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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是個怎樣的國家?

剛從伊朗回來,就從我的經歷談談吧。

我去伊朗之前,讀了《我在伊朗長大》和佩瑜的伊朗旅行手繪書,這兩本書都是從女性視角寫的,讀後也都讓人有點心裡戚戚然,總覺得去伊朗是拿自己的人生冒一次險。現在平安返來,我得說,去伊朗確實是一次冒險,但是,不是拿自己的人生安全冒險,而是一次衝破頭腦中被媒體附加的刻板印象、遭遇異文化與反省自己文化的心靈冒險。

伊朗是一個在當今世界上受到很多誤解的國家。當周圍的人聽說我要去伊朗的時候,他們為伊朗貼上的標籤有:邪惡軸心國、女性受虐地區、戰爭狂、宗教極端分子集散地...等等。

但是真正在伊朗轉了一圈之後,我發現上面的標籤也許適用於伊朗的媒體形象,卻不適用於屬於伊朗人的日常生活的伊朗。我會給伊朗貼的標籤是:到今天都很有文化,斑斕多彩的波斯文明古國、對旅行者超友好的熱情人民、得天獨厚的自然人文環境造就的「奶與蜜」之地、適合生活的地方。

一條一條說。我在伊朗涉足的地方是設拉子(Shiraz)、德黑蘭(Tehran)和伊斯法罕(Esfahan)。地方不多,但是很有代表性,古波斯和現代伊朗的風采都看到了。設拉子的藍色清真寺和鏡宮、伊斯法罕的世界第二大廣場、德黑蘭的Golestan Palace都是色彩斑斕的地方,建築的顏色既鮮亮又和諧,瓷磚、彩窗和碎鏡片在陽光、月光、燈光下折射出的光彩令人迷醉。這種豐富的色彩在伊朗的街道也能體現出來:出城的高速路邊放置著黃色的反光燈和藍色的小燈,從遠處看來就像浮在黑暗裡的光之河;Bazaar櫥窗里玻璃製品、銀製品、細密畫製品、琺琅碟子、波斯地毯、黑袍下穿的斑斕衣飾、多彩的香料等等更是匯聚成鮮亮的色彩洪流。在伊朗,無論是白天黑夜,無論身在何處,你的眼睛和相機都是不寂寞的。

然而這種色彩又不只是表面的顏色豐富,波斯文化本身就是一種多彩斑斕的文化。從歷史上來說,希臘人曾來過,蒙古人曾來過,阿拉伯人曾來過;波斯帝國曾經橫跨歐亞非三個大陸,朝貢者從衣索比亞到地中海,從俄羅斯直到小亞;從曾出現在這裡,生活在這裡的人種和膚色來說,這裡絕對算得上COLORFUL;看一眼波斯波利斯的宮殿牆上的朝貢者隊伍,你會發現一個不言自明的事實:這些不同背景的人種帶來了文化的交匯,造就了顏色和內涵一樣豐富的波斯文明。

波斯文明的多彩,又體現在波斯人對花園和詩歌的偏愛。我們在設拉子住的是伊朗的傳統民宿:有個小小的庭園,裡面有藍色的水池、鋪著紅色花紋毯子的波斯座塌、綠色的柑橘樹,還養著褐色的夜鶯,這一切都被有著五彩落地玻璃窗的米黃色房屋包圍起來。後來,在設拉子的歷史博物館和伊斯法罕,我們看到了規模更大、更美麗的波斯花園,不過和上面民宿的要素是一樣的:花園中絕不只有成蔭綠樹,樹上一定會結著其他顏色的累累果實;園中必定有藍色的噴泉;園中的建築一定是淺色的,米黃色居多,間以藍色的花樣,有些有錢的人家還會在房屋上方加上鏡宮的設計;花園的氣氛一定是安詳和諧的,但絕不是寂靜的--如果沒有鳥叫聲就會有人語聲,都沒有的話,就會有人拿喇叭放Hafez的詩或者念經的聲音。一言以蔽之,伊朗人愛花園,不僅因為花園符合他們的審美需求,更因為花園可以滿足他們的社交需求--而這就前進到伊朗人對詩歌的愛。

在伊朗時,文化上對我衝擊最大的,是詩人Hafez在波斯文明中的地位。按照LP的建議,我們在傍晚去了Hafez之墓。儘管夜幕低垂,但是墓園--實際上也是個花園,Hafez的棺槨並非縮在園區安靜的角落,而是大大方方地放在園區中心匯聚著各種彩色燈光的亭子中--還是很熱鬧。當地人一批一批地來到Hafez墓前,虔誠地祈禱並觸摸詩人的白色大理石棺槨;而Hafez詩歌最有名的吟唱者唱詩的錄音就在園區里一遍又一遍回放。園區門口還有人手裡捧著鸚鵡和一個裝滿彩色紙片的小盒子給人算命;每一片紙上寫的都是Hafez的詩,鸚鵡叼出給你的那句詩就是你得到的箴言。當地朋友告訴我,當他們準備考試,或是為了戀愛尋求建議的時候,都會去問Hafez。他在波斯文化中的地位,也許就相當於孔子在我們文化中的地位--然而孔子是教育家和政治家,Hafez,用我們文化的觀念來說,不過是個詩人。他所寫的詩,主要是有關愛情、葡萄酒和夜鶯;他所感慨的,主要是人生。Hafez並沒有在詩里講修身齊家平天下的道理,他所關心的,似乎只是享受生活,愉快地活下去。然而波斯人摯愛他;在伊朗,他的書是除了古蘭經以外每家每戶必備的書。甚至就在一個賣腌菜的小店,當我拿出當地朋友送我的Hafez詩集時,店主都摘下手上的綠玉戒指,劃開書中的一頁,念出其中一行,與我對詩。

這種對詩人的厚愛,使得波斯文明閃爍著美和閑適的光彩。伊斯法罕廣場被稱作「半個世界」,是世界第二大廣場。然而,和第一大廣場--我們的天安門廣場--不同,伊斯法罕的廣場從設計上來說,就是一個歡迎人們消磨時間的地方,而不是政治的象徵。廣場的被Bazaar包圍出外圈,由藍色清真寺領頭;廣場中央是一座花團錦簇的波斯庭園,步道用小燈標出,噴泉在燈光下閃著七彩的光芒。誠然,這座廣場在規模上遠不能與我們的廣場相比,也遠沒有天安門那種蓬勃大氣的感覺;但是,作為個人來說,我卻更願意在這個廣場逛逛,坐下來歇歇,吃點Bazaar賣的小零食,欣賞清真寺穹頂和磚瓦在不同光線下的風采,聽聽清真寺傳出的唱詩聲和鐘聲,再和周圍漫步閑逛的伊朗人聊聊天。

說到聊天,就涉及到我說的第二點,即熱情的伊朗人。LP上說,假如你喜歡充滿意外,令你吃驚的旅行,就去伊朗--而在那裡,會最令你吃驚也給你留下最美好印象的,就是伊朗人。確實如此。作為一個不懂波斯文,只能勉強辨認波斯數字的人,呆在伊朗這種地方,我本應覺得孤獨無助、舉目無親。但是我並沒有。在設拉子的街道上,Mohammad夫婦主動向想進清真寺參觀的素不相識的我們伸出援手,又開車帶我們轉了設拉子的所有景點直到日暮,還慷慨地送了我一本Hafez詩集;在德黑蘭,當我迷路、語言不通地向路人打著手勢的時候,Heider amar先生從旁路過,不僅將我護送到目的地,更同意我坐地鐵以考察民情的要求,還主動提出次日帶我遊覽德黑蘭城市。我更無法忘懷,當我走進清真寺的時候,當我進入地鐵女性專用車廂的時候,那些黑袍和頭巾下友好的笑臉和溫暖的善意:我首次進入鏡宮時,兩個十幾歲大的小姑娘主動跑來用英語問我有沒有問題,她們願意解答;在伊斯法罕的清真寺,一位不會講英文的大嬸憐憫地看著被雨淋濕的我,送上一碗熱乎乎的當地甜點,笑著做手勢讓我喝下去...從古迹和花園的景觀,我被伊朗之美震撼;但是,是這些伊朗人,使我的旅行有好故事,使這次冒險閃爍著人性的光輝,使伊朗對於我成為一片溫暖的土地。

提到伊朗人,就不能不提伊朗女性。這裡的女性地位,從各種意義來說,都是特別的。由於伊斯蘭教的要求,在當地的幾乎所有時間,我都和當地女性一樣,帶著遮住頭髮的頭巾,穿著直到腳踝的黑袍,在進清真寺的時候,還必須披上像床單一樣巨大的Hejab;而在伊朗遇到的男性旅行者和伊朗當地的男性,無論去什麼地方,只要穿戴他們習慣的衣服就好。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不平等和不方便確實是存在的;這裡也許不會是女權主義者的樂土。但是,就我在這裡的了解來看,這裡的女性也絕不是男性的私有財產。女性在伊朗的各行各業都活躍地工作著,是不是同工同酬我不很清楚,但至少是機會均等,也有政府的社會保障;即使是婚後,如果她們願意出來工作,她們就可以一直工作下去--伊朗大叔Heider說,「結果這些女人喜歡工作勝過喜歡呆在家裡!」--。黑袍黑頭巾乍一看好像會剝奪美的權利,塑造出死氣沉沉的女性形象;但實際上,我在伊朗看到的女性頭巾是各式各樣的,在清真寺以外的地方,年輕的女生也很少穿黑袍;在過臀的大衣或袍子底下,掩藏的往往是各種美麗的現代服飾,有些甚至相當暴露。伊朗女生的化妝術更是一絕,就算頭巾遮掩了部分秀髮,波斯女性久負盛名的貓眼還是維持了她們裝束的魅力,潔白的皮膚和立體的輪廓更是使這裡成為美人的國度。

此外,伊朗人的求知慾和現代程度也與我們所設想的不同。作為世界第二大產油國,這片土地其實相當富饒;這裡有無線網點、也有網吧;年輕人翻牆玩Facebook和Twitter;就算不用MSN, 他們也用Yahoo Talk來通訊聊天;大街小巷都貼著三星手機和SONY的廣告(不過他們主要用的還是諾基亞,拍照手機還沒普及開來);車站的書攤上滿是托福、雅思類書籍,以及英文-波斯文詞典;我所遇到的不少伊朗人還表達了對學習中文的興趣,因為「Qin and Iran are good friends」 (伊朗人管中國叫Qin,估計是最早了解中國就是從秦朝開始)。 我所遇到的伊朗人都很有興趣多了解外面的世界,多了解中國。作為多彩文明的傳承者,他們了解自己是誰,心甘情願地披著傳統的長袍;然而,出於對自己文明的自信,他們並不固步自封,而是對其他文明,和迫於政治狀況不能夠探索的外面的世界充滿好奇,並懷抱著開放的心態。

伊朗是一個怎樣的國家?這並不是一個很容易回答的問題。我讀過有關這個國家的歷史和現在,有好的有壞的;當我真正去往那片土地的時候,我發現真相是完全不同的。我以為我會懼怕,我以為去那裡是一次冒險;結果,我在伊朗收穫的是善意和愛,以及對自身文明的深深反思。伊朗是一個會改變你的地方,真正在那裡呆過之後,你會懂得什麼是文化的自信,以及什麼是歷史的寬容與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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