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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我父

紀念我父

他走了,於今年的8月14日19時46分。

恍恍惚惚,猶做一場夢。家裡來電,告知摔了,住院後昏迷,趕回看望,一屋子的親眷,見過的和沒見過的。好像在做告別會。慘白的臉,紫黑的眼眶,艱難的呼吸。淚崩。而後是連日連夜的應接過來看望的人們,還有查看不停跳動的指數。三天三夜,各種艱難的抉擇,最後一致商定用最少痛苦方式,留院繼續治療。

黃昏時分,難得的安靜時刻,家後的表嫂來看,握著他手問,曉得我是誰嗎?渾濁的嗓音答道:曉……得……。我也去問,說是曉得。悲欣交集。本以為慢慢會好些,但又擔心恢復以後,知道疼痛,知道自己半邊已癱該是多麼痛苦,老媽也不知今後如何度過。一半寬慰、一半憂愁地且先返回工作。臨走時,又遇颱風,握他的手,只是叫爸,也不忍和他說我們先回去了。上了車子,滿心酸楚。披星戴月返回,說是上班,也實在不知是在上什麼。姐說周一腹水,周二更甚,血壓極低。能說整句,用力地拉著老媽說自己想回家,知道自己回不去了。老媽寬慰他到時扶他回去。還說他眼睛閉了那麼多天,頭一次睜開雙眼。事後想想,大概是他用盡最後力氣了。最後那刻,只有姐在邊上,老媽恰好有事回家了,再趕也是來之不及。

大概他心裡都是知道的。包括身體的不適,命的不久,索性都由了自己性子,喝酒、抽煙、吃甜,一樣不落。只是都不告訴。也知我們平日工作生活壓力大。他就自己選擇了這樣的方式告別了我們。雖然和老媽一輩子愛恨,臨了了也還是只念叨老媽的名字。得知消息,電話里姐的泣不成聲,還有忙亂的穿衣聲等。他終究沒能在他熟悉的家裡過去。冰冷的病榻,冰冷的四壁,冰冷的儀器,連著最後也未曾再回來過,去了冰冷的柜子。坐在沙發上,淚水嘩嘩地流淌,老黃過來安慰,也一點不想,只想一個人靜靜地呆著,靜靜地流淚,哭到哭不出來。

因了他和老媽的總是不對路,高中以後便鮮少回家,想起那時年少,厭倦了職場紛斗,自己回來開了小店,家裡無一不反對。唯獨他還拿了積攢多時的錢給我做資金,每日忙完還買些吃的送過來,生怕我餓著了。雖然總是酒後變了性格一般,家裡十分吵鬧。但是日常時總是對我們孩子關愛有加,無事就去買些糖果瓜子來給我們孩子吃,就像小時候去吃酒,帶我們去小賣店裡坐著,給些糖果和餅乾,現在想來,那種父愛從未遠離過。包括後來成家,匆匆回來匆匆走,他總是依著自己的喜愛,給我們塞滿行李,自己種的土豆芋頭蘿蔔,還有自己愛吃的鹹魚。每次都難卻他的盛情,拎到手酸疼。想到去年他隨老媽過來,帶他們去看黃浦江,看上海中心,他開心地像個孩子,小時候他總說自己去過上海、去過寧波等各個地方,學了很多手藝。連著村長家的別墅都只有他能設計的出來,同上海的一樣。那是他覺著最自豪的地方。而今,家門口的教堂,坐落在青山綠野之中,雖然簡約,但也不乏心意,成了他留給我們最後念想的作品。

關於他,我已走過萬水千山,能想起的對話,能想起的回憶,竟然如此之少。一家五口,一輛永久自行車,老媽抱著小弟坐後面,我和姐坐在前面橫檔,一起去喝喜酒,穿過山溪崗,穿過啤酒廠,穿過碧綠的稻田,想來已是幸福時光。以前他還喜歡吹小號,吹笛,不停地學,然後走鄉串野,回來總是帶些瓜果回來。酷熱的夏夜,吃完晚飯,拎水上樓,平台沖涼,草席一攤,一家人都躺著,談天說地,看看港劇,聽聽點歌,滿天繁星相伴,一覺天明。一年四季,除卻日常做工,還有三季播種和收割。水壺灌滿,披星戴月,撒種、插秧、收割、打稻、曬穀、揚殼。偶爾地里,一人幾列,開始割稻競賽,雖然辛苦,卻也苦中有樂。有次夜裡打稻,腳差點踩到毒蛇,老爸直接抓起扔出好遠。兒時的記憶,總是與一家人的共同勞作有關。可惜除了那座早已被翻新到完全認不出面目的老房子,老爸的記憶幾乎也都是沒有了的,連著照片也是。

至於他年輕時的那些事,也只是從長輩那裡零星地聽到一些,奶奶的老房子里,一整面牆壁都是他的彩畫,我們也像他愛畫畫,小時候在家亂畫時,他也會興緻極好地拿起筆畫幾筆,只是幾下人物頭像就出來了。也聽說他去學藝的時候,美院的錄取通知書被奶奶壓在箱底都發了黃。大概他也是心痛過的吧。自己錯過了求學的機會,所以怎樣辛苦也都極力支持我們的讀書,不管男孩女孩,讀的上去的都支持,家裡賣了也要給讀。如若不是他的這份堅持,或許我們三的人生又是另一番光景了。想來都是感恩。只是到了後面,對於酒,醫生都是要求禁止的他卻一直照喝照摔。小時候他總是開玩笑,說我們大了回娘家看他們,只要能想的起拎豬蹄和酒給他吃吃就夠了。可惜他每況日下的身體,酒是萬萬不好拎了,只有雷打不動的香煙幾條,由著他燒灰一樣燒著。原本還能電話里問候幾句,後來耳朵也不太好使了,扯著嗓子叫爸都不太聽得到,再後來連我是誰都聽不出來了,只在電話那頭自己說自己的話,索性基本只和老媽電話了。他就這樣活成了我們的空洞,像個無影人。又或許,這便是自己與父母的緣薄吧。逝者已矣,無從追憶。

8月18日,送行那天,全家都起了大早,凌晨五點,小月爺爺指著窗外說,東邊的雲彩像極了馬,於是連忙奔下樓去,一路到盡頭,果真。像是五匹馬,霞光萬丈,一直橫到天邊。他老人家大概是乘著五彩祥雲歸去了吧,就像小時候他畫在牆壁上的彩畫。駐足看了好久好久,直至雲移日出。返回家中,白衣白帶白帽白花,一行人跟隨樂隊去迎他。老媽已經哭累到走路都像風,無聲無息。攙著進了車子。一路向西。說不出,突然能夠理解十年前陽爸離世時的心情了。平日里要這要那的肉身,在一把烈火之中,瞬間烏有。不想再來這樣的地方,也不想再有一樣的經歷,卻仍舊是逃不脫,又或許這生仍有無數次這樣的訣別。從降落人間,第一口呼吸,學會走路,學會說話,認識家人,認識親友,認識老師同學,認識很多朋友,一路走去,到最後一口呼吸,回憶往事,被人們回憶,然後終此一生。遇見一些人,有過一些事,積攢了屬於自己的記憶,老了走了,又都拋卻。

囂囂人世間,認識你,又送別你,感恩三十五載為我父,願那邊安好……

幾十年後,會有相逢時,一起回到老房子,一起喝酒吹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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