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讀過的茅盾文學獎作品其三_塵埃落定

來自專欄三木書屋4 人贊了文章

藏族作家阿來寫的這部《塵埃落定》，讀過兩遍，卻都未能很懂。很長一段時間裡，都困惑於『我』是真傻還是假傻？

初中時，聽到一位喜歡跟學生打成一片的語文老師說到過有這麼一部茅盾文學獎作品，並很是稱讚了它一番，說其對人生意義的探討很是值得當代人去反思。當時聽的似懂非懂，但出於對這位老師水平的敬佩，還是暗暗記下了有這麼一部書。後來上了大學，在那些可以肆意泡圖書館的日子裡，第一次閱讀了它。。聽同宿舍一位哈爾濱哥們說它老早就被拍成了電視劇，而看過電視的他也是一直沒有搞明白那個二少爺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而在大學裡讀第一遍的時候顯然我也沒有搞明白他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當時的自己將他讀作了一部情節曲折，處處反映『有心栽花花不好，無心插柳柳柳成蔭』的一種天意弄人的書，或者是一部『傻人有傻福』的書。。後來找個機會再次翻出來讀，漸漸就讀出了一種『大智若愚』，『大道至簡』，『大象無形』，『大音希聲』的感覺來。或者真正有些事情只需要我們純粹些地去按照人性的邏輯，原則去做就好，沒必要過於複雜，最簡單直接的往往最有效吧。。一個東西越是過於精巧，過於複雜就越是容易出問題。程序員寫程序好像也是如此，哈。

書中對藏區生活的描寫，讓我領略到了天地的闊達無邊，而不同地方生活、有著不同傳統文化背景的人竟然能夠有著如此迥異的風俗習慣，生活認知，真正是天地不能盡其闊，人物亦不能窮其異啊。作品裡所描繪的主要是藏區社會在解放前的社會風貌，權力結構，各階層人民的不同利益訴求等等。。而這一切都是以一個土司家庭里『傻子『二少爺的目光去看的。。。書中的很多篇段都很吸引人像土司對女人、權力、金錢的瘋狂追求，權力上層人士為女人、權力、金錢等所發動的戰爭，『傻子』的屢次看似很不合常理的舉動，最終拉長一段時間後再去看時竟然是極高明的路數（是不是像極了當下的房地產投資，幾年前買時已經很貴了，於是不惜重金貸款去買的決定就有些讓人不解，可真正若干年過去，現在發現房子竟然漲得更猛了，當年的買房之舉現在看上去竟是異常的英明，可真正若再過個十年，二十年，其間房市可能有些真正大的變化，那麼當初的決定其英明於否委實需要再論證一番了），而他本人的屢次因禍得福，逢凶化吉更是看的我如痴如醉，同時心裡的疑惑也是與時俱增，這傢伙是不是一直在裝傻呢？後來在跟一同宿舍哥們卧聊時談到了這一問題，他表示，那兄弟真正是傻人有傻福，而且他始終也沒能看清楚『傻子』到底是不是一直在裝傻或者背後有高人在指點。當然直至書底，作者也沒有對此進行交待。或者二少爺是傳統意義上，平常世人眼裡不明事理，不通世事的』傻子』，但是從其所下決斷以及其最終所帶來的結果上面來看，則無不是能夠深深顛覆俗世固有規則，而能夠真正更天換日的智者大才所為所舉。。

讀研後，有一次去圖書飯閑逛，偶爾撞見了這部書，心血來潮之下，重將它借出來，再次翻了一遍。不同時地，知識與觀念都在進步著的我們自然會不斷否定或修正先前自己對事物的看法與認識。漸漸認為這真正是一部寫盡人生虛無，可笑可嘆的書。土司在舊時期的西藏真正是一方土地的天皇老子，其治理蒼穹下方土地、自然資源、人口的實際擁有者。。每當專制的權力集中於一人之手，而無任何有效制約時，專制者往往就能夠憑其慾望，意志而恣意行事，做出駭人聽聞的暴行、狂事來。。書中的老土司正是這樣一個慾望爆棚了人。在自己轄下範圍里，他拚命地追求自己物質財富的最大化，過著奢華的生活，追求著鮮奇的享樂。。在看上了手下頭人的老婆後，為了將之得到並永遠佔有，而不惜害死了對自己忠心耿耿的頭人一家，進而為自己家族樹下了孜孜不懈以向土司一家報復為一生目的的絕世仇人（他們很執著，像極了金庸筆下執著於復國大業的慕容家族）。。土司的大兒子完全是土司年輕時候的翻版。在土司為領地、金錢而火併的世界裡，他勇猛、好戰，為此受到了老土司的欣賞，並暗暗向其許下了將來作為整個家族權力繼承人的承諾。。當然老土司又並非對這一『優秀』兒子一味推崇，深諳權力制衡之道的他不時也會打擊一下驕傲的大兒子。畢竟在專制權力面前，親兒子也有可能反過來成為自己的敵人，而後來他也確實嘗試了對自己父親反戈一擊。。（是不是像極了當初的康熙對諸兒子的態度。。其實何止康熙，古來帝君對出色兒子一邊欣賞，一邊打壓的情況真正是屢見不鮮）。。

人生一世，不過幾十年，跟浩渺存在了數十億年了的已知時空相比，真正是短短的一瞬，而這一逝一旦逝去之後應該是再也不會重來。。像重生，靈魂不滅，世道輪迴等動聽的宗教觀點不過是些安慰世人的黃粱美夢罷了。。而就在這麼短短的一瞬里，世人卻能夠異常地折騰。。很多時候人們都是目光短淺的，眼光所及永遠只是當下所能享用的金錢/美色/地位、權力等，為此國與國之間能夠發動戰爭，人與人之間能夠進行血腥火併，各種私下裡的，範圍、程度或大或小的明爭暗鬥花樣更是層出不窮（君不觀火熱電視劇《甄嬛傳》乎）。。可人生真正是並無實質意義的，我們一切眼下看上去極了不起的事情在放到無限時空的角度下再看時就會感覺是極其的微不足道。。我們斤斤計較於微利，孜孜追求增加自己賬戶數目，貪婪於去獲得未知而新奇的艷色，致力於新的征服與攀登，滿足自己無窮無盡的慾望，為此更不惜陷自身於危地。。可即使這樣一種當下的慾望獲得了滿足，我們又能真的幸福嗎？畢竟人很多時候正如叔本華所說，一直在像鐘擺一樣，搖擺於慾望滿足不了的焦慮、痛苦與慾望滿足後了的空虛、無聊之兩端，永不停歇。。那麼人生的答案在哪裡呢？

或者書中的『我』，世人眼中的傻子是作者認可的一種生活方式吧（哈，可笑）。『二少爺』像動物一樣本質地活著，餓了就吃，吃飽就好。。渴了就喝，解飢足亦。。而伴侶，則是只要你情我願就好。。鬼使神差娶了個美麗公主，但她看不上自己，最終跟別人一塊了（還是自己的親哥哥），也不過多為此擔心。。緣散人分而已。。就此『渾渾噩噩『地過上一世，世間人都恥之，而我獨為。。你能做到不顧一切世人的想法，唯獨遵守內心呼喚嗎？

命運真正是神奇的。』二少爺『在俗世中所獲得的出人意料的成果多少有些運氣的成分。。當土司們治下的土地為了金錢而瘋狂種植鴉片時（他們的邏輯是更多的鴉片，帶來更多的金錢，而更多的金錢可以買到更多的武器，更多的武器就能通過戰爭獲得更多的土地，而有了更多的土地之後進而又能再種植更多的鴉片，如此周轉反覆，正向反饋下去，最終實現做強做大的夢想。。可悲可嘆，西方工業文明最本質的缺陷已在此揭漏無疑也，而至今尚舉世行之而不能稍止），他讓族人種了小麥，結果使得他們一家在一場饑荒跟前驟然成為了整個藏區最富裕的家族。。富裕之後，他們的四周湧上來一大批受飢餓所困而想靠戰爭奪取糧食的對手。。』二少爺』本可以通過戰爭來捍衛自己的財富地位，同時深深地打擊到對手們（畢竟糧草永遠是獲得戰爭勝利最可靠的保證），可他拒絕了戰爭，並在邊境建設了交易市場，開始搞起了雙邊貿易。。對一些貧困的下層百姓，更是直接開倉放糧，從而意外使自己獲得了深厚的群眾基礎。。（古人常道『散金結士』，意思是只有像及時雨宋江那樣慷慨豪放，不惜金錢才能廣交朋友。。但其實，主動讓利，向別人施惠，而不是囤積居奇，一味著眼於自己賬戶的增加，永遠是智者將自己立於不敗之地的重要辦法。）

當然這些『傻子』的所有成功最終都停留在了那個獨特的舊世代里，新的時期很快到來了。。在解放軍的轟轟炮聲中，所有的土司家族都重獲覆滅了，包括全書的靈魂『傻子』二少爺。。讀書的時候，我一直心存僥倖，想著作者會不會手下留情，將奇蹟保持到最後，給『傻子』安排個好點的結局，比如說讓他化身為主動獻出全部家當，和平接受新政府土改等各種政策的新時期舊地主模範等。。呵呵，可惜，也萬幸作者不像我這樣柔弱，他絕決地，以歷史般之蒼桑筆法，借解放軍之神兵天降，將所有土司時代的印跡——包括仁義、良善的『傻子』都掃蕩到歷史的垃圾堆里去了。。日月換了新天之後，藏區的過去一切成空，最終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