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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者:王岳,北京大學醫學人文研究院、醫學倫理與法律研究中心

本文由醫脈通整理自7月4日王岳教授在第十一屆全癌症康復與姑息醫學大會上的報告。

王岳教授報告後在「專家超級訪問」環節回答現場醫生的提問

很高興有機會參加醫學的學術活動,我今天主要從我的學科角度和大家一起交流,談的是我們最熟悉的話題——醫患關係。挺頭痛的,感覺現在政府已經對醫患關係有點無解,不知道該怎麼辦。中國醫患關係頭痛的原因不是本身不好,而是「久治而不愈」。

我給你們看一張照片(下圖),看完了,你們心裡一定會好受點。猜猜這是哪的醫鬧?對,中國台灣。這是台灣1990年代的醫鬧,如果有興趣看看美國1960年代的文獻,有一個詞經常見——醫院暴力。德克薩斯州的外科醫生甚至被一槍打死在手術室里,為什麼?因為他的病人對手術不滿意。我經常跟我的學生說,病人不滿意的手術,成功的也是失敗的;病人滿意的手術,失敗的也是成功的。

2005年芝加哥大學的教授到國內某醫學院校給醫學博士生上課,美國人當時給每個人發了一張紙條,上面寫了一句英文,中文的意思很簡單,從醫學角度請回答人是由什麼組成的?我想問問各位,如果這個問題提給你們,你們會如何在橫線上做答?細胞,很好,你們基本符合人民衛生出版社的要求。那些學生絕大多數也是這麼答的,還有個別學生寫的組織器官和臟器。還有的學生寫的是什麼?更可怕,碳水化合物。(笑)

美國人又把第二張卷子發給學生們,題目是,從醫學角度請回答狗是由什麼組成的?答案也無外乎「細胞」、「組織器官和臟器」、「碳水化合物」。美國人說,看,這就是中國培養的醫務人員,所以我們不承認你們的License(醫師執照)。

C:cell(細胞) R: right(權利)

2009年,中國台灣和中國大陸開始互認學歷,台灣只承認大陸11所大學的學歷,所有專業均承認,醫學除外。我從來都認為,中國大陸的外科醫生技術是最棒的,我們的手絕對巧,為什麼?乾的多。但是我們今天出問題了,這樣的醫務人員真的可能被砍傷。

緊接著,美國人說,改革開放三十年,中國取得了巨大的進步,這是有目共睹的。而中國最大的變化是什麼?是你們的人變了,中國老百姓變了。什麼變了?作為一個人的權利意識開始蘇醒,並且快速膨脹了。所以傳統的生物醫學模式必然被拋棄,整個社會都在呼喚醫學的轉型。

但是我個人認為醫學非但沒有轉型,在有些領域我們可能還不如三十年前。今天一個門診醫生和病人溝通的時間,遠不如文革期間的醫生。文革期間一個病人的心理預期可能就是你跟他聊5分鐘就很滿意了,但醫生能跟他聊10分鐘。今天一個病人認為醫生至少應該聊10分鐘、20分鐘,但可能3分鐘就被打發出去了。

我看到北京市兒童醫院率先在北京搞了全預約門診,真的很好,沒什麼改不了,關鍵是你願不願意革自己的命。你是把錢看的更重,還是把生活的品質看的更重?我看到醫生猝死,真的很擔心,可是為什麼要一邊說太累了,八十個門診,一邊說再加十個也行。

《希波克拉底文集》是我建議學生課後一定要讀的一本書,中國絕大多數醫生可能都沒看過。這本書是日本醫學生心目中的聖經,每所醫學院校都要求學生閱讀並背誦的。

中國的病人難伺候?

幾年前去我們的附屬醫院,一個臨床帶教的老師問我,「現在的病人怎麼一個個這麼難伺候呢?那天我帶著幾個學生進肝膽外科,指著床上的病人說,你們看這個病人早期肝硬化,在我的指導下你們都來做一下體格檢查。學生就一個一個過去摸,結果病人居然從床上蹦起來了,完全不配合。」

那麼我問大家,病人變沒變?變了。今天的中國病人知道我不舒服,你別碰我。怎麼辦?那個帶教老師說,「有辦法,先跟病人溝通,如果病人好說話就摸。」 「如果不好說話呢?」 「換個軟的摸。」「你這是什麼邏輯?柿子撿軟的捏嗎?」「那怎麼辦呢?我得摸呀。」「假設你今天的病房裡每個病人都不好說話,怎麼辦?」

他想了想說,「我還有一個殺手鐧,告訴病人,看到門口的牌子嗎?臨床教學。什麼意思?當你的腿邁進我們醫院大門的時候,你和我們醫院就形成了醫療服務合同關係,就自動成為教學對象。」 「病人讓你摸嗎?」「一般我這麼說,他們就不吭聲了,於是挨個摸了一把。」

我告訴他說,「你看似解決了問題,但你的方法完全錯誤。」他說為什麼?我說病人不滿意,這就是金標準,評價這個行業的金標準。「你別逗了王老師,摸他,他能滿意嗎?摸你試試?」

我就教他一個我曾經在日本看到的方法。2006年,我在日本一所大學的附屬醫院訪問學習,我看到日本的老師對學生說,同學們,明天我們就要進病房了,回去做一下準備。於是六個學生每個人從自己的生活費里拿出一點錢,一起湊錢買了一隻小小的牙膏。別看一隻小牙膏,在日本包裝的非常精美,里三層外三層,還打一個蝴蝶結。

第二天六個學生托著一隻包好的牙膏,在老師的帶領下來到病人床邊,老師徵求病人的意見,「今天感覺好些嗎?這六個孩子是我的學生,他們特別希望您能給他們一個機會。如果您願意,從今天開始,在我的指導下,他們將為您做一些簡單的檢查和治療,那麼您也將成為這六個未來醫生的老師了。」一個極高的榮譽之後,六個學生標準的日本九十度鞠躬,將牙膏獻上。你們猜猜,這個病人能不讓摸嗎?

我們的附屬醫院照葫蘆畫瓢,第二次開會,那個代教老師激動地握著我的手說,王老師,你這招還挺靈。我說怎麼了?他說病人捏著牙膏半天不會說話了,有個別病人你仔細去看,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為什麼?看一輩子病,沒人給過牙膏。緊接著病人敞開胸懷說,來,隨便摸我,孩子你沒摸著,再摸一把。(笑)

其實病人不是在乎牙膏的價錢,他在乎的就是我們丟失最徹底的尊重。所以我剛才聽到前面的嘉賓談到了這句話,我特別認同,我們真的要發自內心地尊重病人。

2600年前,希波克拉底把醫患關係比作師生關係,他說,病人用疼痛、鮮血乃至生命培養出在座的各位,增長你們的見識,提高你們的技藝,養活你們一家老小,你們今天有資格坐在這裡成為全國的專家,難道不應該發自內心的感謝一下病人嗎?

我在日本的醫院經常看到病人床頭放著一個小花籃,裡面插著一張護士手寫的卡片,「我們祝願你早日康復」。誰送給病人的?醫護人員。但在中國醫院,經常看到一個大花籃,放在護士站的桌子上。誰送的?病人送的。

我到台灣的長庚醫院,看到那裡的醫生和護士給病人換完葯、查完房,和病人告別的時候,往往會說,「謝謝,謝謝你這麼多醫生不選就選了我,我不會辜負你。謝謝你又給了我一個機會,熟練我的操作,讓我的支架放的越來越順暢。」什麼意思?我在這個地區,心內科的地位又提升了,你升華了我,因為我又多做了一例,還是疑難型的心梗,我謝謝你。那麼請問在中國大陸呢?都是苦巴巴的病人說謝謝大夫,大夫很牛的。很多大夫心裡想,「謝謝我應該的,我這麼辛苦,我救活了你的命。」這還算好大夫呢,極個別的大夫腦子裡想的更瘋狂,「你就只是口頭謝謝我?」

所以,這樣的情況下,我們的醫患關係能好嗎?好不了。我的學生問我,老師,什麼時候我能不被砍?我告訴他們,什麼時候你們能對病人說謝謝,醫患關係就是好的拐點。

幫助病人,才是醫學的本質

北大著名的心內科專家胡大一教授有一次在媒體發布會上忍不住「跑題」的話,我非常認同:醫生對「可查不可查的一定要查,可救可不救的一定別救」言論,居然是掌聲一片!醫生們為什麼鼓掌,估計可能是覺得這樣說很解氣,現在醫療糾紛多,這樣做也許對醫生是一種』消極保護』。問題是如果真的放任醫生濫開檢查、見死不救,那我們還要醫學和醫生幹什麼?

現在醫生被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醫生被傷害以後網上的那些跟帖,很多人在頂,在點贊,所以我看傷醫事件還不會結束。

如果你問一個台灣學者,你們怎麼從醫患關係的泥潭中走出?他一定會告訴你兩項重要的方法;一、全民建保,這是從制度上的改變。二、樹立以病人為中心的醫療服務理念,這是從思想上的改變。而這兩者必須都做。那你們告訴我,中國今天更亟待做的是制度的改變還是思想的改變?我認為是思想,絕不是制度。

2008年到今天,中國政府在醫療的投入比2008年以前明顯改善, 008年中國政府預計投入8000億中央財政資金,到現在一算,實際投入了3萬億。去年中國醫保一年的總費用開銷2萬8千億,錢去哪了?更可怕的是病人的滿意度提高了,傷醫事件卻沒有減少。新農合報銷了農民大部分的醫療費用,農民看病負擔這幾年明顯改善,但是農民和醫護人員的關係有沒有改善?我看沒有。

今天提三個問題給大家,是六十年代歐美醫學、九十年代台灣醫學開始反思的。

第一,醫務人員行醫的目的是什麼?絕大多數醫生會告訴我治病救人、救死扶傷,這大概符合了六十年代的要求,就差說革命的人道主義精神了。(笑)

第二,醫生能救活的病人多,還是救不活的多?我們在中國ICU常常看到,一個88歲的老頭從頭到腳,凡是有眼的地方都插著管子,我們在幹嘛?救死扶傷?不讓他死?實際卻讓他「不得好死」。而今天ICU的醫生最頭疼的不是老頭「不得好死」,是兒子提出一個讓醫生左右為難的要求,大夫拔了吧。拔嗎?你們告訴我拔不拔?拔也不對,不拔也不對,因為你沒問過那個老頭他想怎麼樣。

我想問問大家,你們晚上臨睡覺的時候,不怕老頭爬到床上問你嗎?你問我了嗎?你們不怕。因為你們只相信科學上的因果關係,這就是中國今天最可怕的。中國人只相信科學,什麼都不信,唯科學論。所以我們的領導人問柯林頓,你們美國科學那麼發達,為什麼還相信上帝?什麼意思?證明給我看,用科學的方法證明上帝的存在,柯林頓當時就啞了,他證明不了。我想人可以沒有任何的宗教信仰,但人萬萬不能沒有對生命與自然的敬畏之心。

我的標題叫救贖,引用了一個宗教的概念,我們能不能把丟掉的東西找回來?最早的醫生既不會用藥,也不會用手術刀,他們是一群神秘之人,只是在一個即將死去的人身邊碼上一排蠟燭,陪伴他死去,讓他覺得不擔心,不恐慌,以便讓他的家人參加自己的教會組織。

幫助病人,這才是醫學的本質。把「幫助病人」的本質找回來,我們會發現醫學變得不僅有了溫度,而且豁然開朗。哪怕我們遇到一個晚期的癌症病人,我們都一定能幫助,可以減輕他的痛苦,可以提高他的生活質量,甚至能幫助他戰勝對死亡的恐懼,或者滿足他臨終前最後一個小小的心愿。

最後把一個字送給你們——仁,這個字是整個儒學文化的核心。無論今天這個社會多糟糕,孔子說,「仁」從來不在別人的手中,「仁」就在你自己手裡。當你不再只是去批評別人,而是開始改變自己,你就做到了「仁」。所以,改變自我,這才是改善醫患關係的唯一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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