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禮善美的文化符號

羊，禮善美的文化符號

莽原一枝花

公曆2015年是陰曆乙未，羊年。「未」是十二地支中第八位，配十二生肖的羊，故乙未是羊年。十二生肖很有意思，「龍」雖然是漢民族圖騰，可惜它是虛擬之形象。只有「羊」，才既是現實之物，又是國人所崇拜的民族文化符號。

其一，羊是禮的符號。

羊是先民祀神供祖「牲祭」禮品。古時，先民們以羊與牛、豬並列為祭祀神靈、供奉祖先的三種聖潔祭品，叫「犧牲」。「犧牲」二字都與羊有關。 「犧」字的「古字」是「羲」。「羲」的上邊是個「羊」，下邊有個「我」字和一個「兮」字。「我」原是刀鋸一類的器物；「兮」字上面兩點表示肉屑，下面是被割了頭的豬的簡單形象。造字本義：祭典現場宰殺的豬羊等牲口，用來祭祀。隸變後由「牛」加「羲」構成「犧」的字形（簡化後寫作「犧」）。牲，是個形聲兼會意的字。甲骨文的「牲」

字是個「羊」字加個「生」字，表示是只活羊；金文的牲變成（牛）加（生），表示活牛。造字本義：用於祭祀的鮮活牛羊等動物。篆文承續金文字形。隸書將篆文中的（牛）寫成，失去牛的一對尖角形象。用以敬神的鮮活動物叫「牲」，用以養人的鮮活動物叫「畜」；後「牲」與「畜」並用為「牲畜」。祭祀神靈祖先的犧牲——牛羊豬，潮汕人叫「大三牲」。《左傳·庄公十年》中的《曹劌論戰》就有這樣的記載：「……公曰：『犧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文中的「犧牲」指的就是牛豬羊。庄公說「用來祭拜天地神靈的祭品：豬牛羊，玉器絲帛，一點兒也不敢虛報，一定誠信真實。」現在指為了正義而捨棄自己的生命的行為叫「犧牲」，其含義就是從敬畏神靈，奉祀祖先的含義而來的。正義的「義」字繁體是「義」，本義也是宰殺牲畜以供祭祀的意思。不管是犧（犧），還是牲，都有個「羊」字。可以看出，自古至今，人們對羊都極為崇拜敬畏。

羊裘是古人朝覲的禮服。古時大夫上朝穿的服飾——裘，就是用羊羔之皮製成的，叫「羔裘」。《詩·鄭風·羔裘》：「羔裘如濡，洵美且侯。彼其之子，捨命不渝。」這是一首讚美正直的官吏的詩：「他穿著的羔裘是那麼的潤澤，顯得他那麼的純良正直。他這個人呀，面臨生死關頭也一點也不變節！」鄭玄箋：「緇衣羔裘，諸侯之朝服也。」《詩·召南·羔羊》：「羔羊之皮，素絲五紽。退食自公，委蛇委蛇……」。詩中描寫的是大夫吃罷晚飯退朝時從容自得的神態（「委蛇委蛇」形容徐行有度的悠閑優美的樣子。蛇，音yí）。

為什麼大夫要以「羔」的皮製成的裘作為上朝的服飾呢？《詩序》說《召南·羔羊》是寫「召南之國化文王之政，在位皆節儉正直，德如羔羊也」。大夫們穿著羊裘，表示品德要如羔羊般雅潔高尚。

羊也是徵聘往來的禮物。古時有「羔雁」之說。《禮記·曲禮下》：「凡摯，天子鬯（音chàng，古時祭祀降神用的酒），諸侯圭，卿羔，大夫雁。」這是說，初次見面的禮物，天子送的是酒，諸侯送的是圭，卿送的是羔，大夫送的是雁。小羊與大雁，是古代卿大夫相見時的禮品。後來「羔雁」作為禮品的階層級別「下放」到一般的百姓。如《穀梁傳·庄公二十四年》：「男子之摯，羔雁雉腒。」當然，是男子送的禮品，而「婦人之摯」就只是「□具榛脯修棗栗」了。

《後漢書·陳紀傳》：「父子並著高名，時號三君。每宰府辟召，常同時旌命，羔雁成群。」傅玄《艷歌行有女篇》：「媒氏陳束帛，羔雁鳴前堂。」

由上可見，羊在當時人們的心目中是那麼的崇高尊貴。也因羊之貌美，古人藉以表示「吉祥」之義。《漢嘉刀銘》：「宜侯之，大吉羊。」後來此義寫作「祥」。祥，從示羊聲，羊兼表義。以「祥」組詞都具此義。如：吉祥、祥瑞、祥和、慈祥等等。

其二，羊是善的符號。

羊的性格柔順溫和，先民們便自然而然地將它與善良慈祥聯結在一起。漢字「善」、「義」、「詳」等字中都有個「羊」字。

「善」字甲骨文寫作

，是「羊」（即「祥」字）加上兩隻「目」

（「善」字中間的一橫加兩點表示兩隻「眼睛」），表示眼神安詳溫和，所謂「慈眉善目」。金文的「善」字寫作

上邊是個羊（羊，「祥」）加上下邊的個

（「誩」，音：jìng，義為競言）字，表示言語祥和親切，連連稱讚，爭先稱美之意。造字本義：神態安詳，言語親和。篆文承續金文字形。隸書將下邊的「誩」減去一個「言」，並將「言」寫成

（一橫加兩點下再加個口），成了現在的「善」字。

善，由「安詳親和」引申為「善良、美好」的意思。《禮記·學記》：「雖有佳肴，弗食，不知其旨也。雖有至道，弗學，不知其善也。」《漢書·張湯傳》：「其推賢揚善，固宜有後。」兩引文中的「善」都是「美好」的意思。再引申為：友好，親善。《國策·秦策二》：「齊楚之交善。」又，讚許；以為善。《孟子·梁惠王下》：「王如善之，則何為不行？」

為寄託美好善良的意願，古人還極其巧妙地用了一種避開不吉利的，用上吉利的字形加以表達的「反用」的造字法造字。如人生病了，不是好事，令人擔心。古人於是造了一個「恙」（甲骨文

）字，上邊是「羊」，下邊是個「心」，意為「心」上有「羊」（祥），用以表達了對生病者的關心慰問與早日康好的美好意願。自古以來，漢民族對生病者慰問，就是堅持這樣一種「問『恙』不問『病』」的原則：別後通信或重逢時常用的問候語是「別來無恙」而不是「別來無病」。如《三國演義》第四十五回：（蔣）干曰：「公瑾別來無恙？」問人康復的用語是「貴恙大愈」，而不是「貴病大愈」。聖人孔子也是這樣問「恙」不問「病」的：「子之公不有恙乎？」（《呂氏春秋·異用》）為什麼是「問『恙』不問『病』」？這是因為，「恙」字中有個表示吉祥的「羊」字。「羊」就是「祥」，它深切地寄託著希望對方平安的善意。

羊之性善易結成群，故古人將友善之德叫做「群」。羊之野食，總是成群結隊行走。其中當有一頭羊領隊，其它羊只，跟著頭羊甚有秩序地成行成伍，顯出極強的群體意識。先民造「群」字，以「羊」字為義符，根據的正是羊的這一可貴品德。群，形聲字，從羊，君聲。本義為羊群。《詩·小雅·無羊》：「誰謂爾無羊，三百維群。」引申為：獸畜相聚。又，引申為同類人或物聚集在一起；朋輩；集體。《詩·小雅·吉日》：「或群或友。」又，引申為：聯繫，會合。《荀子·非十二子》：「壹統類而群天下之英傑。」引申為：合群。《荀子·王制》：「人人有氣、有生、有知，亦且有義，故最為天下貴也。力不若牛，走不若馬，而牛馬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這裡的「人能群，彼不能群」意思是：「人能結合成社會群體，而它們不能結合成社會群體。」說實在的，人在結合友善地結成群體這方面，動物是完全不能相比的。但如果在動物中，獸類的群體觀念強者則非羊而莫屬。正所謂天上有雁群，地上有羊群。

其三，羊是美的符號。

羊肉鮮美，故先民以為美食。人們稱美味為「鮮」，稱味美的湯汁為「羹」。鮮與羹都與羊有關。「鮮」是個形聲兼會意的字，從魚，從羴（「膻、膻」的異體字，羊肉的氣味）省聲兼會意。以一水一陸肉、味俱佳之物來表示味美，這容易理解，甚為神妙。更令人嘆為驚絕的是以「羹」來表示「將食材煮成濃液」的湯汁的創意。「羹」本字「

」上邊中間是個「羔」字，兩邊的「弓」字，其實是「

」樣子，表示蒸煮時升騰的熱氣。下邊是個「鬲」字（甲骨文

），「鬲」是煮食物的鍋。上下兩部分，會鬲中煮羊成美湯之意。或體（今體）的「羹」，上為「羔」，下為「美」，會羊肉味道鮮美的意思。「羹」本指五味調和的濃汁，亦泛指煮成濃液的食品。《書·說命下》：「若作和羹，爾惟鹽梅。」杜甫《秋日期寄題鄭監湖上亭》寺：「羹煮秋蒓滑。」從「鮮」與「羹」這兩個字的創製，可以見證羊在先民們生活中所佔的重要的地位，也可以看出古人對羊的推重。

精美的食品叫「饈」。今有詞叫「珍饈」，就是這個意思。「饈」是今字，古文是「羞」。「羞」（甲骨文

）字左邊是「羊」，右下是「手」（隸變後「手」寫成「丑」），會手執美食進獻。「羞」的本義是進獻食物。《周禮·天官·庖人》：「共（通『供』）王之膳與其薦（通『進』）羞之物。」《左傳·隱公三年·周鄭交質》：「可薦於鬼神，可羞於王公。」上二例中的「羞」都是「進獻食物」的意思。「羞」字中的「羊」表示最鮮美之物，故由「進獻食物」引申為：美好的食物。漢語詞有：珍羞；庶羞。束皙《補亡詩·南陔》：「馨爾夕膳，潔爾晨羞。」進獻美味在古時祭祀活動中是一件最為重要的事，辦不好會為人所恥笑，招致恥辱，故又引申為：感到恥辱。由感到恥辱又引申為：害臊，害羞。後來,「羞」字被引申義所專用，就另加「食」旁為「饈」表示其本義。

羊的模樣俊美。美好的事物，總為人所喜聞樂見。故漢語中表示美好的意思的字大多與「羊」有關。如「美麗、美德、美女」諸詞中的「美」字，

這是甲骨文的「美」字的形狀。它的上邊是「羊」，下邊是「大」（「大」是個正面的「人」字）。其本義就是：形貌好看。這個「美」字，就是先民們在重要的慶典儀禮活動中，頭戴羊角的形象。這說明羊角在當時即成為人們表示美麗的飾品。還有：表示看到別人的長處或得到的好處希望得到的心理叫「羨」。表示水流悠長的樣子叫「羕」（音yàng）。《詩·周南·漢廣》：「江之永矣。」《說文·永部》引作：「江之羕矣。」表示鳥迴旋而飛的優美的樣子叫「翔」。這些表示美好的事物的字中，都有個「羊」字。

正因為羊太善良太柔順而多受利用或多受欺凌。如「佯」字。表示以善良美好的「羊」來作假。對此種行為謂之「掛羊頭賣狗肉」。其中，表達了人們對羊深深地同情憐憫，也寄託著人們對假借善良的「羊」以行騙作惡等行徑的強烈譴責以及用以警示人們多加防範。

總之，帶有「羊」字旁的字，除了表示與羊有關的事物的字之外，其它的大都與表示美好、善良、吉利等含義有關。但願我們能生活在一個相待以善的祥和社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