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胡志明市尋找西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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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東南亞欠發達國家旅行，即便只是抱著休閑度假的目的，依然需要提前做好心理建設，因為你勢必將面對一種兩極分化、甚至有些極端的現實處境——奢華舒適、無可挑剔的星級酒店與喧囂擾攘、噪雜落後的土著生活區的天淵之別。

如果你還想更進一步，開展一次不走尋常路的深度游，除了身赴熱門景點、網紅店鋪打卡簽到外，還想看到更加旖旎多姿的明媚山河，試圖體察更加真實的風土人情，那就不僅是做好心理建設的事了，你還須做足更加充分的準備。

在亞洲，除了日本、新加坡、香港基礎設施完備、舒適度和安全係數極高外，首爾、台北較之北京、上海等中國大陸一線城市還略有不足，更不必提廣大的東南亞熱門城市與海島，千萬不要被旅行網站的攻略、美圖迷惑雙眼，更不要給這些看似小資的網紅地點自覺不自覺加上文藝濾鏡，否則，殘酷的現實打擊會讓你分分鐘懷疑人生。

讀書時，我的主業是研究東南亞文化。雖然學藝不精，加之許久未用，業務生疏，彼時所學所悟多半已還給老師，但國家圖書館那些翻爛的書籍不是白看的，為此，能夠做出去越南度過春節、還試圖妄想擁有一個愉快假期的決定，不是不需要勇氣的。

和大部分人不同，我沒去芽庄、美奈、峴港、富國島，也沒去河內，而是把目光聚焦在胡志明市——我更願稱之為西貢的地方。

西貢曾經是南越首都、法屬殖民地，素有「東方小巴黎」之美稱。1975年，長達20年的越南戰爭作為二戰後影響最大、最重要的局部戰爭，以北越勝、南越敗而宣告結束。於是，河內成為越南社會主義共和國的首都，為紀念越共領袖胡志明，西貢具有歷史意義地正式更名為胡志明市。

相對於胡志明市與生俱來的濃重政治意味，富有文藝腔調的西貢因為杜拉斯的小說、梁家輝的電影《情人》，以及大名鼎鼎的《西貢小姐》，顯然更加廣為人知。何況，這裡還有東南亞的母親河——大名鼎鼎的湄公河。為此，這個為越南國內生產總值貢獻了極大力量的重要經濟城市，其背後隱藏的人文氣質，因為往事不可追、現在僅存的魅影亦在日漸消逝，這種神秘感所帶來的動人魅力，使這個內陸城市從越南綿長的海岸線中脫穎而出，殺出重圍，成功吸引很多遊客關注。在胡志明市尋找西貢，在最開始就是我此行初衷。

胡志明市是現代摩登，西貢是舊日繁花。

胡志明市是一絲不苟，西貢是小資文藝。

胡志明市是高歌猛進，西貢是兒女情長。

胡志明市是快，是根正苗紅，是新興樓宇，是滿街黨旗，是大年初一的黃菊花，是摩托飛馳的社會主義城市，是被GDP任意糟蹋的經濟之都。

西貢是慢，是異國情調，是法式建築，是滴漏咖啡，是情人節的紅玫瑰，是杜拉斯筆下的情人堤岸，是神秘的東方女子裹著奧黛的曼妙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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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座城市而言，胡志明市與西貢就像一枚硬幣的兩面。

海關和計程車是任何一個國家的窗口門面。

越南的海關公務人員個個衣冠楚楚、正襟危坐、道貌岸然，熟悉的綠色制服和不動聲色的表情嚴肅冷漠，但是同很多東南亞發展中國家一樣，海關人員會向你公然索賄——當然，你應理所當然堅決拒絕，前提是你不介意它將令你度過一個不那麼愉快的春節，以及毀掉你原本輕鬆愜意的假期。

越南的正規計程車司機（黑車不在討論之列））亦是襯衫西褲領帶，文質彬彬，謙遜有禮，會主動搬行李、開車門。但是，在你不熟悉路況的情況下，為了收取更多車資，他們會故意繞路——這並非個例，在大部分東南亞發展中國家，都是通病。

為真正了解當地人生活，我特地兩次乘坐巴士。越南的公交車很像80年代北京的公交車——沒有刷卡機，一律人工售票——哦，不，遠比北京80年代的公交車更粗糙原始。

第一輛公交車的司機會在駕駛時吸煙，售票員搬個塑料板凳，坐在司機身旁，一邊售票，一邊閑話家常、有說有笑，小販可以隨意上車，兜售商品零食飲料。司機和售票員完全不懂英文，因為溝通不暢，他們始終不知道我要去的地方。一個越南姑娘用手機打出英文與我溝通，再用越南語告訴司機我要下車的地點，下車後她不放心，牽著我的手，把我帶過摩托車流如織的馬路，直到將我送去我要去的地方。

第二輛公交車的司機熱情友善，懂英文。我一上車拿出地圖，告訴他要去Hotel Nikko Saigon，他明白後告之會在下車站點提示我。因為住在日本酒店，他誤以為我是日本人，用日語向我問好，在我表示I』m not Japanese, I』m from Beijing China後，他馬上以中文問候我、與我閑聊簡單話題。看，熟諳多國語言的人才都在民間。到達站點後，他的中文顯然不夠用了，於是用英文耐心為我指路，告訴我該沿哪條街走，在哪裡左轉右轉，最後，用中文與我道別，真誠地握手，說再見。

不得不說，兩次公交車經歷十分難忘。很幸運，在任何一個國家都會遇到善良的人們，雖然萍水相逢，卻都會無條件幫助我。也許在漫長的人生旅途中，我們僅有這一次交集，此生不會再相見，我亦無以為報，但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

這座城市是友善的，但也是糾結的。

它摩登，是越南經濟最為發達的城市，並不乏LV、愛馬仕這樣的大牌專賣店。但是，在LV專賣店門口，就是兜售冒牌貨的小販招搖過市，逢人便大大方方搖晃手中假得不能再假的棋盤格、老花經典款。

它保守，政府規定，外籍男子與越南女子入住酒店，必須出示結婚證。但事實證明，越是嚴防禮教的地方，地下色情業越是猖獗。在越南，政府嚴打的色情業之發達，絕不遜色於日本、新加坡任何一個發達國家的官方紅燈區。明禁止、暗默許，也許算得上是越南特色社會主義。

這裡醫療條件落後，發展中的熱帶、亞熱帶國家幾乎都逃不掉狂犬病、登革熱肆虐的歷史。為此，儘管天氣炎熱，大部分時間我都長衣長褲，小心翼翼。

本次旅行最為痛心的，是越南人對於環保的態度。或許拿日本環保標準和市民素質對標大部分東南亞國家，從而得出結論，說它們髒亂差，市民素質低，是有失公平的。但是，越南確實是我去過的國家當中環保意識最差的一個。

這裡原本有著最為優良的自然條件，土地肥沃，雨水豐沛，湄公河三角洲更帶來得天獨厚的廣袤良田。人們根本無須辛勤勞作，豐富的糧食和美味的水果就會自己長出來。

可惜，如同對待他們的母親河湄公河一樣，遍地不可降解的白色垃圾，公共資源可以被任意糟蹋，沒有人會珍惜這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

西貢河是湄公河的支流，河水骯髒，是污濁的黝黑色，散發著陣陣惡臭，漂浮著油污、工業垃圾和生活垃圾。西貢河遊船作為旅行社必不可少的項目，顯然為加速河水環境惡化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不敢想像發展中國家為了提高GDP，將自己陷入怎樣萬劫不復的境地。

西貢動植物園更是禁錮動物的監牢、虐殺動物的地獄。這裡鑼鼓喧天，震得人耳膜生疼。大部分野生動物喜歡安靜，任何風吹草動於它們而言都意味著危險。

羊駝園距離鑼鼓聲最近，估計它們的耳朵早已被折磨得失去知覺，只會呆若木雞望著遊客。此情此景之下，我的心中有一萬頭羊駝飄過。

斑禿的黑熊不僅生存狀況堪憂，而且看起來皮膚病嚴重，它們坐在那裡，毫無尊嚴地搖尾乞食，任人調戲，生無可戀。

水獺們生活在骯髒黝黑的臭水池裡，吃著爛魚，蒼蠅在一旁嗡嗡飛舞。

最可憐的，是吸人眼球、有表演任務的大象。短短時間內，它們被逼做各種高難度動作，敏感的鼻子一次次被鐵鉤子狠狠敲打，這種表演是赤裸裸、慘無人道的虐殺。

西貢動植物園，是我買票進去卻一分鐘都不想多待的地方。匆忙出門，跳進計程車，逃離這個人間煉獄。

雖然有沉重，但亦有驚喜。在這裡，我吃到很棒的海鮮、地道的熱帶水果，價格約是新加坡的20%-30%，還吃到一家遠比新加坡更美味，秒殺天天、五星級、文東記的海南雞飯。這是我第一次知道，白斬雞的味道可以如此迷人。

新春赴西貢堤岸，這座曾經帶有法國情調、矛盾的中國城，也曾令我迷惑費解。試圖尋覓依稀彷彿來過的杜拉斯、梁家輝和珍·瑪奇，可惜他們都消失不見，一點影子都找尋不到。我的西貢沒有情人，只有螃蟹、龍蝦、生蚝、三文魚、青芒、番石榴，和一路遇到友善的人們，已然足夠。

3

最初猶豫第三部分到底要不要寫，最後決定還是寫一寫。這是旅行中的一段奇遇。

前天在酒店早餐時，家人說隔壁桌男士好像陳漢瑋。抬眼看，果然像極。

高瘦、蒼白、冷漠，衣著隨意，但是很有明星Look和藝術家氣質，氣場明顯異於眾人，身旁是個模特身材的亞裔美艷女郎。整個早餐過程，墨鏡始終未曾除下。

陳漢瑋是我20年來最喜歡的藝人，是最契合審美的Style。因為一個人，愛上一座城。眼見他從初出茅廬只能出演路人甲、朋友A，名不見經傳的18線龍套，到新加坡殿堂級當紅男演員（維基百科官方介紹），從偶像藝人到資深性格演員、平了謝韶光記錄的新加坡視帝，20年來，始終長情。

眼前此人身材、樣貌、氣質酷似陳漢瑋，家人堅持認為分明就是。我也猶豫到翻開手機看Facebook和Instagram，莫非他真的人在越南。實在太為相似，一時間，連我這個骨灰級粉絲都難辨真假。

但又隱隱覺得不是他。如今的陳漢瑋早已不復是年輕時候的冷漠、陰鬱、疏離，現在的他，是陽光、豁達、接地氣的老潮男。

後來，隔壁男士開口，操流利日語。遂放心，又不免失落，不如讓我誤會到底。這個早晨奇妙得宛如夢境。

第二天午間，去泳池畔曬太陽。坐定，一驚，隔壁躺椅上，是昨日早餐時酷似陳漢瑋的日本男。

風乍起，吹皺一池碧水。

藍天，白雲，碧水，還有一個酷似陳漢瑋的男人坐在身旁。彷彿有一種和20年來的偶像共度了一個下午美好時光的幻覺，緣分是一種奇妙的東西。

這是一段插曲。

晚上，滿天繁星，雞蛋花樹下一池碧水宛如晶瑩剔透的藍水晶，在星光下熠熠生輝。仰躺在泳池畔，回憶自己這些年，想念過往的一切。

這些年，是我為現實做出最多妥協、給自己加以最多束縛的幾年，亦是充分體味到悲歡離合、生老病死的幾年。也終於懂得，在現實生活中，在命運的巨手前，能夠人為操縱的事情，實在少之又少。

橫豎我們不能改變這個世界，一剎那的快樂也是快樂，應該加倍珍惜。不如早點放下，順應內心生活，哪怕夢想永遠遙不可及，但畢竟，為自己活過，才不妄為人一場。

一番深思後，歸時將近。

收拾行李，奔赴機場。胡志明市直飛北京的，只有南航的紅眼航班。

西貢已成昨日回憶，此去一別，再相見不知何年何月。

一路昏睡，再次睜開惺忪睡眼時，是霧霾中凌晨五點的北京，熟悉、踏實而溫暖。

只有心跳的地方，才是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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