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淺評:《人都是要死的》——Simone de Beauvoir

一點淺評:《人都是要死的》——Simone de Beauvo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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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生僅僅是為了不死,為什麼要生呢?但若說死是為了生,這不是荒唐的騙局嗎?

A. 存在主義Existentialism

「Despite profound doctrinal differences, shared the belief that philosophical thinking doctrinal differences, human subject - not merely the thinking subject, but the acting, feeling, living human individual」

(存在主義學者)拋開教義本身的差異,共同相信哲學思想始於人類本體——不僅是思維本身,更詮釋行為、感官、以及活生生的人。

這句話的重點即為,我們討論的是「人」,有優點缺點的人。

本書寫於1946年之前,從歷史上來看,二戰剛剛結束,納粹橫行,想也知道在那一片腥風血雨下,對於生命、社會、國家的思考越來越深入,作者西蒙·德·波伏娃在時代的影響下,作為左派人士,她的作品從未脫離「戰爭」與「時局」(當然這裡也許我們要把《第二性》打一個半對號)。哲學所涵蓋的內容太大,各個主義之間的邊界又十分模糊,我很難去定義一個作家為某種主義,甚至可以說分類的意義太小,因為人的思想與主張必然是隨著年齡、環境而變化,上一刻相信的東西下一秒一定不變嗎?所以沒必要過於糾結。

B. 關於本書

簡單概括下,主人公福斯卡因一種神奇藥水而長生不老,見證歐洲百年變遷。

在構思以普通人為線索的小說時,場景往往很局限,作者可能構思大量精彩情節,卻因為時間及其合理性受到局限。也是,百年光陰中一個人能變多少,能遭遇多少驚心動魄,其數量可以說是被時間束縛著。而在福斯卡身上有無限的機會,這也就給了作者足夠的發展空間,當然,也少不了挑戰。

本書的開頭就站在一個較高昂的起點,那時的福斯卡還是一個普通人,為了權力地位而戰鬥著,也擁有一切普羅大眾擁有的:親人、朋友、愛情,喜怒哀樂。在一位老人給他藥水時,故事才算切入正題。

現在想一下,如果換做您,您會用著無限的生命去做什麼?也許腦海中會湧現出宏偉的計劃和遠大的理想。那麼,若是眼前放了這樣一瓶藥水,您會選擇喝下它嗎?

我會,因為獎品太誘人了。

C. 長生初期

我們的主人公福斯卡在漫長歲月剛開始的那十幾年全心投入他的宏圖偉業,在時代的背景下,發動戰爭,奪取城池,掌權一個國家,他自然都做到了,也擁有了愛人,兒女……那然後呢,數十年的歲月匆匆而過,他看著愛人與兒女慢慢變老、去世,然後是孫輩。如此種種,這個國家再也沒有他熟悉的人了。回憶起來,他發現自己像所有普通的統治者一樣:他們的初衷是建立一個和平美好的世界,卻為此付出了難以估計的鮮血。到了他該離開的時候了。

他的第一個理想「權力」成功了,卻也失敗了,其實可以說是他放棄了這個目標。

也是,如果這個時候福斯卡還不換一個環境繼續他的歲月,這個故事也就沒法寫下去了。

本書的第二個部分就是這樣,是福斯卡最像「福斯卡」的時期,他具有普通人的性格:衝動,熱情,聰明,野心勃勃,從不畏懼。我相信他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不畏懼」,普通人尚且還在乎生命,是的,我相信任何人心底都是在乎生命的,這和「願不願意為了某事付出生命是兩種概念」。

D. 初期之後

我用了「之後」這個詞,而不是「中期」,因為既然是無限的時間,又哪分什麼前中後呢?

福斯卡離開了故土,開始四處漂泊的生活。

「白天過後是黑夜,黑夜過後是白天,永遠不會有例外。」

對於福斯卡來說尤其是這樣。在前兩部分福斯卡就像普通人一樣,除了真的不怕死這一點。而這個人物形象正是在這一部分才豐滿起來的:他不再像一個青年那樣朝氣蓬勃,也不像中年人那樣穩重從容;反而他漠然、隨意、暴躁。這是,一些反社會的人格開始暴露。

「我厭惡那些老年人,他們覺得活了一輩子,像一塊大蛋糕那樣圓而豐滿。我厭惡那些青年人,他們覺得前途無量;我厭惡所有人臉上流露的那種興奮聰明的神氣。」

其實,也只有福斯卡有資格說這些話了吧。我個人倒是很喜歡「大蛋糕」這樣孩子氣的比喻,這樣不假思索的語氣發反而凸顯出福斯卡的不屑。這時他已活過百年光陰,財富名聲都得到了,已經不耐煩了。孤獨的感覺使她暴戾。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嫉妒,嫉妒這些普通人的情感,嫉妒到瘋狂。很自然地,他感覺自己是個異類,否認自己的價值。

「能夠什麼都不是也就好了。但是,世界上總有其他人存在,他們看到你,他們要說話,你沒發不聽到他們,你就要回答他們,你要重新開始生活,同時又知道你並不存在,沒完沒了。」

初看這些話,我的第一感受是:糾結。其實感情要比這個詞所描述的強烈得多。壓抑。就像是真的有人在你耳邊念叨這些話,那種咬牙切齒無處發泄的感覺太真實了。作者和譯者連用五個「你」,我們知道從心理角度來說,如果要和別人表達親切讓別人有較高的認同感與參與感時,要多用「我們」;如果一個人的話中不停強調「我」則表達出個人感,給人說話「直」的感覺;用更多的第二人稱(指傾聽者)就感覺發言者將自己置於一個較高的位置在教育對方。

但是,主人公用的「你」則是指他自己,這是一個很巧妙的用法。試著在心中默念「世界上總有其他人存在,他們看到我,他們要說話,我沒發不聽到他們,我就要回答他們,我要重新開始生活,同時又知道我並不存在,沒完沒了」,這樣語氣是不是弱了很多,讀者在看書的時候會將文字轉化成腦海中的聲音,如果不是刻意擬造的話就都是自己的聲音,因為在用「我」的時候反而潛意識裡記得這個人稱是指書中那個人,所以我們是在旁觀者的角度。

現在再讀一遍原文「世界上總有其他人存在,他們看到你,他們要說話,你沒發不聽到他們,你就要回答他們,你要重新開始生活,同時又知道你並不存在,沒完沒了」這下給我們的感覺就好像我們就是這個長生的老人,就好像現在煩躁不安的人使我們。

這幾段是我在寫的時候才想到的,有趣,第一次讀的時候可沒想過人稱如何。

「這需要很多力量,很多傲氣,或者很多愛,才相信人的行動是有價值的,相信生命超過死亡。」

人們常說,懂得越多,越明白人的渺小。天才們從生命的廣度上證明這一點,福斯卡則從生命的長度上進行體驗,他見證幾世紀的離合悲歡,一個個人來了又走,一個個國家興盛又衰落,戰火熄滅又重燃……就連他親手建立的帝國都湮沒在這百年變遷中,他曾經信仰的、驕傲的都像一滴水落入大海,轉眼間,連漣漪都不剩。價值?生命?自然都喪失了意義。

「在他們眼中,有價值的東西永遠不是他們得到的東西,而是他們所做的東西。」

很顯然,我們普通人很容易滿足,千百萬的財富或足以影響幾代人的成就都可以使我們在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面帶微笑。

可對於我們主人公,金錢他不在乎,成就又像鴻毛一般微不足道,和他談人的價值實在太難。他有無限的時間,他不在乎生命,無論自己的或別人的,於是養成了很糟糕的習慣:他與別人打賭,賭注是金錢,當然他會贏,那人就會因無法承擔的債務而自殺。福斯卡不在乎。這只是他的消遣。

E. 科學與真理

「通過顯微鏡和望遠鏡,要看還是要憑自己的眼睛。事物只有在可以測知、可以觸及時才對我們是存在的,順從地處於空間與時間中,與其他事物並列在一起;即使我們登上月球、鑽入海底,我們還是一些擺脫不了人類世界的人。至於我們五官難以捉摸的神秘現世:力、星球、分子、波,這是一大片空白——我們由於無知而留下,又欲用言語去遮遮蓋蓋的一大片空白。大自然永遠不會像我們泄露自己的秘密,因為它沒有秘密;我們在曲頸瓶底發現的只是我們自己的想法;這些想法歷經幾個世紀,變得繁瑣複雜,形成日益龐大精微的系統,然而它們永遠沒法使我超越自己的想法。」

是的,我們的主人公在他生命的不知道幾個年頭去做科學研究了,但是他做研究可不是為了去解決世界難題,而是為了打發這漫漫的日夜。其實在這一部分我的看客心理已經很明顯了,就好像:你的日常我知道的差不多了,現在就看看你能翻出什麼花樣。通過上面這段話,福斯卡好像不怎麼相信科學,也是,這麼多年過去很容易去相信什麼東西或人,或者說,他懶得去將希望寄於所謂的真理。

-「說真的,我不相信人會進步。」

-「可是很明顯的,我們要比從前更接近真理,甚至更接近正義。」

-「您敢肯定,您的真理與正義要比過去幾世紀的真理與正義更有價值?」

-「科學勝過無知,寬容勝過偏激,自由勝過奴役,這些您同意吧?」

F. 尾聲

嚴格來說本書並不存在一個明確分割的尾聲,但我還是把這一部分當做了結局。

剛才說到科學家福斯卡的人生有些平淡,但這裡仍然存在一個關鍵人物,就是他的妻子,第幾任我倒是不記得了,在她妻子人生的最後福斯卡才坦言自己的長生,然而她並不接受,甚至自此疏遠了福斯卡,直到死亡。這對福斯卡是一個打擊,他確實愛她。然後福斯卡前往了美洲,另一個重要人物出現了:福斯卡的後代。那個青年人正在準備發動一場起義,他請求福斯卡幫助他,因為他認為自己的祖先活了這麼多年,有他的參與肯定會帶來勝利。可惜失敗了。期間,福斯卡當然一開始是拒絕,但他為什麼最後又參與了呢?因為正是這個後輩,讓福斯卡重新活了過來。

「我們行動的意義不用等待未來來評價,若是這樣,人沒法幹了。我們決定了怎樣鬥爭,就怎樣鬥爭,這才是一切。」

「為了證明自己的生命在世界上是有分量的,不惜去獻出生命。」

縱然這場戰爭還是消失在歷史的進程中,但至少福斯卡確實感受到了一些:

「汗珠在他上唇冒了出來,他正在輸。他輸了,感到生命在他胸中跳動,燃燒著他的太陽穴,他在冒生命的危險,他在生活。」

是什麼讓這個老人活了過來呢?被自己不屑的東西打敗,是恐懼吧,是震撼吧,也許是他發現自己背負著一群人的希望。

「死的人死了,活的人用這個死的過去創造了一個火熱的現在;活的人活著。」

活的人活著,生命的意義難道不正是它本身嗎?

G. 談談文字

常常我們會用一個句式:話雖這麼說,但是……

能引起共鳴的書往往有一個特點,作者把當下人們心裡明鏡似的卻不願意承認的感受以角色所處的角度一語道破,在這一點上令我感受最深的是Elena Ferrante的「那不勒斯四部曲」,作者在人物形象塑造及情感把握上令人驚艷,彷彿這就是你身邊發生的事,甚至這就是你親身經歷的事,而你就是故事裡的人。我是同時讀的這兩本書,對比之下我感覺波伏娃在描寫人物方面還是不夠好,除了主角,其餘支線里的主要人物就是匆匆而過的模糊影子,合上書之後我甚至想不起他們的名字,當然這也許是篇幅過長要講的事太多的原因;而對於福斯卡的描述完全是根據讀者的思維慣性走的,也就是說前75%雖然有趣,但並不驚艷。這本書里多得是客觀事實,缺少了主觀感受。

我之前一直沒提,這個故事是怎麼開頭的呢:一位美麗的少女邂逅了福斯卡,而這時的福斯卡已經六百多歲,在精神病院,他不是真的瘋了,但也許他希望自己瘋掉,他向少女證明了自己的不死,然後對少女講了這一生,於是故事就開始了。其實這個引出方法我還挺熟悉的,之前看Victoria Hislop的作品時對這樣的結構深有體會。她善於將小人物的故事放在時代的大背景下講:《島》將一個家庭放置與麻風病肆虐的時期;《回歸》則講西班牙內戰時期的一個家族。兩本都採用的是第三人稱敘述整個過程,看完這兩本之後我就沒再看過她的書了,因為感覺都是這樣的套路,已經沒有第一次看的時候那種柳暗花明。然後再看波伏娃這個故事,福斯卡不算是個小人物,背景卻是前所未有的大背景:六百年的變遷。但是這個背景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也就是說,同樣的情節,我換一個國家換一個時代是完全可行的。

說到這我覺得,「長生不老」這個設定很俗但很大膽,發揮空間夠大,挖得坑也夠深,可能是我對長篇小說始終持一個觀望態度,所以反而覺得如果其中某些不痛不癢的情節省略掉,故事可以更緊湊。

總體來說,《人都是要死的》這本書可讀性還是蠻高的,雖然從文學角度來說較為平淡,但是從故事性上看是很獨特的,其中也有很多值得思考的問題,可以說是無功無過。

那麼再問一遍:若是眼前放了這樣一瓶藥水,您會選擇喝下它嗎?

我會。

我想應該在這裡結束:

「某處,有一個青年望著太陽,心中有樣東西爆炸了。我手按在心上,它在跳動:永遠、永遠;海水拍案:永遠、永遠。它又開始了,又繼續了:永遠、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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