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耶和華見證人的日子(四)——他們是怯懦的避風者

離開耶和華見證人的日子(四)——他們是怯懦的避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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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周五的夜晚,都是最開心、最放鬆的。

峰要去萬達的華為手機體驗店。最近小教會裡颳起了買華為手機的風:有個阿姨想換手機,一個弟兄來支招:買華為的,剛更新了什麼「GPU Turbo」技術,性價比杠杠滴。然後在團契聚餐時傳了出去,幾個想換手機的信徒都覺得:這可能也是耶和華的恩賜。好,就這麼定了,去買!

峰用的是蘋果5s,是多年前他聽從耶證長老的建議在香港參加耶證大會期間買的。現在顯得太小太落伍了。這陣風颳得他也對華為手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決定體驗好了也出手買一台。

峰走在前去的路上。萬達坐落於繁華的商業街,峰的身邊滿是來往的行人,獨身的峰不由自主地打量著他們:有個小女孩騎在她高大的爸爸的肩上對四周嘰嘰喳喳指手畫腳;有一個眼鏡男摟著穿弔帶衫啃冰激凌的女孩走得一歪一歪;有一家幾口都抱著鼓鼓的購物袋——哇,裝滿了速食麵和可樂!又來了幾個拎著扇子,穿著健身服,說說笑笑的老太太……人們洋溢的笑容讓峰更加輕鬆,更加快樂,隨即心裡就傳出了一個聲音:「有耶和華賜福的日子真是好呀!」

峰望了下夜空,又看回了行人,正覺舒爽之時,他突然注意到人群中迎面而來了兩個穿著特別的男人:都穿襯衣和西褲,都打領帶,都背雙肩包,表情都略有嚴肅——他倆不正是耶證的兩個長老嗎?怎麼又回來了?

峰在兩個月前聽一個耶證里的清醒者說過,公安部門出重拳打擊了本地的耶證,本地幾乎所有的耶證聚會點被取締,外國耶證們有的被抓遣返,有的僥倖逃跑,一個都沒留下,一時間耶證的傳道活動幾近停息。可沒想到,整治的風剛一過,他們就回來了。

峰注視著他倆,他倆也注意到了峰,瞬間顯露出緊張,並且同時往旁邊閃開。峰見狀哭笑不得:我又不是特務。可也知道沒法,四個月前他曾在大街上遇見過一個當年熟識的中國耶證,峰嘗試和他去打招呼,卻被冷眼躲開,峰就知道沒必要再做這種自討沒趣的事了。這次,峰心裡苦苦一笑,低著頭走過他倆。

「這些人真會避風頭。」峰自言自語地走著,然後他抬起頭,看到萬達廣場已在眼前了,外牆上萬達影院巨大的新片廣告格外醒目。他聯想起了幾部和風有關的電影:《風之谷》、《追風箏的人》、《起風了》,都是講人順著風的故事。順風而行, 順風使帆,是人生成功的法寶,可是,以前在耶證里,卻總被教導在世俗世界裡要逆風而行,拒絕跟各種風啊。

時間返回到從前。

峰最早接觸耶證是在2008年,那年中國遭遇了5·12大地震,舉國上下莫不悲哀沉痛,莫不齊心協力抗震救災。峰在一次學習耶證教材時,問陪同的兩位長老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做救災志願者,兩位長老都婉言謝絕,說當下最重要的是傳道,因為這個大地震顯明了哈米吉多頓即將來到。峰不認同,一個長老就在手機給他找出了些資料,講解這就是最後日子裡的「正常情況」。峰有點害怕,可沒信,第二天就跟著一大幫同學去了一座物資倉庫,志願為救災前線搬運了一整夜的救災物資。

那年奧運會也成功舉辦,它和大地震一道激發和凝聚起了多年來在人民中匱乏的國家認同感和民族向心力。這時候,一種印著「I love Chine」字樣的T恤開始在社會中流行。峰的同學們好多都穿這個,峰也買了一件。有一天圖省事,他就穿著它去學習耶證教材,結果被長老教育了。長老認真嚴肅地對他說,你既然嚮往耶和華的路,又希望求耶和華悅納,就應該遵照他的話語做出正確的行動跟從他,就不應該跟這種世俗的風。然後長老翻出《辨明書》的有關章節,帶峰學習該怎樣效法早期基督徒對待政治的態度,保持自身潔凈無瑕,好在來自世俗的質疑中問心無愧。

這一番組合攻勢終於讓峰有了動搖,之後的學習中,他逐漸開始接受耶證的這類觀點。這屬於「屬靈大有進步」的表現,峰收到了參加耶證的多人小聚會的邀請,在那裡,峰看到了更多耶證里的「避風」行為。

基本是,外面流行的在耶證會眾里就看不到。有一年社會上流行穿小碎花田園風格的女士弔帶長裙,可峰在聚會和傳道時,看不到有哪個姊妹穿。他們穿的裙子大都是色彩單調或沉穩的。有個女孩大概沒買到適合聚會場所穿的裙子,就在短褲外套個白色紗裙,而她上身卻穿著粉色襯衣,真是奇怪,但長老沒意見,算是符合「屬靈要求」了。

長老在演講里說,會眾就是我們的避風港,在世俗世界中我們被迫受到來自撒旦的百般試探和考驗,到這裡我們就可得著「強化」和「洗凈」。因此在會眾里男人們從不談事業和金錢,女人們從不談打扮、明星和電視劇。外面的 「創業風」、「炒股風」、「買保險風」、「生二孩風」、「去香港打疫苗風」等等刮不進會眾里,只被當做反面教材反襯耶證的「正確」和「智慧」。例如那年股災爆發,長老在主題為《跟從耶和華必不至有虧欠》的演講里提到這事,表示人們熱衷炒股導致血本無歸,就是愚昧地信從撒旦的結果。台下的人聽了紛紛點頭,甚至有人笑出了聲。

耶證會眾對外密不透風,就像個鎖緊了的鐵盒子。每次聚會時,長老要用泡沫墊鋪在門上——隔音,要拉上一塊深色的厚厚的棉布——擋光。每個進入聚會點的人的第一感覺便是與世隔絕,這種與世隔絕感讓人安舒,讓信徒們更加依賴這個地方,哪怕它很小,很禁錮,且又是非法的。

這個鐵盒子始終被長老們掌控著,他們說什麼信徒就必須信什麼,長老為控制信徒的思想便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信徒對信仰和傳道必須保持「忠貞」和「勇敢」,峰深以為然,認為自己就像提莫太,就像司提反,就像無數勇敢殉道的信徒。峰覺得渾身有勁,覺得自己的信仰之路正走得「剛強壯膽」。長老很高興,給峰的獎勵是能夠參加更多人的聚會以及傳道訓練班的學習,最後,讓峰做了未受浸傳道員。而峰認為,這是耶和華對他的認同和獎賞。

不過峰也有稍微理智點的時候。

一日聚會,長老在演講後宣布,一個叫冰的信徒不再是耶和華見證人了。峰和冰曾經很熟識,倆人都是在本地工作的中國小伙,年齡相仿,學歷相同,以前在一個小組聚會時他倆間的聊天比較多。他們相識的第二個月冰就受了浸,再一年後,冰突然被調去了其它小組。當時峰問長老可不可以找他玩,長老不贊同,先說各人有各人的屬靈路要走不要相互干擾,又說警察查的嚴,耶證講求紀律性所以不要串門等等。峰那時聽從了,而如今聽到冰被開除的消息很是驚訝,會後就問做主持的長老具體情況,長老說他不清楚,峰又問另一個長老,也被告知不清楚,再問,就被告知不要對此好奇,小心自己的屬靈,冰一定是犯了大錯而被開除的,至於其它以一概不知。峰將信將疑,也答應了長老不要去和冰做任何聯繫的要求,但他回家後,就悄悄地給冰的QQ留了言,過了很久,終於得到了冰的回復。這是後話。

真是什麼風都透不進去。

於此相映襯的是,峰的同學中不乏因順應潮流而獲得個人迅速成長和發展的。峰那幾年基本不看新聞,「現在的新聞不是瞎編,就是美化撒旦的世界。」國家制度改革的動向,作為身處體制內的峰也一概不聞不問。「制度是人自以為義搞得,哪見過美好的永在的制度呢?都是當政者騙人,上帝的王國才是最好的。」峰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長老,長老可高興了,都誇讚峰屬靈好。

峰當然不用再去關注外面的世界,不用再煩勞長老,他自己就排斥了潮流,排斥了變革,排斥了進步。當他每次感到自己在世界中的落後和匱乏時,峰不敢直面對待,都將這種感受一拋而過,並油然猛增了對鐵盒子會眾的迷戀和依賴。

回到當下。

峰在華為體驗店玩過了幾部熱銷機型,覺得真是好用,也覺得自己多年來堅守那部蘋果5s真是好氣好笑。耶證給自己帶來的膽小和保守,應該如這部蘋果5s一樣一起徹底拋棄。峰又看看雙手,這是多麼結實而有力啊,就不能用它們去攀登勇敢者的山峰嗎?就不用它們去開拓無畏者的道路嗎?就不能好好打造僅有的寶貴的人生嗎?

其實峰在離開耶證的日子中,真的進步了,勇敢了。至於他的那些耶證長老們,聽說,在前兩個月公安部門旋風般的重拳打擊中,露出了各種狼狽的可笑的樣子:有顧不得通知其他信徒就自己先跑掉的;有看到警察突然進門就雙腿哆嗦言語不清的;有以耶和華的名義要求普通信徒不可揭露自己,並讓普通信徒「勇敢」冒充聚會點負責人的;還有在公安局被審訊時就連連招供的,這讓審訊警官很驚訝,還對舉報者說:他們不是信耶穌的嗎?我們怎麼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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