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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安迪·沃霍爾遇見史蒂夫·喬布斯

那是肖恩·列儂(Sean Lennon,約翰列儂與大野洋子的兒 子)九歲生日的時候,大野洋子(Yoko Ono)邀請了很多朋友 來參加自己兒子的生日宴會,其中包括安迪·沃霍爾(Andy Warhol)、凱斯·哈林(Keith Haring)、哈利·尼爾森(Harry Nilsson)、沃爾特·克朗凱特(Walter Cronkite)以及史蒂夫·喬 布斯(Steve Jobs),喬布斯給肖恩帶來了一份特殊的禮物: 一台任何人都未曾見過的最早的蘋果電腦。

那是一個黃昏,外面刮著風,還下著小雨。我跟史蒂夫·喬布 斯疾步行走在曼哈頓中央公園西大街上。史蒂夫攜帶著一 個很大的箱子——送給肖恩·列儂的九歲生日禮物。如果約 翰·列儂沒有在四年前被謀殺的話,他也該是44 歲了。約翰 和自己的兒子同一天生日,10 月9 日。

我們在72 西大街往右一拐就到了著名的達科塔公寓大樓。 通過行車道我們走進了大樓,期間碰到了一個五六十人的集 會,他們手中捧著燃燒的蠟燭,一直唱著:「給和平一個機會。」 (Give Peace a Chance)顯然他們是在紀念列儂,其中有幾個 還流著眼淚。我們在那站了一會,然後進入了大樓。

1980 年之前,達科塔大樓 因為諸多名人居住於此而聞名 遐邇,其中包括列儂一家、卡爾文·克萊恩(Calvin Klein)、 波里斯·卡洛夫(Boris Karloff)和洛琳·白考兒(Lauren Bacall)。另外,羅曼·波蘭斯基(Roman Polanski)的《羅絲 瑪麗的嬰兒》(Rosemary』s Baby)也是在此拍攝的。自從列 儂在達科塔大樓前的人行道上被謀殺之後,這座建築也因 為這一悲劇而被世人所銘記。在約翰去世前的幾個月里,我剛剛代表《花花公子》雜誌採訪了他以及大野洋子。那是約翰這輩子最後一次 的深度訪談。他告訴我說:「我已經40 歲了,他們說,人生始於40,我對此深信 不疑。我常會興奮地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呢?」

史蒂夫和我在老舊的電梯旁等著上樓。他對我說:「所有的女孩都愛保羅,但列 儂才是我喜歡的甲殼蟲樂隊成員。我總覺得,列儂會打斷那些人的集會,然後 告訴他們一切如昔。我仍然不能相信他們殺死了列儂。他是一個天才,一個美 麗的天才。」史蒂夫還對我說,他年輕的時候,只聽甲殼蟲樂隊的歌、列儂的獨 奏以及迪倫(Dylan)的歌。

老舊的電梯間像是一個渾身長滿了瘤子的怪物,先是俯視著乘客,然後慢慢悠悠 地升到了7 樓,期間還一直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在過道里,史蒂夫敲了敲一扇 巨大的紅木門。一名男士開了門,引導我們進了房間,按照他的指示,我們脫下了 鞋子。史蒂夫在地板上找個地方把大箱子放了下來,箱子的旁邊立著很多根拐杖。 這是一個白色的房間,裡面所有的事物都是白色的,就連列儂寫下了「想像」 (Imagine)一曲的那架鋼琴也是白色的。在房間的窗外,夜色中的中央公園澄澈 而又陰鬱。穿過公園,第五大道上的酒店和公寓燈光閃爍。生日宴會正熱鬧地進 行著,客人中包括沃爾特·克朗凱特、蘿貝塔·弗萊克(Roberta Flack)、哈利·尼 爾森,約翰·凱奇(John Cage)以及藝術家路易斯·奈維爾遜(Louise Nevelson)、肯尼·沙佛(Kenny Scharf)和凱斯·哈林 (Keith Haring)。安迪·沃霍爾也來了,但 他拒絕脫掉自己的鞋子。肖恩出現了,安 迪把禮物給了他,是一幅畫著心形糖果盒 的圖畫以及一隻硬幣做的手鐲。上一次他 們倆見面的時候,沃霍爾把一張鈔票撕成 了兩半,然後把其中一半送給了肖恩,肖 恩向沃霍爾表示了感謝,然後開玩笑問他 能不能把另一半也給他。沃霍爾把手伸進 口袋,拿出了一卷撕成一半的鈔票遞給他。 晚宴過後,客人們又享用了一個鋼琴形狀 的大蛋糕。之後,人們互相交談起來,喬 布斯告訴肖恩有禮物給他。喬布斯跟在肖 恩的身後拖著他的那個大箱子,來到了肖 恩的卧室。這個房間也是白色的,但架子 上卻擺著很多機器人。喬布斯打開了紙板 箱,然後取出了自己的禮物。

喬布斯的黑髮分在腦袋兩邊,穿著牛仔褲和男士白襯衫,而且把袖子卷了起來。他趴在地板上,面前 的禮物是一個電腦。這就是麥金塔,四四方方的,高度長於 寬度,米黃色,而且還有一個麵包箱形狀的東西放在一旁。 喬布斯打開麥金塔,肖恩挨著他坐在地板上,盯著這個六英 尺大的黑白色顯示器。他看見喬布斯按了一下一個煙盒形狀 的、通過電線與電腦連接的神奇裝置。喬布斯告訴他這叫做 滑鼠,當他移動滑鼠的時候,一個箭頭就會在屏幕上移動。 喬布斯把箭頭移到了一個畫筆形狀的小圖片上,然後雙擊打 開了一個叫做「MacPaint」的程序。他看著肖恩,對他說:「你 試一下。」

肖恩拿起滑鼠,在地板上滑動起來。喬布斯對他說:「現在,點 擊滑鼠上的按鈕,然後移動它,看看會發生什麼。」肖恩如是 做了,然後一條細細的、鋸齒狀的黑線出現在屏幕上。

肖恩高興地大叫:「太酷了。」他點擊著滑鼠上的按鈕,四處拖 動著滑鼠,然後屏幕上出現了各種形狀和線條。接著他清除了 這些圖案,畫了一個既像獅子又像駱駝的動物,然後又畫了一 個他稱作「喬治男孩」的人物。

幾個客人進入了房間,站在了肖恩和喬布斯身邊。我抬起了 頭。這時,安迪·沃霍爾 說:「嗯?這是什麼?看,凱斯,這 東西太不可思議了。」凱斯·哈林點頭表示同意。這倆藝術 家入迷地盯著屏幕上移動的線條。

喬布斯繼續與肖恩 擺弄著電腦,沃霍爾與哈林在旁邊看 著。然後沃霍爾問道:「我能試一下嗎?」

沃霍爾來到肖恩的位置上,喬布斯向他展示了如何操作和 點擊滑鼠,但是沃霍爾卻理解錯了,他把滑鼠舉起來然後像 揮動指揮棒一樣把滑鼠揮了起來。喬布斯耐心地向他解 釋,滑鼠只有沿著一個平面移動時才管用。沃霍爾一直舉著 滑鼠直到喬布斯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上,引導著他沿著地 板進行操作。最後,沃霍爾終於成功了,在這期間他一直盯 著屏幕上的「畫筆」一動不動。

沃霍爾被深深地迷住了——認識他的人都知道,當他迷上了 一件事物時會忘記所有無關的東西——他滑動著滑鼠,目 不轉睛地看著顯示器。哈林則彎著腰看著。沃霍爾的眼睛睜 得大大的,他抬頭看了下哈林,說:「看,凱斯,我畫了一個圓!」在沃霍爾去世後出版的日記中,他對於那一晚有以下的描述:「我們走進肖恩 的 卧室——看到一個男孩正操作著蘋果電腦,那是肖恩獲得的生日禮物,而這正是 麥金塔電腦的雛形。」

沃霍爾繼續寫道:「我對他們說,曾經有個人一個勁地給我打電話,說希望送我一 台這樣的電腦,但是我從未給他回過電話。然後那個男孩抬起頭來對我說『嗯, 那就是我,我叫史蒂夫·喬布斯。』他看起來十分年輕,就像是個大學生一樣。…… 然後他教我怎麼用它畫畫。雖然現在都是黑白色的,但是他們很快就能讓它變得 五彩繽紛。……在這個幫助發明了這一事物的天才男孩身邊,我感到自己老了,遭 受到了冷落。」在日記中,沃霍爾進行了總結,他寫道,當他離開宴會的時候,他「感 到很傷心」。這與自己在電腦繪畫上的窘迫無關,他只是在嫉妒哈林。「之前,我 是肖恩最好的成年朋友,而如今,我想哈林取代了我。他們倆相處得很好。肖恩 邀請哈林參加了第二天為孩子們舉辦的宴會,但是我卻沒有收到邀請,為此,我 很傷心。」

半小時以後,這兩位藝術家回到了宴會中,與大野洋子以及其它賓客待在一起。 肖恩離開了一段時間,同自己的母親聊了一會兒。當他回到房間時,發現喬布斯還 在,那晚,他們倆一直都在搗鼓著那台電腦。

1980 年的7 月末和8 月初,我代表《花花公子》採訪了約翰和大野洋子 。而在 1984 年的初春和夏末,我同樣代表《花花公子》採訪了喬布斯,稿子後來登在了 1985 年的2 月刊上,那時喬布斯28 歲。大多數人(如果他們是那時出生的)都很難記起前蘋果手機、平板電腦、音樂 播放器、麥金塔電腦的時代。那時候, 最流行的個人電腦由一個手提箱大小的 底座、一個沉重的單色顯示器和一個鍵 盤組成,而且這種個人電腦是由當時最 優秀的公司之一——美國國際商用機器 公司(IBM)——生產的。電腦的程序叫 做MS-DOS,「MS」代表微軟(Microsoft), 有著64 千位元組的隨機存取存儲。程序 和文件都存儲在5.25 英寸的磁碟中。要 想使用一個文件,比如一個電子表格, 人們必須按住控制鍵的同時點擊「O」, 然後輸入一個文件名。

那時候,沒有手機。人們通過播放卡帶 的索尼隨身聽聽歌。他們看報紙——紙 質的。如果你向那時的人們提到「蘋果」, 大多數人會認為你說的是甲殼蟲樂隊的 唱片標記——或者就是吃的蘋果。

喬布斯早就已經成為了一名超級巨星, 一個偶像。從來沒有一個商人能像他這 樣,有著如此多的狂熱追隨者。對於很 多人來說,喬布斯已經成為了他們人生 中一個不可或缺的甚至是決定性的部 分。他幾乎像幽魂一樣,以一種恐怖的 方式存在於那些體驗世界人群的腦海 中,並且通過體現了其智慧與品位的產 品來維持這種關係。2011 年9 月,當喬 布斯宣布從蘋果公司辭職時,全世界的 很多人都為此感到傷心,從來沒有一個首席執行官的退休會產生如此巨大的影 響力。也從來沒有一個企業家或者商人 的去世,能像喬布斯那樣,讓如此多的 人為之震驚。雖然大家都知道喬布斯身 體一直不好——他有胰腺癌,在2009 年進行了肝移植——但是他的去世仍 然令人震驚。在美國的各個蘋果專賣店 旁,他的粉絲為他建立了神殿:由鮮花、 信箋以及蘋果組成。

喬布斯和他的同伴史蒂夫·沃茲尼亞克 (Steve Wozniak) 在1976 年建立蘋果 公司之前,個人電腦基本上是高中電腦 俱樂部中的極客們才感興趣的事物。蘋 果公司的第一個產品Apple I 成為了業 余愛好者的玩具。第二年,蘋果公司發 布了Apple II,學校以及少數家庭開始 使用這一產品,家長們用它來算賬、處理文字並且存儲食譜,孩子們則用它來 做作業、玩遊戲。在1981 年前平穩的個 人電腦市場中,蘋果公司是無可爭辯的 領頭羊。但是1981 年,在大型電腦方面 最優秀的美國國際商用機器公司發布了 自己的個人電腦。Apple II 從未進軍過 企業市場,而那時的企業市場有著巨大 的利潤可賺。對於美國的大多數企業來 說,蘋果公司的電腦是給孩子們玩的, 並不是《財富》500 強企業所需要的,只 有IBM 的產品才值得信賴。因此,蘋果 公司受到重挫。1984 年,蘋果公司的市 場份額減少了一半。

喬布斯嘗試用更為強大的新型號—— 包括Apple III 和Apple Lisa—— 進 行反擊,但是都歸於失敗。20 世紀80 年代初期,同一領域的人士推斷,蘋果公司的再一次失敗將會徹底擊垮這家 公司,甚至傳出謠言說,蘋果公司將會 收購IBM。這是蘋果公司典型的虛張聲 勢,蘭迪·威金頓(Randy Wigginton) 擊碎了這一謠言,他說:「I B M 早就說 過不會出售。」在訪談中,喬布斯承認 他「賭在了」麥金塔電腦的「應用商店」上。 他說:「是的,我們感受到了肩膀上所 承擔的壓力,我們也知道必須把逃出 帽子的兔子捉回來,而麥金塔電腦就 是我們的武器。否則,我們將不會實現 我們關於產品和公司的夢想。」

訪談確定後,我抵達了位於舊金山庫比 蒂諾的蘋果總部,然後被護送到了一個 叫做畢加索的會議室。他正與他的四名 首席軟體設計師開會。喬布斯被普遍 認為是一名不依慣例行事的首席執行官,事實上他的確如此。在訪談過程中, 他會談一些他所受到的影響,包括從巴 巴·蘭姆·達斯(Baba Ram Das)《此時此 地》(Be Here Now)一書中獲得的感悟, 從約翰·列儂和大野洋子那受到的影響, 到同自己心目中的商界英雄埃德溫·蘭 德(Edwin Land)——寶麗來公司的創始 人——長時間交談後的感想,再到索尼 公司的創始人盛田昭夫(Akio Moritz)的 影響。我看到的喬布斯的確與其它公司的 主管不同。在會議室里,我首先意識到的 是,這是我第一次感到在對公司首席執行 官進行訪談時自己穿得太過講究了,因為 喬布斯穿著法蘭絨襯衫、牛仔褲和運動 鞋,而我穿得更像是喬布斯那天的一名訪 客——時任加州州長的傑里·布朗(Jerry Brown)——他穿著黑色的西服。

儘管蘋果電腦華麗地進行了發布,並且在 一個月的時間內賣出了4 萬台,但過程並 不是完美無瑕的,因此喬布斯對此非常不 滿意。房間內所有的蘋果電腦工程師們都 看起來很疲憊,後來我了解到,他們除了 在桌子下面的地板上小憩一會之外,已經連著好幾周都沒休息了,因為他們正忙於修復軟體故障。喬布斯並沒有因為我 這個記者在場而有所收斂,他狠狠地訓斥了他們,而他們看起來痛苦不堪,其中 一位還流下了眼淚。訓斥完他們之後,喬布斯轉而進行了鼓舞士氣的講話,他說: 「我們就快到達終點了,記住我們不僅僅是在打造一款產品,我們是在創造歷史, 我們是在改變世界,有一天你將會告訴你的孩子你是這其中的一份子。」

喬布斯一直都聲稱自己並不僅僅是在設計軟體和生產硬體,而是在進行「革命」。 他會在每一次蘋果電腦和其它產品的發布會上重複以上的話語。在我與他進行 訪談後的數十年間,我又與加州矽谷、東京、京都、莫斯科、倫敦、北京、上海 以及其它城市的數十家高新技術企業的創始者們、首席執行官們和總裁們進行 了訪談。幾乎所有人都將自己的公司和產品稱作是「革命性的」——「我們的公 司將會改變我們所熟知的生活」——即便他們僅僅是提供了購買書籍、製作工 資單或者打情罵俏的新方式。不管怎樣,是喬布斯設定了這一目標。當我採訪 甲骨文股份有限公司(Oracle)創始人拉里·埃里森(Larry Ellison)時,他告訴 我說:「世人經常問,一個人會有多大的影響呢。史蒂夫·喬布斯就是答案。」中 國互聯網創始人之一的田溯寧(Edward Tian)告訴我,當他還是一個北京小孩 的時候,就受到了喬布斯關於電腦不僅是計算機器而且是能夠改變生活的工具 這一理念的啟發。他說:「史蒂夫·喬布斯給計算機產業定下了一個偉大的目標, 那就是『創造一個更好的世界』,這一理念讓我著迷。」很少人會否認電腦正在 改變著中國,從而再一次改變世界。

我坐在喬布斯對面,打開了我的雙面磁帶錄音機,然後翻開了我的記者筆記本, 筆記本上寫滿了數十頁的問題和說明,但是喬布斯制止了我的下一步行動。他 想知道我是在電腦上寫作還是像個原始人一樣還在使用打字機。 我解釋道,幾年之前,我曾經有一台Apple II 電腦,我會在那 上面寫文章(包括約翰·列儂和大野洋子的訪談),然後在 像電報機一樣吐紙的點陣印表機上列印出終稿。但是,我 在1981 年買了IBM 的第一代個人電腦。當喬布斯聽到我 放棄了Apple II 而去選擇IBM 的個人電腦時,他像是在看 一個二戰時期背叛了美國轉投納粹陣營的人一樣。然後 他笑了,說道:「好吧,這是一個挑戰。試試麥金塔吧,用 它來寫文章,然後把它跟IBM 的個人電腦做個對比,到時 候再說一下你的想法吧。」試一下被採訪者發明的電腦的 確是個好主意,所以我就同意了。第二天,一台借用麥金塔 就出現在了我家裡。

訪談斷斷續續地進行了兩個月。位於庫比蒂諾的蘋果總部內部 有電子遊戲廳、乒乓球台和一個裝備有六英寸揚聲器的環繞 立體聲,揚聲器被放置在麥金塔大樓的中間,大聲地播放著滾 石樂隊的歌,就在這裡,我們進行了幾次對話。我們在會議室 中見面——畢加索會議室旁邊是達芬奇會議室。喬布斯偶爾 會從一個提供快餐的房間里端出新鮮的胡蘿蔔汁或者蔬菜汁。 (後來我了解到,麥金塔團隊一年的果汁預算是20 萬美元)。 我曾被告知,喬布斯喜歡在談話的時候走來走去,但是我也 沒考慮到為了能夠與他並駕齊驅進行專門訓練。喬布斯像是 一個精力充沛的競走者一樣,疾步穿行在蘋果總部的大樓中, 短暫地停留與程序設計師、硬體工程師、部門經理、市場營銷 人員、產品設計師以及與自己的銷售團隊會面的顧客們交 談。在接下來的幾次於舊金山進行的訪談中,我們沿著海灘 穿過了北灘區;走過斯坦福大學的校園裡;穿行在伍德賽德 的群山中;漫步於索諾瑪郡傑克·倫敦國家公園的紅杉樹林; 攀爬過科羅拉多奧斯朋山脈附近連綿高山上的陡峭山徑。

毫不奇怪,喬布斯對於大多數事物都十分了解。但在奧斯朋他 也曾向路人請教過一個問題,他問:「這些長著白色樹皮的是 什麼樹?」

每次我們約定見面的時候,喬布斯總是開著保時捷現身,除此 之外,他幾乎再沒什麼可以與富人聯繫在一起的特徵,儘管他 的身價那時已經超過了2.5 億美元。當我們停下腳步的時候, 通常會就餐飲談論一番,而且經常是關於壽司或者能夠促進 長壽的生菜、豆類和米飯套餐。兩年之後,喬布斯有兩周的時 間都在喝葡萄汁,這種果汁是由我弟弟手工壓榨的,那時他為 喬布斯工作,同時擔任廚師和喬布斯位於加州伍德賽德家裡 的看門人。

在超過六周的時間裡,喬布斯回答了數百個問題,其中包括他 的出身(這是他首次談到了自己被領養的身份,但是他不想過 多地透漏自己尋找生身父母的細節,因為他不想傷害到撫養他 成人的養父母);他的財富(他開玩笑說,自己曾經一天就損失 了2 億美元);他與史蒂夫·沃茲尼亞克創建蘋果公司的往事(我 這樣寫道,那時的那間車庫閃爍著亞伯拉罕·林肯小木屋的光 彩);他在博彩遊戲公司雅達利的遭遇;他的西藏之旅(那時 一名古魯幫他剃了頭);他的教育經歷;他與沃茲尼亞克的關 系;Apple I、Apple II、Apple III 和Apple Lisa;他的競爭對 手(他咒罵IBM,認為IBM 是魔鬼的化身)。喬布斯如同談論政 治一樣興奮地談論電腦中的字體和內部存儲設備,但是最令 他興奮的還是回答關於靈感以及技術在未來影響力的問題。 商業網路和萬維網的出現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時的喬布斯就已經察覺到,美國將會出現全國性的依靠電腦聯繫 在一起的通信網路。他說:「我們正處於真正的偉大變革的 初始階段。」我對此提出了質疑,希望他能說得更詳細一點, 於是我問道:「你所說的到底是什麼樣的變革?」他回答道: 「如今我只能推斷,你並不會知道真正要發生的是什麼, 但是你知道那會是巨大的並且是卓越的。」我對他施加了 壓力,希望他不僅僅是說什麼所謂巨大的並且卓越的突破。 他思考了一會,然後回答道:「100 多年前,如果有人問亞 歷山大·格雷厄姆·貝爾(Alexander Graham Bell)『你可 以用電話做什麼?』他將不可能告訴這個人電話將會以什麼 樣的方式影響這個世界。他不知道人們會用電話來查詢當 晚有何電影上映,也不知道人們會通過電話訂購生活用品, 更不會知道人們可以通過電話與地球另一端的親戚通話。」 訪談還在繼續,這對我就意味著更多的步行。一天深夜, 我們跋涉到了俄羅斯山(位於舊金山)著名的斜坡道上。 一直到凌晨3 點我們還行走在路上,那時我問喬布斯關 於蘋果公司的長期願景。他認為與電腦產品相比,他的公 司會更加有影響力。他說:「我認為,蘋果公司有機會在 80 年代末90 年代初成為《財富》500 強企業的榜樣。10到15 年前,如果你讓人們列出美國最 讓人興奮的五個企業的話,寶麗來和 施樂(Xerox)肯定會出現在所有人的 名單上。但是如今它們哪裡去了?它們 已經不會出現在任何人的名單上。到底 發生了什麼?當很多公司發展成為了數 十億美元的大企業時,就失去了自己對 於未來的憧憬。它們在經營公司的高層 和生產產品的職員之間塞進去了很多中 層管理人員,但這些人並沒有關於產品 的內在直覺或者熱情。那些真正有創造 力的、關心公司的人則不得不說服諸多 中層管理人員,讓這些人來支持他們認 為正確的事情。

「在大多數公司中,那些偉大的人無法 感受到個人成就帶來的滿足感,而是總 會有一種挫敗感。因此那些偉大的人會 選擇離開,而公司就會剩下一批庸才。 我對此十分了解,因為蘋果公司就是這樣建立起來的。蘋果公司是一個『移民』 公司,是靠其它公司的『移民』組建而 成的。這些蘋果公司極為聰慧的貢獻者 在其它公司卻是麻煩製造者。」

兩周多的採訪之後,我把磁帶和筆記本 集中在一起,開始用麥金塔電腦寫文章。 起先我覺得電腦的滑鼠很鈍(我在存儲 文件的時候,通常都會用鍵盤上的熱鍵 完成,而不會選擇使用滑鼠),但是我很 快就找到了竅門。麥金塔電腦的確更容 易使用,而且就像喬布斯所說的一樣, 麥金塔電腦更加地「直觀」。在採訪中, 他解釋了滑鼠的由來。「如果我想告訴 你襯衫上有塊污跡,我不會使用語言:『你 的衣領往下14 厘米、紐扣往左3 厘米 處有一塊污跡。』如果有污跡的話—— 『這裡』(他指著我的衣服)——我會 指出來。我們都知道,這是一個隱喻。 我們對此做了很多的研究和測試,如今要想實現各種功能,比如像剪切跟粘貼, 使用滑鼠的話就方便多了,而且還會更 加地有效率。」

當我已經寫完四分之三的訪談稿時,喬 布斯給我打來電話——他就在我家門 外。那時候我住在格蘭·艾倫,索諾瑪郡 的一個小鎮上,距離舊金山市有一個多 小時的車程。喬布斯開著保時捷,沿著 土路來到了我家。他說他想澄清幾點事 情,於是我們坐在鞦韆上開始了更正。大 多數都是一些小細節,像喬布斯這樣如 此注重麥金塔電腦細節的人,肯定也會 注重其它的事情,其中包括我們的訪談。 他改正了幾個日期,並且向我確認是否 記下了那些為蘋果電腦各個部件和軟體 做出貢獻的員工姓名。他說他考慮了自 己曾經說過的話,並且認為可以更為簡 潔地表達自己的意思。我向他解釋說, 訪談稿已經差不多完成了,雖然我會更正一些事實性的錯誤,但是再添加新信息的話已經太晚了。他 對我的話置之不理,當我告訴他我必須工作的時候,他也絲毫 沒有停下來的跡象。他又繼續說了一個半小時,而我不得不添 加了他關於寶麗來創始者埃德溫·蘭德的評論,他將蘭德稱之為 「一個麻煩製造者」。他說:「他從哈佛輟學,然後創建了寶麗 來。他不僅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偉大的發明家之一,而且更重要 的是,他看到了藝術、科學與商業的結合點,然後創建了一個公 司來體現這樣的理念。寶麗來幾年來一直是這樣做的,但是最 終,蘭德博士這位聰明的麻煩製造者卻被趕出了自己的公司,這 是我聽說的最荒唐的事情之一。75 歲的蘭德離開了公司,決定 在理論科學上度過自己的餘生,希望嘗試破解色覺的密碼。他 是我們國家的財富。我不明白這樣的人為什麼不能成為我們的 榜樣,他是那麼的令人難以置信——不是宇航員,不是橄欖球 運動員——就是他這麼一個人。」

我趕在下周一截稿之前,於周五那天完成了初稿。周六早上, 我又重新讀了一下初稿,然後開始進行編輯。我正在修飾文章的一部分時,所有的文字在沒有警告的情況下突然從屏 幕上消失了。我點擊了一下滑鼠,但是電腦卻沒有任何的 反應。我感到特別的惶恐。我的文章——數天的工作—— 都沒了。我繼續點擊滑鼠,並且敲打鍵盤,但是電腦還是 死機狀態。我感到驚恐,因為我根本沒有備份。

其他用戶遇到這樣的情況會給蘋果公司打電話尋求技術 幫助,而我直接給喬布斯打去了電話。畢竟,這種嘗試是 他的主意。在電話里,他教了我幾種修理方法。但是我甚 至都沒法關掉電腦,他引導著我嘗試了最高科技的修理方 法:拔掉電源然後重新開機。電腦打開了,但是我的訪談 稿還是消失了,即便我按照喬布斯的指示點擊滑鼠,打開 隱藏文件,查找他告訴我要查找的地方。我特別恐慌,但 是喬布斯說他知道該做些什麼,他讓我只需等待。

星期天的早上,喬布斯的「解決方法」到了,他就是我寫 訪談稿時所使用的MacWrite 軟體的設計者蘭迪·威金頓(Randy Wigginton),我曾在蘋果公司與 他進行過短暫的會見。23 歲一頭金髮 的他穿著鱷魚牌的襯衫,牛仔褲。他在 16 歲的時候就被蘋果公司僱用了,他是 蘋果公司的第六名員工。

我領著威金頓來到了我辦公室的麥金 塔前。他搗鼓了兩個小時,喬布斯將這 個過程稱為是「辦理登記手續」。我問威 金頓情況怎麼樣,他搖了搖頭,繼續修 理。我開始重新寫訪談稿——從零開 始——這次用的是IBM 的個人電腦。如 果你曾經丟失過電腦上的文件,而且如 果你沒有備份的話,你會明白那種在空 白屏幕上從頭再來的悲涼感。

威金頓比我上一次在蘋果公司見他時更加憔悴了,但是仍然沒有休息。我開始在IBM 的個人電腦上重新寫稿,這時威金 頓找到了我。經歷了四個小時之後,他終於在我電腦內存中的某個隱秘角落找到 了丟失並且破壞了的文件,然後他重新構建了該文件。

我終於可以繼續正常工作了。

後來,威金頓告訴我他開車回家的時候差點睡著了。最後他終於在沙發上睡 著了,因為他由於疲憊昏了過去。但沒過幾分鐘,喬布斯就給他打電話叫醒了他, 告訴他辦公室需要他。威金頓匆匆忙忙就跑了過去。威金頓說:「史蒂夫打算 改變世界,但是老實說,我們很多人對此並不感興趣。很多公司的員工,特別是 麥金塔團隊的那些人,以及我每天工作22 小時只有一個原因,就是為了討史蒂 夫的歡心。這是他對我們的要求,也是我們所關心的事情。如果他批評我們, 我們會有點麻木,但是我們為了他的讚揚而活。」

我乘飛機到了紐約,在《花花公子》雜誌的辦公室忙碌著,喬布斯給我打來電話。 他正好也在紐約;他在雙塔結構的聖雷莫公寓大樓買了座新房子,那邊的樓都是 1929 年修建的,然後由貝聿銘(IM Pei)進行了整修。貝聿銘從來沒有就個人住 宅開展過工作,但是就像威金頓所說,如果你的否定沒有說服力,那麼就不要對 喬布斯說「不」。正如喬布斯在訪談中提到的一件事一樣,兩年前他決定僱用當 時還是百事可樂公司總裁的史考利(Scully),希望史考利能夠幫助他運營蘋果 公司。史考利拒絕了他,但是喬布斯向他說了這麼一番話:「當你可以改變世界時, 你還會繼續賣那些孩子們喜歡的糖水嗎?」然後史考利加入了蘋果公司。

喬布斯在紐約給我打電話的那晚,我正好有計劃。我將要出席肖恩·列儂在達科 塔大樓的生日宴會,我給大野洋子打電話問她是否可以帶著史蒂夫·喬布斯一起 過去。她說,她很高興能夠見到他。我給喬布斯打電話邀請他一起去,他說這主 意聽起來不錯。

之後,喬布斯和我離開了達科塔大樓。幾十個人還手捧著蠟燭待在外面,其中有 些人漫不經心地彈著吉他,有位女孩唱著《穿越蒼穹》(Across the Universe)。 喬布斯和我走到72 大街的盡頭——雨下得更大了。我們談起了宴會上最悲傷的 時刻。哈利·尼爾森帶領大家為肖恩唱了一首鼓舞人心的歌,《因為他是個 好夥伴》(For He』s a Jolly Good Fellow)。後來肖恩說:「如果我父親在這的話, 我們就可以唱《因為他們是好夥伴》(For they』re jolly good fello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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