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我們少了一點「封建糟粕」

來自專欄聽風眠雨寫荒唐1 人贊了文章

坐了這麼多次火車，遇到的最讓我感動的一幕，是對面一個男孩邊用手機放《賢良》，邊用kpw2看沈三白的《浮生六記》，而我用同樣的設備在看陳公的《小窗幽記》，手機里放著蘇陽的另外一首《招招手》。

在茫茫人海中能與一個和自己來自相同地方有著相似愛好的人對坐，是緣，也是幸。不用問對方姓甚名誰，不用問彼此多高的學歷在哪高就，只是聊聊那些打動我們的相同而又完全不一樣的東西。十多個小時的緣分，沒有前因，不談後果，在不同的地點下車，走向相異的人生。這是旅程上一次獨特的擦肩，過客千千萬萬，能讓生命感受到平靜的，確是上蒼的眷顧。

————莫名其妙的一段廢話

作為一個不合格的憤青，我一向認為這是最壞的時代，可是，卻又是一個不那麼壞的時代。它有一個最大的優點，就是真真正正的使從三皇五帝開始在這片土地上歷經數千年滄桑的人們，再也不必過多的為活著擔憂。可是，它最大的壞處，也是活著。它讓這些繼承了祖先璀璨文化的人們，除了活著，再也找不到其它的事可以做了。活得更好或更差，活得耀武揚威或卑躬屈膝，都只是活著罷了。沒有了社稷需要人去盡忠，沒有了宗廟需要人去盡孝，沒有了黎民百姓需要人去拯救，也沒有了需要燃燒生命的志同道合。人漸漸找不到了祖先的葬地，也看不見自己百年後的歸屬。

認為過去有個黃金時代，是中國哲學家們的通病。除了法家，諸子百家都認為要朝後看才能拯救現在。這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中國普通百姓的思維習慣，例如崇拜祖先、迷戀歷史、恪守風俗等等。於我亦然，或者，我的「病症」比一般人更重，常常覺得這個時代一無是處，恨不能時光倒流一千年才好。

作為接受西式思想改造的年輕一代，不說對西方文化多麼了解，至少關於民主、自由的觀念早已成為我思考問題的「先天概念」。矛盾的是，我推崇西式的民主，卻又迷信儒道禪式的精神解救。換句話說，我渴望自由，也渴望規則。沒有自由，就無法思考；沒有規則；思想就無法突破。

小時候讀書，有一個詞很常見，叫「封建」。政治里也喜歡用一個詞，叫」去其糟粕，取其精華「。後來慢慢的，當自己看了一點點書之後，我開始想，什麼是糟粕，哪些又是精華？似乎那些被提取出的道德概念是精華，而那些陳舊的道德儀式卻是糟粕。就好像，孝順是文化精華，而丁憂卻是可笑的封建殘餘。關於這點，我以前一直沒有疑問，畢竟時代在改變，用一句裝X的話來講，就是「民道弊而所重易也；世道變而行道異也」。直到偶然見到一件事，促使我的觀念開始變化。

有一年暑假，我家外面不遠處有老人去世，小縣城嘛，當然保留了很多」封建陋習「：幾位不知道是道士還是和尚的人吹吹打打，念著讓人聽不懂的經文；外面的路上掛滿了一個又一個的白汽球，大大的」冥「字在天上飄揚；一群男男女女們披麻戴孝，跟著誦經人做著各種儀式。這本來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從小到大看過很多，自己也經歷過。然而有一件事卻讓我突然開始困惑：這種儀式給旁觀著帶來的肅穆和悲涼，到底是怎麼產生的呢？如果我從小沒有經歷過，甚至不懂漢語不識漢字，第一次遇到這種莫名的儀式，心理會產生怎樣的變化呢？

這個突然的念頭最開始是讓我思考：從眾行為是否會增加宗教或者祭祀儀式的神聖感？你看到一個人跪拜和一千個人跪拜，感受是不一樣的；一千個人跪拜和一千萬人一同跪拜，感受又是截然不同的。但是，寺廟裡香火鼎盛的佛像能讓人感到莊嚴，而路邊的泥人你可能走過了都沒有發現它。這種心理印象很明顯又是和刻板印象有關，從小接受的教育和文化告訴我們，廟裡的佛普渡眾生不可造次。可是，如果我們走入一個完全不了解的部落去參觀完全不一樣的祭祀場所，是不是同樣能感受到儀式的神秘感？也就是說，某件事情給我們的印象，可能和它的本質無關，而和它的表現形式有關。

這些年網上紛紛揚揚，說中國人道德淪喪，缺失信仰。可是很多人又很困惑，老祖宗留給我們的道德準則一直都在。為什麼卻缺少了約束力？課本里的仁義忠孝從小學到大，到頭來卻個個不仁不義不忠不孝。倒在地上的老人，跪在路口的乞丐，為民服務的官員，醉心學問的專家。。。。。。這一個個毫不相干的群體共同組成了神州大地最讓人感到悲涼的笑話。難道我們缺少道德觀念嗎？很顯然並非如此，這世上自我標榜的道德君子已經足夠多。那為什麼道德觀念卻無法具化為道德行動呢？

也許我們不缺少道德的信念，只是缺少道德的形式，缺少那些被定義為糟粕的腐朽成規！

人性是否本善，這見仁見智。然而不可否認的是，人類的道德準則毫無疑問在抑制人的動物性，因為說到底道德是「利人」的。而僅僅靠觀念是無法抵抗我們心靈中與生俱來的獸性，所以我們需要某種自我心甘情願接受的規則。這種規則，儒家叫作「禮」，它把社會行為歸類出道德，進而質變為我們所說的信仰。禮，就是非常典型的形式。小到穿衣，大到祭祖。一言一行一舉一動，莫不有之成規典範。這種迂腐的堅持，才造就了種種道德。

朝聖、禮拜、禱告、誦經等等都是形式，正是這些形式讓宗教更有信服力。這世上沒有任何一種宗教不用藉助固定形式去表達信念，連禪宗都有「棒喝」和「頓悟」。這個時代的缺失，正如禪宗那個有名的故事一般，人人想做那「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六祖，卻不知這世上大多數需要像神秀那般「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缺少悟性和定力，就不要學人家「酒肉穿腸過」，老老實實打坐念經持齋茹素。吃多了酒肉，也就會慢慢忘了這本是不該沾的毒藥。

這是最壞的時代，因為吃著毒藥的人都在指責別人手腳不幹凈。

這又是一個極好的時代，人人都有毒藥吃，再不必擔心誰會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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