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世界盃上有中國

那一年,世界盃上有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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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的下半年,中國人一直沉浸在一種幸福的狂歡中。

因為:在短短的半年時間內,發生了三件大事,一件是在7月份獲得了2008年奧運會的主辦權,一件是12月份加入了WTO。還有一件事,那就是國足打進了世界盃。

10月7日的傍晚,在遼寧瀋陽的五里河體育場,傳出了雄壯的國歌大合唱。這一場,國足以1比0戰勝了阿曼,闖進2002年韓日世界盃的決賽隊伍。

當裁判吹響結束哨音的時候,央視的屏幕上打出了五個大字:

非常有個性的足協主席閻世鐸,滿懷激情地宣布:「中國足球從此站起來了!」

無數個小區里傳來了歡呼聲,北京、瀋陽等多個城市舉行了球迷的自發歡樂遊行。大連市還特意解除了鞭炮禁令,一時間鞭炮齊鳴。人人相見,臉上都掛著笑。

瀋陽球迷協會的會長孫長龍變賣了自家的房子和汽車,再加上球迷籌集的40多萬,總共花了150萬元,在體育場前立起了一座V字形的雕塑。上面雕刻著球員們的全身像。

國足的隊員們自然更不用說。守門員江津特別高興,問旁邊的郝海東:現在出線了,我們是不是就是民族英雄了啊?

郝海東望著眼前這張興奮的臉,冷靜地說:

別傻了。你還民族英雄呢。明天你輸了,罵你的是同一幫人你知道不知道,你到時就成孫子了。

01

前面不行,後面也不行,為什麼偏偏在2002年這一次成功了呢?60年代的國足隊長,後來的上港隊主席徐根寶說過一句話:謝天謝地謝人。

這屆世界盃,因為韓國和日本是東道主,不用參加小組賽直接出線,中國隊就少了兩個爭奪名額的對手。亞洲區剩下的2.5個名額,由其他國家競爭。

時間雖然不多,但空間倒是很大。因為當時,中國人張吉龍正擔任著亞足聯競賽委員會的主席。

聰明的張主席制定了新的抽籤規則。最終,沙特和伊朗兩個最強的隊分到了同一組,而與中國隊同組的都是弱隊。抽完簽後,《體壇周報》的頭版頭條是:上帝就是張吉龍。

可惜,以後的時光,上帝再沒出現過

有了好籤,還得有好人,不然也踢不進。這多虧國足之前已經進行了多年的準備。

或者說,交了多年的學費。

1992年,當總設計師去南邊轉了一圈,改革開始向前推進之後,足球也開始發生變化。

這一年,中國請來了首個外教,名叫施拉普納,大家親切地叫他「施大爺」,期望著這位德國來的和尚能念經。一開始他還真念得不錯,帶領國足打入亞洲杯的半決賽。

當年的春晚,馮鞏在相聲里煽情說,要拍賣一根施大爺頭上的白頭髮。因為這根頭髮是在中國變白的,是為了中國變白的。

在觀眾的喝彩聲中,這根頭髮的價格被哄抬到了60萬。這可以說是施大爺在中國最後的高光時刻。

誰過年還不吃頓餃子,但之後施大爺就笑不出來了

幾個月後,在1993年的世界盃預選賽中,國足在約旦的伊爾比德,輸給了亞洲三流球隊葉門,出線失敗,史稱「伊爾比德慘案」。

他們回到北京,從機場到市內的道路都被戴鋼盔的武警封鎖了,其他車輛禁行,這是為了保護他們,怕球迷用石頭砸。施大爺頂著一頭更白的頭髮,默默地走了。

之後國足啟用了一位本土教練,名叫戚務生。因為他姓戚,人們稱他指揮下的國足為「戚家軍」,希望像當年戚繼光抗擊倭寇一樣,大揚國威。結果1997年的世界盃預選賽,國足又與世界盃擦肩而過。

那個時候,足球對中國人來說不是體育運動,而是一項國家榮譽,是最大的面子,最大的政治。一個足球,影響了很多人的命運,其中包括管足球的高官袁偉民。

袁偉民本來是女排的教練,在八十年代帶領中國女排獲得了三連冠,一時風頭無兩。1987年,他身為體委副主任,帶領國足戰勝日本,獲得了參加奧運會的門票。年底十三大舉行時,他便從中央候補委員變成了中央委員。

1997年,在十五大舉行期間,正好遇上戚務生帶領的國足在大連金州對陣卡達,2比3,國足出線的夢想再次破滅。

那真是中國足球的至暗時刻,一個名叫老榕的網友寫了篇文章《大連金州不相信眼淚》,被《南方周末》全文轉載,看哭了很多人。

當時在人民大會堂的餐桌上,參加會議的代表們都瞧袁偉民不順眼,說著風涼話:「你那個足球怎麼弄的,解散算了!」

幾天後,在選舉中央委員時,他落選了,成了候補委員,得票數排列倒數第三。

到了2002年,因為國足衝進了世界盃,袁偉民也時來運轉。在十六大上,他重新當選為中央委員。

02

國足能進2002年世界盃,離不開神奇教練米盧的功勞。

米盧原名博拉·米盧蒂諾維奇,米盧是中國人給他起的名字。接手國足時,他提出了一個哲學概念——快樂足球。同時,他還發明了一句slogan——態度決定一切。

這句話聽起來很雞湯,但國足恰恰缺少的就是這碗溫暖靈魂的湯。因為當時中國的體育還是舉國體制,為國爭光的口號喊得很響,導致球員壓力很大,在場上也很緊張。

米盧來了後,先給球員來了個減壓,讓球員們放開了踢。公平地說,米盧的到來,極大地提高了國足的下限,那就是遇到弱隊時不亂,拿下該拿下的比賽。

快樂起來的球員,蹦得比誰都高

郝海東曾回憶起八十年代末在國奧隊時的經歷,說:「輸了球就給你開會,只要你輸了就不行......沒有人和創造力,他們只有一個目的,贏球。這種環境,是對人性最大的泯滅。只要你輸了,你就被詬病。球迷罵還好說,問題是教練員還讓你感受這種壓力,這非常不好。後來外教來了,好多了。」

雖然說得好聽,但郝海東一開始也不接受米盧的方法,炮轟過他的「快樂足球」。意思就是說老子是來踢球的,又不是去夜店,怎麼快樂呢?

同樣批評米盧的還有郝海東的好哥們兒孫繼海,一氣之下,米盧把兩人都給排除在大名單之外了,這兩人可都是國足的主力呀。

多虧新上任的足協主席閻世鐸。雖然不懂足球,也不懂英語,但是這位前國家體育總局辦公廳主任懂政治,知道這個時候不能輕易換帥。在備戰十強賽的動員大會上,閻主席說了這麼一番話:

國家隊需要每一位好球員,但是國家隊離開了誰都不行,要相信、服從和支持主教練,必須要以主教練為核心,能夠堅定不移地支持主教練的工作,誰要是違背了中國足協的紀律,堅決清出國家隊,殺無赦,斬立決!

此話一出,沒人再敢反對了。

之後,郝海東乖乖道了歉,回到國家隊。而孫繼海,在參加隊員李明的婚禮時,主動過去給米盧敬了一杯酒,米盧也就勢下台,兩人擁抱在一起。

當時,中國的足球環境並不好,聯賽里經常有踢假球和吹黑哨的現象,各路官員又喜歡指手畫腳,但是米盧卻很好地協調了各方面的關係。

一個重要原因是,他來自同為社會主義國家的南斯拉夫,對中國這樣的國情是很熟悉的。

也是在這次動員會上,已經升任國家體育總局局長的袁偉民以領導的姿態發表了重要講話,長篇大論,聽得球員很不耐煩。最後輪到米盧講話時,他只說了兩個字,散會。

除了把國足帶進世界盃外,米盧在中國還有一個功績:捧紅了女記者李響。

倆人穿起了情侶裝,你別說,還真有點夫妻,不,父女相

李響本來在《廣州日報》工作,對足球一竅不通。但因為她是北大外語系的碩士,英語好,報社旗下的《足球報》便派她去採訪米盧。

結果,她採訪米盧大獲成功。從此之後,米盧只把獨家消息給她報道,讓她一下子成了中國最有名的記者。《足球報》的影響力也一舉超過了競爭對手《體壇周報》。她還寫了一本關於米盧的書《零距離——與米盧的心靈對話》,是當年的暢銷書。

《體壇周報》急得不行,便花了150萬的價錢把李響給挖過去了。那是2001年的150萬,北京西二環的精裝現房一平米才五千塊。

當年的北京房產廣告,怎不讓人想發明時光機

李響本來也不打算離開老東家的,但有一次她要買房,想問單位借10萬塊錢,被拒絕了。心裡涼涼的她,在看到《體壇周報》熱乎乎的錢時,接受了。

但是,《體壇周報》的老員工們卻不幹了,憑啥你花這麼多錢給一個新人,讓我們面子放哪兒。一時間,單位亂得不行,最後領導給每個人發了大紅包,才安撫了情緒。

米盧神奇,李響也神奇。一次,國足在廣州訓練時,球迷們想去酒店找米盧簽名,進不去。因為米盧住的是總統套房,4000多塊錢一天,有2名保安在門口24小時站崗。

結果到了晚上,球迷發現李響披著大衣出現在門口,而米盧穿著黑衣,企圖悄悄從偏門混出去。但他那一頭捲髮的形象太鮮明,被堵個正著。

後來李響說,當年外界風傳她跟米盧怎樣的時候,米盧主動跟她聊天,告訴她:

你是我第1001個女朋友。

03

02世界盃那一屆的國足隊員,如今看來,個個都有一身故事。

有「亞洲第一前鋒」之稱的郝海東,除了腳上功夫好,還很有經濟頭腦。在八十年代他就當過倒爺,靠販賣香煙賺了一萬多塊錢,人稱「郝董」。這個稱呼,比周杰倫的周董還早。

郝海東老師這張臉,看起來很面熟?

郝海東還喜歡看書,經常蹲在廁所里一看就是一兩個小時。有一次坐飛機,他愣是在飛機的廁所里呆了兩個小時,空姐還以為他出了什麼事。不過,他看的書可不是廁所讀物,比如《曾國藩文集》《毛澤東選集》。

也許是讀的書多,郝海東這人很重視規則。有一年,央視春晚想讓他上,他說,行呀,拿錢, 20萬。帶話的人說,東哥,別人想上春晚都是給錢,你怎麼還要錢?郝海東說,是他們要的收視率,我不能白去。

因為錢的事,郝海東和後衛范志毅鬧過矛盾,常年不和。有一次,郝海東發現自己放在更衣室的錢包不見了。脾氣火爆的他要查這件事,但被教練給壓下去了。

幾天後,錢包原封不動地回來了。范志毅說了實話,是他故意拿的。原因是他覺得郝海東倒賣煙草賺了錢,卻不請大家吃飯,太小氣,所以想捉弄一下。

從花錢這方面來看,范志毅還真不像個上海人。他出手大方,喜歡請客,幾年下來光買單就花了五百多萬。

這樣的男人,自然也討女人喜歡。

1993年,范志毅去國外比賽時,得了重感冒,機長便讓一個空姐負責照顧他。等下了飛機,她就成了他的女朋友,後來也做了他的妻子。當然,只是第一任妻子。

吃香蕉時,請不要講笑話

同樣娶空姐做妻子的國腳還有馬明宇,他娶了成都的一位空姐。之後,他們的婚姻被用作宣傳「成都人愛找外地人當女婿」的例子。

比起高大威猛的范志毅,隊長馬明宇的長相就有些對不起球迷了。他是喝過洋墨水的。2000年他進入意甲聯賽踢球,是中國的第一人。

當年的他30歲,但隊友們都覺得他至少有40歲。他希望隊友們叫他的義大利名字「米開朗琪羅」,但隊友們卻悄悄叫他「爺爺」。

後衛吳承瑛的祖上也見過世面。他的太爺吳郁生在清朝曾任禮部尚書,負責廣東的公務員考試,招了一個考生,叫康有為。

後來慈禧太后因為這一點怪罪下來,把他撤了職。他為此很失望,晚年離開北京到青島隱居去了。沒想到康有為也到了青島,兩人關係很尷尬。

另一位守門員區楚良的家庭出身也不差,他的爺爺名叫區壽年,一生從軍,曾跟隨李宗仁參加過台兒庄戰役,後來做到國民黨的中將兵團司令。但是在國共內戰中,他被粟裕俘虜,改當廣東省政協的常委了。

前衛肇俊哲是瀋陽的滿族人,愛新覺羅氏。1993年,健力寶公司選派了一批小球員去巴西留學,小肇因為年齡不夠錯失了機會,心情很是沮喪。他的爸爸老肇便總給他講祖先的故事,告訴他:我們是愛新覺羅的子孫,先人們戎馬生涯,肯定把戰鬥的基因遺傳下來了,球場就是戰場。

大概是這樣的鼓動確實有效。肇俊哲在對陣巴西的比賽中,一腳射門擊中門柱,是中國足球離夢最近的一次。

夢很快就碎了,醒來一片白茫茫。

04

那一年,一家數據公司在北上廣展開了一項調查,發現有82%的中國人看了世界盃,其中有66%是「非球迷」。那一年,飛去韓國看球的人有四五萬人,總共花費支出約6億元。

《讀庫》的主編張立憲,江湖人稱「老六」,就是去韓國看球的一員。

他說,到了韓國,感覺好像在國內出了趟遠門,因為周圍都是中國人。女人去商場瘋狂購物,路邊的酒吧坐著一群群足球記者,喝著青島啤酒,體驗著採訪世界盃一線的威風感覺。

敢問門在何方?門在遠方

因為02世界盃在日本和韓國舉行,球迷們都很慶幸,終於不用熬夜看球了。開賽後,才發現看球反倒比以前更困難了——大部分比賽都被安排在下午,正是上班或上課的時間,時間更不好協調,還不如熬夜呢。

唯有中國隊的比賽,球迷不用擔心了,因為對領導們來說,這可是一個很好的愛國主義教育機會呀。不少學校把全校所有的體育課都調整到當天的下午,打開電視,讓全校學生一起看球。

很多單位,也在這天下午給員工放假,讓他們在會議室里看球。有人當天下午去醫院看病,發現醫生都不見了,原來都跑去看球了。

病人也不急,找個地方和醫生一起看起來。結果病情加重了,不是延緩治療的原因,是中國隊輸球給氣的。

賽前,大家都以為中國隊抽了不錯的簽。因為除了巴西隊太強大,只能仰望外,同組的土耳其和哥斯大黎加都不算強隊,有取勝的可能。但沒想到,首場對戰哥斯大黎加,就被踢了個0比2。

瀋陽的相聲演員楊振華老師看完球氣得吃不下飯,說:我出生在偽滿洲國,8年亡國奴生活,我都沒像今天這麼生氣過!

之後,國足又以0比4和0比3的比分相繼輸給了巴西和土耳其。賽前的目標是三個1:拿1分、進1球、贏1場,結果是三個0。在全部32支隊伍中,中國排名第31位。

不過,最後巴西獲得了冠軍,土耳其獲得了季軍,對中國隊來說,倒爭回了一點面子:這可是真正的死亡之組呀,輸給前三名的球隊,沒啥丟臉的。

沙烏地阿拉伯也是三戰全敗,還被德國一場灌了8個球,總共丟了12個球,在32支球隊排名最末。

這也是中國隊在世界盃上的最好成績,是首秀,也是絕唱。

那個時代的國腳一身乾淨的腹肌,放到現在很罕見了。

那一屆世界盃,和中國命運相似的還有上屆世界盃冠軍法國隊。因為賽前齊達內受傷,失去了核心隊員,他們在小組的三場比賽中也是一個球都沒打進,一分未得。

法國隊輸的第一場球是揭幕戰上對陣塞內加爾,爆出大冷門。但是幾天後,塞內加爾隊球員法迪加在韓國一家珠寶店,順手牽羊了一條18K金的項鏈。他不知道,店裡是有監控的,被抓了個現行。

這件事被炒得沸沸揚揚,法迪加一下子成了世界盃上最紅的人物。珠寶店有些過意不去,為了安慰遠道而來的非洲朋友,用一點純金做了個小豬,送給了法迪加。

比起法迪加的偷竊,這屆世界盃上,更讓人感到納悶的是裁判的黑哨。

來自厄瓜多的裁判莫雷諾,在韓國對陣義大利的比賽中,先是送給了韓國隊一個有爭議的點球,然後在加時賽中以假摔為名罰下了義大利隊的核心托蒂,接著又將義大利的一個好球判為越位。

最終,韓國隊竟進入了四強。

要不是在球場,我不打死你。

因為此事,莫雷諾成了義大利的全民公敵。義大利的黑手黨揚言要做掉他,因為他們在這場比賽中輸掉了1.25億美元的賭金。

世界盃結束後,義大利隊回國時,正巧在機場遇到莫雷諾,有人對他伸出了中指,有人幾乎要衝上去把他打一頓。在意甲效力的韓國球員安貞煥也被球隊解約,從此之後,義大利再不接受韓國球員。

因為判罰總是引起爭議,莫雷諾遭到多次停賽處分,並在2003年退役。2010年9月,他在美國紐約機場被逮捕,身上搜出了6公斤的海洛因。

之後,在韓國和西班牙的四分之一決賽中,又遇到了爭議判罰。西班牙被吹掉兩個好球,其中還有一個是韓國隊自己打進的烏龍球,導致被淘汰。此後,西甲也不接受韓國隊員去踢球。

當時,米盧也對韓國發表了看法,他說:裁判左右了比賽,這是本屆世界盃的不光彩之處。

韓國的足協主席鄭夢准,當時擔任著國際足聯副主席,被輿論視為黑哨背後的黑手。後來,有人問他:當年世界盃是不是賄賂了裁判?他回答:

如果我有這個權力,為什麼不呢?

05

在中國,很多事情最初看起來是起點,沒想到最後卻變成了終點。辛辛苦苦幾十年,一場球又回到了解放前。

中國隊再也沒有進過世界盃。

米盧離開了中國。

此前,他曾帶領墨西哥、哥斯大黎加、美國、奈及利亞四國先後進入過世界盃十六強,因此被稱為「神奇教練」。詭異的是,中國這場世界盃,也成了他的絕唱。

離開中國後,米盧的第一份工作是宏都拉斯男足主教練。宏都拉斯隊在他的帶領下參加了10場比賽,1勝4平5負。

第二份工作是卡達強隊阿爾薩德的教練,做了14個月又宣布下課。

第三份工作是牙買加男足教練,12個月後因1勝1平6負的戰績被炒。

第四份工作是伊拉克隊,只做了三個月。

……

李響身上的光芒也瞬間散盡,退出了媒體圈。

2007年2月12日,曾經的中國足球聖地,瀋陽五里河體育場,在一聲爆炸聲中變成一片廢墟。一代人的記憶,也隨之煙消雲散了。幾年之後,這裡成了一個商業住宅小區。

搞足球,終究不如搞房地產有前途。

六年前孫長龍傾盡家產建起來的V字雕塑被移走了。為了這座雕塑,他欠了不少債,導致生意破產。不久後他雙胞胎女兒中的一個得了癌症,經濟壓力就更大了。

那段時間,人們在瀋陽街頭,經常看到一個人拿著零錢去銀行換整錢,再送到醫院。那就是孫長龍。錢是球迷們捐的。

當聽說體育場要被炸掉時,他發了一篇博客,說要與雕塑同歸於盡。

當時我就想,自己熱愛了一輩子足球,待我死了後,讓後人將我的骨灰放在這裡,就可安享天年了……

但現在來看用不著了,因我的骨灰明天將同五里河一道,或是流入大海或是升向天空……

事實上,當年建造雕塑時,他就在大理石的底座設了一個暗道,能放下一個骨灰盒,他希望自己死後,能安息在自己的作品裡。

孫長龍最終沒能如願。那天,有關部門派了個「朋友」,24小時陪他吃飯喝酒,盯著他。等他一覺醒來,體育場不見了,雕塑也不見了。

灰飛煙滅間,消失的不只是一個場地,還有一代球迷的回憶

幾年後,孫長龍在自己的辦公室因一氧化碳中毒去世,現場有烤羊腿的火爐和啤酒。這是看球賽的標配食物,卻成了這位忠誠的球迷與世界的最後告別宴。

他當年建造的V形雕塑,因為瀋陽要承辦全運會,終於重見天日,擺在瀋陽圖書館的門口。但已沒有幾個人知道,這座雕塑身上承載的故事。由於歷經風吹雨打,這座雕塑已有些褪色。

那一屆有故事的中國足球隊隊員們,絕大部分都已退役。有些還在足壇,做著教練、領隊、總經理;有的經商,有的從政,還有些身陷囹圄。

2009年,在衝擊新一屆世界盃失利後,中國足球掀起了反腐風暴。經過三年時間調查,有56名官員、球員和裁判被抓。

時任足協主席謝亞龍在這次風暴中落馬,最後被判刑十年。米盧聽說後,發表評論說:

有的話我當時不想說。我帶中國隊的時候,總是有領導暗示說有的人該上,有的人不該上……他們覺得自己什麼都懂,但其實什麼都不懂。事實證明他們是錯誤的,現在我在快樂地旅遊,他們卻在一個鐵窗的世界裡。

當年02世界盃國足的守門員江津也因假球被抓。他的哥哥江宏也曾是一名守門員。具備諷刺意味的是,他因拒絕打假球被迫提前退役。

世界盃上,江津撲出過羅納爾多的射門,那是他人生的高光時刻

在2003年一場天津泰達與上海中遠的比賽中,有人賽前告訴他,這場比賽泰達要是輸了,會被降級,讓他手下留情。

江津曾是泰達隊的球員,覺得老東家對自己有恩,便放了水。事後,對方給了他兩百萬塊錢。這筆錢就放在家裡,一直到調查組來時也沒動。

他並不缺錢。但是就因為一個樸實而愚蠢的念頭,他被禁賽終身,還關了五年。監獄的木板床太短,他只能側身蜷著腿睡。那姿勢,跟他年少時在足校時竟一模一樣。

人生如一個8字,兜兜轉轉,循環往複,終究會回到原點。16年過去了,中國足球繼續在泥潭裡撲騰,終於撲騰回原點,還退上了幾大步。一場反腐風暴,並沒有讓中國足球脫胎換骨。

2002年世界盃失利後,體育總局局長袁偉民去中央彙報工作,彙報對象是幾位常委。

朱二把手說:「足球要搞上去光靠錢不行,還要講愛國主義,講『三從一大』(從嚴、從難、從實戰出發、大運動量訓練)......要搞中國特色,要走自己的路,照抄照搬西方職業化的那一套不行。素質重要,思想政治素質更重要。」

李四把手說:「中國足球的水平就是這樣。你讓它高也高不起來,因為它沒有這個本事,平時沒有好好練,就是這個問題。」

還是長者比較務實,說:「袁偉民,我們很支持你,你去研究,拿出一個具體方案,要下一個十年的決心,定出一個目標,制定出一個長期的規劃。」

如今,這些人都早已退休了。

中國足球仍然只有那一場世界盃。

本文首發於公號「8字路口」(ID: crosse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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