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日本飯前「我開動了」談一談神道信仰中「直會」和「産霊」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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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文章含有大量涉及到宗教的討論，請注意這裡只討論宗教的文化屬性，請理智對待宗教信仰的選擇，並以科學的角度理解宗教教義的文化和歷史上的含義。

對於日本人第一個近乎刻板印象的看法是，他們都會在飯前雙手合十，然後對著食物說「我開動了」。

其實句常被翻譯成「我開動了」的話，原本是「頂きます（itadakimasu）」， 這是添加了敬語的「我收下了」的意思，與其說是「我開動了」不如說是一句感謝的話。現在來看可以理解為對做出飯的人的感謝，或者是種植水稻蔬菜，養殖肉畜的人的感謝。可是實際上料理飯菜的人，農民與牧民在吃自己做出來，種植出來或者養殖出來的食物之前也會道謝，就顯得十分值得探討了。

雙手合十可以看做是來自於佛教的行為，但是對食物恭敬地說「頂きます（我收下了）」可以理解為與神道里的「直會（なおらい，naorai）」這一儀式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直會是指在神道神事後，將供品的神饌與神酒分食的儀式活動。包括信仰神道的家庭里，每日在神棚上供奉給神明的酒、米、鹽、水，在撤下之後，都是要做進飯菜里，大家一起食用的。而在大型的祭典里，來神社參加祭典的人還都可以取到一口「御神酒（おみき，o-miki）」，這些神酒正是本地酒造工坊每年獻給神社，並在神社供奉一年後的當地酒。

神道信仰相信這些獻給神明的食物里蘊含了神的一部分，並且通過取食這一行為，可以加深自己與神明的「むすび（musubi）」，這個詞除了現代日語常用的「聯結」的意義之外，還有更深的意思，下面繼續做解釋。

如果看過「你的名字」這個動畫的話一定對むすび（musubi）這個詞不陌生。故事中段，三葉的外婆帶著三葉（實際上是滝）和四葉去爬山前往御神體所在的隕石坑的路上，就討論過むすび（musubi）這個概念。在新海誠寫出的原著小說中，外婆說道：

「これも、ムスビ。知っとるか。水でも、米でも、酒でも、なにかを體に入れる行いもまた、ムスビと言う。體に入ったもんは、魂とムスビつくで…」

「這個（外婆，四葉，三葉分別飲用同一杯麥茶）也是 musubi。你知道嗎，水也好，米也好，酒也好，將什麼東西放入身體里的這種行為，就叫做 musubi。進入身體里的東西啊，靈魂就會產生連接…」

在動畫版的官方中文字幕中翻譯為了「産霊」，這個翻譯法是參考了日本神話中天地創生時誕生的三位「別天津神（ことあまつかみ，koto ama-tu kami）」其中之二「高皇産霊尊（たかみむすひのみこと，takami musuhi-no mikoto）」與「神産霊尊（かんむすひのみこと，kam musuhi-no mikoto）」的漢字寫法。神明名字漢字的寫法中很多都是萬葉假名一樣的只使用了漢字的讀音，但是選用的漢字卻不是隨意選擇的，是有其意義的。比如「産霊」這個詞中的「むす」就是「生産」的意思，正如剛剛三葉的外婆很隱晦的說出的這句「なにかを體に入れる行いも（將什麼東西放入身體里的這種行為）」（電影版中去掉了小說里的這句話），就是這個現在寫作「結び（musubi）」的詞這個詞的本意——即繁衍生殖。但是産霊卻不僅限於動物性的繁衍生殖，而是將生物群落甚至社會的繁榮與其一同統一成了一個概念，並神格化的結果。各種各樣的生命通過生成，結合，分享，或是被另一種生命攝入，轉化，從而誕生出新的生命力，如此這般互相連接，在循環往複中漸漸繁榮。

因此在神道信仰中「むすび（musubi）」包含了兩種含義，其一是通過物理上的相互接納與分享讓靈魂產生聯繫的行為，其二是對這種行為能夠產生讓萬物繁榮的結果的信仰。而「直會」這一儀式正是在通過履行這個第一種行為——通過與神明共食，接納神明的一部分，加強與神明的聯繫，從而為自己與家庭帶來健康與繁榮。

了解了這些之後，日本人飯前的「頂きます」就不難理解了，這裡「我收下了」的含義就是通過攝取了食物中動植物的生命，接受了蘊含在其中的原始神道信仰中的萬物靈，感謝這些物靈融入自己的一部分，並為自己帶來健康，為家庭帶來繁榮的一句感謝語。

當然，隨著現代日本宗教觀念的淡化在現代日本年輕人中，會飯前說「いただきます」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這一句含有一定宗教成分的話在社會上引起過類似「不能把宗教帶進學校」的討論，所以學校也不會教學生如此做。也有人認為現在這句話已經脫離了宗教的語境，說這句話是是否雙手合十也變得因地區而異，變成純的對生產者的感謝，或者對一起吃飯的人做出的開始食用的信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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