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民秉彝，求是懿德——互聯網時代法律解釋的新願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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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少有含義徹底明晰的合同。面對狀似清晰實則「步步地雷」的語言，以及亘古傳承卻又不清不楚的解釋「原則」，即使是最睿智、最有經驗的法官們，常常也無法得出一致的結論。比方說：解釋合同究竟是否應該引入外部知識？如果是，應在多大程度上引入？不同國家與地區的法律，對此可能有截然不同的判斷。圍繞合同解釋產生的爭議，佔據許多聰明人的心神，持續地消耗大量的資源。若有更簡明快捷的解釋手段，大家都可因此少操許多心思。

借鑒已在商標訴訟等領域廣為採用的方法，Ben-Shahar與Strahilevitz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為何不在互聯網的基礎上，引入大範圍調查數據來進行解釋？一旦雙方圍繞合同的具體解釋發生爭執，雙方可各自尋找，或委託法庭尋找相關企業。這類企業通常擁有相當大的樣本庫，可以覆蓋各地區的各類人群。選定具備代表性的人群以後，藉助聯網軟體，企業可在具備代表性的大樣本中實施調查：這裡是對相關文本的多種解釋，你認為哪一個更有道理[1]？

調查結果取決於贊同不同選項的參與者各自所佔的比例。在一般的案件中，簡單多數即足以確定調查結果的方向；在部分法律有特殊規定的情形中，決定結果的門檻可能會更高；調查也可能出現「平局」。結果確定後，雙方可針對調查中可能存在的偏倚或缺憾辯論；相應地，法官也可根據針對證據的相關規定，決定是否要採納以上結果。如果採納，立場與調查結果一致的一方將因此在庭審中佔據優勢地位；若調查未得出明確結果，舉證責任的分配將成為關鍵。

「光說不練假把式」：與某知名相關領域企業合作，二位學者招募了近2600名參與者，針對近期一系列合同法中的爭議案件的相關內容進行了調查[1]。比方說，家事保險只賠被保險人在非商業活動中對他人造成的侵權損害。接受少量報酬照料他人孩童時，因疏忽導致小孩被熱水燙傷，該不該理賠？航班在由波多黎各飛往美國本土時掠過公海海面，此航班是否仍處於對在美國國內飛行的航班提供保障的保險範圍內？林林總總，共有7個存在分歧的案例。

結果頗為有趣。7個案子，法庭認為其中4個不存在明顯爭議，剩下3個則有較大分歧。前者之中，有3個的結果與法庭保持一致，還有1個恰好相反——然而，針對此案的結果與陪審團決定一致；在3個法庭認為存在較大分歧的案子中，有2個的調查結果都打成了平手，在另一個人關於隱私政策的案子中，雙方觀點截然相反。值得注意的是：首先，參與者並未對大企業表現出敵意；其次，哪怕是只需要進行簡單乘法運算的情形，認為表述模糊的比例都會大幅上升。

因此，在爭議案件中引入「民間智慧」，並沒有導致離譜的結果。作者進一步指出：相比傳統的依賴法官的智（想）慧（象）的解釋，基於網路大規模調查有諸多優點：首先，如此方式，得出的結果可能更接近所謂的「平義」解釋，也更容易為雙方當事人理解；其次，便宜，快，樣本可以做得很大；再次，如此手段，可以限制法官以效率、交易成本等名目，於結果中加入太多個人權衡；最後，因為合同要寫給普通人看，企業因此有激勵去寫短一點、寫明白一點。

原文還對許多可能的批評做出了回應，限於篇幅，此處不再贅述。近年來，伴隨著互聯網的興起，以及部分所謂新興技術的進步，針對未來立法及司法的想像越來越多。有的卓有根基，有的令人瞠目。本文應當是屬於前一類：通過互聯網，讓當地司法體系中的「理性人」這一概念真正落到實處，反映社會「平均」的狀況。從更宏大的角度看，涉及類似的註定無法划出明確邊界的判斷時，法院是否都有可能通過類似方式，將相關的任務「外包」呢？拭目以待吧。

[1] 實際調查中，作者還增加了一個類似「說不清楚」的選項。

[2] 作者在在設計相關問卷時已注意到了美國聯邦司法中心（Federal Judicial Center）對問卷設計的諸多指引及要求。若知友有興趣閱讀相關內容，可參閱https://www.fjc.gov/sites/default/files/2012/SciMan3D09.pdf。此外，作者刻意對背景進行了模糊處理，以確保絕大部分參與者不受先前印象的影響。

參考文獻：Ben-Shahar, Omri, and Lior Jacob Strahilevitz. "Interpreting contracts via surveys and experiments."New York University Law Review 92 (2017): 1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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