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換尿管的老人還會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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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很久沒來了。
第一次見他是在三年前,的確良的外套因為長時間沒洗而變得比本身更加厚實,如果不是內襯的軍綠色十分耐臟,你根本分不清衣服的顏色,佝僂的脊背上斜挎著一個黑灰色的大公文包,據他說那裡面是他要吃的葯。他是一個人來的——熟門熟路——他總是扯著沙啞的嗓門這樣說。因為長期攜帶尿管,他總是要來定期更換,時間久了,科室的醫生護士都與他成為了「熟人」。當然,還有熟悉的味道:因為尿液在衣服內的發酵而產生的刺鼻的氣味。
他什麼也不會,不會挂號,不會繳費。有次主任遇見他,恰好我從旁邊路過,主任便囑咐我對這個病人的費用能簡化就簡化,他這才省去了很多麻煩。聽說他是因為身體原因不能手術、又因為經濟原因不能到上級醫院,才選擇留置尿管,只是需要定期更換。我們曾經勸他就在鄉衛生院更換尿管免得來回麻煩,可他撅撅嘴,固執地拒絕了。
他應該是孤寡老人,我們科室一致認為。在某個夏天的中午,他獨自一人坐在樓道里,用一個黢黑的白瓷碗,去沖一碗芝麻糊吃——除了在電視上,我還沒見過如此可憐的人。

如果他有子女,可能就不至於這麼悲慘了。我為他點了一碗外賣,護士為他騰出一張床,好讓他吃完之後休息片刻。他在那件厚實的外套里掏出了10塊零錢,在被拒絕之後又用他沙啞的聲音不停地感謝,來回復我們同樣的沙啞。那碗飯他並沒有吃完,護士說我忘了給外賣說不要辣椒,忘了一個老人應該吃的清淡又營養,晚餐的時候我想要補救一下中午的錯,但他已經離開了。
去年冬天他來過一次,他依然穿著那件厚實的外套,只是裡面加了幾件顏色不一的尼龍衫,他一層層得翻開,從最裡面的紫色秋衣里掏出已經發黑得尿袋,一套動作特別像剝開已經發霉的洋蔥。我像往常一樣給他更換了尿管尿袋、做了膀胱沖洗,並囑咐他再不要拖延太長時間,他唯唯諾諾地應著,又將尿袋塞進了「洋蔥」里。
後來他又來過一次,亦是隔了很長時間,尿管的頂端因為長時間留置已經形成了許多的尿垢,我猜想他的膀胱大概已經形成了許多結石。那次有兩個年輕的小夥子陪著他,他喊其中一個矮小一點的小夥子給他把包里的葯拿出來,標著「尼福達」的藥瓶里明顯不是降壓的藥丸。他咳嗽的厲害,我便問小夥子是他的什麼人,小夥子吞吞吐吐地說是兒子。在我驚訝的同時老人怒了:「他不是,他不是我兒子」。「兒子」也不反駁,徑直走了出去。另外一個年輕人進來幫忙,自稱是老人的侄子,他幾聲嘆息,大概是老人兒子不孝順之類的感慨。我當時震驚於老人居然有兒子的事實,卻忘了要如何安慰,只得麻利地做完工作,囑咐其最好去呼吸科看看,並告知小夥子無論如何還是得檢查膀胱里的情況。
有兒子何至於此啊?

科室實習的小護士撲閃著大眼睛,清澈又單純。何至於此?我也想問問老人,也想問問那個據說是他兒子的人。如果一個人鰥寡孤獨,不能自力更生,甚至不能自理,那麼他日子過得邋遢一點大概是可以接受的。可他偏偏有個兒子,抑或是幾個兒子,或者女兒,那為何會生活地這般清苦?看兒子的冷漠,難道他們家庭會有像電視劇一般的父子情仇,抑或是兒媳不孝、兒子無能?也許他覺得這樣的兒子不要也罷吧?我的腦海里不斷湧現出答案,又不斷否決答案,因為無論如何我也無法接受一個人可以看著自己的父親如此這般。
可他已經很久沒來了,我沒辦法問他。
前些時,隔壁20床的老爺爺總是賴著不想出院,招呼他的護工大叔說他回去也是一個人。我想到他曾拉著保潔的阿姨,指著醫院對面快要竣工的樓盤,說他兒子的工程就在裡面的情景,心中冒出一陣辛酸,又不禁想到那個衣衫襤褸的老人,他現在怎麼樣了呢?老師曾評價換尿管的老人說,如果他們家有錢一點,也許會不一樣。然而,孝道達不到真的是因為窮嗎?我想也未必吧。上個月出院的18床,兒子在得知父親得了癌症晚期沒有手術機會之後,一句話擲地有聲:他辛苦了一輩子,我得給他治。他辭掉了工作,四處借錢、專門陪著父親看病,只想讓父親有一個舒服的,安靜的晚年。盡孝不晚,也無關貧富,在於心。
他已經很久沒來了,偶爾我會懷念他從軍綠色外套里掏出尿袋的「剝洋蔥」動作,不美觀,卻真實的刻骨銘心,無時無刻不刺激著觀者的神經,催人淚下。
有時候我甚至期待再次見到他,好似他健康會讓我怨氣更少一點,感恩更多一些。他蹣跚的步伐、笨拙的動作、還有怒吼兒子時的無可奈何,總是在提醒著我,作為一名醫生我能給予病人的關愛還有很多,而同樣作為一個兒子,我們對於父輩的關心或許還太少。
同父親說了這件事,父親沉默了一會兒,說:他應該還會再來的。
他還會再來嗎?我不知道,但如果他再忘了吃午飯,我一定去給他買碗清淡有營養的飯;也許他用不著我點飯了,也許他兒子會送他過來,他說不定還會給我一點小零食,扯著他沙啞的聲音說:看,這是我孫子給我的,他可懂事了,特別孝順。
如果那樣,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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