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對故事的迷戀:人類為什麼需要故事?

我們對故事的迷戀:人類為什麼需要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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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篝火旁的民間傳說,到Netflix的大片,敘事對每個社會而言都不可或缺。演化理論科學家正在設法找出原因。


這聽起來就像一部暑期檔大片的情節。

一位英俊的國王被賜予了超人的力量,但由於令人無可忍受的傲慢自大,他對他的王國構成了威脅。一位平平無奇的旅人入場,向他發起挑戰。挑戰結束後,國王的力量得到了剋制,兩位英雄成了密不可分的好朋友,踏上了穿越整個王國的冒險之旅。

這個故事能夠流傳至今,這個事實本身就值得一提。它就是《吉爾伽美什史詩》,被刻在4000年前的一塊古巴比倫泥板上,是現存最古老的偉大文學作品。我們可以推測這個故事在當時極其流行,因為在下一個千年中,我們都能找到它的重複版本。

更加令人驚嘆的是,這個故事直到今天仍人被傳頌、被欣賞,其中的基本元素許多都能在此後的大量流行故事中找到蹤跡,比如故事中溫暖人心的「基情」。

《吉爾伽美什史詩》流傳了4000年,其中的故事敘述元素教育我們如何合作。(圖片來源:大英博物館理事會)

如今,這些共同特徵成了專攻「文學進化論」的學者們的主要興趣。這些學者研究是什麼構成了一個好故事,以及從《奧德賽》到《哈利波特》中某些敘事具有廣泛吸引力的演化原因。

故事是一種逃避主義嗎?

儘管沒有明確證據表明故事敘述出現在文字之前,我們可以假設敘述數千年來都對人類的生活至關重要。一些岩洞壁畫,如法國肖維岩洞和拉斯科岩洞中3萬年前留下的那些,似乎展現了一些戲劇化的場景,可能與口頭講述的故事並存。

像肖維岩洞壁畫這樣的作品展現了3萬年前的故事敘述形式。(圖片來源:Getty Images)

「如果你環顧岩洞,你將看到不同的畫面,這似乎是一個與狩獵探險有關的敘述,」密歇根大學的丹尼爾·克魯格(Daniel Kruger)說。這些敘述可能包含了群體中的重要課程。來自上一次冰河時期的一些傳說可能流傳至今。(參見「最古老的故事是什麼?」)

最古老的故事是什麼?

雖然沒有明確的證據,但是今天我們仍在閱讀的一些傳說也許可以追溯到史前時代早期。丹尼爾·克魯格指出,《吉爾伽美什史詩》等傳說和《舊約全書》中的《創世紀》都包含了一場神秘大洪水的細節,這或許就是中東地區上一次冰河時期結束後的某些真實的地質事件所留下的文化記憶。

印度尼西亞弗洛勒斯島上的土著居民中長期流傳著關於「埃布勾勾」(Ebu Gogo)的傳說,這是一群霍比特人一般的小矮人,沒有語言。這些傳說似乎與當地發現的一些考古遺迹有關,它們來自人科的一個亞種,在一萬多年前滅絕。「當地實際上流傳著一些關於這些小矮人的故事,傳說他們並不會使用語言,但是如果你對他們說些什麼,他們就會重複。這樣的一個故事竟然能夠流傳上萬年,這真令我感到驚訝。」這一切都證明了故事的另一個重要功能——提供關於遙遠過去的群體記憶。

通過對歐洲和亞洲不同文化群體中口頭傳說的傳播進行地圖標記,一些人類學家還估計,某些民間傳說,例如浮士德式的《鐵匠與惡魔》,可能與第一批印歐民族的定居者一同到來,在六千多年前紮根;這個群體隨後分散開來,征服了整個歐亞大陸,一路上攜帶著自己的故事。

如今,儘管我們已經不再圍繞在篝火前,但是人們認為成年人平均每天花6%的清醒時間在不同的屏幕上欣賞虛構故事

如果故事是一種純粹的逃避,那麼從演化的觀點來看,人們花在這上面的時間和精力也太多了。心理學家和文學理論家已經發現了虛構故事的許多潛在益處。一個普遍的觀點認為,故事敘述是一種認知遊戲,能夠鍛煉我們的心智,讓我們模擬周圍的世界,想像不同的策略,尤其在社交場景中的策略。密蘇里大學聖路易斯分校的約瑟夫·卡羅爾(Joseph Carroll)說:「故事教我們理解他人,它是關於共情和心智理論的練習。」

阿埃塔人(Agta)是菲律賓的一個狩獵採集種族,其中長期流傳著包含男女平等信息的故事。(圖片來源:Paulo Sayeg)

腦部掃描為這一理論提供了一些證據,表明閱讀或聆聽故事激發了大腦皮層中的多個區域,這些區域已知和社交和情緒處理有關;並且,人們閱讀虛構故事越多,他們就越容易與他人共情

舊石器時代的政治

演化心理學家認為,我們的史前心事仍在塑造著我們喜愛的故事模式,這點至關重要。例如,隨著人類演化出更大的社會,我們需要學習如何合作,避免成為一條只索取而不付出的「社會蛀蟲」;我們也不能讓某些個體濫用統治權力,損害群體的利益。從那時起,我們講故事的能力,和我們所講述的故事,可能就隨之演化成一種交流合理社會規範的方式。克魯格說:「故事所教給我們的就是要反抗暴君,自己也不要成為暴君。」

與此同時,多個研究已經發現,合作是全世界流行敘述中的一個核心主題。倫敦大學人類學家丹尼爾·史密斯(Daniel Smith)最近拜訪了菲律賓的18個狩獵採集部落,發現他們的故事中近80%包含道德抉擇和社會困境(與之相對的是講述自然的故事)。關鍵在於,這些故事被他們的日常生活行為所詮釋。在不同實驗任務中,那些最注重故事講述的部落也被證明是最合作的,這點與演化理論的假設完全相符。

《吉爾伽美什史詩》提供了古代文學的一個範本。在故事的開頭,從吉爾伽美什國王的武力和勇氣看來,他似乎是個完美的英雄;然而,他也是一個傲慢自大的暴君,濫用自己的力量,利用他對領主的權利霸佔任何一個他看上眼的姑娘;直到受到陌生人恩基杜的挑戰之後,他才最終理解了合作和友誼的價值。這個故事傳遞給聽眾的信息十分明確:就連英雄國王也要尊重他人,更別說你了。

在《故事的起源》(On the Origin of Stories)一書中,奧克蘭大學的布萊恩·博伊德(Brian Boyd)描述了這些主題在荷馬史詩《奧德賽》中的明確呈現。當佩內洛普等待奧德修斯歸來的時候,她的追求者終日在她家飲酒作樂;當奧德修斯終於回到家,偽裝成乞丐的樣子,他們甚至不願意給他一個睡覺的地方(這可是在他家裡!)。當奧德修斯卸下偽裝,發動了血腥的復仇,他們最終得到了因果報應。

你可能會以為我們對合作的興趣被工業革命以來逐漸崛起的個人主義所稀釋了,但克魯格和卡羅爾發現,這些主題仍然體現在19世紀到20世紀早期最受歡迎的一些英國小說中。

研究人員讓讀者們對超過200部小說里的主要人物打分(從簡·奧斯汀作品開始,到E·M·福斯特的年代結束),發現反派的主要缺陷最常是不顧他人感受尋求社會統治的行為,或濫用現有的力量;而主要人物似乎不那麼個人主義,也不那麼有野心

以簡·奧斯汀的《傲慢與偏見》為例。工於心計的賓格利小姐為了尋求更高的社會地位,試圖討好富有卻傲慢的達西先生,並撮合她的兄弟和達西的妹妹,同時瞧不起任何社會地位更低的人。而女主人公伊麗莎白·班內特恰好相反,她對這種向上爬的方式幾乎沒有任何興趣,甚至拒絕了達西先生的第一次求婚。

在《名利場》中,冷酷無情、野心勃勃的貝姬·夏普(在2004年的電影中由瑞茜·威瑟斯彭扮演)是主要人物,而她的因果報應是對讀者的警告。(圖片來源:Alamy)

威廉·薩克雷的《名利場》與之相反,它玩弄我們對主角的期待,將冷酷無情、野心勃勃(可能還會殺人)的貝姬·夏普置於小說的中心,而她那更加討人喜歡(卻平凡無奇)的好友阿梅利亞成為二號人物。《名利場》,用薩克雷本人的話說,是「一部沒有英雄」的小說;但從演化的角度看來,貝姬最終被她所在的社會拋棄,這樣的報應仍然警示著那些存有私心的人們。

軟帽和倭黑猩猩

演化理論也能為愛情故事的主要元素提供依據,比如女主人公總是偏愛可靠的「爸爸」形象(例如《傲慢與偏見》中的達西先生和《理智與情感》中的愛德華·費拉斯)或者「浪子」(例如玩弄女性的韋克翰先生或威洛比先生)。「爸爸」或許更能提供長期的安全和對年幼孩子的保護,但是根據一個演化理論「性感兒子假說」(sexy son hypothesis),對一個不忠誠的浪子傾心也有好處,因為他們能將自己的美貌、狡黠和魅力傳遞給自己的孩子,讓他們也有可能獲得更大的性成功。

譯者註:韋克翰先生和威洛比先生分別是《傲慢與偏見》和《理智與情感》中的人物。

《傲慢與偏見》中的達西先生(在2005年的電影中由馬修·麥克費迪恩[Matthew Macfadyen]扮演)儘管舉止傲慢,實際上卻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 (圖片來源:Alamy)

選擇「浪子」的結果就是你的基因有更大的幾率能被傳遞給更多的孫輩——儘管在這個過程中,伴侶拈花惹草的行為將令你心碎。因此,儘管我們知道了文學作品中那些壞男孩的惡劣行徑,我們仍然會為他們感到心跳加速。

克魯格說,在這些方面,奧斯汀等作家具備演化心理學家的直覺,他們對兩性互動的理解「準確得出奇」,走在了我們的理論前面,「我認為這就是這些故事得以長青的一部分關鍵因素。所以,簡·奧斯汀在兩百年前寫下的這些小說,今天仍然在被拍攝成電影。」

從這些作品中得到的啟發還會更多。例如,近期的一項研究分析了幻想小說和恐怖故事中那些絕對邪惡的角色,例如哈利·波特的宿敵伏地魔和《德州電鋸殺人狂》中的人皮臉。這些角色的共同特徵之一就是奇特的外表,這似乎是為激發我們對傳染和疾病演化出來的恐懼而設計的;以及,考慮到我們內在的部落文化,反派通常攜帶著一些特徵,說明他們是某個「外族」成員——難怪好萊塢電影中有那麼多壞蛋帶著外國口音。同樣,這些作品的理念,就是和這些邪惡力量的交鋒最終將強化我們自己的利他主義和對群體的忠誠。

伊恩·麥克尤恩(Ian McEwan)表示,人類的一些根深蒂固的行為,比如在倭黑猩猩群體中所觀察到的,都能在19世紀的英語小說中找到。

在接納了這些對文學作品的演化解讀的人中,小說家伊恩·麥克尤恩(Ian McEwan)是最有名氣的人之一。他說,故事情節的許多常見元素甚至能在我們的靈長類表親的陰謀詭計中找到。在關於這個話題的論文集《文學動物》(The Literary Animal)中,他寫道:「如果閱讀大量的對倭黑猩猩群體的系統、無干擾觀察筆記,你會發現19世紀英語小說中反覆出現的所有主要主題:聯盟的建立和破裂,個體的崛起和他人的衰落,陰謀的醞釀,復仇,感恩,榮譽感受挫,成功和不成功的求愛,喪失和哀悼。」

麥克尤恩指出,我們應該讚美這些演化趨勢,它們賦予了虛構作品跨越幾塊大陸、幾個世紀的核心力量。「除非我們與作者共享一些核心的情感基礎、一些深層的基本假設,否則我們將無法享受來自一個遙遠的時代、或一個極不相同的文明的文學作品,」他補充道。

在這些深層的基本假設中,誕生了像《吉爾伽美什史詩》這樣的作品,它在今天仍然鮮活;它那關於忠誠友誼的信息超越了時間,為我們所有人帶來訓誡,哪怕此時距離作者將筆尖落在泥板上已經過去了四千年。

關於作者:David Robson是科學記者和編輯,自由作家,現居倫敦,他寫有關人類大腦、身體和行為的話題,正在寫一本書《The Intelligence Trap》。

翻譯:瑪雅藍編輯:EON原文:http://www.bbc.com/culture/story/20180503-our-fiction-addiction-why-humans-need-stor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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