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窮和我做藝術家沒什麼關係,我做什麼都會窮的」 | 失語者雷徠

懂不懂藝術都能看懂的?象外

在春天,

看一段來自冬天的視頻。

拍攝:阿改、小白 剪輯:煎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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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的時候還是冬天,傍晚,窗戶前,逆著光,雷徠讀著希臘現代詩人卡瓦菲斯的《城市》:

「我要去另一個國家,

另一片海岸,

找另一個比這裡好的城市。

……」

他翻書,背後,窗台上的貓也聽著:

「在這裡,

我虛度了很多年時光,

很多年完全被我毀掉了。」

一屋子書,半屋畫,是雷徠在這個龐大的世界的角落裡虛度的時光。

我不知道,這時光是他搬來北皋的三年,是過往的28載,亦或者,將會是一生。我猜想,雷徠不大在意,他會說「沒有一個未來,也沒有過去」。

雷徠用自己特有的、複雜而曲折的說話方式表達:「就是因為我今天之所以是這樣的,是因為我昨天是那樣的。如果我昨天的那樣,如果不是因為我(需要)現在的這樣必須是對的,我不會關心我昨天是哪樣的,然後,未來也是同樣的。」

《密儀:遭遇缺失或情書片斷》,布面丙烯,105×130cm,2012

高清控阿改說,「單擊圖片,查看高清大圖。」??

鏡頭前,雷徠小小的,格子衫,黑框眼鏡,鏡片不曉得髒了多久,擦了兩遍才幹凈,他又局促了起來,在鏡頭前,顯得慌張。

他總是慌張,話里的「然後」、「其實」、「但是」更多了,只有這個說過幾次、聽起來像是神跡的開始,是確定的:

「就小朋友,青春期,我也不知道什麼是美麗的東西,也沒有環境,也沒有被教育過什麼是美,然後,有一天就向上帝祈禱,其實我並不知道上帝是什麼,美是什麼,然後向一個自己不熟悉的東西,祈求另一個不熟悉的東西,就向耶穌祈求:『請讓我知道美是什麼。』」

「忽然發現了一雙審美的目光」,然後,「自己原本所以為的所有的價值,都是有問題的」,雷徠說,「落差特別的大,就特別的叛逆」。

《兩個影子和N種期許》,板上蛋彩、油彩,60x60cm,2015

那個時候,雷徠寫一些文章,「其實,最開始接觸的藝術,是文字而不是繪畫」。

後來,他變得叛逆,「反對教科書,不好好學習」,再後來,就學畫畫了。

「邊緣人」,雷徠這麼定義自己的學畫經歷。上過考前班,沒好好學;在一個藝術家老師的工作室學習,也沒好好學;跑到中央美術學院,當時「是一個很軸的人,覺得既然我看到了什麼是美的東西,藝術首先就應該是服務於我看到過的那種美的東西是什麼樣的」。

《拉結的偶像與被應許的;而我們只是國王杯和王后杯,好喝!》,80x60cm,2015

在北京,只有「老師們好心給的結業證」的雷徠獨自畫了六年了。

北京東北角,一個叫北皋的村子,雷徠搬來三年了,和中國所有城鄉結合部一樣,它顯示出一種隨時會被拆遷的氣息,馬路坑坑窪窪,垃圾堆散發著惡臭,門口的小館子燈光昏黃,它們都在等待,等待著毀滅和重建。

《有多少光景都遲到了》,木板綜合材料,120x100cm,2016

《有多少光景都遲到了》局部

《有多少光景都遲到了》局部

他擁有一間畫室,下午,冬日的暖光落在牆上,雷徠擠了顏料,也不調和,直接塗抹上畫布,新顏料與舊色彩混合,變得灰暗。

雷徠來來回回地畫,「大部分畫,80%是不會畫的時間裡畫的」,幾遍,甚至十幾遍,循環著塗顏料,然後刮掉的步驟,笨拙地不斷重複——他不會畫。

或者說,不是畫畫,這時的雷徠,試圖在畫布上捕捉真實。「不知道下一步怎麼辦,不知道怎麼做人,不知道畫面該怎樣經營和不知道人生該怎麼經營是一致的。」

《「那我就喜歡蘿蔔吧」「我偏喜歡白菜」 》,布面油畫,112x130cm,2015

《室內劇與每一個十字路口的神祗》,布面油畫,132x105cm,2015

《南方,上層建築或深層結構》,布面丙烯、油畫,110×152cm,2014

Wanderer,布面油畫,152cx110cm

剩下的「20%靠運氣」。它突然變得明確,「那時候,就是腦子清晰的時候,手指也同樣清晰」,某種程度上,他成為了旁觀者,從混沌中剝離,和真實站在同側觀望。

在感受真實的時間裡,畫畫是做減法,當畫完成之後,它的枝蔓被畫家全部砍掉,我猜想,這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這些枝蔓,生長自畫家內部。

比如《報紙上一張哭牆前的照片》,畫的是刊登在報紙上哭牆前聚會祈禱的猶太人照片,人物眾多,但在畫里,雷徠只留下幾個分不清是背影還是山石的形象,悲傷又喜悅,「留下的又哭又笑、哭笑不得,是人生的真實」。

《報紙上一張哭牆前的照片》,板上坦培拉、油彩,80x60cm,2016

不同光線下的《報紙上一張哭牆前的照片》

局部

雷徠想要在畫中留住更加豐富的多樣性,可目前還做不到,「一方面覺得是能力不夠,另一方面也覺得畫本身是提煉的過程,是一個丟失的過程。」

「當畫完成的時候,它的枝蔓全部去掉了,當中有無用的、瑣碎的,其實也有很有價值的東西,但是我明白它留不住了。最後畫出來的那個結果,應該說,跟過程比起來,是有一點不幸的,就是啥都沒有了,大部分的東西。」

大部分的東西都沒有了,「但是還有那麼一點點東西,(如果)它能夠恆定不變的話,我的堅持還是有道理的,因為都是為了維護那麼一點點東西。」雷徠看著前方,似乎要用手抓住點什麼,短暫的間隙,他用一種無奈而悲傷的語調繼續說:「但是假如那麼一點點東西其實早就沒有了的話,可能我就是一個誤會。」

不得不懷疑,可能我們都是一個誤會。

看雷徠的畫,很少覺得愉悅,它們的殘破、猶疑和封閉,總讓我難過。如果說看畫的同時也在看畫畫的人,那麼,他的以前是什麼樣子呢?

雷徠不說。

《祝聖儀式》,布面油畫,57x80cm,2015

《螟蛉》,板上坦培拉,80x80cm,2015

《螟蛉》局部

「我說的後半段裡面,已經包含了前半段,至少包含對我後半段發生作用的那部分,那個前半段是怎麼樣的,已經在裡面了。比講述童年發生了哪幾件具體的事情,更加真實,也隱藏了更多的情感和信息。」

那麼,你的童年究竟是什麼樣?

「我也不知道。」

「這個話題說不清楚,因為我從來很少說這個話題的。我童年特別有意思,大部分是小學三四年級時候的記憶,朦朦朧朧的,但已經有記憶了,就是那種別人都不知道的東西,然後我記得。」

「但是對我很有影響的啊,不說了,很符合常規,那種成長小說的套路是怎麼樣的,我也是怎麼樣的。然後,人的心理成年過程心理發育機制怎麼形成的,一開始的創痛是怎麼樣的,我也是怎麼樣的。」

「然後,再往前的那一段才有意思,因為我沒啥記憶,但聽到了家裡長輩給的不同版本,特別像羅生門。把他們的形象剝掉之後,還原得出一個可能的部分真實的童年,但是去掉敘事角度之後剩下的事件,要麼是一些無意義的史料材料,要麼還是符合書本上的那一套。它們毫無意義,至少對我今天來說。」

Gift,布面油畫,152x110cm,2014

Premonition,板上坦培拉、油彩,80x60cm,2015

《生途的一縷草》,布面油畫,152 x110cm ,2015

《無重複不能見差異、不差異無需再重複》,木板綜合材料,120x100cm,2016

《喜歡畫的自畫像》,木板膠彩、蛋彩、油彩,100x100cm,2016

「也有可能純粹記憶力不好,像我這樣。」一旁的阿改說。

雷徠不再結結巴巴、糾結於我的追問,他的表達少有的順暢了起來:「我覺得這種說法特別好,就是說得很高大上,或者非常有情懷、有情感,非常悲愴之後,突然來了個,『就那麼回事而已』,特別好。」

在雷徠的話語里,有無數種轉折,和畫一樣,他追求的,是那種開放的、不確定的、自然生髮的東西,在結束時,才剛開始。

除去過往,雷徠總是誠懇地回答我們。

現在是個有錢人么?

「我現在是個很窮的窮人,可以當做窮人的模範。」

覺得自己會成為一個有錢人么?

「問題啥是有錢呢?就是我覺得,就是簞食瓢飲都能搞的掂的話,那隨時都可以是,簞食瓢飲搞得定,然後小有收入,隨時可以是個有錢人。」、

為什麼這麼窮還要做藝術家?

「我窮和我做藝術家沒什麼關係,我做什麼都會窮的。」

Bunny&Lai,Darlings Gift,板上坦培拉、油彩,80x60cm,2015

想成名么?

「我想成名,但不需要過得太舒適,在一種不舒服的狀態里久了,舒適了反而不會覺得很自在。我的性格,我現在被塑造成的樣子,既使外部環境變化,比如有了很多錢,我也不可能過的舒適。

你快樂么?

「快樂通常有一個期許,想像快樂是什麼樣,有一個幸福的場景在腦子裡,但是我現在腦子裡想像不出來誰是快樂的,或者快樂的狀態跟我的長期習慣了的狀態離得太遠了,如果我快樂了,沒準我就不是我了。我感覺暫時沒有機會快樂,我覺得這樣挺好的,習慣了就是一種快樂。」

他的坦誠是一種破碎,在畫布上,化作某種難以言說的情緒,只看一張,心情就悶悶的,我試圖弄明白為什麼難過,那種感覺,可能就是看到另一個破碎的、被隔絕的自己吧。而破碎,也是我感受到的世界的真實。

《枕流漱石??可是別忘了帶公文包》,80x60cm,2016

《異質於己的知識被習得的可能性四》,布面丙烯&油畫,123.5×163cm,2014

《和陌生人、和主人摔跤,都輸了;所以取消資格》,120x100cm,2016

《既然沒有說譬喻的天賦》,120x100cm,2015

《被冒犯的和有風景的,因為十一月》,板上綜合材料,60x80cm,2015

《「我城」中的螟蛉之子》,布面油畫,123.5x163cm,2014

雷徠說自己「不擅長說話,並不是一個自覺的保持沉默者」;「失語者」,雷徠給了自己一個身份,一個為什麼要畫畫的根本解釋——失語者。

失語者雷徠擁有一間書房,書架上塞滿了書籍,可他覺得自己知道的很少,甚至連感受也很少,「可能更多的是被灌輸成為了現在的這樣,反正我沒有自己的理解,非常悲慘。」

接著又說:「有時候之所以有自己的理解,跟別人不同,那個獨有的東西,就是自己跟外部衝突的開始,但它仍然是同樣的一套東西導出來的。」

雷徠是一個矛盾重重的人,從表達到繪畫,但這個意義上來說,他又是內外一致的。

《我猜是九月上旬》,板上蛋彩、油彩,60x60cm,2016

《我生命中的唯一激情》,板上坦培拉、油彩,80x60cm,2015

《表獨立兮山之山》,布面油畫,80x60cm,2013

讓我們拋開畫家雷徠,只是看畫,並不愉悅的色彩、笨拙的筆觸、封閉的空間、破碎而混合的地域,它們構成的畫面指向人類的孤獨。

可這些畫,在陽光下,閃爍著的光芒叫自由,這是畫,也是他。

《拉結的偶像與被應許的;而我們只是國王杯和王后杯,好喝!》局部

「什麼事情能讓你比較開心,就出現那種完全就是真的很開心的那種開心呢?」

鏡頭裡,雷徠的嘴角動了好幾次,終於下定決心,用他孩子般的聲音說出這八個字:「帶著悲愴的解脫感。」

然後呢?

「這是最開心的,最舒適的。」

還沒有結束——

我們給雷徠策了一個小小的個展:

雷徠微個展

雷徠

策展人:阿改

聯合主辦:象外、如故照相館

開幕時間:2017年4月22日(周六)下午三點

展覽時間:2017·4·22~5·22

展覽地點:北京市東城區方家衚衕46號院西側

如故照相館

開幕式無需預約,等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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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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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藝術拉出圈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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