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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騷擾:一場關於公開羞辱的捲土重來

性騷擾:一場關於公開羞辱的捲土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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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米兔運動中,誰一旦在社交媒體上被控訴有過性騷擾,任何人都可以詛咒踐踏,無需調查與審判。米兔運動的武器——公開羞辱,這個古老但已被我們所廢棄的刑罰,在21世紀捲土重來了。

全文1萬4千字,讀完約20分鐘。

一、我的新式武器

「乾死他們!告他們吧,讓他們徹底完蛋,我要是跟他們面對面,肯定噴死他們。」

「那幫學者就是傻叉,應該讓他們用最痛苦的方式去死,坐中間的那孫子就是一神經病。」

看著這些評論,我心花怒放,感覺就像電影《勇敢的心》中的英雄闖蕩在漫漫原野上,起初是孤身一人,後來有了無數追隨者。

誰讓那三個所謂的「磚家」盜用我的頭像在社交網上山寨了另一個我?還美其名曰是一場「信息美學」實驗。既然他們不願意刪除,我只好把事情上網曝光。這下,他們做出了妥協,刪除了賬號。

這是我通過社交媒體取得的戰果,全世界的陌生人都聯合起來告訴我:我是對的。

這就是社交媒體的好處。一對失業夫婦,交不起洛杉磯健身中心的會費,健身中心又不讓他們退會。於是我們再次出手,健身中心馬上就認了。

從此以後,只要出現仗勢欺人的情況,我們就會動用這個新式武器——網路公開羞辱。

二、新聞造假者的下場

著名作家喬納·萊勒就是一名公開羞辱的受害者。

喬納·萊勒在暢銷書《想像:創造力是怎麼工作的》書中虛構了對搖滾大咖鮑勃·迪倫的採訪,被搖滾死忠粉邁克爾發現,並曝光在雜誌上。

《想像》一書曾是《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首位的非虛構讀物。喬納是個知名作家,他做一場演講可以賺10萬元(人民幣)以上,2012年,他曾作為哥倫比亞大學學生獲得了羅茲獎學金進入英國牛津大學讀研。

但現在他被毀了。喬納將一生都無法抹除騙子的烙印,造假事件發生後,《紐約時報》開始把喬納稱為「蠢貨」,他也失去《紐約客》專欄作家的資格。

我在一場聚會上認識了一位戲劇導演,告訴了他這個故事。 「這是個關於恐懼的故事,對吧?」戲劇導演說,「就是害怕被揭老底。」

沒錯,正是如此。我們每個人都有一些秘密,我們擔心秘密公之於眾,身敗名裂,卻又在狂歡他人秘密時,在潛意識裡慶幸「幸好那人不是我」。

三、21世紀的遊街示眾

但愚蠢的喬納做了一個讓他更加後悔的決定。

他決定公開道歉,還是在一個由媒體設立的基金會午宴上。很顯然,喬納希望通過道歉把這事翻篇,但可惜,接下來發生的事令他後悔終生。

當喬納按照準備好的稿子在台上道歉時,基金會不僅全程網路直播,還在他身後豎起大屏,直播推特評論,所有看直播的人都可以通過標籤#infoneeds#即時評論,並且同步顯示在大屏幕上:

「你從這次失敗里走出來的唯一方法就是改行,永遠不配當作家。」

「喬納的演講題目應該叫《辨別自欺欺人的蠢貨,以及將來如何避開這種人》。」

喬納邊道歉,邊看向大屏幕,這簡直就是一場21世紀的遊街示眾。晚上,喬納發郵件給我:今天糟透了,我腸子都悔青了。

公開羞辱曾是歷史悠久的刑罰,但在19世紀已經被取消。現在,它復興了,捲土重來。它為何在歷史上被取消?我前往文史館尋找答案。

美國開國元勛本傑明曾發表文章反對公開鞭打,他在《論公開刑罰對罪犯和社會的影響》中寫:「公開羞辱普遍被視為比死刑還糟糕的刑罰。」雖然本傑明仍支持鞭刑,不過只贊同在單獨房子里進行。

《紐約時報》也在1867年的一篇社論中對反對公開鞭刑:

如果說(罪犯)胸中有一絲尊嚴,公開羞辱便會使之熄滅。而如果心中沒有改過自新、成為優秀公民的願望,對未來不抱希望,沒有哪個罪犯能改邪歸正。

因盜竊而受公開鞭刑的18歲男孩,十有八九會走向毀滅。因為他的自尊遭到踐踏,眾人的諷刺會刻在他腦海里,他不但會迷失,還會覺得被同胞拋棄了。

就像喬納犯的是一個職業道德的錯誤,但他覺得對不起妻子,對不起兄弟,對不起父母。他告訴我,各種各樣的懊悔耗盡了他的精力,這是一種沒有止境的痛苦。

2013年2月12日,站在推特直播屏幕前的喬納,或許感受到了18世紀人們心目中的「恐怖」。

如果說喬納是因為新聞造假咎由自取,那麼在紐約公關公司工作的賈斯汀,則完全是被社交媒體和大眾毀掉的。

四、被社交媒體毀掉的賈斯汀

她既不是名人,也沒有造假。2013年12月20日這天,她不過是在只有170名粉絲的推特上開了幾個輕浮玩笑:

「要去非洲了,希望我別染上艾滋病。開玩笑的啦,我可是白人!」

「奇怪的德國佬:你們坐在頭等艙。現在都2014年了,噴點香水吧,我聞到了狐臭。」

然後她就上了飛機,那是11個小時的長途旅行,對機艙外面的事渾然不覺。她不知道,成千上萬的人在等她下飛機後羞辱她,飛機著陸後,她的手機被簡訊擠爆了。最好的朋友告訴她:你現在是推特熱搜頭條了!

賈斯汀看了一眼推特主頁,評論鋪天蓋地:

「@賈斯汀是怎麼找到公關工作的,她對種族主義的無知都能上福克斯新聞。誰都可能感染艾滋病。」

「大家都來舉報這個婊子@賈斯汀。」

「我對賈斯汀這種噁心的種族歧視言論沒什麼可說的,震驚不足以形容我此時的感受。」

「我是IAC的員工,我希望賈斯汀不再以我們公司的名義做任何事。」

連IAC的老闆也發表了評論:「這是簡單粗暴的攻擊言論,該員工此刻在國際航班上暫時無法聯絡。」

緊接著,有人評論說:

「夥伴們,賈斯汀的飛機落地後,她會經歷有生以來最痛苦的一次開機。」

「賈斯汀的飛機好像還有9分鐘就抵達了,等著看好戲吧。」

一名推特用戶在開普敦機場遵守許久,拍下賈斯汀的照片放在網上:「看,@賈斯汀已經抵達開普敦國際機場,戴了墨鏡做偽裝。」

類似的評論有十萬條。從發表推特起的11天里,她的名字被搜索了122萬次。推特發表三個星期後,《紐約郵報》還跟蹤她進了健身房。

「現在全世界都誤解我。」賈斯汀告訴我,網民們用她的名字和照片造出來一個人,說那就是她,還貼上了種族主義的標籤。

賈斯汀的玩笑不太恰當,但只要多看幾秒鐘就不難領會她真正想表達的「自嘲」。我曾經也在機場貼有「禁止使用手機」的場合說過 「我相信他們不會介意我看簡訊的,畢竟我是白人嘛」這樣的笑話。

我忽然想起曾經在社交媒體上被偽造的另一個「我」,那是個刷屏的吃貨,只不過有50個粉絲認為我是吃貨,卻有122萬人認為她是種族主義者。

見完賈斯汀的第二天,我決定去拜訪一個很可怕的人——法官普爾,他做了20年的法官,以公開羞辱被告而聞名。

他曾判決酒駕撞死2個人的少年麥克,十年內每個月都要在高中和酒吧門前舉牌,上面寫著「我醉酒駕車害死了兩個人」,十年內錢包里必須裝著受害者的照片,還要旁觀一名酒駕喪生者的屍體解剖。

這是一種殘忍的精神折磨。

另一名17歲男孩凱文同樣因醉駕撞死一名女孩,女孩父母將男孩告上法庭,獲得了150萬美元的賠償,不過他們給男孩提供了另一個選擇,如果他願意以蘇珊的名義,每周五給他們寄一美元,持續18年,賠償金額就可以降到900多美元。

男孩感激涕零地接受了,但幾年後,男孩不再履行承諾。他崩潰了,每次在支票上寫下書上的名字,負罪感都會讓他肝膽俱裂。「太痛苦了!」,

法官普爾很有說服力。他說,以前,他把犯人關進牢里,66%後來又犯罪了。但受到公開羞辱的人,85%後來再沒犯過事,他們第一次覺得這麼尷尬。普爾把公開羞辱當作一次行為藝術。

我以為那些被羞辱的人會恨死法官普爾,但當我給被判在酒吧門口舉牌的麥克打電話時,他說了讓我極為意外的一句話:「我永遠感激法官普爾。」

他原本擔心受到的虐待和嘲弄都沒有發生,90%的路人見到他都會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人們的善意讓他踏上了救贖之路,現在他經常在學校里做提高安全意識的演講。現在麥克認為公開羞辱是件好事。

但我對普爾說:「社交媒體上的羞辱比你的羞辱還要糟糕。」

他說:「本來就是啊,因為那是匿名的。」

「西部的司法體系存在很多問題,」普爾說,「但至少有規矩可循,被告享有一些基本權利,會在法庭受審。但在網路被指控的時候,什麼權利都沒有,後果更加嚴重,全世界都這樣。」

我忽然覺得,我們比普爾法官還要可怕,至少他不會在沒定罪的情況下就判一個人遊街示眾。而我們在社交媒體上,就像對別人的缺陷發動攻擊的士兵,如今,敵人突然越變越多了。

五、《烏合之眾》與斯坦福監獄實驗的漏洞

我們喜歡公開羞辱,集體踐踏別人,這樣的現象經常被人用勒龐《烏合之眾》群體無意識理論來解釋。

這本書備受法西斯領袖墨索里尼的推崇,在當今社會也很流行。作者堅信個體是理智的,而群體則是盲從、狂熱、無意識和易被鼓動的,群體極擁有極具傳染力、毫無約束的瘋狂,並且常常訴諸於暴力。

雖然這本書只有論點,沒有論證。但著名的斯坦福監獄實驗很支持這一觀點。

心理學家津巴多招募了24個男孩,分成囚犯、獄卒兩組,允許他們根據自己身份做除了傷害對方身體以外的任何事。

六天後,志願者們失控了。扮演獄卒的志願者像對待牲口一樣沖「囚犯」們大吼、體罰,強迫他們侮辱自己的人格,景象十分可怕。實驗不得不停止。

但是,當我重新聯繫上昔日的志願者時,事情另有蹊蹺——他們告訴了我不一樣到答案。

一名扮演獄卒的志願者告訴我,視頻里不是真的,實際上實驗那幾天他很無聊,除了叫囚犯起床、送飯,一直干坐著。

「只有戴夫失去了理智。」他說。確實,實驗視頻中,戴夫是最殘忍的一個。我聯繫上了戴夫,他告訴了我實情。

「我是裝出來的。」戴夫說,「剛開始我只是干坐著,很無聊,但我想,既然有人花錢來雇我做實驗,就應該做點什麼。

「所以你裝出這幅樣子,是為了提供更好的研究成果?」我問。

「至少這部分是。」戴夫說,「當時我覺得自己是在做好事。」

我給實驗的發起人——津巴多博士發了郵件,他依舊堅持是志願者自己創造邪惡環境導致「囚犯」被「獄警」虐待。

但事實上,在實驗之前,津巴多給志願者們做了一次振奮人心的演講:我們不能對囚犯是施以肉體虐待,但可以讓他們覺得生無可戀,沮喪受挫,還可以適當地讓他們感到恐懼......」

並且,實驗中,津巴多還親自扮演了監獄長,而不是作為一名旁觀者。這一點遭到了波士頓大學心理學家彼得·格雷的反對,他認為這會影響實驗客觀性。

如果戴夫抱著「做好事」的想法,那就不能用《烏合之眾》中所謂的大眾情緒的「傳染」來解釋:戴夫沒有受環境、暴力情緒的影響,而是想幫助津巴多博士,否則他覺得拿錢受之有愧。

英國兩名專門研究津巴多實驗作品的大學學者告訴我,戴夫的想法至關重要,很大程序影響了實驗的結果。(該實驗的真實性、合理性如今仍存在爭議,受到多名學者質疑,編輯注)

而在針對女公關賈斯汀的事件中,也並非所有的人都十分「瘋狂」,不同的人呈現了不同目的的「攻擊」。

他們中有直男癌:「一定要讓有HIV的人來強姦這個婊子,看看她膚色能不能讓她躲過艾滋病」

有人道主義者:「如果@賈斯汀關於艾滋病的言論讓你感到煩惱,和我一起支持CARE在非洲的工作吧!」

有蹭熱點的企業:「下次起飛前如果想法什麼愚蠢的推特,請確保飛機上有@gogo提供的無線網。」

這些人是無人領導,自發聚集的,而且我也曾經做過類似在網上「替天行道」的噴子,因為我覺得我在「替天行道」,「做好事」,我是正義之師。

我認為,這比《烏合之眾》中「群體性瘋狂」的驅動力要好使得多。雖然這種「做好事」的渴望收穫了許多血腥的戰利品,讓我毀了許多連名字都想不起的人。

六、極端的4Chan與被強姦的女人

網路上的公開羞辱催生了一些傾向於極端組織的產生,4Chan就是其中一個。

能夠接觸上4Chan,是由於「加密狗」事件。2013年3月,漢克作為聽眾在聖克拉拉的技術開發者大會上跟身旁的朋友開了一個愚蠢的玩笑,他在玩笑中提到了一句「插入某人後庭」。

在技術領域,這既可以看作是恭維,也可以視為葷段子。開完玩笑後,坐在前面的女士阿德里亞站起來,轉身拍了張照。漢克以為她要拍觀眾,還調整身姿,好讓她拍得好看點。

十分鐘後,漢克被組織方帶進了辦公室,被告訴有人投訴他們發表黃色評論。漢克與朋友都是不善於溝通的宅男,他們馬上道歉,並且離開了會場。但是他們最擔心的事情依舊發生了:那個女人把「加密狗」的黃色笑話寫在了博客上,第二天,漢克被老闆叫到辦公室,他被解僱了。

這只是恐怖事件的開端。

當天晚上,漢克也在網上發布了一條消息:我很後悔開那種玩笑,讓阿德里亞不舒服。她有權向工作人員舉報我。但因為她拍的照片,我被解僱了,我有三個孩子要養……她沒有給我任何警告,拍照和決定我命運的時候還面帶笑容。

旁觀者開始插手了,首先是從男權博主們開始的:

「三個孩子的爹,只因為跟朋友講了個蠢笑話,被一個沒頭腦、有權勢的人聽到,就丟掉了工作。乾死這個傻叉。」

「殺了她。」

「用美工刀把她的子宮挖出來。」

有人給阿德里亞發了張照片,上面是個嘴巴被膠帶封住、身首異處的女人。還有人把阿德里亞的頭像PS到色情女星的身體上。最後,有人在4Chan上寫:死亡和強姦的威脅只會讓她暗爽。」

幾名4Chan成員向阿德里亞所在公司的網站發起了攻擊,導致癱瘓。第二天,阿德里亞也被解僱。

我找到了參與攻擊行動的4Chan成員,其中一個叫梅賽德斯,我跟她發了很多郵件。

在攻擊行動中,她的初衷是善意的,正如斯坦福監獄實驗中的戴夫,也是為了「做好事」。以前有人在Youtube上發虐貓視頻,被4Chan網友人肉了出來,貓被帶走,還找到了新主人。

她堅信,警察正在試圖佔領互聯網領域,這片普通大眾僅有的凈土。她說,警察已經可以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隨意搜查普通民眾、干擾他人生活,現在警察正在試圖再佔領互聯網。

我請梅賽德斯解釋一下,為什麼互聯網上大家都如此厭惡女人?因為我發現沒有人威脅要強姦新聞造假的喬納,但發表艾滋病推特的賈斯汀和阿德里亞的事剛出現,就出現了強姦的威脅。

她說,沒有人真的會把威脅付諸於實踐,強姦的本質是「毀滅」。

「強姦對女人是最丟臉的事。我們從來不會說強姦哪個男人。男人最丟臉的事是被解僱。社會普遍認為,男人應該有事業。一旦被解僱,他們就沒了做男人的資格。」

在加密狗事件里,宅男漢克被阿德里亞弄得失去了工作,「所以公眾也要讓她失去做女人的資格。」 梅賽德斯說,於是公眾叫囂著要強姦她。

而我忽然發現,在加密狗事件中,似乎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在「做好事」,卻又集體地展示了人的目光是多麼狹隘。

阿德里亞覺得她揪出了一個猥瑣男,漢克覺得自己是個無辜的父親,4Chan則覺得他們在替天行道。

按照4Chan的說法,漢克作為男人遭受了失業的羞辱,4Chan就要讓阿德里亞也體驗被羞辱的滋味,所以威脅要強姦她。即使阿德里亞丟了工作以後,強姦和死亡的聲音仍不絕於耳,她的生活被毀了。

見完了4Chan成員,我想起了新聞造假的喬納對我說過的話:「我期待讀到你的書,好知道怎麼走出羞辱的困境。」

我也很想知道,到底有沒有走出羞辱困境的方法?小學時,大家都叫我胖子,還把我抬起來扔進湖裡,公開羞辱我。儘管時隔多年,我交了新朋友,也換了環境,但這些羞辱仍繚繞在我心頭。

我知道一個人,是走出羞辱的完美案例。

七、F1老闆與5個妓女的縱慾:如何走出羞辱

我要找的人——馬科斯?莫斯利,在倫敦隱居處接見了我。

如果你關注F1的話,這個名字或許很耳熟。從1993年起,他擔任了15年國際汽聯主席(FIA),國際汽聯負責舉辦全球最高級別的F1賽事。而他之所以進入賽車領域是因為,在這裡沒有人關心他的父親是誰。

這很重要,因為他的父親是奧斯瓦爾德·莫斯利爵士,1932年創立了英國法西斯聯盟。他的母親和希特勒是朋友,希特勒曾在1936年出席了他父母的婚禮。

但2008年,因為一樁舉世聞名的醜聞,馬科斯比他父母更出名了。英國《世界新聞報》曝光了此事:

馬科斯·莫斯利是戰時英國臭名昭著的法西斯領袖之子。他被拍到和五個妓女在地下審訊室進行納粹式的縱慾活動。

和那些女孩濫交之前,他假裝是集中營里的一員,讓對方檢查自己的生殖器,在自己的頭髮里尋找虱子,以此嘲諷二戰時猶太人在集中營守衛面前的尷尬遭遇。

這個六七十歲的老頭會吼:她需要更多懲罰!於是皮鞭像雨滴一樣落在黑髮姑娘裸露的臀部上。馬科斯用德語計算鞭打次數:「一下!兩下!三下!四下!五下!」

每抽一下,女孩便呻吟一聲,馬科斯就更加興緻勃勃,然後與女孩性交。

——《世界新聞報》,2008年8月30日

新聞和視頻曝光後,全世界都知道了這樁醜聞。但馬科斯絲毫沒有覺得羞辱,他在接受BBC採訪時大方承認,沒錯,我的性喜好就是與眾不同。

羞辱的意義在於,我們真實的樣子和展示給外界的樣子不一樣,而馬科斯抹去了兩者之間的差異,我們表裡不一,而他表裡如一。這樣的人不是聖人,就是瘋子。

更何況,馬科斯與《世界新聞報》的官司還勝訴了。雖然馬科斯在性虐場景中進行了德國式的布置,但《世界新聞報》所謂「納粹式」的說法沒有真憑實據。

《世界新聞報》被判向馬科斯支付6億英鎊損失費,這是近代英國法律史上對侵犯隱私權案開出的最高罰單。

現在,有些人把馬科斯視為一名旗手,他在震驚全球的醜聞中毫髮無損、全身而退,他成了每位受辱者的楷模,

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這個問題似乎讓他尷尬,他說:「我不太擅長自我反省。」

他就像憑著本能做出了選擇,並且人們原諒了他。但這究竟是如何導致的?馬科斯提醒我,他會不會是反社會分子,或許他是靠著反社會的力量活下來的?

「你會對別人產生同情嗎?」我問。

「會啊,」他說,「我這輩子做了很多事,都源於為別人感到遺憾。」

20世紀90年代初,馬科斯在汽車行業激怒了不少人。他是汽車安全法規的改革者,逼著製造商對新車進行碰撞測試。

我說:「唉,我覺得你不是反社會分子。」

他嘆了口氣,如釋重負。有個心理學家曾經告訴我,如果一個人擔心自己是反社會分子,那就說明他不是。

我和馬科斯花了一個下午,仍未找到答案。但幾個星期後他給我發來了一封郵件,說他找到了為什麼能從性虐醜聞中全身而退的原因:「只要受害者邁過『拒絕感到羞辱』的門檻,一切就無關緊要了。」

他的郵件我反覆讀了幾遍。新聞造假的喬納和發艾滋病推特的賈斯汀經歷了日夜的內心激烈掙扎,而馬科斯卻輕而易舉地做到了。「不知羞恥」的特點是與生俱來的嗎,還是後天形成的?

就這樣,我找到了一個專門開課傳授如何消除羞辱感的人。

八、「絕對坦誠」法則

12名互不相識的美國人坐在芝加哥萬豪酒店一個單間里,他們最開始的任務就是說出最不希望別人知道的事。

「我十年沒交稅了。」第一個人說,大家很失望,這太普通了。

接下來的人說,他殺過一個人,他在卡車裡跟人動手,打了那個人的頭,又把他扔下卡車,一輛車剛好開過去碾了他的頭。他沒有被抓,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事。

「很好,下一個。」布拉德說。布拉德就是教授消除羞辱感課程地導師。他我們把羞辱藏在心裡,它就會瘋狂滋長。

看看瘋狂逃避的喬納就知道了,再對比一下馬科斯·莫斯利。不會感到羞辱,所以我們每個人都應該像一隻狗,狗從不說謊。馬科斯·莫斯利就像一隻狗。

下一位是個女人:「我與貓發生過關係。」剛剛的殺人犯立刻舉手:「我要補充,我也與貓發生過關係。」

下一位是文森特,他的秘密是,他開始後悔報這個課,他本來計劃拿500美元報名費去泰國找他的女朋友的。

導師布蘭德問;「交的是全款嗎?」

「只交了150美元押金。」

「把全款補齊。」布拉德坦誠地說,自己更關心從文森了那收到剩下的350美元,而不是保證報自己的課程是個正確的選擇。

講真話,是這裡的一大規則。這跟我們從小受到的教育「不要說謊」的美德很一致,問題是生活中沒人不說說謊。我們言行不一。

接下來是馬里奧,他說:我會夢到強姦女人,對她為所欲為。

做我對面的梅麗薩插嘴:「下次夢到我好不好?」

聽到這,我覺得一點頭疼,問誰有葯。想被強姦的梅麗薩從一包顏色、形狀不一小袋子里拿出兩粒給我,我吃了。梅麗薩靠賣大麻為生。

「謝謝,」我對梅麗薩說,「我不知道你給我的什麼葯。其實我剛才閃過一個念頭,覺得那是迷藥。」

我心裡突然覺得,這感覺真不錯,想說什麼就說出來了!第二堂課上,我決定開誠布公,我要把羞辱感釋放出來,我要「絕對坦誠」,我要做馬科斯·莫斯利。

第二堂課,導師布蘭德問我,想不想坐上「熱點位置」,因為第一堂課我太沉默了。坐上熱點位置意味著,大家會找一件你無法釋懷的事情不斷提問,而你只能實話實說。

我猶豫了下:「我不想。」大家期待的微笑立刻變成了嘲笑。

我解釋說:「我覺得我的問題沒有別人多,而且我也不喜歡衝突。大家不要認為我不喜歡『熱點位置』,其實這是這門課里我最喜歡的部分。」

「所以,你希望『熱點位置』上有人,但那個人不是你?」有人問。我承認了。

「你丫就是一秀優越的裝貨。」布拉德說。他模仿我的語氣:「你們這幫人需要,我不需要啊。」

「我也很煩你這麼說,」一個獸醫說,他的秘密是有性癮,「真特么裝。還整天鼓搗你那破手機,我討厭你玩手機!」

「好!」我也發火了,「我哪裡裝了,我覺得你們問題比我多,完全是因為你們在屋子裡說過的這些秘密。我也討厭你......」我轉向一個人,他是布拉德的忠實粉絲,「就像布拉德的托兒和跟班似的。」 我們對罵了起來。

布拉德承諾過,他會和大家待在一起,因為最後一部分非常關鍵:你和剛剛痛罵的人待在一起,直到怨恨煙消雲散,傷口就是這樣癒合的。

但布拉德違背了他的諾言,他說,該吃午飯了。然後大家魚貫而出。

「我還在氣憤啊。」我目瞪口呆,但沒有得到有效回應。布拉德並沒有確保每個人都待在一起,等我的怒氣消去,讓我的傷口癒合。我一個人在街上氣得跳腳。幾個小時後,我就坐飛機回了紐約。

後來我與他們保持聯絡了一段時間。一個成員說,他對妻子保持了「絕對坦誠」,實話實說,但被妻子一把推開,於是他對她說:「我想抄起斧頭砍死你,來保護自己。」後來警察來了。

「絕對坦誠」對我來說不是一次成功的嘗試。但我開始相信馬科斯·莫斯利的觀點,一旦受害者不感到羞辱,一切就無關緊要了。這就是他的訣竅。

我本來很相信馬科斯的說法,可是肯尼邦克一起新的羞辱事件,讓我不得不重新思考一切:馬科斯能全身而退,其實另有隱情。

九、習以為常的男人性醜聞

緬因州,肯尼邦克的警察調查一年,發現當地的一名女舞蹈老師在市中心的健身房除了提供建設培訓,還開了「私人妓院」

這一起集體的性醜聞。它涉及一百五十名「性顧客」,有不少名聲顯赫的人,有媒體還懷疑涉及到老布希總統家族。

一名律師請求法院不公布名單,理由是「名單一旦被公開,這些人就會被戴上通姦者的紅字標誌。」法官拒絕了,名單發表在當地報紙上。

名單有69個人,沒有布希家族成員,但包括教會牧師、律師、鎮長、退休教師和他的妻子。名單上有68個人男人+1個女人,注意,這個女人不是女舞蹈老師本人。

過去從未發生過如此大規模的羞辱事件,我興奮極了,這是我天然的羞辱實驗室,我從未拿到過如此多的名單。而且,一名涉事的牧師非常友好,與我見了面。

他的聲音有氣無力:「我在報紙上看過一起兇殺案,裡面有一句話:很多應召廣告從Craigslist轉到了Backpage.com。我就把這句話記在了心裡,天哪,我真希望我沒記住。」

後來他就去找了女舞蹈老師三次。但現在他只能聽天由命,我找到他時,這件事才剛剛發生,還沒有造成公共輿論。友好的牧師得知我的意圖後答應我,一旦有任何人指責、羞辱他,哪怕是一點點苗頭,他就立刻聯繫我。

但一連數月,他音訊全無。我忍不住打電話給他,他很高興地告訴我,事情過去了,什麼也沒發生,沒人指責他。「我想像得太糟了,實際並沒多糟。」

我無法理解。喬納新聞造假被毀了,賈斯汀發了條艾滋病笑話被毀了!而涉及性醜聞的牧師卻什麼事也沒有?

他補充說,他跟老婆離婚了,也沒法再做牧師。但除此事實之外,他沒有受到人們的惡意對待,他感受到了人們的善意與寬恕,不,甚至比善意更好,那就是平靜。

他還告訴我,他跟名單上另外6個人碰了面,沒人受到指責。只有一個人除外:名單上的那個女人。「男人們都用異樣的眼光看待她,覺得她更丟人。」牧師說,每個人都嘲笑那個去找女舞蹈老師的女人。

我突然弄清了馬科斯能在舉世聞名的性醜聞中毫髮無損原因:他是男人,被捲入性醜聞的男人,所以不會有人覺得他犯了不可饒恕的事。

今非昔比,性醜聞已經不像曾經那樣見不得人,但前提是你是男人。(還記得睡了女粉絲的《岡仁波齊》導演張揚嗎,他在聲明中的開脫詞是「自己只不過犯了一個所有男人都會犯的錯誤」,編輯注)

所以,無論是馬科斯還是牧師,都沒有獨特的訣竅,他們能免於千夫所指,是因為根本沒有千夫所指!

十、抹不去的「谷歌污點」

但即使這樣,也會有人永遠地記住他們的醜聞,這個人就是谷歌。

所有在網路上被公開羞辱的人,都一個共同的特點:讓他們名聲狼藉的羞辱會堅挺地掛在谷歌的第一頁。

而更為糟糕的是,谷歌是21世紀人們認識他人的一個重要窗口。

四個月後,發了艾滋病微博的賈斯汀跟我一起吃飯。她看起來比之前稍微好一點了。她說,她獨自一人去了非洲衣索比亞一個NGO做志願者,致力降低產婦死亡率。

「你喜歡衣索比亞的生活嗎?」我問。

「那裡太棒了!」她說。但她想欺騙誰呢?剛開始的一個月確實很美妙,衣索比亞沒人認識她。

但她畢竟是生性活潑、時尚活力的紐約人,不是非洲人,所以她又回到了紐約。但她依然沒能找到合適的僱主,就因為那條艾滋病笑話。

賈斯汀說,她最無助的一點,是無法改變谷歌搜索的結果,它們永遠在那裡,碾壓她的生活。這就是一個「谷歌污點」。

巧的是,我跟賈斯汀一起吃飯的那個星期,歐洲法院宣布人們擁有「被遺忘權」(Right to be forgotten),如果一篇談到某個人的文章或博客「事實不充分,內容不相關或已不再相關」,只要當事人申請,谷歌就必須在歐洲域名的索引里撤去文章鏈接。

不到三個月,申請人數超過了7萬。谷歌很配合,幾乎所有申請都通過了。可惜的是,這項權利僅限於歐洲。

不過很快,我就打聽到一個此前從未聽說的行業,這個行業比歐洲法院的「被遺忘權」還厲害,它能在全球範圍對抗把醜聞一直掛在第一頁的谷歌。

它打開了一扇我從未耳聞的大門。

十一、「形象公關」的秘密:對抗谷歌的水軍

格雷姆跟菲尼亞斯是哈佛哲學系同學,但2010年,菲尼亞斯因幫助母親偷稅被起訴,後來母親認罪,檢察官撤銷了對菲尼亞斯的起訴。

格雷姆為了跟蹤關注昔日同學的新聞,就在谷歌上設置了「跟蹤最新動態」,關鍵詞是菲尼亞斯。起訴撤銷後,他忘記取消的動態提醒,於是一些奇怪的事發生了。

菲尼亞斯突然聲名鵲起,被任命為《風險投資月刊》財務主管,他為《慈善紀事》撰文,甚至創辦了一份「為年輕底層年輕人普及哲學思想」的雜誌。

但格雷姆所看著這些網站不對,都像是臨時拼湊的。他從HTML代碼中獲取線索,發現網站都出於金兔傳媒老闆湯姆之手。我也進行了一點調查,發現《慈善紀事》的辦公地址是一家餐廳後門。

這讓我和格雷姆領略了一場「形象公關」的秘密行動。很明顯:這些偽造網站的目的是為了把谷歌上關於他偷稅的搜索結果擠到後面。

不過金兔傳媒的服務很貴,99%的人用不起。我給金兔傳媒發去郵件,對方知道我是個記者後再也沒有聯繫過我。於是我找到了別人。

離矽谷不遠的伍德賽德有家鄉村酒吧,外表平凡無奇,但裡面坐滿了科技界的億萬富豪。在這裡我見到了邁克爾,他是「形象公關」屆唯一回復我郵件的人。

邁克爾出生於紐約,畢業於哈佛大學法學院,他是在2005年剛出現網路欺凌時想到的做這行,並在2006年創辦了reputation.com

他坦誠,做這個行當的人大多名聲狼藉。比如,有個強姦犯就開了一家「形象公關」公司,邁克爾覺得,這個強姦犯就是為了抹掉自己過去的痕迹。不過邁克爾有自己的標準:不接受有暴力、詐騙、性犯罪前科,和受過兒童性侵犯指控的客戶。

這個行業就像歐洲法院「被遺忘權」的狡猾版本,只不過改變的搜索結果是全球的,而不僅限於歐洲。

我對邁克爾的工作太好奇了,非常希望知道他是如何在技術上實現的。邁克爾慷慨答應,只要我找到同意讓我全程觀摩的客戶,就願意提供免費服務。

我推薦了可憐的賈斯汀,但不知為何,沒有得到邁克爾同事的同意。最後,我決定推薦另一個可憐蛋:林賽·斯通。

林賽是另一起公開羞辱的當事人。她喜歡拍一些搞笑照片,比如在「不準吸煙」的牌子前抽煙。但這次,她在華盛頓阿靈頓公墓前拍了一張豎中指的照片,傳到了Facebook上。上傳時還沒有設定私人可見,於是,報復言論鋪天蓋地而來。

「賤貨。」「女權主義的典型嘴臉。手臂像香腸,手指像肢體。」「殺死你這個婊子。希望你被慢慢折磨致死。你個傻叉。」「希望這個賤人被先奸後殺。」「跟LIFE(林賽的工作單位)一個員工聊過了,他們那有退伍軍人,她會被解僱。」

就這樣,林賽當天晚上就上了Facebook的熱門話題。第二天,記者們堵了她家門口,她父親試圖跟記者們講道理。他手裡拿著煙斗,後面跟著家裡的狗,攝影師把鏡頭對向了父親的煙斗和狗,就像他們一家都是鄉巴佬,是身居陋室、養看門狗、與世隔絕的煙鬼。

林賽果然失業了,她的工作是幫助有學習障礙的成年人。「一夜之間,我服務只並熱愛的一切通通消失了。」林賽說,她陷入抑鬱,開始失眠,整整一年沒出家門。

現在,「形象公關」大師邁克爾要塑造一個全新的林賽。

十二、公關們的造人行動

「你現在有什麼愛好,攝影?馬拉松?會演奏樂器嗎?」法魯赫坐在舊金山會議室里跟林賽通話,他是reputation.com的VIP專屬顧問,通常只為社會名流、CEO服務。

法魯赫年紀輕輕,精力旺盛,性格外向,他打算把林賽也塑造成這樣。他打算在Tumblr、Linked in、Word Press、Instgram和Youtube等平台上給林賽註冊賬號,用積極信息把那張豎中指的照片刷下去,至少刷到谷歌搜索結果的第二頁。

「搜索結果的第一頁,決定了別人怎麼看你。」Reputation.com的首席策略官對我說。53%的人只會看前兩個搜索結果,89%的人不會翻到第二頁。

但我仍對此項服務的費用感到吃驚,成本需要數萬美元。「為什麼要花這麼多?」我問。法魯赫聳聳肩:「你的對手可是谷歌啊。」

他們用瑣碎的正面信息對谷歌的演算法進行轟炸,比如在Tumblr發布林賽的海灘之旅。「我們制定了周密的日程,每天編寫發布的內容都是規劃好的。」法魯赫說,只要谷歌發現不對勁,警鈴就會響起。

2014年10月,我最後一次拜訪林賽,而上一次跟她和法魯赫聯繫還是四個月前。我有點忐忑,怕林賽是Reputation.com看在我的面子上才接的客戶,自己不在的時候,他們看會越來越不上心。

「完全沒有的事,」林賽在家裡告訴我,「他們每個星期都給我打電話。」

她向我展示了林賽塑造的一個新的她:

「林賽」來到了西班牙,說「遊客們,保持警惕!」

她去了迪士尼:「地球上最快樂的地方就是迪士尼樂園!」

她做了許多看起來年輕人都非常喜歡的事情。

現在,林賽在谷歌上搜索自己的名字,那張令她膽戰心驚的豎中指照片已經不見了。僅有的三四張漏網之魚,也混在了林賽其他開懷大笑的照片里。

就這樣,一個全新的林賽在社交媒體上誕生了。

十三、羞辱的利潤

除了Raputation.com這樣的水軍公司,我還好奇,還有哪些人或者公司,在類似林賽、賈斯汀這樣的羞辱事件中賺錢?

比如谷歌。換句話說,被摧毀的賈斯汀,會不會給谷歌帶來利潤?

數據不難查出。2013年12月,賈斯汀發艾滋病推特的事情發生的當月,谷歌搜索量高達122億次,其中的120萬次搜索關鍵詞「賈斯汀·薩科」。

當月,谷歌的廣告收入為46億9千萬美元。這樣平均除一下,賈斯汀120萬次點擊率的羞辱事件,讓谷歌賺了45萬6千美元。

當然,這樣計算不是太準確,因為有一些搜索要值錢得多。比如「珠寶」、「度假」的廣告商肯定會出價更高。

納森·赫什是一名經濟研究員,他告訴我賈斯汀屬於「低價關鍵詞」,價值只有平均值的四分之一。即時這樣,賈斯汀的羞辱事件也讓谷歌賺了12萬美元。

谷歌的口號是「不作惡」,但是無論網上發生什麼,他們都能賺錢。只要賈斯汀事件能讓網友多沉迷一會,就會推動谷歌廣告收入上升。

(當然,對於中國的某搜索公司和某疫苗企業,不僅僅是羞辱事件,連生命都是可以換取利潤的。)

這時我突然想起了另一個數字:那個曝光作家喬納在書中造假的記者,拿到的稿費是2200美元,這還因為是獨家新聞,是他日常稿費的4倍。

羞辱不僅在毀滅我們,還成為了別人的提款機。新聞界真是悲哀啊。

萬幸的是,即使知道了這麼羞辱的負面事件,羞辱仍舊沒有讓我失望。

因為它給我帶來了好消息:有人在利用羞辱做好事,真正的好事,它甚至曾有機會徹底改變美國監獄對待囚犯的方式。

十四、羞辱的積極力量

這個人就是詹姆斯·吉里根,他可能是世界上最了解羞辱對人們內心的影響的專家,他是哈佛醫學院的精神病學專家,美國總統柯林頓和聯合國秘書長安南曾欽點他加入顧問委員會,研究暴力的起源。

電影《禁閉島》本·金斯利的角色就是以他為原型的。

20世紀70年代,馬薩諸塞州的監獄混亂至極。囚犯們吞下剃鬚刀片,戳瞎雙眼,把自己和別人變成太監,不僅有的囚犯被殺,連獄警、訪客也會被殺。

吉里根受邀擔任精神病學專家小組組長,去搞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囚犯們很戒備,但最終一個殺了幾個妓女的皮條客和一些類似的人對他放鬆了警惕。

這些人告訴他:「自己早已死掉了。」他們的意思是,自己心如死灰,內心麻木。

但是,吉里根寫到:「這些人的靈魂不是死掉的,而是被謀殺的的。」

他寫到:「我沒見過哪種暴力行為不是由羞恥、慚愧、無禮和嘲笑引發的。這些人從小就被槍咒罵、挨餓、虐待、下藥、毒打、強姦、扔出窗口,或被做老鴇的母親逼著賣淫。慘遭羞辱和排斥,顏面無存、名聲掃地。」

「他們的自尊被毀滅,靈魂被謀殺。」

「所有人都能看到,成年後經常採取極端暴力的人,童年時都是極端暴力的受害者。」

所以他們長大後,所有暴力行為都是試圖用自尊取代恥辱。有個囚犯告訴吉里根:你無法想像,用槍對準一個人的腦袋自尊心會有多大的滿足。

入獄後,他們依然被羞辱。獄警謊稱有人來探監,平時基本沒人來探監囚犯,所以這是個令人溫暖的好消息。但他們被騙了。

羞辱和寒冷一樣本質上都是缺乏溫暖。羞辱最初會帶來痛苦,而持續不斷地羞辱則會讓人像寒冰一樣,感到心如死灰。

吉里根的拯救行動就此展開。他的實驗一點也不激進,只是嘗試給囚犯足夠的尊重。

吉利根的團隊里有一個精神病學專家把囚犯成為「渣滓」,吉里根說,這不但會影響對患者的治療,對我們自己也有危險。於是這名專家被開除了。

吉里根讓獄警也參與到實驗中,他們不再欺辱囚犯,不再盛氣凌人。暴力事件開始減少了。

那個殺了幾個妓女的皮條客,參與治療項目以後,發現監獄裡有一個18歲的智障兒,連繫鞋帶都不會。皮條客開始照顧他,保護他,把他送去餐廳,再帶回來,不讓別人傷害他。

「他走上了恢復人性的正軌,」吉里根說 ,這個皮條客有精神缺陷,但25年來,他沒有再傷害任何人,還在監獄的精神病院里找了份工作,「類似的故事我能說一百個。」

1991年,吉利根計劃安排哈佛講師到監獄裡免費授課,有什麼能比教育更適合消除羞辱感呢?

可惜他的計劃剛好趕上新任州長威廉·維爾德上任,新州長一上任就對記者說:「必須阻止這種做法,不能讓囚犯免費接受大學教育,否則沒錢上大學的人會搶著犯罪,爭取在監獄裡免費受教育。」

於是授課計劃破產。

但這不妨礙吉里根成了監獄改革者緬懷的偶像。如今,在美國的監獄裡,仍有少數幾個受他影響的團體治療項目。其中一個是由前新澤西州州長吉姆在運作。

前新澤西州州長吉姆是吉里根的擁護者。有一個母親叫拉克爾,她本人從4歲就開始受到家人虐待,後來她又把重蹈覆轍,向自己的孩子施暴。

吉姆認為拉克爾是「施虐怪圈」的受害者,希望檢察官能酌情考慮,檢察官被說服了,拉爾克的刑期從20年減到了4個月。

「如果羞辱能起作用,如果監獄能管用,那麼應該能看到效果,」吉姆說,但其實並不管用,有些人永遠呆在監獄裡。」

拉克爾也是吉姆的治療項目中的一員。拉克爾被剝奪了撫養權,5年內她都不能聯繫自己的孩子。不過,她通過朋友得知,女兒似乎喜歡上了一個頭髮是沙褐色的男孩。她為女兒感到高興。

吉姆正在拯救那些犯過大錯的人。而我驚訝地意識到,如果消除羞辱感對拉克爾、對殺了人的皮條客,和跟他類似的罪犯都有用,讓他們重回正道,而賈斯汀和林賽只是開了愚蠢的玩笑,就被定在了羞辱柱上,誰都可以罵一罵,那我們的報復和泄憤真的需要考慮再三了。

如今,社交媒體已經變成了一間迴音室,我們的信念會被其他同樣信念的人不斷強化。所以我們一呼百應,使我們的信念更加堅定,不管好壞。

而那些不同意見,比如認為賈斯汀只是開了個玩笑的人,只要敢表達出來,就要承受潮水般的負面反饋。

賈斯汀事件後,一位記者朋友對我說:「社交媒體突然給了我一種感覺,就像我正小心翼翼的對應喜怒無常的父母,擔心隨時可能挨打。」

如今,他有很多笑話、觀察和可能引發爭議的想法,都不敢發到網上了。

「瞧,」我們說,「我們是正常人!這才是正常的!」

通過打擊異己,我們界定了「正常」的含義。

(全文完)

本文據《千夫所指:社交網路時代的道德制裁》全書編寫,未改變作者原意,章節小標題為本文作者添加。

作者:波特(編寫)

喬恩·羅森(原著)

編輯:Jul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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