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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刊推介︱魏文斌、吳葒:涇川大雲寺遺址新出北朝造像碑初步研究

涇川古稱涇州,是絲綢之路西出長安到隴右的重鎮。北朝以來即有佛教寺院及石窟寺的開鑿,隋唐時期更發展為佛教聖地之一,大雲寺即為重要的佛教遺存,上世紀60 年代以來,涇川多次發現瘞埋舍利的地宮及佛教造像,2012 年更發現了較大的佛教造像窖藏,造像碑為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該文即從雕刻主題、表現風格及與長安地區的關係等問題入手,對這次出土的佛教造型碑進行梳理研究。涇川大雲寺遺址新出北朝造像碑初步研究

A Study of The Northern-dynasty Buddha Sculptural Steles Unearthed in Dayun Monastery Site of Jingchuan

魏文斌 吳葒

Wei Wenbin Wu Hong

2012-2013年,甘肅涇川大雲寺遺址發現2個佛教造像坑,共出土各類佛教造像200餘件(圖一)。

圖一 大雲寺1號造像窖藏坑(筆者拍攝)

1號造像坑出土的墨書銘文磚為我們提供了判斷窖藏坑埋藏年代非常重要的線索。該磚可能是該窖藏坑完工後作為紀念性質擺放於坑中,磚上現存四行墨書文字,部分文字漶漫,文曰「大宋淳化三年/壬辰六月/□百里甲申□/□□□□」。該紀年表明該窖藏坑可能埋藏於北宋太宗淳化三年(公元992年)。在兩個埋藏坑之間還發掘了一座小型舍利地宮,建於北宋真宗大中祥符三年(公元1013年),出土有明確的紀年磚函及四個裝有舍利的舍利瓶,磚函表明這些舍利是由兩個關係友好的和尚多年收集起來的。這是該寺院遺址繼1964年出土唐代舍利地宮後的又一次重大發現,同時為我們展示了大雲寺的第三次重大佛教舍利瘞埋活動。至北宋時期,這個寺院的名稱已由隋代的興國寺至唐代的大雲寺改稱為龍興寺,大致與山東青州龍興寺、四川彭州龍興寺等一樣,都是北宋時期的官方寺院,後二者也曾在宋代有過瘞埋佛像的窖藏坑或在塔內瘞埋佛像的行為。

這批造像的年代從北朝延續到宋代,造像以北朝至唐代的石雕造像為主,造像的形式有圓雕的單體造像、造像碑、背屏式造像、造像塔等。造像碑在這批窖藏造像中所佔比例較少,共有十多件,大多已不完整。

一 造像碑情況

出土的造像碑大多殘斷,均不完整。

1、比丘法起造像碑(圖二)。出於1號坑。現存部分為碑身的中下半部分,下部有長方形榫,說明原有碑座。碑陰刻發願文,共9行。

……次庚辰□月□/……戊寅比丘法起/……□為七世先亡/……善知識願生生/……法□悟洛非□ /……薩來助□出世/……安養□界所願/……形之類同登正/……女供養仏時

圖二 比丘法起造像碑(高劍鋒拍攝)

銘文提供了造像的時間和功德主以及造像目的等重要信息。銘文第一行的「次庚辰」當為北周明帝武成二年( 560年)。碑正面造像的特點與鄰近的華亭縣出土的北周保定四年(564年)造像碑十分接近(圖三)。無獨有偶,涇川縣博物館舊藏有一件殘斷的造像碑,也有「庚辰」紀年,正面的造像特點與法起造像碑驚人地相似,令人懷疑它們出自同一個地方,甚至出自同一批工匠之手(圖四)。該碑的功德主為一個叫法起的比丘為其七世父母而刻此碑以作紀念,並表孝心。這樣的造像目的在5世紀以後的佛教造像上習見。

圖三 甘肅華亭縣南川出土造像碑北周保定四年(564年)(華亭縣博物館提供)

圖四 涇川縣博物館舊藏「庚辰」紀年造像碑(筆者拍攝)

造像碑正面雕刻方形或長方形龕。下列雕刻《維摩詰經·問疾品》內容。比較有趣味的是維摩詰所坐榻的下方趴著一隻小狗。右側文殊菩薩側上方有一倒身下飛的飛天,表現《維摩詰經》「香積佛品」內容。上列造像分三個豎長方形龕。中間龕主尊為一交腳菩薩像,左側龕主尊為一倚坐佛像,右側龕內主尊為一身騎象的菩薩裝人物。中間交腳坐菩薩當為彌勒菩薩,左側倚坐的佛像當為下生成佛的彌勒,表現彌勒上生和下生信仰。

2、2號造像碑(圖五)。下部已殘損,上部居中二佛側身相向並坐,出自於《妙法蓮華經·見寶塔品》。兩佛像的身光之間,雕刻兩身站立的弟子。佛像頂部有垂帳形華蓋。華蓋兩側各有一飛天。二佛身外兩側碑邊緣各雕一半跏坐的樹下思惟菩薩。

圖五 2號造像碑(筆者拍攝)

3、3號造像碑(圖六)。 出於1號坑。根據其大小,推測該碑正面分三部分雕刻。現存碑首和中部碑身的部分。碑首部分與2號碑相同也雕二佛並坐像,兩身坐佛的外側,對稱雕脅侍菩薩和弟子像。碑身部分殘存的中間開一尖楣圓拱形龕。龕內主尊應為坐佛,兩側脅侍弟子像,龕外各有兩身供養弟子和菩薩像。該碑上部的二佛並坐像及下部的坐佛像,顯然著意表現法華經思想。該碑屬北周保定前後的作品。

圖六 3號造像碑(高劍鋒拍攝)

4、4號造像碑(圖七) 出於1號坑。殘存的碑身分上下兩部分。上段中間雕圓拱形龕,內雕一佛二菩薩像。龕外兩側對稱各雕刻一身樹下思惟菩薩,與2號造像碑二佛兩側的相同。下段殘損嚴重,從殘存的部分可以看出,中間雕一圓拱形龕,龕內雕一主尊和二脅侍像,龕兩側也有脅侍像。

圖七 4號造像碑(筆者拍攝)

5、5號造像碑(圖八)出於1號坑。殘存的上部開一帳形方龕,帳頂上有三個寶珠裝飾。內刻二佛並坐像。二佛均坐於長方形榻上。佛均低平肉髻,身穿雙領下垂袈裟,衣紋稀少。低平的肉髻顯示該造像碑的年代應該在北周時期。

圖八 5號造像碑(筆者拍攝)

6、6號造像碑(圖九、十)。出於1號坑。造像碑正面分三段。上段與2、3、5號相同中間刻二佛並坐。中段中間尖楣圓拱形龕內雕一佛二弟子像。龕外兩側各雕一站立身形瘦長戴寶冠的供養菩薩像。龕楣外側兩端對稱各雕三身跪姿供養弟子。下段殘存部分極少,僅在右側可見一裝飾有寶珠的華蓋,其雕刻內容推測極有可能為《維摩詰經·文殊問疾品》的內容(圖9)。如此,正面的造像仍以反映法華思想的二佛並坐和維摩思想的問疾品為主。造像碑背面上部帳形淺龕中間刻一站立菩薩像,兩側各依次由大到小刻四身供養弟子像(圖10)。從這件造像碑上的佛、弟子及菩薩瘦長的身形及佛高圓的肉髻判斷,時代當屬北魏晚期。

圖九、十 6號造像碑正面和背面(筆者拍攝)

7、 7號造像碑(圖十一)。出於1號坑。殘存的上部圓拱形龕內雕二佛並坐,二佛中間刻兩身相背的弟子像,右側坐佛身後又刻一弟子像,推測左側坐佛身後對稱也有一弟子像。兩身佛像肉髻較低,可判斷與5號碑相近,屬北周作品。雖然該碑下部已不存,但可以看出其表現的主題仍然是《法華經》。

圖十一 7號造像碑(圓首長方形,僅存上部,殘高20.5、寬12.5、厚5厘米。筆者拍攝)

8、8號造像碑(圖十二)。出於2號坑。正面上部雕帳形龕,中間主尊為一交腳菩薩,兩側各立一脅侍,兩次間內對稱各雕一像,右側一身為菩薩像,可能與右側的菩薩組成《維摩詰經·問疾品》的內容。下段中間雕一倚坐像,兩側對稱有脅侍像。從殘存的正面龕像看,該碑的主題以表現彌勒上生和下生信仰為主,其中輔助性地雕出《維摩詰經》的內容。維摩問疾品以交腳彌勒為對稱的構圖,較早可從龍門北魏晚期的龕像看到,只不過維摩問疾品只是作為交腳彌勒龕楣外的輔助性圖像出現,如古陽洞孝昌元年(525)某氏造彌勒像龕等。與該碑較為接近的組合,見於陝西碑林藏北魏造像碑,該碑中部盝形龕的中間,雕交腳坐彌勒菩薩,兩側次間對稱雕文殊和維摩(圖十三)。該碑屬北周保定時期(561-565年)作品。

圖十二 8號造像碑(高建鋒拍攝)

圖十三 交腳菩薩像 碑碑林博物館藏

涇川縣博物館舊藏的2件造像碑根據其特點,大概也出自距離大雲寺不遠的周圍區域。

第一件(見圖四)現存碑身的一部分,上部和下部殘斷。碑正面分上下兩段。上段殘存不全,可見兩身坐姿的像,其中右側一身左腿垂下,右腿搭於左腿上,腿部和身後有披帛,應為一身菩薩像。左側一身坐於榻上,右足前伸,左足搭於右腿外側,應是斜倚身而坐。榻的下方,雕一雙雲頭履和一隻蹲卧的小狗。可以判斷這是維摩詰,另一側的菩薩則為文殊菩薩。造像碑的下段中間開一尖楣圓拱龕,龕內雕一佛二弟子像。龕外兩側的部分對稱分作上下兩欄,上欄對稱各雕一樹下思惟菩薩,下欄左側雕一正面站立的菩薩像,右側雕一站立的佛像。該碑的內容與新出造像碑相似。該碑背面刻有發願文,最後一行為年代,與「比丘法起造像碑」都有「庚辰」紀年, 同為北周明帝武成二年( 560年)。造像者希冀通過造像表達孝心,願死去的父親能夠「遇影兜率」,得以見到彌勒兜率天宮。造像內容提到「…寶共塔」,應該是釋迦與多寶共坐,表現《法華經·見寶塔品》內容。碑下段主龕內的佛像及兩側下欄頭頂有華蓋的站立菩薩,可擬定為發願文中所說的「無量壽彌勒觀世音」。該碑的內容比較豐富,出現了「無量壽、彌勒和觀音」的組合,比較特殊。

第二件(圖十四)圓首長方形,下段殘。碑的正面現能看到分三段雕刻。上段即碑首部分中間雕一方形帷幕龕,內分別雕二佛並坐,佛肉髻低平。有趣的是,二佛所坐榻下各爬卧著一隻小狗。中段分開各雕一方形龕,雕維摩文殊對坐。右側文殊面前有一倒飛的飛天,與法起造像碑如出一轍。菩薩最右側刻一雙髻人物雙手舉起一束腰形座,表現《維摩詰經·不可思議品》借座燈王的情節。下段殘存較少,可看出中間雕一尖楣圓拱形龕,龕外兩側對稱各雕一樹下思惟菩薩。該碑年代亦可定為北周武成至保定年間。

圖十四殘造像碑涇川縣博物館舊藏(涇川縣博物館提供)

二 幾個問題的討論

以上10件造像碑,題材有以下幾種:《妙法蓮華經·見寶塔品》(7件)、《維摩詰所說經·文殊師利問疾品》(5件)、《維摩詰所說經·不可思議品》「借座燈王」(1件)、《維摩詰所說經·香積佛品》(2件)、無量壽佛與彌勒和觀音菩薩組合(1件)、交腳彌勒菩薩、倚坐彌勒和騎象菩薩的組合(1件)、對稱樹下思惟菩薩(4件)。其中釋迦多寶並坐及文殊和維摩對坐是十六國北朝時期北方地區常見的題材,研究的成果非常豐富,不做重複探討。

無量壽佛與彌勒和觀音菩薩的組合: 無量壽佛和與之相關聯的觀音菩薩在南朝佛教造像中比較常見,表現西方凈土信仰。彌勒信仰亦流行於南朝。而將這三者組合起來雕刻,卻十分少見。關於無量壽佛和彌勒菩薩的關係,可在曹魏天竺三藏康僧鎧譯《佛說無量壽經》中找到依據。該經卷下重點敘述了釋迦牟尼佛與阿難、彌勒菩薩關於無量壽佛國凈土及修行的對答。因此,該碑的無量壽與彌勒、觀音的組合當與《佛說無量壽經》有密切關係。表明來自南朝比較流行的西方凈土信仰與北方地區北朝時期盛行的彌勒凈土信仰相結合,都意在表現大乘凈土信仰。

交腳彌勒菩薩、倚坐彌勒和騎象菩薩的組合:乘象菩薩與彌勒的組合,《妙法蓮華經·普賢菩薩勸發品》記載普賢菩薩聞聽佛在耆闍崛山中為大眾說《法華經》,於是與無量菩薩眾及天眾等來至佛說法處,並願護持此《法華經》。這個碑上部殘損部分雕刻的內容似乎可以推測極有可能是表現《法華經》最核心的部分二佛並坐。它與下列的《維摩詰經·問疾品》共同宣言佛教的大乘思想,這也是北朝佛教美術中常見的表現形式。

對稱的思惟菩薩:其中2號造像碑的樹下思惟菩薩刻於釋迦多寶二佛的兩側,其餘的都位於一坐佛的兩側,我們可將其稱為隔主尊對坐式思惟菩薩。筆者曾討論過克孜爾及雲岡位於彌勒(交腳菩薩或倚坐佛)兩側的兩身半跏思惟菩薩並不是彌勒的形象,而是思惟往生彌勒凈土者。二思惟菩薩對稱分布於主尊兩側的實例,在北朝時期較早見於雲岡石窟。雲岡第17窟明窗東側太和十三年(489年)造像,上部為交腳彌勒兩側各有一身半跏思惟菩薩,下部為釋迦多寶並坐龕,與交腳彌勒組成三世佛(圖十五)。之後這種組合多見於雲岡第二、三期的龕像中。

圖十五 雲岡第17窟明窗東側造像局部

受雲岡石窟的影響,北朝時期的造像中常見這種兩身半跏思惟菩薩對稱位於主尊兩側的形式。如1983年在西安西郊通信學校出土的造像碑、日本根津美術館藏屬於北魏太和時期雲岡流派的石雕造像碑(圖十六)、西魏大統四年(538年)造像碑(圖十七)、偃師商城博物館藏北魏正光四年(523年)翟興祖造像碑等。

圖十六 交腳彌勒與釋迦多寶造像碑根津美術館

圖十七 西魏大統四年造像碑

隋代的例子,在開皇元年李阿昌造像碑上,也有兩身對稱的樹下思惟菩薩像,出現在該碑的第二列中,中間是一個坐佛的主龕,龕兩側即為兩身對稱的樹下半跏思惟菩薩像,這個碑的其它圖像還有二佛並坐、維摩文殊對坐、倚坐彌勒等。圖像的布局及選取顯然受到了涇川北朝造像碑的影響。這種組合的圖像,在隋代時又從中原地區傳到了敦煌莫高窟。莫高窟隋代有兩例這樣的圖像,即第314窟(圖十八)和第417窟(圖十九)。莫高窟的這兩例《維摩詰經》圖像與兩身半跏思惟菩薩對稱的圖像,顯然受到中原地區的影響,但出現的時間晚到隋代。

圖十八 莫高窟第314窟正壁

圖十九 莫高窟第417窟正壁

主尊(彌勒、釋迦牟尼、釋迦多寶、無量壽)兩側的半跏思惟菩薩在雲岡太和之後非常流行,其影響廣泛而深遠,北朝北方各地的造像直至隋代影響到敦煌莫高窟的造像或壁畫。其應為想做彌勒弟子而修十善法,觀想彌勒,思惟兜率天上種種上妙快樂並受彌勒攝受者。

涇川縣造像碑上維摩詰所居塌下的那隻爬卧的小狗。1號造像碑(圖三)、舊藏「庚辰」造像碑(圖四)及隋李阿昌造像碑(圖二十)的維摩詰塌下均爬卧著一隻小狗。這樣有趣的圖像,我們可以在其它北朝的造像上也能看到。時代較早的是麥積山石窟第133窟內的第10號造像碑(圖二十一)。美國波士頓(Boston)美術館藏西魏恭帝元年(554年)造像碑(圖二十二)、洛陽市博物館藏北齊造像碑為四面長方形造像碑(圖二十三)也有類似的表現。

圖二十 隋開皇元年李阿昌造像碑涇川縣水泉寺出土(甘肅省博物館高蓊生提供)

圖二十一 麥積山石窟第133窟10號造像碑維摩文殊對坐(筆者拍攝)

圖二十二 波士頓美術館藏西魏恭帝元年(554年)造像碑上部(八木春生拍攝)

圖二十三 洛陽市博物館藏北齊造像碑 中部為維摩詰經變(筆者拍攝)

維摩詰下方的小狗並不常見,只是維摩詰圖像中一個自由添加的東西,但卻很有意味。維摩詰為佛法精深的在家居士,在中國十六國以來的北方地區,信仰極盛。維摩詰居於毗耶離城中,以其不可思議無量方便而饒益眾生,雖家有無數資財、常服寶服,並有妻子,但卻深諳佛法,執持正法,以辯才無礙而為世人所喜愛。當文殊菩薩受命前往維摩詰處問疾時,維摩詰「即以神力空其室內,除去所有及諸侍者,唯置一床,以疾而卧。」於是有了兩人關於何為空的探討。但維摩詰即能以種種方便示現說法,饒益眾生,當然包括各種畜生。故榻下爬卧的小狗一方面反映了維摩詰的現實世俗生活意趣,又可反映維摩詰能以佛法調伏其心。其寓意當為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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