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弋的精靈:鄉土文學中的溫暖與悲傷

游弋的精靈:鄉土文學中的溫暖與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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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貫穿二十世紀的中國文學流派中,充滿盎然奇趣和田野氣息的鄉土文學經魯迅先生開端後,便由於都市化進程和舊時代結束產生的奇妙耦合反應在一批青年作家當中流傳開來。田野鄉間那些在時代巨變中消失的泥牆黑瓦、瓜田草甸、老人和黃狗都因此以文字的形式得到記錄。對於那些後來進城的人們,鄉間的生活和記憶就像消逝在風中的氣息,若有若無,絲絲連連。

魯迅先生在《故鄉》中寫到的鄉村新年至今仍然讓讀者心有餘溫,「我於是日日盼望新年,新年到,閏土也就到了。好容易到了年末,有一日,母親告訴我,閏土來了,我便飛跑的去看。他正在廚房裡,紫色的圓臉,頭戴一頂小氈帽,頸上套一個明晃晃的銀項圈,這可見他的父親十分愛他,怕他死去,所以在神佛面前許下願心,用圈子將他套住了。他見人很怕羞,只是不怕我,沒有旁人的時候,便和我說話,於是不到半日,我們便熟識了。」

少年時人與人之間的熱絡和親近總是自然的,兩個舊社會的小孩兒,在貧困的時代背景下,各自穿戴著代表美好祝願的飾物,玩到一起,在新年的環境里,少年們哪裡知道今後人生的分際,那袖子一會兒就成了擦鼻涕的手絹,銀項圈也成了扔遠再撿回來的玩具。

在有限的農村生活里,那些楊樹和柳樹的枝葉兒投下的光陰,紅色的大鐵門出口納涼的老人,懶洋洋的家貓,被婆家欺負而哭紅眼睛的李家媳婦兒,冬天裡在破窯凍死的傻春…一個又一個四季,從北到南,從東到西,畫卷變了地名兒,張三變成了李四。

至今喜歡收集趙樹理先生的文字,高興了,不高興了,都拿出來讀一讀。「娶的這一天,莊上人都去看熱鬧。當新媳婦取去了蓋頭紅的時候,一個青年小夥子對著另一個小夥子的耳朵悄悄說:「看!小飛蛾!」那個小夥子笑了一笑說:「活象!」不多一會,屋裡,院里,你的嘴對我的耳朵,我的嘴又對他的耳朵,各哩各得都嚷嚷這三個字--「小飛蛾」「小飛蛾」「小飛蛾」…」

當然,要寫的還有梁曉聲。「都以為你大舅活不成了,可他活過來了。他睜開眼,左瞧瞧,右瞧瞧,見我在他身邊,就問:『姐,小石頭呢?小石頭呢?』我告訴他:『小石頭死啦!』『三丫呢?三丫呢?三丫也死了么?』我又告訴他:『三丫也死啦!二妹也死啦!憨子也死啦!』他就哇哇大哭,哭得憋過氣去…母親講時,眼淚撲籟籟地落,落在手背上,落在衣襟上,也不拭,也不抬頭。一針一針,一線一線,縫補我的或弟弟妹妹們的破衣服。」

時代的變遷總是悠悠然然,身在其中的人也常感恍惚,脫困致富成了田野話引,就是六十年代的事了。

周立波先生在《山鄉巨變》里寫到的文字就摻揉了絕望和希望的分際。「『留給你們的傢伙太少了,我有幾句話,留給你們。只要發狠做,你們會有發越的。這幾塊土,是自家開的。底部雖小,倒是個發財的根本。你們把我葬在土旁邊,好叫我天天看見你們在土裡做工,保佑你們越做越發』。說到這裡,老駕的淚水幹了,眼也閉上了,隨即落了氣」。貧困是絕望,發越,就是希望。

及了當代的中國社會人口大遷移,鄉土文學中的親情眷戀和融不進、回不去的焦灼就成了時代的橫亘。

「走的那天,母親煮了十來個雞蛋,因為知道我愛吃,又燉了雞湯,炒了一桌子菜,我說吃不完,她說那也要吃。吃完飯,父親看我說:「我找了一個畫匠,幫我畫了遺像。畫得幾好,你要看一下啵?」我忙說:「我不要看。」他笑了笑。電動車推了出來,母親在後車廂放了個小板凳,我背著雙肩包坐了上去。車子開動了,母親和侄子們站在路口,向我揮手。

我看了看大侄子一眼,他高瘦的個子,到了母親肩頭了,過不了幾年,就是一個少年了。現在他九歲,當年我九歲時,父母也不在我的生活中,我逐漸學會了一個人去面對這個陌生未知的世界。他還好,有我的父母在。

父親把車子開到了公路上,我拿著相機不停地拍他的背影。他問:「有么好拍的?」我說:「你莫管。」他又說:「去年我心口疼,吸不過來氣,你哥把我送到醫院去搶救,我又活過來咯。」我大吃一驚:「我為么子一點兒都不曉得?」父親又笑笑:「這個有么子好說的?都過去咯。」我大聲地說:「出這樣的事情,一定要告訴我。」父親說好好好。

快到火車站時,父親問了一句什麼,我沒有聽清,他大聲地說:「你給你媽零花錢沒有?」以前每次回家,我都會給母親幾千塊的,這次我卻沒有。一分錢也沒給。我說:「都給我哥咯。」父親嗯的一聲:「屋裡實在是一分錢都沒得咯,農藥錢、種子錢都是欠的。」我忙說:「等我發工資,立馬給屋裡寄。」父親又問:「你不能苦自己咯。」我說:「沒得事,我寫稿有稿費。」父親說那就好。

到了火車站,離開車還有一個小時,父親和我站在火車站廣場上。我認真地打量父親,他身子極瘦,背弓著,頭髮前額禿掉了,剩下的頭髮是花白的,臉上氣色蠟黃,一看是生病很久的樣子。我叫他,他疑惑地看著我。我讓路人幫我們拍照,我緊緊摟著他的肩頭,他乖乖地靠在我身上。一,二,三。再來一張。一,二,三。再來一張。父親說:「好咯,拍這麼多張做么子!」我說:「你莫管。」他又好脾氣陪著我多拍了幾張。

拍完照,攆他走。天一點點暗下來了,我擔心他回去太晚不安全。他說我:「你一個人在這裡……」我推他走:「沒得事,沒得事,你快回去。」他不情願地走了,上了電動車,轉頭,往車站外面的大路上開去,不一會兒就不見了。而我一下子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坐在地上,像個傻子似的哭得一塌糊塗。」

每讀到鄧安慶的這些文字都情難自已,內心蒼白如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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