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98年到2018年,無法集齊的世界盃球星卡

從1998年到2018年,無法集齊的世界盃球星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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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食堂牆上掛有兩部大屁股彩電,正前方4排的餐桌成了最佳觀看座位。每天上午下課鈴聲剛響起,男生們就風馳電掣地沖向食堂。

「你知道嗎?第一屆世界盃使用了兩個足球。勢在必得的阿根廷隊,最終卻被烏拉圭以4∶2擊敗。而這樣的結果只是因為比賽用球不同。由於比賽雙方都堅持使用自己的足球,最後裁判決定上半場用阿根廷隊的球,下半場用烏拉圭隊的球。結果,上半場阿根廷2:1領先,但是在下半場換成烏拉圭的足球後烏拉圭連進3球,最終讓烏拉圭奪得了冠軍。」

想起第一次跟老張聊起足球的時候,老張就神采飛揚地跟我說了這段故事,只不過那個時候老張還是小張。

我和小張在初一的開學就認識了,我倆順道回家,可以走很長一段路,倆人都健談,路上嘰嘰喳喳要說很多話。

那一年正值2002年韓日世界盃剛剛結束,街頭巷尾仍在調侃著「進一球,得一分,贏一場」的口號。小張聽到就不住嘆息,「你說肇俊哲和楊晨的射門怎麼就打在了門柱上,要是運氣好點進球了,說不定中國隊還能進決賽呢!」我驚訝地看著他唾沫星子直飛,稚嫩的臉上滿是憤慨。

我不知道中國隊進沒進決賽,那一年我連國家名都說不出幾個,只知道踢足球最厲害的國家是巴西,還傻傻分不清楚巴西隊里的羅納爾多和里瓦爾多。

「里瓦爾多是隊長,不過我覺得羅納爾多更厲害,是世界盃第一射手。」小張信手拈來,語氣有點不屑。

在更早一屆98年的世界盃上,小張開始收集小浣熊出的世界盃球星卡。這種卡片精美厚實,讓小張愛不釋手,從此一發不可收拾。為了把包裝袋上宣傳的全部球星卡集齊,甚至整箱整箱地買,買到後全部拆開,每包面咬上一口就直接扔掉,只把卡片抽出來,放進從他爸精心淘的綢布墊的木盒中。每天抱著數好幾遍。小張說他對世界盃沉迷已久,為了集卡花光了當時所有的零用錢,還問我有沒有多餘的球星卡。

我根本不知道有這種卡,也沒有他那麼多錢去買小浣熊,相對足球和羅納爾多,我更喜歡的是籃球和剛進NBA的姚明。不過這不妨礙我倆成為很好的朋友,依舊每天放學一起說笑,一起回家。

當時小張集的球星卡 | 作者供圖

那個年代網路不發達,電視被父母限制,不能看,就只剩下買雜誌和報紙。五六塊一本的雜誌我們買不起,就約著一起買一塊五一份的體壇周報。

每周的周三是我們最快樂的一天,放學鈴剛響,我們就沖向學校門口的報刊亭,把手心裡攥得出汗的錢遞給老闆。拿到報紙後,迫不及待地瓜分,籃球版塊被我拿走,足球版塊則被小張一一收下,折好放進書包。

於是,接下來的兩天,我們在放學路上又有了新的談資。

我跟他講NBA的激烈,講姚明如何在一場比賽里又砍下了20分,講綽號「大鯊魚」的奧尼爾跟姚明內線對決都占不到優勢。他跟我講西甲聯賽、英超聯賽,前幾天誰誰誰又上演了「帽子戲法」,一場比賽居然進了3個球。

雖說我們都不太明白對方說的東西到底有多精彩,甚至有時連對方說的人名都感到陌生,但也能聊得其樂融融。

每到傍晚,夕陽把我們的身影無限拉長,從校園回家的那條路,變得愜意又悠長。

轉眼到了06年德國世界盃,我們已經步入高中。我們倆的成績在初中都算中等偏上,又不想面對備戰中考的繁瑣,就乾脆一合計選擇直升,上了本校的高中部。

沒想到,我倆在直升班裡又成了同班同學。那時,學校食堂的牆上掛有兩部大屁股彩電,正前方4排的餐桌成了最佳觀看座位。每天上午下課鈴聲響起,男生們就風馳電掣地沖向食堂,也不著急吃飯,只為了收看CCTV5的午間體育新聞播放的世界盃集錦。

小張經常能搶到位置,並且會拿本書佔個座位等著我慢悠悠地過去,他看到我就揮舞著手大喊:「你快去打飯,我這裡有座位。」

我們並排坐著,頭頂上的吊扇呼啦啦地轉著,青春期的男生聚在食堂的電視機前,就著無味的飯菜,被悶熱的空氣裹挾著,看得津津有味。

男生們一起稱讚小貝的自由球,瀟洒的弧線飛躍整個綠茵場,驚嘆亨利的大力遠射,那種驚為天人的力量與精準,欽佩齊達內身披白色戰袍不顧一切的滑鏟,傳球,吊進敵方禁區,助攻隊友完成破門!

每個精彩進球,都讓我們沸騰起來,有的人甚至從座位上跳起來,激動地吶喊:「好球。」這些行為引來不少悶頭吃飯的學生的目光。有時叫囂得太厲害,食堂里的工作人員會出來維護環境,叫嚷了兩句,就跟著我們一起看,不一會兒,也跟著一起歡呼。

直到新聞都播完了,大家也沒吃上幾口飯,急匆匆地胡亂扒上幾口,無比默契地各自回教室。

「這樣看真他媽不過癮,」回去的路上,小張會抱怨,「學校什麼時候放假啊,等放了假,我一定要好好看直播。」

「看直播那都要凌晨了。」

「沒事,我晚上偷偷起來看。」小張說著,眼裡放出光芒。

我以為他只是隨口一講,不會真的半夜起床,直到我睡前被小靈通震得頭皮發麻,打開一看,全是他發來的簡訊。

「你看球就看球,發簡訊給我幹什麼?」他用簡訊實況解說比賽的消息,「誰又進球了,誰的防守真是好」,被困意襲來的我實在氣憤。

「嘿嘿,一個人看球,電視聲音都不敢開,也沒個人講話,挺無聊的。」隔著手機屏幕,我都能想像到他說這話時嬉皮笑臉的樣子。

「可我晚上要睡覺。」

「沒事,你調靜音就聽不到了。」

話是這樣說,但我睡前總是忘記調靜音,說是忘記,其實也有點不舍,看到小張給我發的那些信息,明明連真實情況都不清楚,卻莫名為之感動。

到了暑假,我每天無所事事,NBA也進入了休賽期,乾脆晚上爬起來和他一起看比賽。

炎炎夏夜裡,我坐在客廳的地板上,怕發出聲響,把電視聲音完全關掉,風扇只敢開最小一檔。拿著小靈通和小張邊看邊討論著賽事。

最難捱的是中場的十五分鐘,我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睡倒在客廳地板上,只好跟小張不停地比「貪吃蛇」的分數。實在來了困意,就躡手躡腳地去淋點水,洗個臉。

也是從這屆世界盃開始,我真正迷戀上了這項賽事——原來世界上還有這樣一項運動,它在短短的90分鐘內有無限可能。

它能體現個人的力挽狂瀾,也能展現11個人的團隊緊密配合。可能整場沒有一粒進球,也可能下一秒的突破遠射,就讓你驚喜尖叫。

本以為跟小張能同學六年已經是莫大的緣分,萬萬沒想到象牙塔里的青春還能一起度過。

高中三年,我倆的成績不相上下,高考分數只相差5分,意向又都是留在省內,最後被省內同一所大學錄取。雖然專業不同,男寢宿舍卻在相鄰一棟。

收到大學通知書那天,我和他打趣道:「抗戰都只有8年,我們要做10年同學了。」

小張哈哈大笑。

進入大學,我倆時常一起自習,空閑了就約著出去玩,也一起看五大聯賽,這個時候我開始稱他為老張,他也頗愛這個稱呼。他說每當我叫他「老張」,他感覺自己很深邃,是一個有經歷的人……

我們愉快而飛速地度過了大學兩年,又迎來了一大盛事——10年南非世界盃。

當時寢室里用的都是校園網,可以收到央視5台的轉播信號。不過視頻是標清,還不能全屏。世界盃開始之前,學校突然開了天恩,校園網轉播的央視5台成了高清,終於能鋪滿整個電腦屏幕。

比賽開踢前一刻鐘,男生寢室已經急不可耐。大家買了西瓜零食,白酒啤酒,備上平時捨不得抽的煙。沖完冷水澡,性格豪放點的就只穿一條褲衩,你一言我一語地守在電腦前。

也不知道什麼原因,我的電腦轉播比其他寢室都快一點。每次一進球,我們這裡先喊,「卧槽!牛逼!」一秒鐘後,其他各個寢室的吼聲才接連響起。到了關鍵球,還伴隨著跺地的聲音,椅子翻倒的聲音,甚至不知哪裡傳來的杯子碎裂的聲音。

因為轉播總快一步,每到重要比賽,來我寢室看球的人就很多。老張也來,大家光著膀子,汗流浹背,聚攏在我那台一開機就像拖拉機一樣嗡嗡作響的筆記本前。沒人在乎夏夜的暑熱,屋子裡煙霧繚繞,瓜子花生殼遍地都是,啤酒罐子噼里啪啦亂響。

到了西班牙決賽對戰荷蘭那天,不知是誰提議去酒吧看球,得到大家一致響應。我們一群人在寢室玩撲克消磨時間,到了10點多宿舍樓快鎖門的時候,浩浩蕩蕩地走出了校門,打車進往市中心。

酒吧街人滿為患,我們最終找了一家小酒吧,巨大的LED屏幕和舒適的沙發坐椅,琳琅滿目的酒瓶和絢麗的燈光,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濃烈的氛圍讓還是學生的我們有點手足無措。老張卻異常興奮,不是在跟這個聊天,就是在和那個借煙,有他活絡氣氛,大家也慢慢放鬆下來。比賽開始後,所有人又回到了寢室看球的狀態。

經過激烈的加時賽,西班牙終於以1:0戰勝荷蘭奪得大力神杯,酒吧內音樂震耳欲聾,開始狂歡。大家一起嗨完,心滿意足正準備回校時,老張在眾人面前毫無徵兆地大哭起來,口齒不清的嘟囔:「西班牙終於奪冠了。」

那個夏天西班牙的奪冠和老張的哭泣,深深地留在了我心裡。

一晃兩年又過去。畢業之際,我去了崑山,老張準備去北京。離校之時,他幫我提行李箱到高鐵站,笑著跟我揮手再見,平常得就像放假道別一樣。

這傢伙居然沒一點傷感,我心裡嘀咕,剛泛起一陣失落,隨即又釋懷了,這麼多年的交情,也不怕畢業就這樣散了。

到新公司報道完,搬著行李到公司宿舍,老式的宿舍樓被整齊的分成了一個六人間。堂堂世界五百強公司的宿舍里居然連廁所都沒有,還是每樓層公用的,比學校宿舍都差了一大截,我發消息給老張吐槽。

老張立刻回復,「有宿舍就行了,說不定我去了北京還得住地下室呢。」

當然他沒有真住地下室,不過他去上班的路上要花費兩個小時。每天都是在北京地下跑,再多的熱情也被消磨殆盡。

工作以後,儘管很忙,遇到精彩的足球比賽,他仍會半夜起來守著觀看,還跟以前一樣喊我一起:「今晚2點皇馬對巴薩,看不看。」

「你明天不上班?」我問他。

「上啊,準備路上補覺,一起看吧。」說完,還給我曬他早已準備好的啤酒零食。

「算了,你看吧,部門最近在研發一個新產品,每天都累得要死。」我猶豫了好大一會兒,還是婉拒了。

他沒再回我消息,我放下手機,心裡仍在糾結,睡前不斷拿起手機又放下,反反覆復看了幾次時間。在悶熱中漸漸睡了過去。

如此約了幾次,老張也沒再深夜給我發消息了。我也不好意思主動聯繫他。有一天上午,他突然打電話問我上海到崑山是不是很近?

我說:「上海來崑山高鐵只要20多分鐘。怎麼,你來上海了?」

「沒有,我出差到了杭州,查了下去上海只要一個小時,下午有半天空閑,準備來你這裡。」

我連忙請假,中午吃過飯就跑到高鐵站出口等他。

幾年沒見,老張居然有些輕微的駝背了,我調侃他是不是經常熬夜看球落下的,他笑笑也沒說話,沉穩了許多,臉上再無年少時的嬉戲,還冒了幾顆痘痘,鬍鬚颳得也有點參差不齊,眼裡有些疲憊,卻仍帶著一股韌勁。

見面打完招呼,我問他:「晚上真要回杭州,要不明天再回去?」

「不行啊,晚上就要跟組進項目了。」他笑著立刻搖頭。

「這附近有周庄、千燈、景溪好幾個古鎮景點,可你這半天時間,我要帶你去哪裡玩咧?」

「來這裡當然要去陽澄湖吃大閘蟹啊,」他擠眉弄眼的樣子,又像是回到了小時候,「開個玩笑。沒事,就隨便走走好了,只是想來你這裡看下。」

我倆在崑山的街道上隨意閑逛,沒走多久,我忍不住提議,「太熱了,咱們去唱K吧,還能吹吹空調。」

他欣然接受,我們兩人找了家KTV唱著歌,繼續閑聊。

「你什麼時候回長沙?」他問我。

「這兩年吧,我想儘快回去,但是長沙工作機會沒有這邊多,你咧?」

「我也是這兩年,北京的房價實在太高了,沒辦法安頓下來。」KTV里昏暗的燈光下,他的神色若有若無地沉了下去。

「是啊,家裡也老催,該到回去結婚生子的年齡了。」說完我倆一同笑了起來。

唱完歌,在路邊快餐廳隨便對付了一下晚餐,老張匆忙趕了回去。

他回北京沒幾天,發給我一張照片:幾隻大閘蟹,一杯黃酒,前面擺著平板電腦,屏幕上的畫面是一場足球賽。

「滿足的晚餐。」

老張走後的第二天,我專門坐了一個小時的車去陽澄湖買的大閘蟹,又用特製的泡沫箱在最上層和最底層放上冰袋,保鮮裝好,寄給了他。

「你這看的哪場比賽?」為了避免煽情,我岔開了話題。

「前兩天的歐冠決賽。」

「等我們都回長沙工作了,周末就吃夜宵看比賽,想想都韻味。」

這句話被我倆反覆念叨了幾年,一直沒實現。在此期間,老張結了婚,也生了孩子。

今年的世界盃開始時,我異常激動,附近的夜宵店陸續掛出了投影幕布和大音響,店裡紅紅火火的小龍蝦和明晃晃的啤酒瓶格外扎眼。

因為近期工作忙,我一直顧不上看直播。有次下班晚歸,滿身的疲憊,經過鬧市時,看到聚集在攤位前看球的人,他們大多二十多歲,聽著他們振奮的呼喊聲,我竟一時紅了眼眶。

想起老張,給他發了一條消息。

「老張,有沒有時間出來吃夜宵喝酒看球?」

過了很久,他才回復。「今天不了,剛哄完孩子睡覺,明天找個時間看集錦算了。」

想起第一次和老張聊足球,那時他還是小張,我問他,「誒,那套小浣熊球星卡,你後來集齊了嗎?」

「沒有,總是有兩個人的抽不到。」又補了一句,「羅納爾多的卡片太多了,重複了幾十張。」

我說,「那些球員也都老了,咱這真是老了啊,熬夜看球都熬不動了。」

他回,「是啊,但世界盃不老,永遠年輕熱血。」


作者裴超,長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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