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死鋼鐵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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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死鋼鐵大城

1

2146年，穀雨。

夜幕下的城市毫無美感的暴露著自己的鋼筋鐵骨，一位身著黑色緊身衣的女人趴在城市網路電視塔的球形頂的上方，眼睛死死地盯著架在跟前的狙擊槍瞄準鏡，屏氣凝神，將自己的身影融入黑夜的背景中，瓢潑的雨水絲毫沒有影響她的節奏。

瞄準鏡的那一頭，是一個飛速移動的目標，那是一個雙眼都快要無法捕捉到的影像，像飛馳的駿馬、像捕食的蒼鷹、像進擊的毒蛇，總之它的運動技巧似乎超越了一切人類已知的生物，但幸好，她還能跟得上。

終於，目標跑到了一個黑暗的巷子中。她知道這是一個死胡同，自己接下來的攻擊是一定不會打偏。而自己在過去的三個月里，早已將身處的這座城市的全部地形爛熟於心，這一槍，百發百中。

嗡！

最優良的槍支，最昂貴的消音器，讓最精準的一擊只發出了如同蚊子叮嚀一般的振動聲。

刻滿紋路的子彈沿著視線從電視塔筆直地射向小巷，大雨沒有將它的軌跡改變分毫。

子彈逼近，卻跟剛才的目標擦肩而過，打在了巷子更深處的一個身穿黑色斗篷的人身上。

然後子彈沒入胸膛，這個人卻沒有當場死亡，而是猛地退到身後的牆壁上，呻吟一聲，接著試圖將手滑向身後。

未能如願，那個極速運動的目標就已經殺到了眼前，手起刀落，割斷了穿斗篷的人的咽喉。

被擊殺的人倒地前才認識到，追殺自己的原來有兩個人。而眼前的這個男人，全身被衣物包裹得緊緊的，只露出一雙充滿殺氣的眼睛，和幾縷被雨打濕的銀髮。

男人確認目標死亡後，轉身朝向電視塔，打出一個奇怪的手勢，然後雙目中的血紅色漸漸消退，男子全身滿溢出的濃烈殺氣也漸漸消失，接著「咻」的一聲，男人消失了。

電視塔上的女人起身，收起自己的裝備，乾脆利落的幾次摺疊之後，手裡的武器竟然小到能夠握在掌心。然後回頭看到那個剛剛消失的男人瞬間出現在自己的身後，做出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而脫下迷彩面罩的男人則面無表情，默默地撐開一把黑色雨傘，等待女人朝自己走來。

然後兩個人消失在了夜幕之中，彷彿從未出現過。

2

女人不知道自己到底來自何處，只知道自己從一個奇怪的裝置里被男人救出，那個男人叫自己艾琳，但他教自己書寫的自己的名字卻如同天書，艾琳記憶中還殘留著關於現今的文化、歷史等知識，但關於自己的過去卻毫無記憶，彷彿自己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

而那個男人，更是神秘，他甚至沒有告訴自己他的名字。三個月前被救出的那一天里，艾琳在黑暗的容器中睜開眼，被容器外閃爍的火光照得睜不開眼，但很快她適應了外界的刺激，世界很亮，聲音很吵，將自己拉出來的男人全身都裝載著金屬質感的武器，而他的樣貌，除了那一頭長長的銀髮，其他特徵跟自己記憶中十八九歲的男孩一樣，卻又有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睛，他用漆黑的瞳孔盯著自己，一字一句地說道:「跟我走，女人。」

沒有任何其他選擇，艾琳木然地跟著男人離開那個不知何處的地方，沿途斬殺了不少追擊他們的機器或人，最後乘坐一個古怪的飛行器離開了這裡，坐上副駕駛後，艾琳突然覺得十分疲憊，很快就閉上了沉重的眼皮。

再次醒來，已經是正午，艾琳環顧四周，這裡似乎是一片草地，不遠處有一汪湖水，而天空中發齣劇烈光芒的物體，應該就是她僅存的記憶中那個叫做太陽的恆星吧，而直視這顆星星一小會兒，不禁讓她雙目刺痛，流出了眼淚。

再次睜眼，艾琳才發現那個男人不知何時開始就站在自己身旁，他穿著一身很寬大的衣褲，身上沒有裝備任何武器，淺色調，跟腳下的青草地很是相配。而當男人看到直視太陽的艾琳，他嘴角抽動了一下。

艾琳想說話，卻發現自己好像並沒有發出語言的能力，只是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男人聽著，只是皺眉，然後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

艾琳覺得十分委屈，自己也不知為何說不出成句的語言，可能是因為自己長時間的禁錮禁錮而失語吧。但除了委屈，她的心裡更多的是疑惑，無窮無盡的疑惑——這是哪裡？那個男人是誰？他有什麼目的？我來自哪裡？還有，我是誰？

沒過多久，男人又走了回來，手裡捧著一套奇怪的設備，像是一個棕色的頭盔並且毫無美感，像極了古代那粗糙而破舊的儀器，艾琳想開口詢問，卻發不出聲音，男人伸手一把將她拉到跟前，將手裡的頭盔按到她的頭上，艾琳只覺得這個看起來精瘦的男人力氣超乎想像的大，然後隨著耳邊傳來一陣電流聲，她沉沉的昏了過去。

艾琳記得自己再次醒來的時候，自己躺在一間卧室的木床上，房間的布置很溫馨，像一個小女孩的卧室，梳妝台、書桌一應俱全，床對面的門上還掛著一個卡通人物的風鈴，看起來很可愛。

「啊，頭有點疼。」艾琳用手撫摸著自己的後腦勺，不自覺地說了一聲。然後驚訝地發現自己似乎懂得了發聲的原理，懂得了語言，接著巨量的信息如潮水般奔湧進自己的腦海里，讓她獃滯了幾秒，然後她起身，坐到書桌前點開那個叫做「觸屏電腦」的屏幕，打開裡面的瀏覽器，開始了閱讀。

很快，艾琳理解了自己腦海中那些陌生卻又無比熟悉的信息的含義，也清楚了自己所處的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儘管她還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

3

時間回到現在，完成任務後的艾琳正身著便裝坐在觸屏電腦桌前，淺褐色的眼睛不停地瀏覽著資料，而那個男人則身著一身休閑的運動裝，安靜地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注視著她。

「嘶啦——」

一陣電流聲擾亂了艾琳的思緒，她飛速操作的手指也停了下來，男生從她身後的沙發上站起來，發出的依舊是不帶感情色彩的聲音:「艾琳，慢一些。」

艾琳了解他的意思，也知道他不喜歡說任何多餘的話，他曾經告訴她不需要如此急切的查詢資料以求證她自己的身份，時機成熟之後她會懂得一切未知之事的。而所謂時機，則是斬殺那一個個她並不知道身份的「敵人」。

艾琳知道自己不應該多問，眼前的這個拯救過自己男人似乎是無所不能的存在，自己是不應該有太多多餘的心思的，只需要聽從他的安排就好，畢竟在獲得作為人的自我意識的那一刻，艾琳第一眼看到的是將自己拉出生理培養箱的那個男人，這樣的關係，似乎可以類比過去人類的倫理學中的「父女」，雖然自己的身體狀況似乎跟男人一樣，都是相近的二十歲左右外觀，不過在艾琳的心中，他依然是父親一般的存在，一個讓自己獲得生命、獲得意識、獲得人生的存在。

艾琳還記得那次自己失去意識到醒來花了整整十日，也只有這麼長的時間才可以讓記憶傳輸器做到向她輸入如此海量的知識而不損害她的大腦，當接受了當前世界的幾乎所有背景知識以後，艾琳知道了現在是公元紀2146年，知道了他們所處的是一個充滿著管制與束縛的時代。

公元紀2146年，鋼鐵原子紀元46年，人類被全面管制已經32年了。

2100年的那場世界範圍的環境崩潰導致了大多數國家的毀滅和成千上萬的死亡，然後活著的人類在接下來的14年里經受了內戰紛爭、經受了文化崩壞、經受了思想改革，最後將自身的活動禁錮在鋼鐵城市中，全世界的每一個人類基地都不約而同地修建起了鋼鐵城堡，並且將城堡的邊界一步步擴大，而通過最高級的人工智慧系統管理城內的自循環生態系統，最終人類再一次的戰勝了自然，與完全隔絕了自然。而為了安穩的管理被囚禁在圍城裡的人類，基因理論、克隆技術、思想管制等等方法層出不窮，再結合戰無不勝的人工智慧系統，人類終於克服了千百年來遺傳於基因中的好戰血脈，成為了可以被鋼鐵大城管制的、可以全面服從「至高」系統安排的小原子，人類終於克服了戰爭，也克服了本能。當2114年第一個「可控基因」的新生兒從美洲大陸一體聯合邦國的一具母體中誕生時，世界歡騰，「至高」系統也趁機宣告鋼鐵原子元年正式開啟。

這就是艾琳沉睡的日子裡，人類所經歷的一切。現在他們所在的位置是世界七大鋼鐵大城中位於亞歐大陸的原子海城的地下200米處，這也是能夠完美避開「至高」系統搜索的深度。

艾琳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走出那件暖色調的卧室，門外的畫風突變，黑色的金屬、複雜的管道、高聳的大樓、壓抑的建築，這些撲面而來的畫面將她瞬間包圍，男人站在畫面的上空（艾琳才發現自己腳下的畫面也是鋼鐵城市的半空），然後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眼前的畫面馬上轉變為自己上一次醒來時看到的湖泊和草地，以及金光閃閃的太陽。

「外面的世界，早就看不到太陽了。現在整座電子海，只有我的基地還有模擬日光系統。」這是艾琳記憶中男人說過最長的句子。

4

男人的基地是埋藏於地底的移動城堡，製作工藝複雜，空間開闊，內含的電子系統也十分強大，但關於基地的製作過程，男人只說：「我僱傭他們製造，然後殺掉。」艾琳便從不再問。

在艾琳醒來後的前兩個月里，男人不斷地訓練她的體能、反應力、實戰能力（虛擬現實系統可以完美地模擬出訓練所需場景），但並未告訴她原因，依舊對這個世界懵懵懂懂的她一開始只是全部地接受著所有的安排，但在時間過去一個月後，艾琳心裡有了疑惑。

這幾十天里，艾琳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座機械城堡，雖然可以通過全息影像看到那所謂鋼鐵大城的全景，而基地內部的生態系統也十分完善，能夠滿足生存的全部需求，男人也只是經常會從基地消失一小段時間後帶回一些生活必需品。但她在每日訓練結束之後躺在床上後，入夢前的時間裡都會有一種不真實感，她不知道電腦資料里關於這個世界的描述是否真實、不知道男人對她說過的話是否真實、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本身是否真實。

然後在醒來後的第35天，艾琳在訓練室將訓練用的匕首刺向了自己的手腕，希望證明自己的存在並不是虛擬現實中的影像，但她沒能如願，男人以極快的速度閃到艾琳身前，一記手刀打掉了她手中的武器，然後掐住她的脖頸，眼中發出兇狠的殺氣，這是艾琳第二次見到那洶湧澎湃、如同實質一般的殺意。

而上一次，是在男人救出自己那天，攻擊那些武裝機器人時顯現出的。

在這之後，雖然男人沒有多說，但艾琳明白了自己是真實的，並且受到重視的，而正是從這一天起，男人教給她的課程，從普通的體能訓練變成了暗殺、狙擊的訓練。

男人說：「這是為了殺死敵人。」

「我們的敵人是誰？」

「鋼鐵大城。」

「原子海嗎？」

「不，艾琳，是所有的......」

「鋼鐵大城？」

男人沒有再說話，但切換了虛擬影像的場景，再次站在原子海的上空，這一次的景象略有不同，出現了許多紅色的光點，這些光點或移動、或靜止、或快或慢、或大或小，都在這城市裡運轉著。

艾琳明白，這些就是男人的敵人，能讓男人釋放出無窮殺意的敵人。

這也是她的敵人。

執行殺戮的任務已經是第三個月的事情了，而這次是第十次。

從第一次的生疏害怕到如今，艾琳自覺自己的技藝和心態已經遠遠超越最初了。雖然這次深夜的任務，因為突如其來的人工暴雨，使得自己的瞄準裝置出現一點偏差，子彈擦傷了男人的肩膀，但男生說並無大礙，還沒等到他們回到基地，他的傷口就完全的癒合了。

艾琳覺得男人果然無所不能，所以並未意外，只是自責，心裡暗暗發誓下次一定要做得更好。

至於任務殺戮的對象是誰，艾琳並無半點關心。

因為自己世界的全部，就是這座隱秘基地中里的二人。

親愛的「父親」和自己。

雖然艾琳這樣想，但第十一次的任務，還是出了意外。

5

艾琳在原子海的電子燈光下飛奔著，這座城市的燈光依然會按照傳統時間來分配亮度，現在的正是正午，光照很強。

原子海的建築都是高聳而壓抑的，如果沒有燈光，放眼望去只有黑壓壓的一片，雖然每一棟建築都裝載著巨大的電子屏，但只有在特殊情況下（比如「至高」系統的重要通知）才會播放內容，因此城市的光源只有穹頂的人造燈，這也有利於「至高」系統對全城的監控。而城市裡居住著的人們，都從胚胎階段被設計好自己的職能與使命，沒有過多的思考、沒有過多的感情，有的只是生存和繁衍的往複循環的本能，而為了減少可能出現的生物突變，人均壽命也被設計得極低。

「城市裡是沒有老人的。」奔跑著的艾琳突然想到這一點，心裡覺得有些噁心。但現在的自己已無暇顧及太多，身後不遠處有兩個機械警衛在飛快地追逐著她，雖然艾琳的腳力並不如機器人，但憑藉著自己作為人類的靈活與智慧，不停地在城市的各個拐角與岔路將警衛甩開。

就算這樣，全城的警報系統也並未響起。艾琳想到，自己和男人的存在對於大城來說，可能也是一個需要向市民隱藏的秘密。

正如隱藏著的他們。

而今天，他們走散了。

艾琳從早上出發前整理裝備時就覺得心神不寧，但男人的指令已經發出，艾琳並不會說出任何異議，只是迅速地穿好緊身戰鬥裝，將壓縮式武器都檢查一遍然後裝備好，然後開啟躍遷開關，將兩人傳送至地表，再打開通訊器，鎖定好一個紅色光點後，兩人按照計劃散開，分別朝目標前進。

城市裡的居民雙目是渙散無神的，因此艾琳可以很容易地從他們視線的死角穿越，而「至高」系統的監視器也並非全方位的（畢竟只是為了更好的管理笨拙的人類），因此在之前的暗殺里，兩人從未失手，也從未暴露。

但這一次，艾琳出了狀況。

艾琳跟蹤目標潛入一家發酵品加工廠，工廠里卻一個人也沒有，突然驚覺自己的通訊器失去了信號，再次抬頭卻發現目標也消失了。

艾琳心說不好，立即鎮靜下來，發現目標只是閃進了一旁的通風櫥的陰影，想來是自己的跟蹤暴露了（本身她的任務只是為男人提供坐標），然後被引入了一間隔絕信號的工廠，艾琳掏出匕首，沖向陰影處，發起突襲。而躲在那裡的敵人則以同樣的姿勢沖了出來，兩人匕首互相碰撞，發出金鐵交鳴的聲音，然後艾琳驚駭地發現，對面的敵人，竟然長著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龐！

艾琳愣了一秒，所幸的是對面的「自己」好像也遲鈍了一些，這給了她向後退去躲過攻擊的機會，但雙手虎口發麻的自己，可能敵不過眼前的敵人。

正在這時，一個影子從天而降，艾琳還沒有看清，那個和自己有著同一張臉的敵人就倒下了。艾琳看到，男人趕了過了，臉上甚至有一絲焦急。

還沒來得及說話，倒下的敵人露出了計劃得逞的表情，然後按下手中藏著的警報器，加工廠的天花板上傳來一陣蜂鳴聲，幾個，不幾十個機器警衛從加工廠四方的陰影處跑了出來。

男人立即拔出背後的雙刀，做好攻擊姿態，對艾琳只說了一個字：「跑！」

這也是計劃內的，當情況有變時，艾琳先行撤退，男人解決好一切後會自行前往基地。雖然艾琳一直認為男人無所不能，但當變故真的出現的時候，她卻沒有了原本的自信。

但男人的話是不能忤逆的，在男人的掩護下艾琳很快逃出加工廠，但仍然有兩個機械警衛在身後緊追不捨。

「加強型，還真是麻煩。」艾琳皺了一下眉頭，想到第八次任務時遭遇的普通型城市安全警衛的速度是那樣的慢，自己只花了幾分鐘就逃離了他們的監視範圍，而這一次她使出了極限的速度都未能甩開，根據資料介紹，這種最高級別的警衛整座電子海，不，所有的鋼鐵大城裡都不會超過一百台，今天他們遭遇的陷阱，一定是「至高」系統蓄謀已久的陰謀。

想到這裡，艾琳對男人的擔心又多了幾分。但此刻已不是分心的時候，艾琳猛然轉身，朝敵人射出幾發子彈，卻未能擊穿防護裝甲。艾琳又飛奔著穿過幾條巷子後，決心折進上次狙擊敵人的那個死胡同，冒著受傷的危險，利用腰間的震蕩手榴彈炸毀這兩台該死的機器，但當她拐進那個巷子後，卻發現那兩台機器人在身後發出碰撞聲，似乎是前一台機器發生了電路紊亂之類的故障，導致轉向的行為晚了片刻，而後一台疾馳而來的機器人反應不及，兩台機器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傳說中的幸運女神果然站在自己這邊，如果她真的存在。」艾琳暗喜，果斷地丟出榴彈，並立即啟動噴射裝置，朝上方飛離這個死胡同，而腳底則響起了裹挾著風與火的爆炸聲。

順利逃離的艾琳立即前往基地入口的傳送處，但她也仍然謹慎地採取了曲折地前進道路，確認沒有被跟蹤後，她進入了基地。

6

踏著由不知名金屬構成的地板，艾琳安心了很多。而當她走進基地大廳，不出意外地看到，男人已經提前到達了。

「這麼多機器人，他看起來一點傷口都沒有，應該又變得更加強大了吧。」艾琳心想，她知道每一次的任務結束後，男人的戰鬥能力似乎都會變得更優秀。

男人朝艾琳走來，同時在努力讓自己的表情不顯得那樣冷若冰霜，雖然看起來作用不大，男人嘴唇微微張開，應該是打算說一句寬慰和鼓勵的話，但當他站到艾琳跟前，他的表情卻突然凝固了。

艾琳不知所以，將頭稍稍偏了一些，然後她看到，一片金色的羽毛從自己頭頂的褐色長發里飄下，緩緩地落在了二人的腳下。

不知從何而來的薄羽，一碰到金屬地板便消失了，讓艾琳覺得，它好像本來就未曾存在。再看向男人，他依舊是一副凝固的神情，但很快男人便行動了起來，用之前從未展現過的速度迅速裝備好戰鬥武器，然後讓艾琳留在基地，一個人離開了基地。

「他似乎很焦急。」艾琳心想，卻毫無辦法，只好打開全息裝置，再次觀看將電子海觀看一番，特別是那座高聳的電視塔，很美。

艾琳正看著，全息景象里卻出現了異象，最開始是一些街區發生了爆炸（街區的牆體、路面結構發生了破碎），然後電視塔也倒塌了，短短十幾分鐘里，偌大的電子海的街區彷彿被撕裂一般，從大城入口到控制中樞，電子海的建築至少被毀掉了一半。

「這是他做的嗎？」艾琳疑惑，「還有，為什麼？」

艾琳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立即講退出全息影像程序，然後操作著虛擬鍵盤，調出了一組其他鋼鐵大城的實時觀測數據。於是，無數座殘破廢墟展現在艾琳的眼前，令她一時間難以反應——

原子海已經是最後一座未被破壞的鋼鐵大城了，在世界的另外六個方位里，除了古美洲的紐特萊、新大洋的A-R-T還能看出城市的輪廓，另外四座「城市」早已化作了火海之後的灰燼與塵土，而這幾座鋼鐵大城，在艾琳的心目中，在平日的廣播里，都是完完整整存在著的，在與原子海交流貿易著，雖然城中的人都未曾見過那外界的鋼鐵大城，但根據法律為了保障生存安全，除了「至高」系統派出的機器人沒有人可以出城，因此艾琳跟鋼鐵大城中的其他居民一樣從未懷疑過，也不知道原子海已經是世界僅存的最後一座鋼鐵大城了。

除了七大城，地球上另外上百座零零散散的小城也都毀滅殆盡了。

世界早已化為一片火海，而原子海的人類卻還活在虛假的欺騙中。

艾琳又想，或許她這時看到的數據才是虛假的，但很快又否認了，因為這些影像太真實合理了，而細細想來，從未為人所見的其他鋼鐵大城反而更像謊言。

但現在，人類的最後避風港，也已經毀去一半了。

艾琳本以為三個月的共處會讓自己對男人的了解更深，即使他仍未告訴自己他的名字，但此刻艾琳卻覺得男人仍然是那樣的陌生，自己除了被安排的一切之外一無所知，也不知道這個男人到底是誰，畢竟在她的認知里，沒有任何一個普通人類能夠毀滅一座鋼鐵大城。

何況他毀滅了不止一座。艾琳不禁打了個寒顫。

好像時間過去了很久，又似乎並未過去多久，艾琳聽到男人歸來的腳步聲，急忙關掉所有的影像設備，盡量做出一無所知的神情，等待著男人的到來。

「你想問什麼？」男人還是如此的直接，艾琳覺得他從來都可以一眼看穿自己，他每每望向自己的目光里，都能把自己看穿，那深邃的黑色眼珠發出的注視，穿過了自己，穿越了物質與時間，望向了遙遠的地方。

而自己的身軀和思想，在他的眼前都變得如同裸露一般，沒有任何遮擋。艾琳過去一直都有這樣的感覺，現在也是，而且更加強烈了。所以她不再掩飾，直截了當地問：「你真的毀掉了原子海嗎？你毀掉了「至高」系統嗎？其他的大城......」艾琳吸了一口氣，繼續問：「其他的大城也是你毀掉的嗎？」

男人依舊面無表情，但右眉微微地跳了一下，一邊卸下裝備與戰鬥服，一邊不帶感情地說道：「是的。」

「可是，為什麼？」

「你不需要知道。」

「那你為什麼要殺掉那些人？今天那個敵人為什麼長著一張和我一樣的臉？我到底是誰？我也會是敵人嗎？」艾琳感覺自己頭腦中的某一根引線被驀地點燃，積累的疑問不經大腦般噴薄而出，接著說出了自己一直不敢說的最大的問題：「你到底是誰？」

男人喉頭一梗，一雙玉石般的手再一次掐住了艾琳的脖頸，眼中又閃過一絲紅光，接著鬆開手掌，艾琳猛地癱坐在地板上，雙手捂著咽喉，咳嗽了起來。男人卻沒有理會她，自顧自說著：「你還沒有資格質問我，你只需要，聽話。」

「那我到底算是什麼！你的目的呢！」艾琳心中翻起一陣惱怒，高聲喊道，及腰的長髮也變得散亂了。

「你還不是她。不過，會是的。」男人依舊沒有低頭看她，只是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艾琳這才發現換下戰鬥服的男人還沒有穿上衣服，保持著赤裸的姿態，艾琳還發現，剛剛毀滅一座鋼鐵大城的男人，身體上竟然沒有一點傷痕，儘管他自愈的速度也遠超常人。

「你，你把衣服穿上。」艾琳別過頭，垂下雙手，白皙的牙齒在下唇留下淺淺的咬痕，低聲說：「我不會再問了。」

男人轉身走向自己的休息室，沒有再說一句話。而艾琳也暗自做了一個決定，一個從未有過的計劃。

她要逃離這裡，因為她有一種預感，繼續留在這裡，她得不到任何真相。

更重要的是，她要逃離這個男人，不僅因為他的危險和兇狠，更因為她感覺不到他心中存在愛這種情感，她原本以為他們之間會有，這情感聯繫或許是戰友，或許是朋友，或許是父女，或許是......情人。可現在看來，這感情本就不存在。

如果你從來就未曾對我有過情感，那當初又為何要帶我來到這片苦海？

艾琳想到，自己被救出的那個地方，或許有自己想要的答案。

7

艾琳走進原子海的中樞系統所在地——「至高」系統的藏身之處，艾琳在第二日的凌晨就離開了基地，自己早就擁有了基地的所有許可權，因此可以在不驚動男人的情況下打開基地的傳送門，儘管艾琳認為男人無所不知，包括她今日的逃離，但或許男人還不知道，自己在查詢資料時已經了解自己獲救的地方——「至高」系統的所在地。

一路走來，遍地廢墟，整座城市都變成了混亂無序的存在，死亡和傷殘無處不在。艾琳無法想像是怎樣的能量與武器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摧毀這個充滿武裝防禦和戰爭機器的鋼鐵大城，但這樣的手段也確實跟那個帶著自己在深夜暗殺的男人相稱，在自己的心目中，男人從來都是無所不能的人，儘管現在的狀況，遠遠超過了一個人類所能達到的極限，以及一個機器人極限。

男人從基地一路殺到中樞大樓，所經歷的軌跡清晰可見——一條滿是融化鋼鐵、破碎建築的軌道，一道筆直的線條，艾琳順著它走到目的地，發現「至高」系統引以為傲的防禦體系也早已支離破碎，倖存的機器人也都被派出城市的各地組織救援受害的群眾，原本最嚴密安全的堡壘，今日卻出入無阻。

令艾琳意外的是，「至高」系統的主機居然只是放在了這座名為城市中樞的摩天建築的第一層，數十台超級計算機在大廳的正中圍成一個圈，一張虛擬數據組成的臉孔在圈上投射著，但此刻的中樞大樓內部已是一棟不斷有電路冒著火花的危樓，所以那張不斷變化的臉也不時閃爍著，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艾琳環顧四周，在這個大廳的四周全是大型培養箱，而自己正是在這款容器中被男人救出，放眼望去，廣闊的大廳里至少有上百個培養箱，大多都是空的，但卻有幾個毀壞嚴重的箱體中還有人存在，儘管一眼就能看出已經是靜止死亡的。艾琳走進一看，那裡也是距離閃爍臉龐最近的箱體，當她看清箱中的人體時，一陣冰冷的恐懼向她席捲而來，像無數只碩大的毛蟲從自己的頭爬到了尾，然後將自己淹沒，全世界在一瞬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不遠處破損的電路線發出「滋滋」的雜音——

那三四具屍體全部長著和自己一樣的面孔，就連身軀也和自己別無二致，只是稍微瘦弱一些。而整個大廳，這樣的屍體至少有兩位數！

艾琳獃獃地愣在原地，時間卻依舊如常流淌。

幾秒後，那張閃爍變換著的臉說話了：「孩子，你回來了。」是低沉的女聲。

「你是？「至高」系統嗎？」

「是的。而你，是人類僅存的希望了。」

「我嗎？我到底是誰？」艾琳沒有懷疑「至高」系統的真實性，因為這毫無疑問，接著問道。

「你是人類最後的火種，是人類繁衍的保證，是......滋滋嘎」聲音戛然而止，只剩下無序的噪音。緊接著，一個身影從天而降，轟擊到了那張臉龐的位置，隨著一陣塵埃飛揚，所有的超級電腦的屏幕一同破碎，那張臉也消失不見了。

艾琳向上望去，上百米的大樓從最頂層被擊穿，一束陽光投射下來，這光芒與自己在基地看到的虛擬日光一樣帶著溫暖，她意識到不僅是大樓，連鋼鐵大城的穹頂都被擊穿了。

鋼鐵大城不能直接暴露於地球表面，外界是不適合人類生存的地獄。這是城內每個人都熟知的常識，可此刻，連規定這一真理的「至高」系統都毀滅了。

「上帝已死。」古時候好像就有人預言過。

而殺死上帝的，沐浴在日光下的，又是那個男人。

他果然無所不知。

艾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腦海中只冒出這樣的念頭。

他果然無所不能。

艾琳想到自己或許永遠無法逃離。

可是真相又為何物呢？

8

艾琳覺得眼前的一切有些超出認知，如石雕般靜立著。全副武裝的男人一步步靠近艾琳，並將手中銀白色的手槍槍口抵在艾琳胸前，問到：「你相信有神嗎？」

艾琳沒有聽懂，但立即反擊道:「你不就是一個邪神嗎！你殺死了大城，殺死了「至高」系統，殺死了這麼多無辜的人！」

說完艾琳便感到槍口傳來的力度增強了幾分，男人回應道:「無辜的人？不，他們不是。」然後艾琳的胸口傳來一陣刺痛，低頭髮現男人的槍口冒著一縷輕煙，自己的胸口則開出了一朵玫瑰。

艾琳瞪大了雙眼，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這個相處三月的男人竟然會真的殺死她，原本自己以為不管他們的關係如何惡劣，自己能夠為他所救說明自己對他至少是有價值的，而此刻，艾琳只覺得天旋地轉，頭頂的天花板變成了血紅色，腳底的金屬地板染上了亮藍色，四周的牆壁也變得五彩斑斕起來，然後世界開始旋轉扭曲，所有的顏色混雜在一起，糅成了讓人暈眩的黑。

然後萬物皆融於黑，一切皆歸於無。

艾琳想，自己也將終結於這無盡的黑暗中了吧。

正想著，一抹金黃，打破了所有的黑，世界也開始慢慢恢複色彩。

艾琳再次睜開雙目，只覺得渾身酸痛，頭也覺得暈漲，隨後發現自己仍躺在了中樞大樓一層的地上，可位置似乎與倒地前有所不同，而當自己支起上身，卻發現眼前站著一位神。

她當然是神，不然為何會渾身散發出如暖陽般溫暖明媚的光芒，不然為何能懸浮於半空之中，不然為何她的身後長著三對巨大而豐滿的金色羽翼。

這即是遠古傳說中的神，拯救世界的天使。艾琳忽然想到，自己回到基地時頭上滑落的那片羽毛的顏色與眼前的神有著同樣的顏色，或許，在她與兩名機器人的追逐戰中，就是這位神幫助了她。

「你，你是天使嗎？」在聖光的沐浴下，艾琳的問題脫口而出。

眼前的「神」轉過側對著艾琳的身子，這才讓艾琳看清楚它的臉，那是一張微笑的臉，帶些和煦春風般的溫暖，但艾琳眯著眼睛卻也無法看清它的面孔，好像是一名美麗的女性，但又覺得好像一個粗獷的男人，一眨眼又變成了一個稚嫩的兒童，就好像「至高」系統那張不斷變化的臉龐，與之不同的是它的臉從頭到尾都看不清，像是蒙上了一層浪漫的霧氣，使其更具神性。

「神」說:「你也可以叫我母親，當然，我並不介意稱謂。」她的話似乎並不由聲音發出，而且直接從艾琳的心裡響起。話音未落。眼前的天使展開了背上的翅膀，將艾琳護在身下，艾琳將自己的額頭埋在金色的羽毛之中，覺得很溫暖。

身後則傳來一陣爆炸聲，緊接著整棟中樞大樓開始崩塌，巨大的金屬從上空墜落，無數的設備也開始爆炸，但天使周身散發的金光彷彿結界一般保護著二人，艾琳只覺得很安全，頭也變得不痛了。聽到天使說:「別怕，這是最後一次了。」於是她開始記起了自己失去意識前發生的情況。

9

當艾琳中槍後，她所感受到的疼痛和眩暈，都不過是條件反射般的幻覺，畢竟這樣的痛楚在她之前的虛擬訓練中經歷了太多次。而真實的情況是，她絲毫沒有受到影響，甚至沒有感受到槍口射出的子彈。

槍口射出的分明不是子彈，也不是什麼實體的物質。艾琳覺得有些疑惑，隨即發現男人也是一副意外的表情。但他的驚訝轉瞬即逝，隨即男生向後退了半步，扔掉手中的武器，渾身散發出一陣能量衝擊，如同聲浪一般，艾琳頓時感到壓力猛增。

周圍的一切都被瞬間摧毀，但艾琳卻沒有受傷，一位六翼天使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為她擋住了本要承受的攻擊，然後天使舉起雙手，四周被破壞的場景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復原，如同虛擬現實中的數據重建一般。

男人發出了憤怒的怒吼:「果然還是你！可笑，你為何要保護她？這一次我一定要殺了你！」

天使則維持著原本的姿勢，發出引起心靈共鳴的聲音:「承認吧，你的執著是無意義的，你意圖去喚醒她的靈魂震蕩彈，最終只會加速她的破碎。」

男人沒有回話，而他散發出的能量愈發洶湧澎湃。

天使接著說道:「如果你不回收碎片，她就不會歸來；如果你集齊碎片，她將徹底泯滅。」

「閉嘴！」男人好像憤怒到了極點。

天使似乎有些吃力，全身的金光照得人睜不開眼睛。艾琳覺得四周環境破壞的速度似乎快要超過了修復的速度，但卻無可奈何，但隨著金色光芒的亮度到達峰值，艾琳失去了意識。等到她再次醒來，卻發現自己躺倒在金屬地板之上。

爆炸結束後，天使收起了環繞艾琳的羽翼，這時艾琳發現毀壞的不僅是中樞大樓，目光所及的鋼鐵大城的建築都已經崩塌，而頭頂的鋼鐵穹頂也破碎出一個巨大的空洞，真實的太陽不加掩飾地懸掛於東方的天空，而那天空的色彩卻是淺藍色，艾琳本以為會去混亂無序的色彩，如同「至高」系統曾說的那樣。

天使伸出柔軟纖細的右手輕撫著艾琳的臉頰，就好像有一層輕紗從艾琳的臉上拂過，痒痒的，很舒適。

天使說道:「孩子，讓我來解答你的疑惑。」

艾琳此刻有無數的問題希望得到解答，她自己是誰，和自己有些相同臉龐的人是誰，眼前的天使是誰，那個男人是誰，鋼鐵大城究竟怎麼了，男人的目的是什麼，他們為何如此強大又為何而戰，他們口中的碎片指的是什麼……無數的問題湧上心頭，可艾琳脫口而出的第一句卻是:「那個男人呢，他現在在哪兒？」

天使溫柔地注視著她，目光也很深邃，但這與男人的望向未可知遠方的目光不同，天使的眼中充滿了慈愛，如同注視著犯錯的孩子的母親一般，嘴角蘊含著笑意，雙眸飽含著深情。

「他已經死了，剛剛釋放完殘留的最後一波能量。但孩子，他耗竭了，但他還在那兒呢。」

順著天使的目光，艾琳發現在不遠處，一個身體保持著生前的姿勢站立著，那是戰鬥的姿態，但卻沒有了生氣，男人的衣物和毛髮都在能量釋放中化為了分子，剩下的身軀如同白玉雕像一般，在陽光下反射著光芒。

轉眼間，雕像開始皸裂，無數裂紋布滿身軀，咔擦一聲，男人的遺體四分五裂，但沒有化為碎石，而且直接湮滅，未留下一絲痕迹。

天使轉身，擁抱住艾琳，在她的耳邊說道:「至於你想知道的其他解答，那，將是很久遠的故事了。」

10

一切的開端都源於一個不該存在的生命的誕生，而為了彌補自己犯下的過錯，它的製造者利用心靈重塑設備的能力，將自己整個種群的所有個體整合為一個整體，而這樣龐大的心靈帶來了無以倫比的力量，憑藉著這樣的力量，自命為「母親」的天使在漫長的歲月里壓制並封印了那個生命，但天使沒有想到的是，每一個靈魂的壽命也是有限的，在以千萬年為單位的時間裡，無數的靈魂死去卻未能得到補充，天使的力量逐漸衰退，最終在45億年前，她封印的力量開始衰退，在封印所在的地球開始出現最初生命的時光里，那個生命破除了天使的壓制，但也失去，或者是遺忘了自己大部分的記憶和能力。一開始，天使希望通過暗中引導減小它對世界的威脅，但很快發現那個生命的力量在不斷增強，記憶也在不斷恢復，可天使卻不僅再也沒有恢復原本力量的能力，並且預感到了在力量消散之際自己的死亡，最終她決定孤注一擲，利用心靈重塑的能力，製造了一名人類女性，在她的暗中安排下，人類和那個生命相愛了，但人類的壽命是短暫的，為了實現計劃，天使一直在暗中引導人類的歷史發展，並使之建立起輪迴之說，而與那個生命相遇的女人輪迴的靈魂自然也是出自天使之手。

那第一次與那個生命相遇的輪迴已是百萬年前的事了，當天使認為時機成熟後，人類也進入了文明時代，而這時兩個跨越時光的靈魂早已相伴了無數的歲月。在天使的引導下，人類戰亂紛爭不斷，而未能完全恢復能力，只是個體不死的生命並不能很好的保護名為「艾琳」的女人，而直到鋼鐵原子紀元的時代的這上千年的時光里，「艾琳」一直在經歷死亡的輪迴，甚至都未能在短暫的生命里與那個生命相愛。

那個生命，以「愛」為名，但當他懂得愛的刻骨銘心之時，也是天使計劃的最終樂章奏響之時。鋼鐵原子紀元，天使作為一個靈魂體般的存在，暗示引導人類建立了「至高」系統，並且顛覆了原本的文明，通過基因工程技術製造人類，也理所當然地把艾琳作為克隆繁殖的模板之一，暗中卻是把艾琳的靈魂切割成無數碎片，裝填到不同的克隆體中，這些個體作為鋼鐵大城的精英分子，在各個領域都是人類的佼佼者，也受到「至高」系統嚴密的保護，同時大多她的克隆體也都從事著較為隱秘的職業。

為了尋迴轉世的愛人，愛只能同鋼鐵大城戰鬥著，在鬥爭的一百年里，愛發現自己每殺死一個克隆體，她所包含的靈魂碎片就將回歸本體，但在至高系統的指令下，艾琳作為優秀人類個體必須同其他「火種」一樣，為已經沒有生育能力的人類的繁衍提供維持人類世界運行的克隆體，所以愛只能摧毀所有的克隆體以及「至高」系統並尋回艾琳，於是，一場殺死鋼鐵大城的戰鬥打響了。

一開始愛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能量，因為在最初的幾十年里只是摧毀小的城市就花費了極大的精力，但隨著自身能力的恢復，愛總是先暗中殺死克隆體並破壞城市網路，再等到能量爆發時一舉摧毀「至高」系統。而天使的應對則是利用系統封閉城市毀滅的消息並不停地更換艾琳本體的所在地，而分裂靈魂碎片的速度也在加快，但由於能力的衰退，以及分裂靈魂所需的大量精力，在最近的幾十年里，天使已無暇顧忌愛的行動，將對抗行動全部交由至高系統負責，直到艾琳在最後一座鋼鐵大城被救出，無法繼續分裂靈魂的天使才騰出空來，開展殺死愛的最後一步計劃。

最後一步，利用愛，殺死愛。

如果愛未能殺死所有的克隆體，殘缺靈魂的艾琳並不能回憶起關於愛的一切，也無法擁有完備的感情，尋回失去的愛人這件事也無法實現了；當愛回歸了所有的靈魂碎片，他會發現艾琳的靈魂本就是不完整的，在過去的時光里靠的是天使的加持才能穩定這殘缺的靈魂，而如今分裂靈魂的手段已是天使剩餘力量的極限，因此艾琳的靈魂只能破碎消失。

這原本就是天使設置的死局，愛作為完美的個體生命，擁有無盡的時間和源源不斷的能量，但卻沒有與之匹配的完美靈魂，他情緒的每一次波動都是災難，更重要的是，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偶然的錯誤，如同宇宙系統的漏洞一般，卻無法通過外力徹底毀滅。只有讓他失去存活的慾望，才能徹底殺死他。在他一座又一座地殺死鋼鐵大城的同時，天使也在一點一點蠶食他生的希望。追尋了數千年的愛，本來就丟失了解除封印前的記憶，而他之後生命的全部都是與艾琳一同度過的回憶，當一切追尋化為泡影之時，天使有足夠地把握殺死愛，而她要做的，是抵擋愛死去後釋放的殘存能量衝擊，並重塑這個千瘡百孔的世界。

艾琳知道，天使成功了。而完成使命的自己，也終將迎來毀滅的命運。

「可是，付出這麼大的犧牲，值得嗎？」艾琳問道，因為這犧牲包括了艾琳自己，但其實她還想問，愛是否真的無法被拯救。

天使張著雙臂，四周的景色正在極速地變化著，破碎的大地開始被綠草和鮮花覆蓋。保持著不變的姿勢，天使回答說:「孩子，你還不明白，這個宇宙遠比你想像要寬廣，而我們，何其渺小。」

艾琳站在一片燦爛的金色光芒中，微笑著迎接死亡，喃喃地說道:「足夠了，至少在生命的最後，我知道了自己究竟是誰。」

「不，孩子，你還未完全了解。你並非我憑空創造的個體，你是我靈魂的一部分啊。你名為艾琳，我亦然。或許，愛他之所以能夠矢志不渝的去愛你，並把你稱作艾琳，是因為創造者與造物之間擁有某種聯繫吧。」

艾琳的身體緩緩倒下，她的靈魂卻在向上升，朝著天空中天使的方向，她張開雙臂，擁抱即將觸碰到的天使，而在她向上飛升的過程中，她想起來了自己的全部記憶，想起了自己與母體靈魂分離時的劇烈痛苦，想起了自己前幾世與愛的生死離別；想起了輪迴中每一世與愛的深厚情感；想起了一片海，那裡有艾琳，有愛，有白浪朵朵……最後，艾琳與天使合二為一，然後天使喃喃道:「幸好，地球的修復已經完成了，我的時間也耗盡了。一起走吧，艾琳。」

在與天使的融合里，在一片溫暖的金光中，艾琳看到了所有的故事，了解了全部的過往，也體會了完整的情感，隨著天使身軀的消散，艾琳的意識也逐漸消失，在最後的時間裡，艾琳看到了最初的一副場景，那是全部故事的開始——

在比久遠還要久遠的時空里，一名男子悄然走進實驗室，偷偷抱住操作台前的女人，說道:「艾琳，這是最後一次了，好嗎？」

女人注視著眼前的培養裝置，培養液中一簇胚胎細胞正在變化運動著，女人轉過頭吻了男人的額頭，溫柔地說:「這是最後一次了，如果成功，我會將它命名為「愛」，它象徵著我們的愛；如果完美的個體生命真的無法創造，我就加入你那靈魂重塑的課題組，還有，參加我們的婚禮。」

女人甜蜜地笑了，這時的她還不知道，眼前的那個完美的生命，將會殺死無數座鋼鐵大城，也將殺死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