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學佛和佛學

王路:學佛和佛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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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問:佛教的經典是在佛陀涅槃之後結集形成的,當時沒有紙筆,僅憑口頭的誦讀和記憶,難道沒有偏差嗎?同樣是佛陀說的一句話,不同的人記住的重點都不一樣。況且經過不同部派、不同語言的記載,後來翻譯成漢語又有許多不同的版本,流傳到現在是不是早就走樣了?甚至還有假託佛菩薩名義成立的著作。想靠這些作為修行的依據和階梯,到底有多大把握呢?

這個問題很好。文本的流變對真實含義的影響,可以拿兩種內容來比喻。一種是文學,一種是數學。文學是十分依賴文本的。像李白的詩,「床前明月光」,動一個字,「床前明月亮」,效果就打了很大的折扣,多一個字,「沙發前明月光」,那就不是詩了。文學對文本的依賴是極強的,它的形式就近乎實質。就像靠臉吃飯的演員,臉不好看了,飯碗就保不住了。而靠演技吃飯的演員,臉不好看了,飯碗還是在的。數學,對文本的依賴就沒有那麼強。

如果把阿基米德的手稿拿出來,我們肯定看不懂,那跟我們在物理書上學到的「阿基米德原理」,差別大了去了,要緊嗎?不要緊。我們對阿基米德原理的理解,對勾股定理、牛頓運動定律的理解,不管是用什麼樣的語言、形式來表達,實質是沒有差異的。

那麼,佛法屬於哪一種呢?肯定不是前一種,但也不能說就是後一種。如果說是前一種,佛法就成了文學。佛經的價值,絕對不僅在於它的文學性,更在於透過文本的表達,指明的世間、出世間法的規律。但是,佛法也不是後一種。一樣東西,一旦你試圖把它表達出來,它的呈現總是和它本身有差異。就像你看一個人,拍到照片上的他,和現實中的他不大一致。照片只能從一個角度去顯示,而現實是立體的,全方位的。真正的佛法是超越文字,離言絕相的。

可是,我們還是需要通過文字來了解佛法,這就是「文字般若」,它雖然不是「實相般若」,但它是接近實相般若的手段。就像一個人,被拍成照片,又反覆不斷地翻拍,雖然翻拍了很多次,但如果沒有辦法直接看到這個人,看照片也是可以知道他的相貌的,等將來看到人的時候,憑藉照片上的印象,可以把他認出來。

因此,雖然佛經體現的,不能反映佛陀住世時說法的全貌,但那的確是去了解佛陀教法的最好媒介。文本的差異對學佛是有影響的,甚至在某些時候,影響是相當大的,但如果因此把最大的精力都放在辨明文本上,就多少偏離了學佛,而變成佛學研究了。佛學研究有時候甚至是和學佛背道而馳的。在不經意間,我們常常會把一個個知識點,當作是善法,掌握了一個知識點,就覺得自己身上多了一點善法,看到自己懂別人不懂的地方,難免生起倨傲,這就成為修行解脫的障礙。

佛學好比一張地圖。我們去景區遊玩,假如有一張導覽圖,會帶來很大方便。如果你時間有限,只有三個小時,而景區整個逛下來需要七天,那麼,憑藉導覽圖,你可以圈出最重要的景點,安排在三個小時的遊覽範圍內。

暇滿人身是很難的。今天很多人沒有多少時間學佛,要為了生計奔波,剩下的時間就很少了。在很少的時間裡,想了解浩如煙海的佛教典籍,一覽全貌是不現實的,也只能揀最重要的結個緣,種點善根,而期待在未來際多多如法修行。但當你沒有導覽圖時,在有限的時間內,可能只去了沒有太多遊覽意義的地方。或者是聽人說哪裡好,就去了,結果人山人海,除了看到人,什麼都沒看到。

這種情形下,了解一點佛學,就像拿著一張地圖,會方便省力些。但有人得到了這樣的好處,就走向了極端,找到洗手間,有空調的地方坐下來,三個小時就盯著地圖研究,以為把地圖看完,就等於把景區全遊覽了。很多人研究杜甫,卻連杜甫的詩都沒有讀完,「沉鬱頓挫」、「地負海涵」這種詞倒能說上不少。這就有些買櫝還珠了。

佛陀的教法,在不同經典里體現出的姿態是不一樣的。就像大海有汪洋恣肆,也有天光可鑒。有乳、有酪、有生酥、有熟酥、有醍醐,但這並不意味著每一種都適合初學者,適合每個人。今天談到佛教,很多人喜歡講「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這的的確確是佛法里至關重要的東西,「般若」,是佛教景區里不能錯過的景點。因此,沒有太多時間的遊客,上來就奔這個景點去,完了拍照,回家了。到家把照片洗出來一看,哪有什麼風景,都是人。

般若是佛法里極重要的,不可繞過的。但是要領受它,對一般根機的人,非得有些基礎不可。龍樹菩薩是弘揚性空的,在龍樹菩薩的時代,「有」的積澱很深厚了,「毗曇」非常盛行。毗曇就是講許多名相概念的。對具體的修行方法,大家都掌握得多得不能再多了。就像吃自助餐,已經撐到要扶牆的地步,不能消化了。這時候,灌下一粒消食片,立刻神清氣爽,健步如飛。

於是有人覺得,原來吃了這麼多飯,還不如吃一粒消食片效果好,乾脆就不吃飯了,把消食片當飯吃。最後瘦成麻桿了,還以為營養充足。

在中國佛教史上,南北朝是佛教非常發達的時代。那個時候,很多人都懂毗曇、禪觀。禪觀就是定學,講如何入定的;毗曇是慧學,講名相概念。比如講斷除煩惱,煩惱有多少種,欲界32種,色界28種,無色界28種,這是「見所斷」的,「修所斷」的還有10種,以及10種「纏」,等等,三界九地的種種特徵,都屬於毗曇。毗曇是過去很多修行者熟悉的。

縱然在這種情況下,當鳩摩羅什把龍樹菩薩的性空學傳到中國時,依然發現只有很少人能真正接受般若的空。別說中國人,就連翻譯了《華嚴經》的佛陀跋陀羅禪師,他是從北天竺來的,對空的理解依然和鳩摩羅什有很大不同。因此,鳩摩羅什在翻譯了三論之後,又翻譯《大智度論》。

《大智度論》是大部頭著作,和以往「毗曇」不同的是,毗曇講的多是聲聞佛法中的名相概念,《大智度論》講的是大乘佛法中的名相概念,鳩摩羅什想給中國人一道豐盛的大乘自助餐,以便在此基礎上理解大乘的「空」是怎麼回事。譯完《大智度論》,鳩摩羅什寄給德高望重的慧遠寫序,慧遠還是嫌它太厚重了,刪成了縮減版。沒有辦法,鳩摩羅什又翻譯了《成實論》,拿它作為聲聞乘通向菩薩乘的階梯,《成實論》終於在宋、齊、梁三朝流行。有了這些積澱,後來才有空宗的興起。

像持名念佛的凈土教、放棄坐禪的禪宗,這些在隋唐時期日漸興盛的法門,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前面吃的太多了,需要好好消化,沒有必要再大量進食了。這就像已經對導覽圖諳熟在胸的人,可以扔掉地圖隨心所欲地逛,自然知道在哪個時間去哪個地方,能夠飽覽最好的風景。這是因時因地而異的。可是後來不了解的遊客,學著他們的樣子,上來就把地圖扔了,一頭扎到最有名的景點去,觀看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左手拎著「色即是空」的紀念袋,右手揮著「菩提本無樹」的小旗,就以為掌握了一切佛法的奧秘。

王路:聊聊佛教(2)

王路:聊聊佛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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