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女性成長的啟蒙者與獵殺者：藍鬍子

來自專欄東方心理分析研究院5 人贊了文章

文：宋明娜

現代女性的兩難

現代女性處於一種兩難的境地，我聽過許多女性向我表達她們的難題，尤其是那些成為母親的女性。

在這個時代，女性的解放已經不是問題，相較於以往的任何一個時代，女性都擁有更多的工作機會和話語權，不管是外在的裝扮，還是工作的成就，性別差異越來越模糊。女性承擔了工作、和照顧家庭的雙重任務，許多年前，她們可能只需要讓自己更靠近女性化的特質，學習她們的母親和祖母，照料家事、養育子女，但現在，她們也要發展出男性氣質、要有足夠的能量來應對社會對一個獨立自主女性的期待。

在這個變化中，那些以往引起女性共鳴的原型意象悄然改變，現代女性不願意成為善嫉的、總是留意丈夫的赫拉，成為那眼裡只有孩子的德墨忒爾又有失偏頗，不少女性成為獨身而智慧超群的雅典娜，又承受著社會輿論的壓力，儘管她們聰慧的明白自己不必在乎那些聲音，但內心也免不了時不時有一陣自我懷疑和搖擺不定。那些曾被歌頌的女神都無法適應現代女性的心靈需求。

婚姻美滿、家庭和睦的女性也承受著壓力，家庭的維護需要用心，中國上古神話中的女媧，是成功婦女的典範。造人、補天、發明樂器，撫養子女、家國天下、禮樂審美，無一不具足。不要說在母系社會，就是在現代社會，都是那些希望能夠完美平衡家庭和工作的女性的榜樣。但有時我懷疑，這樣強大的、如宇宙母親一般的對於女性、對於母親的期待，未免太苛刻，對女性自己太無情。

「不要想那麼多」，理智告訴我們，但女人們本能的直覺讓她們感到困惑，母親們的困惑也會引起兒子們的困惑。

當女性對這些困惑感到不對勁，卻依然保持天真，避免探究時，會發生什麼呢？

從「藍鬍子」看女性成長

我想從藍鬍子的故事開始說起，在我小時候，每當我看到偵探片或新聞上有個殺人魔，我就想起藍鬍子。

「藍鬍子是一個失敗的巫師，他追求三姐妹，儘管他表現得魅力十足，但兩個姐姐仍然心懷疑慮。妹妹則覺得他是個體面的男人，嫁給了他。有一天，藍鬍子要離開一段時間，交給新娘一把鑰匙，告訴她可以打開任何一扇門，只有其中最小的鑰匙不能用。事後，新娘理所當然的產生的強烈的好奇心，和兩個姐姐打開了那扇門，發現儘是殘骸，鑰匙染上了血跡，無論如何也擦不掉，因此藍鬍子輕易發現他的新娘違背了承諾。在他要殺死新娘的時候，她的兩個哥哥趕到，殺死了藍鬍子。」

藍鬍子的故事充滿血腥，每個讀了這個故事的女性，都會對他對待女性的殘酷印象深刻。藍鬍子是天真的女性的獵殺者，他是個外表還不錯的、有魅力的人，就像我們看上去還不錯的生活，我們通常被教導，對生活不要想那麼多，隨遇而安，盡量少的變動，這樣會更安全。那些聽話的女性就像故事中無知天真的妹妹，但遲早，她們要面對是否打開那個關鍵的門的抉擇。

打開那扇門是必然的，正如故事中藍鬍子把鑰匙交給妹妹，並叮囑她千萬不要用那最小的鑰匙，其用意正在於期待她這麼做。潛意識中強烈的衝擊在於促進我們儘快的整合那些忽略已久的東西。我們難道不曾有想要打開一扇新的大門、看到一個秘密世界、發現真相的衝動嗎？

許多基礎的催眠體驗設計中，都有打開未知大門的環節，或者，也許你曾經夢到過打開某扇門的夢，在夢裡的那扇夢，就是藍鬍子的門，即使你白天不去想，夜晚，那被你有意忽略的心靈殘餘依然會出現。

如果女主人公始終不打開那扇門呢？那她只好默默等待厄運的臨近，厄運不會因此消失，這一點，只要去體會當你在夢中，面對那扇門時周圍黑壓壓的、陰森的氣氛就明白了。如果不打開門，門裡那部分心靈的內容，就始終處於這樣陰森的氛圍之中。獵殺者與門的意象多種多樣，也許在你的夢裡，是一個在黑暗中追捕你的怪獸、罪犯、一個充滿危險的箱子等等，這些都是獵殺者的不同形象。他們逼迫你打開門，打開箱子，發現裡面殘酷的真相或寶藏。

你不能期待屈服於獵殺者，永遠活在美好生活的幻想中，獵殺者不只是代表兩性關係中的獵殺，任何對自己本能的無視都可能引起獵殺者的注意，女性不能視自己的創造天賦於不顧，埋頭在看似和諧溫馨的家庭生活中；也不能假裝無視家庭的責任，而讓阿尼姆斯過度發展。

藍鬍子曾經是個巫師，只是後來失敗了，也許他希望有人看到他所經歷的一切，然後理解他的痛苦和孤獨，他是成長過程中的失敗者，是一個想要用自己的殘酷和痛苦敲響警鐘的人。如果女性對自己本能的忽視，讓小小的靈魂震顫已無能為力，那麼就要輪到藍鬍子出場了。

故事中的藍鬍子，不是一個異形的、變態的存在，他是我們每一個忽略了自己本能的聲音的女性的替罪羊，替我們壓抑的那部分心靈發出聲嘶力竭的怒吼、為我們不明就裡的沉浸在平靜生活的幻想中進行殘酷的鞭撻。

女性的出路：第三種選擇

那麼，女性和藍鬍子的關係非要你死我活嗎？還能有別的可能嗎？

夢的啟示

在這裡，我想分享我曾經做過的一個獵殺者的夢。那段時間，我困擾於無法平衡生活和家庭，每當我閱讀到關於那些事業優秀女性如何平衡家庭生活，我都感到慚愧。我想，也許我需要放下我對工作的執念，不再折磨自己，安安心心的與孩子在一起，又或者，我儘快找一個阿姨陪伴孩子，但我又不願錯過陪伴孩子成長。直到我做了如下的夢：

「一個男人綁架了我和另一個女孩。我是長發，較為沉穩，這個女孩是短髮，較為活潑。男人的形象是犯罪心理的劇中常見的那種瘦削的、筋骨很明顯的樣子。男人要我們兩個為他做苦工，我們私下琢磨著如何逃跑。短髮女孩漂亮活潑，這個男人對她有好感，很願意和她聊上幾句，於是這個女孩想，他如果喜歡我，我不離開也沒有什麼關係。而我則一直堅定自己是要逃走的。最後，短髮女孩變得輕佻起來，在一次玩笑中惹怒了男人，男人狠狠的教訓了她。而當他怒氣沖沖的轉向我時，我感到巨大的悲憫包圍了我，他如此可憐，我擁抱了他，『對不起』，我說，『對不起』。」

當我醒來，這種悲憫之情在我胸口盤旋良久。我感到深深理解、同情著這個暴虐嚴苛的男人，並隨之相伴一種輕鬆的感覺。我好像找到了在與獵殺者拼的你死我活之外的、第三個選擇。

剛開始，天真的女性被挾持，她感到恐懼而小心翼翼，但當她發現對方因自己的美貌和活力而待自己還不錯時，就放鬆了警惕。「就算一直呆在這裡也不錯」，她想，「他喜歡我」，她企圖利用自己的女性特質和藍鬍子達成同盟，成為那個「例外」的女人。

而我在夢中更認同的形象——長發女孩，低調、謹慎、堅定地準備逃走。當短髮女孩的天真讓她受到了懲罰，長發女孩擁抱了這個暴虐的男人，她看到了這個獵殺者內在深切的孤獨，他的暴虐是苛刻的、自己無法控制、既折磨自己，也折磨別人。

長發女孩的形象特徵，既保有了女性特點，又不以此為籌碼沉湎於不改變現狀的幻想，她有足夠的耐心不動聲色地等待時機，也有足夠的力量面對內心的獵殺者，她相信自己是會離開這裡的，但同時，她也有足夠的智慧和悲憫來擁抱獵殺者。這個形象可以說是兩種極端選擇——天真的沉淪還是暴力的回擊——的結合，她超越了二元對立，產生了第三種選擇。在那一刻，夢中的我懂了這個獵殺者，懂了他的無奈、受傷、孤獨、強迫。我用那個擁抱與他道歉、和解，便不再需要非生即死，非此即彼的選擇。

東方智慧的啟示

在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中，獵殺者也有了類似的結局。也許這種第三個選擇，是東方「悲智雙運」的特有的智慧。故事中有個國王，每天要殺掉一個女人，輪到女主人公時，她每天給國王講故事，只說開頭和中間，把結尾留到後面，國王為了聽到結尾，就延遲了殺她的時間，一天又一天，她說了一千零一個故事，終於感動了國王。兩個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對於現代女性來說，不管是選擇重點是照顧家庭、還是工作，或是調整工作和家庭佔據的比例，選擇本身並不是關鍵，關鍵是她們的選擇不是不知就裡的自我蒙蔽、不去探究，而是清楚門裡面是什麼。

作為現代女性，我們不可避免的要面對作為一個人的發展任務，以及作為女性、作為母親的責任，這樣一個兩難的境地，作為一個人，我們需要獨立自主、追求個人事業上的價值感，作為一個妻子、一個母親，我們需要照顧家人，陪伴孩子成長，有時它是很難調和的，但不管做出什麼樣的選擇，重要的是，我們都要去了解每一個選擇意味著什麼，我們的選擇不是受了社會道德的綁架、不是因無知的蒙蔽、也不是因為懶惰的慣性，我們的選擇是因為我們已經盡量地理解了自己、理解了內心中受傷的、壓抑的獵殺者。

一位榮格心理學家、作家曾寫道：「純真和天真的區別，是純真的人並不是什麼都不知道，他們什麼都知道，卻依然保持興趣，盡量不傷害別人，並能夠修復自己和他人的創傷。」

願你我始終純真，保有打開那扇門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