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黛愛情的宿緣

寶黛愛情的宿緣

可以斎原創

讀紅樓夢，沒有人不知道寶玉和黛玉之間真摯刻骨的愛情，這是全書的重中之重、主線中的最主線，其他一切情節故事都是圍繞這一主線展開的。所以，看紅樓夢若能抓住寶黛的愛情發展主線，可以說就抓住了這本書的大致脈絡和節奏。

對寶黛愛情，作者有一個特別的定義：木石前盟。與此對應的就是金玉良緣，很多讀者都覺得金玉良緣是對寶玉和寶釵兩人關係的定義，其實這是被篡改後的結果。至於什麼是真正的金玉良緣？且按住在此不表，現在只說最主要的——木石前盟。

什麼是木石前盟呢？

在紅樓夢第一回，甄士隱夢中聽見一僧一道有這樣一段對話：

【那僧笑道：「此事說來好笑，竟是千古未聞的罕事。只因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絳珠草一株，時有赤瑕宮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這絳珠草便得久延歲月。後來既受天地精華，復得雨露滋養，遂得脫卻草胎木質，得換人形，僅修成個女體，終日游於離恨天外，飢則食蜜青果為膳，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只因尚未酬報灌溉之德，故其五內便鬱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甲戌眉批：以頑石草木為偶，實歷盡風月波瀾，嘗遍情緣滋味，至無可如何，始結此木石因果，以泄胸中悒鬱。古人之「一花一石如有意，不語不笑能留人」，此之謂也。〗（恰近日這神瑛侍者凡心偶熾，〖甲戌側批：總悔輕舉妄動之意。〗【松按戚序本眉：今本絳珠仙草常說「我無此水還他，若下世為人，我也同去走走一遭」云云，而上面並無神瑛下世字樣。向讀至此甚以為怪：絳珠所謂「我也同去走一遭」所「同」者為何人殊不可解，今讀原本乃知將「近日這神瑛使者凡心偶熾」一段，無端刪去，遂至文理不通如此。不能不嘆原本之佳矣！此段百餘字今本無之】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歷幻緣，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掛了號。警幻亦曾問及灌溉之情未償，趁此倒可了結的。那絳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並無此水可還。）他既下世為人，我也去下世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風流冤家來，陪他們去了結此案。」〖甲戌側批：余不及一人者，蓋全部之主惟二玉二人也。〗那道人道：「果是罕聞，實未聞有還淚之說。想來這一段故事，比歷來風月事故更加瑣碎細膩了。」（文字據吳雪松老師三批紅樓夢本）】

今天，我們對木石前盟的認識就是建立這段文字基礎上的。很多讀者據此，得出「木」就是林黛玉，「石」就是賈寶玉，木石前盟就是指寶黛二人的絕世愛戀。是不是這樣呢？前盟又怎麼講呢？還回到這段文字。其實，這裡有一處重要異文，今通行本中是沒有「恰近日這神瑛侍者凡心偶熾，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歷幻緣，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掛了號。警幻亦曾問及灌溉之情未償，趁此倒可了結的。那絳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並無此水可還」這百餘字的，被程高在編輯刊刻百二十回本紅樓夢時予以刪除了。

為什麼要刪除？這段文字又因何重要？因為這段文字顯示神瑛侍者下凡後，絳珠仙草才隨之下凡為人，這便是寶玉和黛玉的前世。而程高刪除這段文字的用意，就是要使讀者在看書過程中自覺地將一僧一道幻化出來的扇墜大小的美玉和神瑛侍者下凡為寶玉其人合二為一了。這一重大修改，是為後四十回續中的寶玉舉止預作伏筆，使寶玉在丟玉之後便憨傻痴呆，任人擺布，也使整本書中的寶玉其人沒有了自我精神，完全成了一個無思無情的好似專為盛放美玉而設置的空匣子。這樣的寫法和用意是完全違背了紅樓夢的宗旨的。書中寶玉其人是一個有思想意志和完全行為能力的人。前八十回中，有寶玉數次摔玉的經歷，如果人石合一，寶玉摔玉便是不可能之事。試想，一個空匣子似的寶玉如何去愛人，又讓人去愛呢？所以，原紅樓夢中作者所寫的寶玉其人、其石是兩樣之物。不單寶玉有自己的才情思緒，連石頭在書中也有自己的表現（書中幾次直接以石頭之言寫出）。這樣人石兩樣，才符合我們在前八十回看到的寶玉生動形象，黛玉愛的是寶玉這個人，而不是美玉，美玉不過是塊石頭。當二人關係好時，這玉便是長保平安的平安符，當二人發生矛盾時候，寶玉就要摔玉，闔府皆要驚動的。

如此，我們再過頭來思考，什麼是木石前盟呢？

據前所述，木石關係絕非簡單等同於寶黛二人愛情，從木石之物到寶黛愛情是經歷了一段深刻的變化的，書中寫了「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這便是木石因果的所起，而寶黛愛情不過是其所終，這終始之間乃是遍歷了三生因果。木是絳珠仙草，後為「脫卻草胎木質，得換人形，終日游於離恨天外」的一個女體，再後方是跟隨神瑛侍者下凡，此方是為林黛玉。而石則是那被女媧氏所棄在青埂峰下的無用之石，後此石「自經煅煉，靈性已通」，成了自怨自艾的神石。神瑛侍者則是看護此石的神人，瑛，美玉之光也，侍者就是守護人，這是他的畢生職責。所以，後來神石意欲下凡歷練，央求這一僧一道將其幻化為扇墜大小的一塊美玉攜入凡間，而神瑛侍者職責所在，亦要隨之下凡，這便是僧道對話中所說的神瑛侍者凡心偶熾下世為人的原因，下凡後即為寶玉其人，其職責不改。這便是木石三生因果之緣也，亦是木石前盟的真實含義。絳珠仙草在神瑛侍者的灌溉下修成女體，這便是因，後神瑛侍者隨神石下凡入了塵世，絳珠仙草隨之而來，其使命是酬報神瑛侍者甘露灌溉之恩德。如何酬報？可能大家都以為寶黛之愛戀便是酬報，其實不然，而是還淚酬報，「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這並非大家所期望的寶黛愛情，更非什麼命中注定天生一對，命中注定的是「兩淚有盡時，一命報君恩」，這便是前所未聞的、扣人心弦的還淚償情說。石頭記何為而作也？即為此也。「淚盡即是我逝時，從此兩世不為人」。這便是寶黛愛情的宿緣，以悲劇的方式開始，終以悲劇的形式收場。

【可以斎原創，歡迎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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