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震、謀殺、政商勾結:行車記錄儀里的上流社會

車震、謀殺、政商勾結:行車記錄儀里的上流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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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幕或鮮明或平白的人物藉此契機上演,道貌岸然的,朝不保夕的,男盜女娼的,混吃等死的,共同奉獻一出精彩的人境。真是想起那首歌,「在大多數悲劇裡面,真正的傷心很少見。」

流浪者之歌

作者:K

無論從哪個角度上看,《大佛普拉斯》都是一部吸睛的電影。好像片名佔一半:足夠無厘頭的中西合璧。「文藝片的良心」、「大尺度車震」、「笑著笑著就哭了」、「還是有錢好」...看電影之前,你多少奇怪,那些看來自相矛盾的標籤都貼給同一部電影,並隨金馬獎、金像獎、亞洲電影獎、台灣電影節,還有相對「草根」卻依然頗有人氣的豆瓣電影年度榜單作陪。在看過電影之後再瞄上幾眼,你卻對上號,真是貼切。

從2002年起,導演黃信堯拍過13部片,除了《大佛》系列,剩下的電影掛分寥寥。據說黃信堯曾輾轉多份工作,電視廣告,拉票車司機,報過侯孝賢的電影課程,後來落選。好像也有些失意可講,可也是從眾的人生。幸好幸好,還有志同道合,在「錢未給,演員未定,劇本暫無」的時候,主創一干人等找最便宜的道具,友情出演,寫劇本,拍出了大佛。一個多簡單的故事,底層小人物的日常,無非吃喝拉撒,生老病死。

◇《大佛普拉斯》海報

曾經一個在村子裡長大的朋友見怪不怪地跟我說,「村裡的狗都沒名字啊。」大佛的主角出場,正如那句台詞再現,「他看起來好像一條狗誒。」掛著菜埔、肚財、釋迦、土豆……不值一提而俗氣的名字,演員們從一開始就出賣了他們不值一提的一生。

菜埔(台灣語蘿蔔乾之意)在一家造佛的藝術廠里當門衛,好友肚財靠撿垃圾為生。兩人僅有的交集,是在菜埔狹小又漏雨的保衛室里結伴度過一天結束後的小段愜意時光。菜埔為人木訥,一邊抱怨肚財撿的從超市裡丟出來的咖喱飯冷冰冰,一邊翻著肚財從垃圾堆里撿來的,粘著臟呼呼不明液體的色情雜誌下飯。

肚財愛夾娃娃,為人膽小,也只有在菜埔面前才敢硬氣說說調侃的話。畢竟「畢竟光是要捧飯碗就沒力了,那還有力氣去講那些有的沒的。」

◇《大佛普拉斯》劇照

有天機緣巧合,肚財慫恿菜埔打開了「瞥見」老闆黃啟文私生活一角的行車記錄儀,從此一發不可收拾,靠著聽力和腦補在別人玩過的生活垃圾里翻翻撿撿,這也是他們唯一與「有錢人彩色的世界」掛鉤的機會。

在見過老闆的風光、女人和奢靡之後,坐在爛椅子上的肚財的感慨「等我有錢,也找人給我取一個英文名字。」「人家有錢出來社會走跳,是三分靠作弊,七分靠背景。你後面有什麼?」「鳳梨、香蕉、芭樂。」一夜無話。

白天,肚財的另一個朋友釋迦常騎著小自行車跟在他身後。釋迦是個來源不明的流浪漢,肚財是他唯一的朋友。即使如此,在面對警察暴力執法抓捕這位「唯一的朋友」時,釋迦只是停下自行車,躲開被摁到地上的肚財一語不發,還跟著倒霉的肚財領了一份警察局的「愛心」便當。

好日子沒過多久,肚財和菜埔就受到了「偷腥」的懲罰。目睹了黃啟文暴虐殺害情人葉女士的整個場景後,兩人陷入了恐慌。不過這對難兄難弟沒有報警,而是選擇了拜神求佛——因為看到了不幹凈的東西。

神佛自然沒有插手,黃啟文發現了錄像,後來便有了肚財不明不白的死亡。不過黃啟文還是貓一樣把老鼠菜埔攏在腳下暫時留了活口——或許是怕殺掉菜埔會引起警察的懷疑,或許是不忍心殺掉一個老員工,誰知道呢。

◇《大佛普拉斯》劇照

回想起拜神回來的那個夜晚,兩人面對著深不見底黑夜,多像一個悲傷的隱喻。

小鎮上有家開了很久的菜燴面,肚財在那兒吃了生前的最後一頓飯,儘管誰都不知情。善良的老闆娘送給他一隻雞腿。觀眾才知道肚財很可憐,白天只吃一頓飯。雞腿很香,也應了吃飽好上路。

在舒緩輕快的背景音樂中,塑料棚,車子,以及白色粉筆的劃痕兀一一登場,一切都發生了,又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沒有過多煽情,肚財就像被刮過平谷白色的風颳走了。

在大約同一時間線里,老友菜圃看見老闆黃啟文走進了門房——老闆感慨好多年沒進來了,不過這次不是來敘舊情的,而是算總賬的。老闆想讓菜圃死,家人也沒有更溫情。當菜埔拜託唯一的小叔照看媽媽時,卻被小叔騙走三百元。兩人分列在鏡頭兩側,小叔拿著三百元,滿臉不甘。

而菜埔對小叔的行為也沒怎麼抱怨,只是連他唯一可以拜託的小叔都這樣對待他,他的內心感覺很希微。好在導演沒有止步於煽情,落入憤青的控訴。而是偏愛地給了小人物幾抹難得的善意:一條雞腿,掛滿娃娃的太空艙,菜圃的小門房。

這些微弱的保護給了肚財些許溫暖,讓他在「連端起碗筷都沒有力氣」的黑暗裡不至於完全絕望。影片給了菜埔和釋迦一片海岸燈塔,晴天水灘,一個看起來依舊清麗澄澈的世界,路還很長。

◇《大佛普拉斯》劇照

影片給人印象最深的,是不著痕迹的處處荒誕。像西西弗的神話里說,「荒誕本質上是一種分裂,它不存在於對立的兩種因素的任何一方,它產生於它們之間的對立。」。

於是,窮人的黑白和富人的彩色世界;老闆娘一食一飯的善和老闆道貌岸然的惡;警察對底層的暴力執法和對上流的唯命是從;神鬼的庇佑眾生和充耳不聞……但這些元素竟然能毫不違和地彼此消融,被主創巧妙地點滴於小人物的世界——肚財被警察毆打後發了個盒飯就打發掉了,拜跳大神和蔣公妄圖得到庇佑逃脫厄運,唯一的照片還是朋友在網上截的……

每一幕或鮮明或平白的人物藉此契機上演,道貌岸然的,朝不保夕的,男盜女娼的,混吃等死的,共同奉獻一出精彩的人境。真是想起那首歌,「在大多數悲劇裡面,真正的傷心很少見。」

一方面,這是大多數的悲劇。肚財的,菜埔的,釋迦的,垃圾堆里屍體的,菜埔母親的,葉女士的,瓦樂麗的,黃啟文的,甚至是大佛的。

另一方面,好像誰也不該有過多傷心。儘管和黃啟文們、陳議員們分享著一個城市,撿起他們的垃圾、剩飯、苦工和失落,但他們終究是太過溫順無名的暗影。就像振動篩里的顆粒,在茫茫黑暗中無目的移動,只有威脅到那些具體明確的堅挺時,才能被看見落得一腳踩死,或者滾回黑暗的命運。

◇《大佛普拉斯》劇照

而菜埔也終究發現,他並不真正了解肚財,了解他的小小宇宙。請不要太唏噓,甚至在影片結束時,你看到菜埔站在陽光下,也很難想像,活下來的他是否會有一個更加詩意、更加幸福的死亡。這麼想來,肚財只失去了日復一日的明天,而明天會更好的命題只會在黃啟文們身上應驗,對活下來的菜圃而言,生活就是博爾赫斯筆下的永恆之國。活一天和活一萬年沒有區別,對生活徹底的繳械投降。

而在絡繹不絕的眾生相間,釋迦和大佛是兩個很奇怪的存在。釋迦在半途中「來歷不明」地插進來,不依賴誰,不期許誰,不糟踏誰。參加葬禮回來,繼續抽煙,吃面,很出世,很大佛。

而在「真」大佛眼裡,肚財和菜埔不是它見過最悲慘的,黃啟文也不是它見過最禽獸的。所謂太陽底下無新事,這大約才是世間最大的悲哀。於是它也認命,懷揣著最黑暗最骯髒的秘密,告別了晴空里獨自上路的肚財,在陰雲密布中被押解向廟堂之高。

儘管生死事大,阿彌陀佛啊。儘管終生平等,慈悲為懷啊。

◇《大佛普拉斯》劇照

最後的聲響,寧願只敲在黃啟文的心裡,永不停歇。可生活不是寓言,大佛被孤零零綁架在人境中,最是無能為力。看完電影跳回片頭,稀稀拉拉的友誼地久天長響起,竟然毫無徵兆地被深深打動。「怎能忘記舊日朋友心中能不懷想舊日朋友豈能相忘友誼地久天長。」總有一些相通的,珍貴的人事賦予我們流逝的時間以意義。即使螻蟻如你我,即使相隔天地宇宙。

想查台灣現狀,無奈關鍵詞敏感,網頁中關於台灣政治環境和底層人們生存現狀寥寥。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一份數據,貼上來。

根據台當局推出《由財稅大數據探討台灣近年薪資樣貌》的報告顯示,低薪族佔比近五年皆在25%至26%徘徊;2010年,台灣處理的遊民為3萬餘人,比起兩千多人的台灣,最底層的遊民釋迦一類實在不夠得上引人注目——還沒有10萬數目的流浪狗數量龐大。圍牆內外,兩個階層的人互相偷窺,在彼此眼中都是魔幻劇。

包括導演自己也說,不想指責誰,貶低誰,只是想講好一個故事。很想感謝導演,看到了這麼好一個故事。於我來說,哪怕只收穫一支並不算動聽的友誼地久天長便足夠。不過還有些小小的缺憾,電影多多少少流露出「有錢人大多是壞人和騙子」,底層人民「溫順善良」的標籤。

實際上就像另一部反映台灣底層生活的《艋舺》里,「底層的生活,常常不是生活,而是直面生存這個課題,所以身為底層,容易突破下限,容易不講規則,殘酷的生活太容易讓人暴露人性中的惡,底層的人性太容易被考驗,而人性本惡,考驗人性是危險的。」每個階層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包括善與惡,真相與謊言,光明與黑暗,儘管人與人之間的悲歡並不相通。

◇《大佛普拉斯》劇照

回顧起來,2017年大佛無緣內地上映,2018年何社長鋃鐺入獄,雖然毫無關係,但想起幾篇影評,大抵是說「台灣階層固化好可怕」、「底層人民太慘了」,「還是我們好,大陸多好多好」。我想,長篇大論寫影評的人如你我,一定不是最底層的人。

我們只是用極少的信息去勾勒一個並不真正理解的世界,並在裡面安放自己臆想的價值觀。但在這兒底層人民是被「消聲」的一群,滿滿正能量里,你聽不到和諧社會裡「最難唱的一曲悲歌」,你找不到他們存在的證明,你沒法估計他們的數量,你懷疑他們是否在這個真實存在。

我們才是真正活在太空時代的一群人。

題目取自黑塞的小說,像流浪者悉達多一樣,願流浪者釋迦走出小城,願有這樣一處寧靜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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