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西神木石峁遺址石雕人像發現始末 | 獨家

大約在2009年的8月中旬的一天,我在榆林市南大街古玩城的一家店鋪里發現了一塊石雕的人面。這塊厚度約有七、八厘米直徑約五十厘米的圓形石板上用粗陰線雕刻出一個人面的五官形象。它雙目圓睜,鼻頭扁平,嘴巴微張,手法粗獷,給人傳遞出一種遠古的氣息來。我仔細觀察其石面粗糙,風化自然,包漿天成,絕無近現代人工做舊痕迹。這件古代的藝術品讓我想起了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清澗李家崖商代鬼方城址出土的那件石雕人像,也是用粗陰線刻出骷髏體人像,這種商代的石雕人像在我國是首次發現,十分珍貴。而眼前的這塊石雕人像卻和它有異曲同工的風格。

於是我問店家這塊石雕來自何處?他說是石峁。這個回答讓我頗為意外。我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曾一度供職於市文博部門從事田野考察、考古發掘和文物研究諸業務,雖然後來調離但對文物考古和歷史地理一直頗有興趣,對榆林市境內的古代文化保持著關注並進行一些業餘的研究。石峁遺址我考察過不下十餘次,可以說是相當熟悉,況且陝西考古界前輩如戴應新等多年前曾主持發掘石峁遺址,曾獲得了大批的玉、石、陶器,但除了那枚著名的玉雕人像牌飾也還沒有發現其它類似人物題材的文物。那麼,這塊石雕人像真的是來自石峁嗎?

作者考察石峁時現場發現的石雕人像

如果它真的是來自石峁,那將是一件有著極其重大意義的事件!

幾天後,這個疑惑就有了確切的答案。

我因事要外出一段較長的時間,臨行前和藏界的朋友孫中慶一起聚餐。我問他可否知道石峁有石雕人像的事,他說知道的,好像還有好幾塊。我說那你怎麼不把它收集起來?他說有意義嗎?我說太有意義了,這個意義到底有多大我現在還說不清楚,但是如果現在沒有人主動把它們收集起來任其流失將會對陝北文化的研究帶來不可估量的損失。後來我們終於達成了共識:共同把這些石雕儘可能地收集保存起來。

其後,中慶便全力以赴地投入到這項工作中。每過幾天他就會打電話給我通報進展,又有了什麼新的收穫,包括件數、形狀、大小等等。到了2010年的春天,我們已經收集了十餘塊石雕人像。

面對這些漸成規模的藏品,我也企圖對它們進行一番研究,並學習了中國乃至世界的古代美術史、考古史資料。然而越是學習的多便越是覺得自己的淺薄,以我的知識結構和研究能力面對這一批橫空出世的古代藝術瑰寶完全是力不從心的。這時我想起了我的朋友羅宏才教授。

羅是上海大學美術學院的教授兼博導,上海大學中國藝術產業研究院副院長。早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他就曾在陝西文物部門供職,親自參與了省內的各項文保活動諸如文物普查等,有著豐富的田野考察、考古發掘、文物鑒定的實踐經驗。其後又攻讀於南京藝術學院獲美術考古專業博士學位。近年來其主要研究方向為美術考古、藝術產業等,專著累累,成果斐然,且主持國家級科研課題多項。我和羅相識於陝西已近三十年,志向相同,性格相近,一直保持著友誼。自然我希望把這項難得的課題交於他來完成,也了結我心中的願望。

五月的一天,我專程去上海大學拜訪他。當我把照片資料放在桌上並講述了它們的來龍去脈時,他立刻有了濃厚的興趣。我向他提出希望他能研究這一課題並完成研究論文時,他一口就答應了。於是我們就商議決定了在夏天暑假裡去榆林考察。

作者(右一)與羅宏才教授在考察石峁

七月流火。我、羅教授和南京農業大學中華農業文明博物館副館長盧夏先生飛赴榆林見到了這批藏品。這十餘件石雕人像作品皆沉積砂岩質,用材皆取之於陝北當地,其大小不一,有的高約半米,小的僅十餘厘米;形態也各異,有不規則圓形,還有近似方形、三角形、底平柱狀形、瓜子形、縱目闊嘴長條形等;有單純人面,也有蹲踞式人體,還有一塊石頭上雕有雙面人像的;雕刻手法有圓雕,也有浮雕、陰線雕,刀法犀利勁挺,可以明顯看出其石料切削、鑿刻、修整、打磨等痕迹。最讓人心動的是這些人像的表情,有的沉靜,有的驚恐,有的兩目圓睜,炯炯有神,有的嘴角微翹淡淡含笑,還有的怒目圓睜表情猙獰意欲恐嚇眾生。細細觀察體味讓人感受到一種濃郁的原始藝術魅力。

我們支好三腳架把它們一一拍照,測量尺寸,記錄其形狀特點,同時也考察參觀了在當地散落的同一時期的文物藏品。回滬後羅教授就投入了緊張的整理和研究工作,並和我保持著聯繫。大約在深秋,他告訴我,出於研究的需要,必須還要去遺址現場考察。雖然當年在陝北文物普查時他曾多次去過石峁,但畢竟是多年前的事情。於是在冬天我們三人冒著嚴寒再赴陝北,並親赴石峁遺址考察。這次考察收穫頗豐,地表考察,地形測繪、拍照,最讓人驚喜意外的是在遺址東部中心區位南側地表的枯草叢中現場發現了一塊石雕人像。對勘此件石雕人像石質、形狀,與已有的藏品類同,也與遺址表面散存並遺址內斷崖夾層所見大量不規則石塊相同。走訪村民得知,近年來所見石雕人像多發現於東部中心區位的田埂的亂石堆積中。據了解,早年發現的人像由於無人重視,有的被遺棄不知所終,有的被文物販子廉價收走流失下落不明。

在榆期間,我們還參觀了榆林學院陝北歷史文化博物館,見到了與上述石像類同的石雕人像一件,從該展品說明資料顯示此物亦為石峁遺址石雕像之一。

榆林學院陝北歷史文化博物館收藏的石雕人像

2011年春,羅宏才論文《陝西神木石峁遺址石雕像群組的調查與研究》脫稿,經我提議修改幾處後基本定稿。期間中慶又收藏到不規則橢圓形蟾蜍刻石一件,是為人像群組中的異類,亦當即加入論文中。其時羅教授正籌備主編出版「西部美術考古叢書」之《從中亞到長安》,攜書稿赴北京前往拜訪李學勤先生。先生見到書稿十分欣喜,尤其對首篇石雕人像一文尤為重視,對羅教授的探討和努力給予高度的評價。隨後,先生在忙碌和身體不適中欣然提筆為《從中亞到長安》寫序,在序文中「祝願這部富於學術價值的叢書取得預期的成功。」

十月,《從中亞到長安》出版,作為首篇,論文對石峁遺址發現的石雕人像進行了全方位的解讀,應用科學、嚴謹的研究方式對其歸納分類,從形狀特徵、雕刻手法及藝術效果諸方面分析。他高度地評價了石峁石雕人像發現的意義,認為「這種以集群式樣態頑強留存下來的石雕像,其時代的超前、數量的集中、樣態的豐富以及形式、雕技的多樣與發展脈絡的相對系統、完整,在同時期的考古發現中尚屬罕見,在陝西地區目前所知同時期文化遺址發現遺物中,更屬僅見。因此,這批石雕藝術品無疑具有極為珍貴的歷史、文化價值。」

論文還進一步擴展了陝西考古前輩戴應新先生早年對石峁遺址在龍山文化時期曾有一個巫覡集團居住的推測,並通過對石雕人像群組類型、造型、雕技、風格、內涵及發展脈絡等相關問題的梳理、分析並對照、比勘於其他相關文化遺址文化遺物之時代特徵等相關內涵,首次將把石峁遺址的時代和巫覡集團的活動延展到夏商之際或稍晚一點的歷史區間。

在論文中,還把石峁文化遺址置放於歷史的坐標系中,縱橫分析其聚落的規模、結構、時代、品級地位結合遺址以往發現的大量牙璋等玉器、石器和陶器諸多豐富遺物,顯示其在同類遺址中處於非同一般的地位、品質、內涵和特質。為探討古代文明的發展開啟了新的思維想像空間。

《從中亞到長安》的出版及《陝西神木石峁遺址石雕像群組的調查與研究》的發表,在文物考古、古代美術研究界引起了熱烈的反響。羅宏才特意給陝西文物界的朋友們送去他的新作,以期引起同行對新發現石雕人像的關注和對石峁遺址的重新認識。

令人欣喜的是在同年陝西省考古研究院、榆林市文物考古勘察工作隊、神木縣文體局組成了聯合調查隊,對石峁遺址進行了地毯式的區域系統考古調查,確認石峁遺址由「皇城台」、內城、外城組成,面積逾400萬平方米,為國內史前規模最大的遺址。

2012年經國家文物局批准,由以上三家聯合組建石峁考古隊正式開始考古發掘,取得了舉世矚目的重大新發現。並於2013年連續獲得了「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世界重大田野考古發現」等榮譽。同時,石峁遺址申報世界文化遺產及中國石峁石城遺址公園的建設工作也在進行中。

更加令人欣喜的是在2015年7月考古人員在外城牆一處馬面旁坍塌的築石中意外發現一塊完整的石雕人面像,其高二十多厘米,寬十幾厘米,深目高鼻,表情沉靜,面部輪廓呈橢圓形,雕刻得栩栩如生。這就讓此前民間收藏的二十多件石雕人像得到了驗證。

西北大學教授王建新說,長期以來,人們談起雕塑藝術往往「言必稱希臘」,但考古發現表明,新石器時代晚期的中國北方內蒙古中南部及陝北地區存在著修建石城的傳統,層級式存在的中小石城或許會「自然促生」出某些被賦予宗教重要性的城址。它既能防禦外敵、減少未知的恐懼,又能以「石雕人面像」給予人以超自然的信念。

石峁遺址的發掘才剛剛開始,必將將來會給我們帶來更多的新驚喜。但這一發掘也將是一個漫長的歷程,也許需要幾十年甚至是幾代考古人的長期努力。歷史將會記住這些為之付出心血和汗水的人們。

爰以為記。

2016年8月於三自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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