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禪宗界的一樁性醜聞

日本禪宗界的一樁性醜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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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佛教界,學誠法師被曝性醜聞這一事件並非孤例。弟子對佛教名聲的顧慮、對老師宗教人格的崇拜,以及師生間世俗話語權的不對等……這些因素讓弟子們更易成為無法反抗的受害者。這篇文章刊發於2013年,講述的就是曾震驚美國佛教界的一宗性醜聞。

日本禪宗僧人嶋野榮道(Eido Shimano)與女弟子的虐待關係長達50年之久,這一事件引發了美國佛教社區的分裂。1960年8月,年僅27歲的嶋野榮道抵達美國,在夏威夷大學學習,後來他搬到了禪師鮑勃·艾特肯(Bob Aitken)家。艾特肯最初作為戰俘,在日軍的營地接觸到禪宗,後來又跟隨日本大師學習。嶋野榮道在夏威夷待了四年,然後去了紐約,很快就組建出了這個國家最重要的僧團(或者說禪宗社區)。在過去的兩年里,嶋野榮道一直是紐約禪宗佛教社區的領袖,直到他虐待的女性最終出聲控訴。

嶋野榮道在美國的第一位房東艾特肯早已去世。但艾特肯有一張1964年5月4日手寫的紙條,清楚地記錄了嶋野榮道離開夏威夷的原因。回想起來,這張紙條早已預示了後來所有的罪惡。

美國佛教人士合影,最右為鮑勃·艾特肯。

艾特肯和嶋野榮道曾決定一起在女王醫療中心(Queen』s Medical Center,位於夏威夷)做志願者,希望了解一些精神疾病的知識。隨後不久,他們僧團的兩名女學生接連因為「精神崩潰」而住進了醫院。這時,有位精神科社工發現了一些蹊蹺:她們的病例記錄上有個名字是「嶋野」,和醫院的那位志願者一模一樣。這個巧合傳到了這所醫院的精神科醫生,小李納斯·鮑林醫生那裡。他對此事展開調查,並向艾特肯反饋——嶋野榮道對病人的崩潰負有責任。艾特肯聲稱他自己調查過,即便他對自己的發現含糊其辭,但艾特肯確信,嶋野榮道在病人的崩潰中「確實負有這樣的責任」,還對這些女性進行過「殘忍……施虐」。

「我覺得,」艾特肯寫道,「如果我拿著證據去質問他,他會否認一切,而僧團成員通常會支持他。 況且我還想保護這兩位女性。」艾特肯徵求了佛教界資深成員的意見,甚至飛到日本諮詢他的老師——大名鼎鼎的中川宋淵和安谷白雲。事實是,他們都不懷疑嶋野榮道有能力亂淫,但他們似乎都不願意麵對這個問題。

青年期的嶋野榮道與安谷量橫合影。

艾特肯從來沒有在公開場合說過他對嶋野榮道的看法,1964年沒有,在後來半個世紀的餘生里也沒有。

在煎熬中,艾特肯將他與嶋野榮道的通信保存了下來。他一定告訴過人們他手裡握有嶋野榮道的所有罪證,因為多年來,一直有內部人士向他泄露禪宗研究理事會(Zen Studies Society board)內部信件的複印件,理事會的討論記錄和其他文件,這些都有助於完整還原嶋野榮道的罪行。2003年,艾特肯把文件交給了夏威夷大學馬諾阿分校。2008年,就在他90歲生日之後,他同意允許公眾查閱他已經保存了45年的文件。

如果不是嶋野榮道曾經的追隨者,一位名叫小松馬龍(Kobutsu Malone)的禪師要求把所有檔案複印件寄到他在緬因州鄉下的家中,這些文件也許只能湮沒在馬諾阿分校的檔案館裡了。到2008年,當馬龍得以拿到檔案時,他對嶋野榮道產生了強烈的怨恨。凱文·馬龍曾經是一名工程師,他是在2010年才將自己的法名小松作為正式名字。1977年,馬龍到嶋野榮道的紐約禪堂修行,不久他就在自願成為那裡的義工,做木工、電工和其他雜活。

1979年,他與未婚妻一起搬到了嶋野榮道建在鄉下的大菩薩禪堂金剛寺(Dai Bosatsu)。馬龍去年告訴我,他們當時住在門房,馬龍就在那裡管理寺院,「經營樓房,管理車輛,伐木……什麼都干。」他於1979年7月在那裡結婚,1980年他有了兒子肖恩。第二年,這家人去了加利福尼亞,馬龍在那裡找到了一份工作。1990年,他與妻子離婚。許多年後他才知道,在與他結婚前,他的前妻與嶋野榮道上過床,而且這段關係在他婚後也持續了一段時間——他的前妻也向我證實了這一點。

嶋野榮道(第一排居中)與弟子們的合影。

我是在2012年10月聽說了這件事,當時我在緬因州沿海做一個不起眼的開發項目,在馬龍的一居室公寓里見到了他。我到的時候,馬龍和他巨大的紐芬蘭犬「哈雷熊」一起在門口歡迎我。馬龍身材矮小,滿頭白髮,眼皮耷拉,身體結實,煙不離手。馬龍的小客廳堆滿了文件,還擺了一台大電腦,他每天都是用它來揭露嶋野栄道。馬龍說他花了大量的時間來做這件事。我問他怎麼養活自己的,馬龍說:「我有殘疾。」他解開襯衫的扣子,給我展示他的手術疤痕。「我有過五次心臟病發作、兩次中風和一次接三通管手術。」他邊說邊吸了一口捲煙。不抽的時候,捲煙就放在大玻璃煙灰缸上。

馬龍憤怒的並不是嶋野榮道給他戴綠帽子,而是嶋野寫的一封信(也可能只是簽了個字)。這封信是寄給英國佛教徒威廉·范·戈登的,戈登的母親是《每日郵報》2007年一篇名為《偷走我兒子的邪教領袖》報道的主角。馬龍已經把揭露佛教圈的黑暗作為自己的副業,他開始調查戈登和他的導師江戶尚的欺詐行為。戈登根本不知道這位不請自來的美國私家偵探是誰,便寫信給嶋野榮道,問他馬龍到底是不是和他在信里說的那樣,是位禪師。嶋野榮道在郵件中的回復(也可能是秘書代筆)充滿不屑,「80年代初他來過我的寺廟,」嶋野榮道寫道,「後來他跟著我參加了一些禪修,說自己想當我們的看守…… 當看守的時候,他沒和僧人做過任何正式的修行。過了幾年,他離開了大菩薩禪堂金剛寺。當他幫我們維護城裡的寺廟時,我還偶爾碰到……他離婚後,和兩個兒子住在新澤西州……他求我給他授勛,說他在監獄的工作需要這些證書。最後我同意了…...」

在佛教出版社工作的朋友發現戈登的複印件後,拿給馬龍看,他讀這封郵件時的心情可以想像。 對他來說,即便被驅逐,他也為佛門弟子的身份自豪。他曾在新新懲教所(美國紐約州矯正與社區安全部所轄的最高設防監獄)當佛教禪師,這件事曾在1993年上過《紐約時報》。除嶋野榮道以外,他也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把法名換為正式名字的佛教徒:從凱文到小松。正是嶋野榮道的侮辱讓馬龍將這些夏威夷大學宣稱還在「處理中」的檔案放在了網上。

馬龍買了一個域名(ShimanoArchive.com),花了兩年錄入那些手寫信件,也讓朋友和熟人幫忙翻譯其中的日文文件。除了艾特肯的文件,他還把自己收集的所有有關嶋野榮道的資料加了進去。到目前為止,完整的檔案有6000多頁,其中包括最早的艾特肯關於嶋野榮道的文件、70年代以來對禪宗研究理事會的指控信、失望的僧侶們的憤筆長函、理事會成員間閃爍其詞的私人通信,以及被嶋野榮道傷害的女性的痛苦證詞——她們講了許多關於猥褻、勾引、誘姦和求愛的事,而且許多人還被始亂終棄。這些就是2010年3月網站提供的信息。

馬龍所搭建的網站。

這些檔案從頭到尾讀完需要幾天。但對於獵奇的好事者、偷窺者來說,沒必要這樣做。你能在任何地方看到它,隨隨便便就能找到一堆猛料。對於那些想認真研究佛教、性虐待或者嶋野榮道的人來說,這些檔案無所不有,並解釋了嶋野榮道長惡不悛的原因。證據表明他的作案手法似乎都是先尋找一位需要幫助的女人,一個情緒不穩、無法自我保護的女人。除此之外,一些外因也助長了他的猖狂:佛教受人保護,嶋野受人愛戴,戒律規定有所為有所不為。這些都在檔案里——一宗無法自我保護的社區案例的研究。

檔案的開頭部分是艾特肯痛苦討論夏威夷受害者的信。1964年8月24日,艾特肯寫信給日本禪師中川,「整個事情的關鍵在於心理健康問題。如果女孩們找他們的禪師尋求艷遇,並成功上壘,那麼之後肯定不會精神崩潰了。但正如史密斯博士所表達的那樣,她們尋找禪,並遭遇了性,因此崩潰了。」

一年後,也就是1965年8月5日,艾特肯再次給中川寫信。那時候嶋野榮道去了紐約,但那兩位女性受害者在艾特肯的腦子裡揮之不去,他寫道,嶋野榮道勾引了其中一個女人,「在她到來的短短几天里,他們就成為了戀人。她對這種事情的進展感到驚訝,但也接受了,她以為這可能是老師的一種方法」——她將被點化的時刻。「他告訴她他會永遠待在夏威夷,所以當他和安谷白雲禪師一起修行的時候,她很沮喪。1964年初嶋野榮道回來後,他們重修舊好,直到約一個月後嶋野才攤牌說他已經和別人訂婚且將要結婚。這與他訂婚後和世界巡講後勾引另一位女性的手法完全一致。」

繼續翻檔案,十多年後(1979年1月30日),你會看到一封匿名信,他們自稱為「你的佛門朋友」。他們在信中再次指出了嶋野榮道對情緒不穩定的女性的偏愛:「嶋野榮道毫無疑問地濫用了他作為老師的身份,辜負了學生的信任,他不斷騷擾我們僧團的女性……趁那些精神不穩定,情緒脆弱的女孩向他尋求精神上的幫助和指導時,嶋野榮道故意利用這些機會下手。面對這些醜聞和我們僧團的關注,嶋野榮道全部否認,並認定他是不容置疑的。我們覺得是時候質疑了。」

在1979年2月20日的檔案中,有一封特別令人心酸的信,是一位名叫梅里·貝內澤拉的前弟子寫給另一位前弟子的。過去的一年裡,我採訪了她們倆,她們堅持發聲。貝內澤拉後來以嶋野榮道為原型寫了一本小說。即便從未與嶋野榮道發生過關係,她也寫到在大菩薩禪堂金剛寺的兩次居住期間,「多次遭遇性騷擾(從性暗示到明顯求愛)」。第一次在寺內居住時遇到的騷擾就像「一串連珠炮」,折磨了她好久。那幾個月里,她沒有向任何人聲張。「我想成為一名弟子,而非嶋野榮道的女人,」她寫道, 「我不想把事情搞砸。離開那後,在與另一位女性的通信中,我發現嶋野榮道也追求過她……我們一直是關係緊密的朋友,卻不得不對每天困擾我們的事情保持沉默,以保護僧團和禪修(一個為期三個月的修行期),還有嶋野榮道。」

接下來,這封信繼續以一種感激的口吻說道:「當我第一次離開的時候,我認真地想過揭發此事,但又很感激自己有機會在禪堂修習。如果我說了什麼,禪堂的一切都會完了,這個地方都會關門……但問題就是,如果告訴每個新來的女弟子——她們可能會被老師求愛的話,那所有人都會立馬離開,並將此昭告天下。」

佛教禪師特色「撩」,可參照近日的學誠法師。

據我們所知,嶋野對男人沒有性趣。但正如小松馬龍證明的那樣,嶋野的行為也傷害了男性。檔案館中最令人痛心的文件名為《致我的老師嶋野榮道的一封公開信》,是學生亞當·費舍爾於1979年3月29日寫的。雖然對嶋野榮道的行為感到髮指,費舍爾最終決定不把信寄給嶋野榮道,把自己的感受寫下來似乎就足夠了。2011年,這封信終於公開了——費舍爾把信寄給馬龍,要求歸檔。這封信的開頭是費舍爾對禪修的美好回憶。「多麼靜謐,」費舍爾寫道,「沒有佈道,沒有說服,沒有爭吵——只剩我們回歸的靜謐。我很喜歡。」 然而,田園詩很快就結束了。

但到了1975年,這封信進入了諷刺的「媽的蠢貨」部分……「老師在僧團找了一串情人,還對其他人動手動腳。我一度不能相信。你結婚了,你是老師,你已經接受了道德行為的戒律……可是後來我和你的一些情人聊.……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是『唯一的』,每個人都被隨便地拋棄了。我還聽說了你,你的老師,你的妻子和僧團某人之間的矛盾。」

大菩薩禪堂金剛寺,位於紐約州。

費舍爾仍然留在了禪堂。 「我留下來了,」他寫道,「因為我害怕離開。」他決定不再關心老師的職業道德。「時間來了又去。故事很多。那個試圖在禪堂舉行儀式自殺的學生。其他和你有關係的女人。但是在第一次希望幻滅後,我閉耳不聞他媽的窗外事。我要坐在墊子上,讓世界自生自滅。」

但到了1979年,費舍爾了解到了新的指控,他無法再無視:「所以現在又開始了。首先,彼得和戴維給理事會寫了一封信。他們還把這封信和日記寄給你,裡面有一個女人寫給你的情書。你知道彼得對我說了什麼嗎?他說我們...…太天真了。我們以為嶋野榮道一周後就會滾蛋。我們以為理事會肯定會採取行動......」

至於理事會,他們在某種程度上扮演了檔案中的另一個惡棍。他們與嶋野榮道關係很好,對其忠誠,不可能聽進有關他的任何批評。當1982年理事會主席喬治·佐納斯決定採取行動時,理事會成員一致站在嶋野榮道一方

喬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任何支持。他寫信給理事會其他成員:

我相信你們已經意識到,在過去幾個月里,這種瘟疫一直在禪宗蔓延。你們中的一些人已經知道,這是由年輕女性對嶋野榮道的最新一起指控引發的,她們說她們在獨參房(日本禪宗中,會有弟子與禪師在獨參房進行一對一傳教的方法)被他勾引過……這只不過是20世紀60年代嶋野榮道在夏威夷作案後,一系列勾引中的最近一次。在過去的十六年里,作為禪宗學會的理事會成員,以及後來的理事會主席,我一直試圖幫嶋野榮道掩蓋這些醜聞。然而這次,我厭倦了這種憤怒......我已經辭去了理事會主席一職以及與理事會相關的任何職務。

這些檔案是兩種矛盾碰撞的記錄。一方面佛教社區欣欣向榮:日常打坐,一周禪修班,成員大幅增加,不斷新建的寺廟,媒體的吹捧。但與此同時,還存在著一種特殊的虛弱,就好像一旦提及嶋野榮道的性生活,整個僧團的脊柱都會被鍘斷,會使剛被喚醒的生命力量癱瘓。而在未來幾十年中,這種恐懼還將繼續使成員們一蹶不振。

作者介紹:

馬克 · 奧本海默

《紐約時報》的《信仰》專欄作者,也是《丹 · 薩維奇: 第一位同性戀名人》的作者。更多相關內容詳見個人主頁markoppenheimer.com

譯者:子川

編輯:王爺

設計:陳芝 童畫

校對:小典

排版:付安琪

視角項目由散落在中國、美國、英國等世界各地的青年知識家和寫作者組成,是聚焦科技、社會、時政、藝術等領域前沿議題的分散式內容社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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