吾等智慧同屬基督。祂介引信心以觀世物,彰示真理以觀永恆實在。吾等藉以復生並歸於祂,經塵世學問,歸天堂智慧:然片刻不離此聖道基督。」 為此,奧古斯丁引用歌羅西書二3所言,指出基督「所積蓄的一切智能知識,都在祂裡面藏著」。在奧古斯丁的神學默觀中,耶穌就是那位道成為肉身,同時又超乎萬有之上的宇宙性基督,新舊兩約聖經所見證的,就是聖善三一中的聖道成為肉身,取了僕人的形象,在本丟.彼拉多手下受苦,釘十架而死、埋葬、下陰間,第三天復活。耶穌就是人類救恩歷史中的彌賽亞。人對三一奧秘的默觀,最後還是要回到紀念基督耶穌的聖餐禮中,透過在其中的的慶賀及對聖道的順服、透過餅與杯的臨在,信者明白三一真神的救贖恩情。傳道者對神話語的宣講,使聽道者漸漸明白神深厚的大愛,透過對鄰舍的恩慈中,信徒在聖靈保惠師的教導中成長。基督徒的成聖之旅,是由聖餐紀念中的敬拜、聆聽主話及愛鄰舍三而一的行為中所鋪設,他始於心智在聖餐禮中的沉思默想,也在主的話語中經曆日積月累的悔改、轉變及潔凈,並且在愛的實踐中與神同行。靈魂的攀升是由信徒在教會中「堅守我們所承認的指望,彼此相顧,激發愛心,勉勵行善」(希十23 – 24)所構成,對三一真神的認識與敬拜,與在教會群體中的成長緊緊相扣。奧古斯丁的三一成聖觀,與他對以賽亞書的一段經文的默想,密切相關。以賽亞先知曾預言,從耶西之本必生出一條根苗,「耶和華的靈必住在祂身上,就是使祂有智慧和聰明的靈,謀略和能力的靈,知識和敬畏耶和華的靈。祂必以敬畏耶和華為樂,行審判不憑眼見,斷是非也不憑耳聞。」(賽十一2 – 3)。奧氏據此發展出他的成聖階段論。首先,他說成聖始於敬畏 (fear of the Lord),其次,敬畏生出敬虔(piety)。第三,兩者相合生知識(knowledge), 這裡所說的「知識」,是指我們把握聖經精義後產生的知識,聖經的精義作用在人的生命中,產生了信望愛。所以靈命的成長,促使人渴望活出公義的生命。因此,在第四階段,從讀經而來的知識生出能力(power), 奧古斯丁稱這種能力為勇氣(courage)。透過勇氣與能力,信徒敢於拒絕世務的壓力與誘惑,尋求聖善三一這恆古不變的存有根基。當然,在我們尋求永恆實在的過程中,會經歷許多的軟弱與迷失,所以在第五階段,尋道者受謀略的靈帶領行走天路,在這個過程中,信徒學習放輕世務,學習盡心、儘力、盡意愛神,並且愛我們的鄰舍,甚至到了一個地步能夠愛我們的敵人。在第六個階段,奧古斯丁回到人對三一真神的默觀中,指出心智之眼在此階段進一步受滌凈,使人不但能夠忍受神的榮光,並且看得清楚神的榮光,最後能夠更以神的榮光為樂。到這一步,人就越來越能夠與真理相合,在愛的真理中不受世情的起伏所左右,超然於世務之上,以仁義與真理活出屬天的智慧。 奧古斯丁對先知書的解釋,從現代人的眼光看來非常令人費解。因為這種默觀式的解經法,與歷史批判學發展出來的解經法格格不入。但是從他的釋經成果,我們也可看到現代教會對古典經驗的失落與遺忘。有學者指出,奧古斯丁對聖經的默想建立在他對時間與永恆關係的探索上。柏拉圖的許多重要著作,代表著對永恆的關注,這種關注也為奧古斯丁所認同與繼承。此外,保羅的屬靈經驗,對奧氏有決定性的影響,例如保羅神學中所強調的敬畏、虛己、信、望與愛對奧古斯丁的影響極深 , 但是更重要的,是奧古斯丁在他的牧養生涯中對三一基督論(Trinitarian Christology)認識越來越清楚,誠如德.沃克所說,整本聖經在奧古斯丁看來是聖道的見證 (Testaments),是神的話語 (Rhetoric), 是神的救恩在人的心靈歷史中的開展。 在奧古斯丁看來,神的道(the Word of God)貫穿在聖經不同的書卷之中。是神的道使書捲成為聖卷,而非相反。聖經所有的經卷最終都指向耶穌基督在三一真神里對世界的救贖,當我們進入耶穌基督的生命中,我們就看見三一真神的奧秘。奧古斯丁的「七靈說」並不是一套機械化的階段說,而是指出人透過紀念,聆聽及恩慈參與在耶穌基督的生命中。在祂的生命中,我的生命日益更新,日益被基督的樣式所充滿,並且在永恆中長成基督的樣式。 我們的生命越像基督,我們就越能夠明白聖善三一的奧秘。靈魂的攀越與理解的突破,二而一,一而二,靈命塑造與屬靈知識的關係密不可分。而兩者的關係落實在我們紀念,認識與愛我主耶穌基督的信仰實踐中。 所以他說:「一己自愛之力,錯愛追逐低下之物,固然弱與錯。一己蒙昧不知,既無記憶,亦無了悟。然個中神形像埋藏了潛能,人可強起環抱此形像所是者。此愛已安置實體秩序之中,(非空間秩序),除神以外別無其它在上。當此愛擁抱神乃至超絕無量,愛與神將同享一靈。當智性騰越參與實在、真理與福氣中,雖無何物可加予實在、真理與福氣自身,然而,在此實在中,人進入完美至善,活在不變生命中,享受他所見萬有不變之神視」 擁抱耶穌基督使人得智慧,所以我們思想中的智慧,不是來自思想自身的光照,而是受更高的智慧之光所照射。所以奧古斯丁在他的基督論中堅持人的靈魂唯有在神的形象中被神所改變。這種改變不僅僅是被神所改變,更是依照神而改變。改變的開始是在水禮之中。人的生命與耶穌同死、同埋葬、下到陰間。但是復活的過程卻是一生之久。誠如他所說,治療始於移去病灶,接下來卻是對疾病的療程。改善的徵兆在於神形象的更新,內心對神真理的體悟日新月益,直到與神面對面。所以靈魂回歸於神,從奧古斯丁的靈修神學而言,並非同新柏拉圖信徒追求神魂超拔(Ecstasy)的經驗,而是一生之久的生命更新旅程。勞.安德烈(Andrew Louth)指出奧氏的靈命更新之旅,始於聖經所啟示三一教義的學習,而日積月累的學習,讓我們在內心的深處越來越體驗到聖善三一的臨在。教義神學終究轉化為靈修經歷,而兩者的目標止於對永恆三一真神的默觀 (Contemplation)。新柏拉圖學派對靈魂的超拔心嚮往之。但是,在奧古斯丁的靈修之中,超拔的經驗卻凝聚在道成肉身的歷史事實及聖靈所澆灌的聖愛之中。人在基督里學習謙卑,學習響應聖愛,也參與在基督愛的事工之中。在這個過程中,人漸次顯露出神的形象,並從神形象的折射中「看見」三一真神是萬有的源頭,在祂裡面極其美麗,極其喜樂幸福 。 五. 結論走筆至此,我要感謝陪伴我艱難跋涉,走到這裡的讀者。如果你認為上述的討論僅僅是一篇學術文章,枯燥難解,沒有閱讀靈修小品的陶醉感,對你的「靈性」成長一點幫助也沒有,我可以體諒你的困難。但是我也嘆息現代世俗文化對我們心靈的伐害,以及基督徒對古典經驗的遺忘。我們今天流行的靈修觀,常常是指個人如何在心理感受中尋找一種平靜的境界。教義所代表的是繁瑣、僵化、枯燥、乏昧,無關生命痛癢的歷史骨董,而不是靈修神學重要的一環。所以我們不能夠明白遙遠的亞歷山大城,為何為Homoousia及Homooisia中一個小小的I字的不同而舉城沸騰。我們不能夠明白亞他那修為何因為要堅持聖子與聖父同等同榮,而對抗整個羅馬帝國 (Athanasius contra mundum),我們只認為那是主教會議中的政治鬥爭,而看不見亞他那修正在對抗人性中根深蒂固、執意遠離神的罪性。人類的宗教歷史所努力者,就是把「聖」的變為「俗」的,把「俗」的變為「聖」的。啟蒙運動以後,人好像成功了。工業革命,商業社會及信息社會的興盛,使我們理所當然地成為俗化世界中的居民,我們對以神聖為基礎的古典經驗與靈修觀,自然感到繁瑣與陌生,因為我們的世界早就背離了以神聖為基礎的社會形態。古典的世界專註回答生命之道,就算是一般的哲學討論,也是關乎如何生活的合乎所以,以及如何塑造人的德性等的問題。誠如學者指出,人類經驗世界的變異,是從對德性的關注轉變成對器物的關注。在論到古典經驗與俗化經驗間的變遷時,亞蘭.勃倫(Allen Bloom)說的幾句話很有意思,他說:「古人只談德性,而非生活的滿足(well being)。滿意的生活就其自身而言並無大害,但今人爭辯說專註於德性,乃妨害對生活滿足的關注。亞里士多德承認追求幸福需要器物(equipment)和德性,但他對如何獲得器物不沾一詞。[今人]小心查驗後得出結論,認為德性阻礙了獲得器物的動機。器物當然是必須的,所以為甚麼不扔掉德性只作實驗?」 後現代社會當然是今人器物文化的巔峰之作,華人社會近百年對現代化的追尋也是成功在望。我們生活在器物文化主宰的世界中,若沒有用批判比較的眼光看我們的世界,當然看不清楚奧古斯丁與眾教父的靈修世界是怎麼一回事。奧古斯丁是一位古典的靈修神學家。當生活在現代世俗世界的基督徒視三一教義為畏途的時候,奧古斯丁卻透過每日的宣講,施聖餐禮及牧養關懷,嘗試在愛里明白聖善三一的奧秘。他並不是一開始就清楚當中的奧義,他也是從器物的世界中,開始尋找真理。但是他一生的信仰,卻是攀升進入三一真理的靈性旅程。他的神學不自外於他的靈修與牧養事工,他的牧養不自外於在每日聖餐禮中對基督耶穌的默觀,他的基督論也不自外於他對三一真神的沉思與著作。他的著作不是供讀者們消閑的產品,而是當他面對千頭萬緒的信仰疑難,以一生之久的祈禱讀經、對福音傳統的整理,神哲學的沉思及與信徒通信交流,所疏解出的成果。他的著作記錄著當三一真神作為他的基礎後,如何漸次在他生命中開展的過程。透過他對三一真神的默想與寫作,他引領他的世代克勝歷史的巨浪,一同朝見永生神。德國哲學史家Heinz Heimsoeth曾羅列人類生存中所面對的六大難題:神與世界的關係,無限與有限的關係、靈魂與物質界的關係、實在與生命的關係、個體與群體的關係、以及理性與意志的關係。 成聖意味著信徒勝過自身的世俗思維形態,靠著耶穌基督的恩典之光照,從扭曲的器物慾望中,重新恢復人內在的三一形象,過程中一再涉及到影響人類歷史中這六大難題,但是當我們生活在基督里,學習盡心、儘力、盡意愛神及愛人如己,並且與眾聖徒活在對末世的昐望中,當我們面對自己生存的有限性,以愛和知識,踏實地活出每一天,並且渴望永恆的美善幸福,我們終必靠著基督,進入聖善三一豐盛無盡的團契之中,這是奧古斯丁留給我們的珍貴遺產。在新的世紀,華人信徒也一樣面對千頭萬緒的挑戰。我們需要繼續研讀奧古斯丁的著作,並且從當中獲得豐富的識見,幫助我們克服困難、接受在成聖旅途中的挑戰。《榮耀的基督與當代信徒》(基督工人神學院三十年院慶文集)St. Augustine』s Christology and Progressive Sanctification(An Abstract)Hiutung ChanAugustine (354 –430 A.D), the Bishop of Hippo and one of the greatest theologians in the Christian Church, developed his understanding of the mystery of the Triune God by the illumination of the Christian faith. For Augustine, the Biblical faith and contemplative meditation intermingle as the foundation for Christian spiritual growth. The incarnation of the divine Word is the ground for the sanctification of Christian life. The De Trinitate, one of his greatest works, is essential reading for the understanding of Christian sanctification as an ascension of the self in its appropriation of human mental activities. This article endeavours to trace the writing purpose of the De Trinitate, analyze its structure, underscore its Christological foundation in relation to Augustine』s exploration of human image as the Trinity and finally, reflect on his theological contribution to Christian spiritual life.The most brilliant achievement of Augustine』s theological contribution to Christian spirituality is his effort to recover the imago Dei as the mirror of the mystery of the Trinity. His effort is not merely psychological, but epistemological. He started his model from trio of lover, beloved and love itself, shifted to mind, knowledge and love, and finally speculated this imago as remembering self, understanding self and willing self. Augustine』s painstaking effort helps to guide his readers step by step transcending from pictorial thinking about the doctrine of the Trinity into contemplative knowledge. He demonstrates how universal human consciousness, operating in its unity and diversity, is similar to the infinite relationship of God as the Holy Father, the Son and the Holy Spirit. He found its analogical correspondence by the coexistence of memory, knowledge and will of the human mind. Augustine』s understanding of the mystery of the Trinity may be debated, but he is the first Christian theologian who illustrates how Christians should understand this mystery properly. Through this groundbreaking exploration, Augustine witnesses to us that the highest happiness in this life is a journey to the mind of the Triune God. His achievement refashions the definition of Christian spirituality and imparts practical wisdom to the contemporary Christian community.

推薦閱讀:

如何评价"万世巨星耶稣基督"这部音乐剧?
彼得書信:基督徒的身份
以道(基督)為中心的敬拜
【基督生平研習】第一講:為什麼要有四卷福音書?

TAG:基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