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電影不能批評?我偏要

這電影不能批評?我偏要

6 人贊了文章

是不是有些電影不能批評。

Sir想問。

由頭出自最近兩部你可能完全沒聽說,卻又被高度關注的電影。

《爸,我一定行的》(以下簡稱《我一定行》),《最後的棒棒》(以下簡稱《棒棒》)。

前一部,號稱「首部潮汕方言院線電影」。

後一部,號稱「成本不到2萬的9.7高分神作」。

主創不一樣,類型不一樣,故事更不一樣,一樣的,是它們都有極強的地域情感特徵。

說通俗點,就是當地人看著,容易動情。

這沒什麼?

很多經典電影都有地域性,比如一提《教父》,馬上腦迴路西西里。

但有地域性的,未必是好片。

地域性,更不能成為電影評論的擋箭牌。

來,一部部說。

1

先說《我一定行》。

它的故事,簡單到一張A4紙能寫出三部《我一定行》的故事大綱。

汕頭,一個叫369的高中男生,日常愛好,打架打機追校花,這樣的混混,被開除是遲早的。

果然,開了,但原因,竟是晚自習逃課?

父親讓他打工,奈何裁縫、修車樣樣不行。

就這樣,8年過去了,但這八年里,男主造型和周圍環境一切都沒變,完全看不出時間印記

這時,當年369喜歡的校花在深圳有了新男友,被當面打擊後,369決定去大城市闖一闖。

機緣巧合,他當上網紅。

父親無法接受兒子做網紅,責令回家,沒遭什麼羞辱,369一把鼻涕一把淚回家了。

結局,369與父和解,在當地開了家牛肉火鍋店,校花結了婚,挺著大肚子來店品嘗。

一片祥和。

一句話評論這部電影,劇作套路,節奏拖沓,人物扁平,即使笑料,也充斥著大量對周星馳的拙劣模仿。

但,就從上周五開始,《我一定行》以每天1%的全國排片(主要集中在廣東潮汕地區),創造近50%上座率,直到今天,累計票房破3000萬,預計總票房可破4000萬。

4000萬是什麼概念?

今年評分過8的《暴裂無聲》才5000萬票房!

誰在支撐《我一定行》的「奇蹟」?

不用懷疑,潮汕觀眾。

《我一定行》編劇兼主演鄭潤奇,本身就是潮汕網紅,以搞怪配音起家,369是他的綽號,他開公號,40萬粉絲。

拍電影,據說是受到《海角七號》啟發,及40萬粉絲鼓勵。

通過公號,鄭潤奇招募了2000名潮汕人蔘演。

從頭到尾,《我一定行》主打的賣點都比較統一:真誠,珍貴,感動,文化傳承。

但,到底真誠在哪?感動在哪?文化傳承體現在什麼地方。

好巧不巧,作為一個潮汕人,Sir真看不出。

沒有歷史觀察,沒有文化架構,沒有本土現代性。

到了早上,展示一下地方路邊攤小吃;

到了傳統節日,一起街上放煙花、跳英歌舞;

日常再說一些老方言,爆一點潮汕粗口(要不是審查部門對方言粗口放鬆,那些方言罵詞換成普通話都很難上大銀幕)。

儘是走馬觀花。

英歌舞是一種民間集體舞蹈,在潮汕地區流傳三百餘年,主要表演形式為大型集體舞,舞者雙手各持一根短木棒,上下左右互相對擊,動作健壯有力、節奏強烈。

這樣,就潮汕文化了?

什麼叫傳承?

以民族的個性撬動世界的共性,才是傳承。

這要求一個民族不但要了解自己,還得了解世界,因為你傳下來的,最終要交給世界,讓這個世界信服。

如果羅列種種文化標籤就是傳承,那Sir要說,去年《追龍》也傳承了潮汕文化。

因為主角原型來自潮州,會爆粗口,也有團結、拜神、會經商,這些被外界認定潮汕特質。

但我們會說《追龍》是潮汕電影么?

不會。

《我一定行》本質就是一部青春片,你不用潮汕話來演繹,用東北話、上海話演繹,一樣沒差。

但主創始終強調,拍《我一定行》,初衷是出於對父輩和家鄉的熱愛。

為什麼?

因為「家鄉」這個詞太有煽動力了。

只要拉出來,就能讓一部分人熱淚盈眶。

2

再說《最後的棒棒》。

《最後的棒棒》,原是退伍軍人何長寧在2014年拍攝的同名紀錄電視片(Sir推薦過)。

何長寧在軍旅生活時就愛上了拍攝,之後離開部隊,投奔夢想。

他想關注一個正在逝去的邊緣群體,重慶的扁擔工。

這次電影版,是電視片重剪修正版。

必須說,出發點沒有惡意。

但創作方式卻值得商榷。

何長寧改名何苦,自創一個新名詞——「自拍體紀錄片」。嗯,《棒棒》就是中國首部「自拍體紀錄片」。

意思是,導演自己進入紀錄片環境中,拍自己,拍自己與目標對象一起生活。

其實從專業性上,有一個更好的名詞可以解釋這種行為。

擺拍。

導演或攝影師根據自己的設想,影響被拍攝者,自己設置情節,牽引環境變動,從而得到導演所期望的戲劇時刻。

擺拍的後果往往是——虛假。

就像我們上學時在黑板報櫥窗里看到的那些活動照片。

整部電影版《棒棒》就是充斥著這種煽動的擺拍感。

我們看到,何苦從一開始進入劇情,就要求加入棒棒的團隊,做一個棒棒。

他為棒棒群體中的極端弱勢者出謀劃策,有企業給他打電話參加論壇活動,他拒絕,說,「我現在是棒棒。」

他帶領大家從原本所屬的「管轄」跨入另外的「商業區」,稱其為市場競爭,新業務拓展。

他腰酸背痛,滿頭冒汗。

一直到最終,為劇中每一個棒棒們找到新的工作,從舊有的低生產、非法律保護下的勞動方式中解脫。

何苦導演,無時不刻不在引導著故事的走向,時時刻刻處在焦點中。

但他卻忘記展示,棒棒這個職業歷史原因,生存抉擇,未來困境。

更不用提結尾那個意識形態的收筆,和《我一定行》的「熱愛故鄉」一樣羸弱。

許多中國導演想拍良心文藝片,卻又往往誤會了文藝片。

文藝片不一定技術濫造,文藝片不一定專註苦情,文藝片,更不需要裡面的邊緣主角一受欺負,就把鏡頭推到他們臉上,以此激發出一種生理性的廉價催淚。

電影版《棒棒》的本質就是一部不合格的紀錄片。用《澎湃新聞》的話說,「連基本的如實記錄,都做得勉強,更談不上深入洞見世情人心。」

但主創們一直口口聲聲「負重前行」,宣傳時,其電視劇版評分(9.7)與電影版評分(6.4)也多次被含糊不清地扯到一起。

為什麼?

因為「負重前行」這個詞太有煽動力了。

只要拉出來,就能讓一部分人熱淚盈眶。

3

這正是Sir害怕的。

我們需要熱淚盈眶。

但我們不能動不動熱淚盈眶。

比如今天,這兩部電影,因為綁定了某種群體而產生的所謂「共鳴」,就時時刻刻準備攀藤而上,對每個「批評的聲音」啐一臉口水。

這是《貓眼》上給《我一定行》打低分的人的留言頁。

「當然了,你又不是我們潮汕人」「外省狗」「你懂個屁」等人身攻擊遍地。

同樣的,這種「地域啐」,也發生在今天說的另一部電影。

「你有什麼資格批評這部電影」「因為你不是重慶人,所以你不懂」「你肯定是個哈批龍」。

Sir的同事,影評人@法蘭西膠片的微博,你們可以去圍觀下,因為給這兩部電影差評,至今仍被一堆污言穢語圍攻。

這種情況何其熟悉。

比如我們曾經嗤之以鼻的「粉絲電影」。

每一個激奮的評論背後,都站著一個熱血的流淚者。

他們高舉著「你行你上」的大旗,對每一個發表的異見用連篇髒話,拳打腳踢,如果遭到更強烈的反擊,就抱團以「又不是拍給你看」的死守陣地。

而這一切,如果片方有意引導,更將引發應激性的海嘯。

坦白講,作為一個潮汕人,Sir不希望膠己人(自己人)是以如此自戀的優越感展示出去。

若批評不自由,則讚美無意義。

不要把「批評者」都當作黑子,就好像,不要把從別的地方過來我們這謀生的人,稱為「外省仔」。

4

最後,Sir想談一個詞,恰好也是以上兩部電影也共同提到的。

——情懷。

什麼是情懷,或者更準確點,什麼是電影的情懷。

賈樟柯的一段話曾深深吸引了我。

這段話來自他看完侯孝賢《風櫃里來的人》的評論,他說《風櫃里來的人》「明明是一部台灣電影,卻好像在拍山西老家我那些朋友的故事」

他說。

坐在黑暗中看《風櫃來的人》,起初我連「風櫃」到底是一隻柜子,還是一個地名都搞不清楚。

但銀幕上出現的台灣青年竟然長著跟我山西老家的朋友一樣的臉,看張世演的漁村青年,他們一大群人跑到海邊背對著洶湧的海浪跳著騷動的舞蹈。我一下子覺得離他們好近,侯導攝影機前的這幾個台灣年輕人,似乎就是我縣城裡面的那些兄弟。他們扛著行李離鄉背井去了高雄,一進城就被騙上爛尾樓看電影,這裡沒有電影也沒有浪漫故事,透過寬銀幕一樣的窗戶眺望高雄,等待他們的是未知的未來。

原來在中國人的世界裡,只有侯孝賢才能這樣準確地拍出我們的今生。

之後,賈樟柯拍出了《小武》。

同樣的,於Sir而言,「《小武》明明是一部山西電影,卻好像在拍潮汕老家我那些朋友的故事」。

小武送給過去朋友結婚紅包被拒收的尷尬。

小武像個俠客走在窮街陋巷無所事事的自由。

小武和舞女在床上煙霧瀰漫地吟唱《天空》的迷茫。

乃至Sir屢次提起的,《小武》最後那個鏡頭。

行竊未遂的小武,被民警拷在街邊的一根鋼纜。

他先是窘迫地蹲在地下,低著頭,而後,開始焦灼地四處張望。

隨著他的眼睛,鏡頭一轉,突然面對一幫沉默的圍觀群眾。

好奇佇立著,指指點點著。

這尖刀一般的直視,剝落了一個城市邊緣人最後的尊嚴,映照出我們漂泊無著的內心。

你和我,既是蹲著的那一個,也是站著的那一群。

這一刻,Sir看到一個導演對個體命運深刻的洞察與憐憫,看到一部電影對時代變遷深情的凝望與關照,也看到許多人常常掛在嘴邊但根本不想見的——

情懷。

本文圖片來自網路

看到這了,還不來關注一下sir的公主號:dushetv。

愛電影的人,一直關注我。


推薦閱讀:

一跳幾米高的「魔幻籃球」偶像劇,還在模仿十年前的《籃球火》?
看到這樣一部青春劇,我表示很欣慰
這麼晚推它,是因為我想看得更細——《罪途》
從《套路》看網劇製作費用有多少坑?
奕齊影視圈帶你了解影視投資新行業

TAG:電影 | 影視 | 情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