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漢娜，阿倫特》，電影之外的一些東西

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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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娜·阿倫特》應該不會是一部受中國觀眾歡迎的電影。在長長的放映時間裡，沒有美女，沒有槍炮，沒有特效，沒有幽默，沒有視覺刺激，沒有任何好聽好玩的東西在裡面。。。。。

電影剛開始一分鐘是綁架案，好像有點看頭。不過很快轉移到主角漢娜一個人的沉思之上。然後是兩個老年婦女閑聊男人，之後的情節大多也是聊天對話。在漢娜去以色列旁聽審判前納粹高官艾希曼之後，寫了一篇文章，得罪了許多人，包括前面與她愉快聊天的好朋友，最後她以一次公開演講回應了別人的指責。電影到此也大概結束了。

如果不了解漢娜的學術背景，這部電影對於我們來說幾無可看之處。可是，漢娜學術研究的領地是政治哲學。在中國，連談論政治都是受有形之手嚴格限制的，又會有多少人對政治哲學感興趣？

影片主要展現的是漢娜提出「平庸之惡」這個概念的過程。1961年，漢娜作為《紐約客》的記者參加了對前納粹高官艾希曼庭審的旁聽。其中她仔細觀察了那個猶太人口中的惡魔，艾希曼。她發現他只是一個很平庸的人，而不是傳說當中的變態無人性殺人狂。

一個平庸的人怎麼會犯下如此滔天罪行？這就是漢娜要研究的問題。她提出了「平庸之惡」的說法。所謂「平庸之惡」，是指在極權統治下，一個沒有邪惡動機的人，放棄自己的思考權利，完全服從專制，所犯下的罪惡。

「平庸之惡」是漢娜名著《極權主義的起源》之後，對極權社會進一步研究的結果。法西斯在歐洲的興起並不是偶然的，希特勒不孤單。在屠殺猶太人的事業上，他有一大批艾希曼這樣的愚夫跟隨他一起前進。

一個不關心社會、不關心旁人，冷漠無情只顧自己向上爬的人，在平常，我們最多只能說他算是一個很平庸的人。但是這樣的人一旦被放到一個道德敗壞的環境之下，讓他參與到罪惡當中去，他可能就不會拒絕，如果再給他高官厚祿甚至只是一點小小的好處，他很可能就積極活躍起來。為什麼？因為這樣不關心社會的人，多數也是不願意對社會問題思考的人。他放棄思考，也就放棄對自己行為善惡是非的判斷。他本人雖然不是惡魔，沒有邪惡的大腦，但一樣會去做邪惡之事。艾希曼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兢兢業業工作，他知道自己是在把猶太人送往焚屍爐，但他認為那是上級叫他乾的，是非對錯那是上級的事情。

在極權專制的社會裡，包括真相道德在內，一切都是扭曲的，只允許存在一個聲音、一個政黨、一個主義、一個領袖。所有的人都被要求團結在XXX周圍，去奪取一個又一個的XXX勝利。每個人都是渺小的，沒有人格尊嚴的，只能是這個制度一個不起眼的螺絲釘。專制需要的是聽話順從的奴才，仇視有自己大腦的健全人。個人思考就是一種犯罪行為，個人良心只能是一種奢侈品。

漢娜的「平庸之惡」當然不僅僅是指向艾希曼一個人，也不僅僅是當時的德國人。它還指向了當時道德墮落的整個歐洲社會，包括受害者猶太人在內。於是「平庸之惡」的範圍就向外擴展了。不僅僅是幫助希特勒屠殺猶太人的那些人犯有「平庸之惡」，對惡容忍、對惡視而不見、對惡沒有反抗的念頭，也是一種廣泛意義上的「平庸之惡」。比如說cg在街頭把小販打得鮮血淋漓。固然cg自己認為很心安理得，因為那是上級領導要他們乾的，這就是「平庸之惡」。冷漠無情的圍觀群眾在旁邊看熱鬧看笑話、無動於衷，以為與己無關，這也是一種「平庸之惡」。

漢娜認為對抗「平庸之惡」最好的辦法是保持思考。思考可以讓人保持力量，避免社會出現人為的災難性後果。在民主社會，允許言論自由，允許獨立思考，各種思想學說爭鳴，形成一種大眾共同思考的氛圍：同時，民主的運行機制又能諧調社會上的種種矛盾，不滿情緒得到有效化解。這樣，極端主義很難掀起風浪，社會道德不易墮落，「平庸之惡」也沒有機會施惡。

漢娜提出「平庸之惡」的著眼點是現實社會，目的防止悲劇重演，對現實的政治有警示作用，是作為政治哲學來研究的。但她對艾希曼的看法與猶太人主流不一樣，同時她如實報道了猶太人領袖協助法西斯屠殺猶太人的真相，得罪了她的很多朋友。一個她曾經的摯友在病重時心痛的問她，「你不愛你的族人嗎？」，她（同樣受過納粹迫害的猶太人）回答到，「我只愛我認識的朋友」。摯友至死都沒有原諒漢娜，而漢娜最後也沒有因為「愛猶太人」的原因放棄自己的思考。如今，「平庸之惡」已經成為人類思想史上的一枚珍寶。

「平庸之惡」跟中國有點關係的兩個詞語是「普世價值」和「公共知識分子」。堅持良知，堅持關心社會，堅持獨立思考，這樣的知識分子才應該是我們這個社會最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