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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客與老闆娘丨把我自己賠給你

俠客與老闆娘丨把我自己賠給你

俠客今年三十有二,還是個孤身一人、無妻無子的光棍。每天獨來獨往,偶爾行俠仗義,偶爾劫富濟貧,身上除了那把跟了自己快二十年的劍,也沒什麼別的財產了,日子過得窮酸又悠閑,不像個闖江湖的,倒像個種田賣菜的。

所以他不出名。

在這個把大俠當偶像的時代,他混了十年,也沒混出個名堂來。同門的師兄弟都已經小有名氣,在江湖上或多或少都有了些追隨者。

成了家的,幸福美滿;沒成家的,也是少女們心中仰慕的對象——除了他。

一個一窮二白籍籍無名的小蝦米,誰會想要嫁給他?

不要說姑娘,就連街頭被酒樓剩飯喂得肥肥的母耗子,都不屑於多看他一眼。

俠客也不在乎,每天過著自己的小日子,在這刀光劍影的圈子裡,像個異類。

當然,大家也並不是很關心他做什麼,小蝦米長成了老蝦米,那不還是被魚吃的命嗎?還指望自己變成個大閘蟹?不可能的。

老闆娘今年二十有八,是個父母雙亡的寡婦。一個人在驛道口開著一家小酒館,每天幹得最多的事,就是扯著脖子舉著菜刀和賴賬的臭男人們互罵爹娘。她的口才著實很好,能變著法子罵上三炷香的時間還不帶重樣的,潑辣程度聞名十里八鄉。

所以沒人敢再娶她。

其實她長得很美,在沒出嫁之前,她也是那種提親的人能從家門口排到村頭的姑娘,又釀的一手好酒,繡得一手好針線,是很多年輕男子心心念念都想娶回家的夫人。

然後她被欠了賭債的爹,十兩銀子賣給了隔壁村一個有點錢的老爺,做了他那個肺癆鬼大兒子的沖喜新娘,沒想到衝過了勁,成親當晚,肺癆鬼成了鬼,新媳婦成了寡婦。

過了三個月,就有傳言說她和一個柴房下人搞到了一起,流言越傳越凶,沒多久,她就被小叔子連人帶嫁妝趕出了家門,還有封八個字的休書——不守婦道,妨人克夫。

那天,一直忍氣吞聲的老闆娘,像換了一個人一樣,穿著她剛成親時候的喜服,站在老爺家門口,指著那白燈籠破口大罵。罵了整整一天,然後拍拍手瀟洒走人,成了當地的一個傳奇。

俠客遇到老闆娘的那天,正趕上瓢潑大雨,電閃雷鳴,天雷滾滾,跟神仙渡劫一樣。

他那恨不得幾年沒換過、補丁比布多的破爛外衣,終於在狂風暴雨中,一件變兩件,壽終正寢,正式結束了它作為衣服的使命。

被澆了個透心涼的俠客,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驛道上,終於看見了個小酒館。也不知什麼緣故,外表看上去破破爛爛的茅草屋,在黑壓壓的天地間顯得孤零零的,酒旗子都快被風吹成了平行線,搖搖欲墜,可就是不塌不倒,倔強地立在那兒。

他走進小酒館,裡面空空蕩蕩一個客人都沒有,顯然這種鬼天氣,生意不怎麼樣。

環顧了一下四周,也沒看到半個夥計,只有個長得如花似玉的美人,坐在櫃檯後面低頭撥弄算盤,旁邊好像還立了支燭台,有隱隱約約的紅光映在她的臉上,顯得格外的明艷又柔和。

俠客這顆三十多年跳得不急不慢的心,突然狠狠蹦了兩下。

聽到門口的動靜,老闆娘抬頭,盈盈一笑:「客官想要喝點什麼?我這裡的酒可都是上好的。」

他還沒見過這麼美的人,這姑娘,不一般。俠客心想。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於是俠客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我想要你。」

「淑女」直視著他的眼睛,笑得更燦爛:「滾——」

「……」

他果然沒看錯,這姑娘就是與眾不同。

窮得叮噹響的俠客,還是厚著臉皮要了一碗酒。

老闆娘起初並不理他,最後看著他像只落湯雞一樣趴在桌子上,實在不忍心,還是給了一壺,還順帶送了一盤花生米。

誰讓自己人美心善呢?老闆娘感嘆。

喝完了酒,外面雨也停了,俠客一拍桌子,嚇得老闆娘一激靈。

「我沒有錢,但是我喝了你的酒。」

「所以呢?」

「我把我自己賠給你。」

老闆娘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不用給了,就當我請你的。」

「那不行,」俠客一本正經,「我這人從不佔人便宜。」

「真不用,」老闆娘頭疼,「我這人就是樂善好施。」

俠客一拍大腿:「這樣吧,我給你做店小二,工錢抵酒錢。」

「.…..」

從此以後,老闆娘背後突然就多了塊人形的狗皮膏藥,還是老中醫特製,扯都扯不下來的那種。

很快,驛道上的往來的常客們,都知道酒館裡來了個新人,長得白白凈凈,幹活也麻利,就是腦子不大好使,每天對著老闆娘說些奇奇怪怪的話。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老闆娘不理他。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老闆娘還是不理他。

「南有喬木,不……」

老闆娘終於忍無可忍,一抹布拍在新夥計臉上:「砍了!」

新夥計把抹布扒拉下來,用手一抹臉上的水,翹著二郎腿眯著眼看向老闆娘的背影,笑得像只偷了腥的貓。

不可休思呀。

俠客每天都在想怎麼討老闆娘的歡心,然而老闆娘每天都在想怎麼把他趕走,因為她覺得他們天生八字不合,命里犯沖。

她洗好準備第二天裝酒的空酒罈,被他插滿了不知道從哪兒摘來的野花;她算到一半攤開的賬本,第二天總是被合上摞成一摞;她養了多年的仙人球,一夜之間變成了禿頭,光滑圓潤到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還有被打翻的水桶;洗完又髒的衣服;被摔碎的茶杯……

樁樁件件,數不勝數。

老闆娘簡直煩透了這個惹禍精,活了小半輩子第一次覺得自己遇上了對手。

她欲哭無淚:「你到底看上我哪兒了,我改還不行嗎?」

正在掃地的夥計賣力地掃了兩笤帚:「我就看上你看不上我的這個勁兒了,你改吧。」

老闆娘搶過掃把,反手結結實實一棍子揮在了他的屁股上,咬牙切齒。

驛道口小酒館的夥計好像喜歡老闆娘!

夥計就是在追老闆娘,老闆娘好像對夥計也有點意思!

夥計和老闆娘求婚了,老闆娘好像還答應了!

兩個人馬上就要成親了!

老闆娘好像懷孕啦!

……

八卦流言滿天飛,越傳越離譜,但是俠客聽著這些,反倒十分滿意。

輿論的力量是無窮的,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沒過幾個月,驛道上甭管新人老人,看老闆娘和夥計的眼神滿是曖昧,更有甚者特意還從老家帶了雞蛋,送給老闆娘補身體。

「聽說老闆娘有喜了,我們這也沒啥拿得出手的,這蛋都是新下的,當個心意。」客人把籃子往俠客面前一推。

俠客一拱手:「多謝多謝……」

「……我有你奶奶個腿兒!」

老闆娘提著把磨得鋥光瓦亮的菜刀就沖了出來。

看著那一筐土雞蛋,聽著周圍人的竊竊私語,她一刀砍在桌子上,入木三分,嚇得一群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漢不敢出聲。

冷著臉掃了一圈,最後她的視線落在俠客身上,他看著她的表情,預感自己又要挨罵了。

然而這次他算錯了。

老闆娘瞪了許久,什麼都沒說,鬆了握著菜刀的手,默默地走回後廚,留給所有人一個倔強的背影。

俠客心裡突然有些不安。

老闆娘破天荒地沒吃晚飯。

俠客鑽進廚房炒了兩個雞蛋,還特意撒了蔥花,知道她愛吃甜,又加了半勺糖,端著到了她的房門前,討好的敲敲門,又開始喋喋不休。

「老闆娘,吃飯啦。」

「新鮮炒雞蛋,剛出鍋的,還熱著呢。」

「我加了糖的,你嘗一下嘛。」

「誒呀就嘗一口,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

木門突然被拉開,俠客被嚇了一跳,後半句話生生給咽下去了,緊接著又趕緊笑嘻嘻地捧起餐盤:「這就對了嘛,好歹……你,哭了?」

俠客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老闆娘抬頭,一雙通紅的眼睛,臉上兩道清晰的淚痕,在月光下有點嚇人。

他把她弄哭了,他把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個姑娘弄哭了,俠客心裡從來沒這麼難受過。

「我以前嫁過人,但是被趕出來了。」老闆娘啞著嗓子開口,聲音裡帶著濃重的鼻音,「他們都說是我剋死了我丈夫,可是我明明什麼都沒做,連蓋頭都沒掀。」

「後來,他們又說我和一個下人……就因為我在他被管家打的時候求了幾句情。」

「那些人,每天明面上客客氣氣,其實轉過身就指著我的脊梁骨說些不堪入耳的話。」

「然後,他們就把我趕出來了……我走了那麼遠的路,好不容易擺脫了那些流言蜚語。」

「我就想一個人好好過我自己的日子,你怎麼就非要來折騰我呢?」

「我真的不想嫁人了,你走吧,求你了好不好?」

老闆娘用手捂住了臉,有液體從她指縫中泄出。

俠客端著餐盤的手微微顫抖,他沉默半晌,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誒呀,你看這菜都涼了,我去給你熱熱。」

小酒館的夥計不見了。

老闆娘也沒懷孕。

前些日子還在津津樂道的八卦,隨著俠客的消失,很快就被眾人拋到腦後去了,大家還是一如往常地喝酒、聊天、欠酒錢,然後被老闆娘指著鼻子破口大罵。

似乎從來沒有過什麼變化。

架子上的酒罈子還是空的;櫃檯上的賬本還是亂七八糟的;水桶端端正正擺在水井邊;洗凈的衣服規規矩矩地掛在衣架上;酒杯茶碗也都好好地摞在櫥櫃里……

只是仙人球還是光禿禿的,綠得就像一顆發了霉的滷蛋。

還有一條新店規,所有關於雞蛋的下酒菜,一律不做。

客人們對這條店規一頭霧水,但是礙於老闆娘一貫的「不講道理只動刀」,也沒人敢瞎打聽,畢竟這和他們也沒什麼關係。

一年後,江湖上突然出現了一位大俠。

見過他的人都說,這個大俠玉樹臨風英俊瀟洒,雖然三十有餘,但是既成熟又有魅力,比那些少年成名的不知道沉穩了多少。

而且這位大俠還沒有家室。

無數少女翹首以盼,大家的審美一下子老了十歲。

魚龍混雜的小酒館裡,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來了個窮說書的,每天都在講大俠的故事。一開始大家都不待見他,後來聽得時間長了,竟然還真有人給錢,甚至還養出了一票粉絲。

於是一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每天的樂趣從喝酒吹牛變成了圍著一張桌子聽故事,老闆娘甭說提菜刀,連那張罵人的金口都很少再開了。

十一

說書人又帶來了新段子,今天他講的是大俠的愛情。

夏天悶熱悶熱的,老闆娘實在提不起算賬的興緻,懶洋洋地往櫃檯後面一趴,伸著耳朵也跟著蹭故事聽。

大俠其實以前是個胸無大志的鹹魚,每天只想浪跡天涯四海為家,直到他遇到了一個姑娘。

那個姑娘和他以前見的都不同,因為她第一次見面就讓他滾,他覺得她是不一樣的。

後來他就纏上了那個姑娘,每天恨不得黏在她身邊,還動不動就撩撥她兩句,起初只是覺得好玩,看著她發火生氣就莫名地開心。

可是漸漸地,他發現自己好像真的喜歡上她了,於是開始變著法地討好她,比如每天去采鮮花放進瓶子里,趁她不注意悄悄幫她整理雜物,打水、晾衣服、收拾碗筷……

不過好像這些她都不大喜歡。

他是真心實意想對她好,可是她總覺得他是故意搗亂。

他認定姑娘是喜歡他的,只是臉皮薄不好意思承認,於是他就想辦法逼她開口。

然而直到有一天,那個姑娘哭著和他說「我真的不想嫁人了」,他才知道,自己幹了多混蛋的一件事。

然後他就走了。

故事到這就講完了。

老闆娘聽得心煩意亂,她一點也不喜歡這個結局,可是沒辦法,腿長在大俠身上,嘴長在說書人臉上,她又管不了別人。

說書人來到櫃檯前,若有所思地問老闆娘:「你覺得這故事怎麼樣?」

老闆娘想了想,絕口不提大俠:「這姑娘真挺活該的。」

說書人笑了:「嗯,懂了。」

十二

又到了每年的陰雨時節,小酒館今天因為天氣不好,沒什麼人,老闆娘無聊地撐著下巴盯著賬本發獃,呆著呆著竟然有些犯困。

門口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勉強睜開快合成一條線的眼睛,頭也沒抬問道:「客官想喝點什麼啊?我這裡的酒可都是上好的。」

「我想要你。」

老闆娘那不怎麼清明的靈台瞬間通透了,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抬頭看著來人,一身雨水活像個落湯雞,懶洋洋地坐在桌子邊,正撐著頭看著她,眼神卻是認真無比。

「以前是我錯了,我跟你道歉。」

「我以後再也不惹你生氣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那個說書的都跟我說了……其實我一直都想回來看看,但是怕你不高興,所以不敢。」

「你看我現在比以前厲害多了,你什麼時候想嫁人了考慮考慮我唄……」

「不想嫁也沒關係,我以後就坐這兒看著你,再也不胡說八道了,你看行嗎?」

老闆娘歪著腦袋想了想,噗嗤一樂:「行吧。」

十三

小酒館的老闆娘成親了,丈夫看著好像有點面熟,但是一時間又想不起在哪見過。

之前江湖上很有名的中年大俠,突然不知所蹤,沒過多久就有人說他抱得美人歸,做起了全職奶爸。

一眾少女芳心碎了一地,她們打聽半天這消息來源,最後發現是個窮說書先生說的,至於到底是真是假,先生只是笑,也不肯說。

有眼尖的人發現,小酒館的貨架上多了幾個花瓶,還插著鮮花,菜單上多了一道炒雞蛋。

禿頭的仙人球也不知何時被扔了,老闆娘從不離身的菜刀都不翼而飛。

只有他們夫妻倆知道,那些東西,以後恐怕用不上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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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客丨愛上一個殺豬佬

桃花釀 | 青埂山下的老闆娘

北海丨不死在江湖死於你

江湖酒 | 喝完這一杯,還有三杯

江湖,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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