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賞櫻記

春日賞櫻記

來自專欄霓虹補完計劃

說來令人費解,雖然對日本抱有濃厚的興趣,但我對賞櫻一事卻一直缺乏足夠的熱情和動力,要說原因,一來是櫻花生性傲嬌,從含苞到凋落,每年的花期不過月余,滿開更是只有短短一周左右,即便掐著日曆和精打細算,也未必能恰逢其會,因此花期與假期便如牛郎織女,相會全憑緣分和天命;二來拋開飆升的旅行成本不談,每年初春那人頭攢動、摩肩接踵的賞櫻景象對於生性喜好嫻靜的我來說,明擺著就是一塊「閑人」免進的勸退告示牌——那一天,我又想起了在故宮、西湖和回民街被人潮裹挾和支配的恐怖——對於旅遊旺季和熱門景區的強強聯手,實在心有餘悸。

因此當我決定在3月底前往關西時,對於能否邂逅粉色的旅途純粹是抱著隨緣的態度。無比幸運的是,不抱期待的自己反而受到了春神的眷顧,無意間撞上了櫻花滿開的絕佳時節,遂成就了一段無心插柳柳成「櫻」的花見之旅,頗有種日本人所謂「一期一會」的因緣際會之感。

作為「大和魂」的象徵,在櫻花這位風姿綽約的名媛眼中,也許從來就不存在所謂環肥燕瘦、群芳鬥豔的景象。在每年三、四月份的花期中,千嬌百媚的櫻花小姐都是令無數佳麗黯然失色的花季女王,她一枝獨秀地主宰著日本所有的社交界,沐浴在「三千寵愛在一身」的聚光燈下,任憑無數高雅風流的紳士浪子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而後優雅地回眸一笑,在世人意猶未盡的注視選慵懶入眠,直至下一年的舞會在漫天的粉色花瓣中再度開幕。

櫻花真的是一種極為「驕橫」的花朵,她與日本人同樣推崇的以樸拙為美的松柏幾乎是兩個極端,總會在自己蘇醒的時節里霸道地佔據著舞台的中央,一顰一笑間俘獲無數痴迷的目光,彷彿世間的所有美好盡繫於櫻粉的一瓣姿色之上,甚至伸個懶腰、輕咳一聲,就會引得俗世一陣聳動,生怕今年不得飽餐秀色——每年的賞櫻期,無數紛至沓來的遊客傾倒於灼灼其華之下,將櫻花的純潔、高尚、以及轉瞬即逝的凄美深深印刻在了人們的美學觀中。

在關西的春日賞櫻之旅中,即便每日連番被粉色調進行視覺轟炸,我也不覺得審美疲勞,反而覺得慶幸、戀戀不捨以及「洒家這輩子值了」的一本滿足,這種伴隨著宿命感與無常感的驚艷,大概是櫻花最吸引人的魅力所在。

至於為什麼我在臨近「紅葉狩り」(賞楓)的季節才慢吞吞地來拾掇半年前的旅行碎片,那是因為人們記錄良辰美景的兩種手段——鏡頭語言和寫景藝術——都不是我的強項。如同《旅行的藝術》所言,技術也許讓人們更加容易接觸到美,但是它並沒有使擁有或欣賞美的過程變得簡單。但同時,令人陶醉的景緻也通常使我們意識到語言的貧乏:櫻花究竟有什麼地方如此吸引人?它會讓人聯想到什麼?除了用「美」這個詞之外有什麼更好的詞可以形容雖然?我並沒有足夠豐富的語言能力來重複形容賞櫻的過程中給我帶來的無數次感受,但有一點卻是毋庸置疑的:沒錯,這便是心動的感覺。

(技術爛人又懶,照片都沒處理過,湊合著看吧)


京都:古都風華

近江八幡:水鄉躑躅

宇治:茶香物語

吉野山:一目千本

奈良:落櫻繽紛


京都:古都風華

金澤、高山、犬山、萩市……日本有無數遍布全國各地的「小京都」,但真正的京都卻永遠只有一個。冠以「小」的前綴,是因為它們的人文風情和城市規模都是京都的縮水版,話說回來,雖然是和東京、大阪齊名的日本「三巨頭」,但京都的氣質卻和這些「凡夫俗子」有著本質上的差別,這裡很難看到象徵著現代化大都市的城市叢林景觀,更多地跳動著如老北京衚衕一般由時間沉澱出的人文脈搏——以及和那些想蹭一下旅遊招牌的「小京都」相比,它確實要大那麼一些。

站在村上春樹跑步的鴨川邊,我有些詫異:傳說中的鴨川,還沒有我的家鄉——東部包郵區的一座十八線小城——的城市主河道的一半寬,但多少比岐阜縣的「小京都」高山市的宮川寬闊一些。但我很喜歡這裡,雖然沒有驚濤拍岸的磅礴浩蕩,鴨川的兩岸卻充盈著生活的氣息:櫻花怒放,靜水流深,暮靄沉沉下的千年古都,以及擦肩而過的「村上春樹」。

遠處,一群年輕人踩著河床上的石塊,一步步邁向對岸,在歡聲笑語中就完成了橫渡鴨川的壯舉,絲毫沒有緊張與懼怕的氣氛。也許這就是鴨川受日本人青睞的原因:它看上去有些小家子氣,遠不如中國一座三線城市裡的母親河寬廣,但卻也不像大開大闔的江河那般令人敬而遠之,需要靠岸邊「嚴禁下水」的告知牌和生活在岸邊的人們保持距離,它更像是鄉村中的潺潺溪流,充滿了恬靜而安逸的生活氣息,就像隔壁夜幕下《鴨川食堂》中的一碗炒飯,寡淡而平易近人,在京都的人文光環下顯得格外素雅。

初訪京都,看到的第一抹粉色就在入住的小旅館門口,雖然這不是我此次見過的最美的櫻林,但隨風搖曳並鋪滿大地的花瓣,卻足以讓一名不諳「花」事之人咋舌驚嘆不已。

谷崎潤一郎說,「櫻花若不是京都的,看了也和沒看一樣」。作為文人墨客垂愛有加的古都,京都的賞櫻名所有太多太多,放下行李後,我卻直奔了人跡罕至的建勛神社。1869年,明治天皇下令創建祭祀織田信長的神社,後於1910年移建至京都的船岡山山頂,與信長在本能寺之變中一道遇難的嫡長子信忠合祀至今。來到建勛神社,是為了求購印有「天下布武」的御朱印帳,朱印帳和御朱印美滋滋地到手後環顧社內,零星幾株櫻花雖不成氣候,卻也有幾分「山中桃花」的韻味,和隱於喧囂市井的本能寺相比,怕是更符合信長公洒脫不羈的脾性。

抱著「來都來了」的心態,我也不能免俗地沿著祇園—八坂神社—清水寺的經典線路走了一遭。但和預想的完全一樣,雖然處處留情的櫻花小姐依舊美艷不可方物,但一路上的遊人如織、人聲鼎沸著實讓我苦不堪言,尤其是清水寺前的坂道幾乎和黃金周的西安回民街如出一轍,以至於擠到清水寺門口時已是興緻全無,還未入寺便悻悻而歸。

離開京都之時,雖然不過短短三日,但旅館前那落「櫻」繽紛的枝頭已經單薄了不少,大概再過三五日,今年份的櫻花就要盡數落幕。花期短暫,又在短暫中豐盈盛放,有人說這就是日本的靈魂,是日本人對待生活的態度,作為一名遊客,得以欣賞到櫻花那絢爛於一瞬的暴烈之美,真當是幸運不已。


近江八幡:水鄉躑躅

京都就像一出風華絕代的好戲,將無數遊客的目光匯聚於此,但如果抽出半天時間來在京都周邊走一走,往往會有不少意外的收穫。

近江八幡市是琵琶湖南岸的一座小城,也是日本的三大和牛中近江牛的產地之一。近江八幡的主要景點——八幡堀與烏鎮等江南水鄉有些類似,小橋流水人家成為了和櫻花季相得益彰的美景。

「堀」在日語中意為人工挖掘的用以城防、水利、水運等用途的溝渠,八幡堀和大阪的道頓堀一樣,都是為疏通連接天然河道而挖掘的運河。1585年,豐臣秀吉的外甥豐臣秀次在琵琶湖南岸的八幡山築城,之後開鑿了八幡堀將城下町與琵琶湖的水道相連,在安土桃山時代後期及隨後的江戶時代,隨著往來水運商船與旅客的增多,以八幡堀為中心的近江地區逐漸成為了物流和商業的樞紐,以及連接大阪和江戶的重要交易地區,並在「日本三大商人」之一的近江商人的活躍下興盛一時。

戰後隨著高速經濟發展下的嚴重環境污染,水質惡化、淤泥堆積的八幡堀逐漸喪失了運河的機能,成為了雜、亂、差的垃圾河。1980年後,在市民運動的推動下,通過河道的清淤整治,全長4750米的八幡堀重新煥發了生機,並在2006日本確立重要文化景觀保護制度後,以「近江八幡水鄉」的形式成為第一個入選「重要文化景觀」名冊的地區。

如今的八幡堀作為保護良好的傳統文化特色街道,不僅在每年的賞櫻期吸引著眾多遊客,也成為了不少導演青睞的「古裝劇」拍攝場所,如晨間劇《阿淺來了》和電影《浪客劍心》等都在此地取過景。

比起沸反盈天的京都,這裡的賞櫻環境無疑要清凈許多。小橋流水般的水鄉氣息便撲面而來,除了一一排沿河挺立的嬌艷櫻花外,鱗次櫛比的日式傳統建築也為這裡的江戶風情增色不少。

和江南水鄉的烏篷船類似,八幡堀也有遊船服務,在和煦的春光、瀲灧的水波、微醺的暖風與零落的櫻花下隨波飄蕩,想必是一副令人難忘的美好圖景。

即使是賞櫻的旅遊旺季,八幡堀也沒有懊惱的人擠人,沿著河岸閑庭信步,可以靜靜地欣賞靜謐雅緻的水鄉之美,說不出的愜意宜人。

岸邊的石階處,一位大叔在櫻花樹下忘我地彈奏著吉他,用低沉的嗓音唱著不知名的曲子。在無人喝彩的歌聲中,我只想忘卻所有的嘈雜和煩惱,放慢疾行的腳步,體驗旅行的美好,學習日本人在「花見」中去享受生活的情調,靜靜地偷得這浮生半日閑。


宇治:茶香物語

宇治之於京都,好比鎌倉之於東京。遊客來宇治,大多是沖著抹茶的名聲匆匆掠影半日,就像鎌倉高校站前那個永遠都有《灌籃高手》粉絲翹首以盼的鐵道口,過客對於這座城市本身的記憶往往會隨著回歸生活節奏後迅速消退。但在宇治的一天里,我卻暗暗對這座靜靜沿河而立的小城立下了重逢的誓約。

對宇治一見鍾情的原因,大部分來自於京都動畫的名作《吹響吧!上低音號》。區區一天不到的聖地巡禮,我匆忙地跑遍了大部分在動畫中出現過的場景,除了滿足和感動之外,仍留下了對走馬觀花式旅行的遺憾。再會吧宇治,我一定會重新回來的:戀戀不捨地在宇治站搭上前往奈良的班車時,我如此確信地告訴自己。

在宇治的旅途,給我留下了太多記憶猶新的瞬間:宇治川邊的櫻花,宇治神社的繪馬,大吉山頂的夜晚,京都動畫的老巢、菟道高校的校門,遊客中心的留言本……在這裡,我就像一個遊離在世界邊緣的浪客,不顧遊人如織的繁華,一心只埋頭追尋著街頭巷尾中的專屬風景。

從賞櫻角度而言,宇治確實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和八幡堀同樣少了一份喧囂,多了一份寧靜。宇治川邊、表參道前、平等院內、神社內外,在這條座被宇治茶與源氏物語浸潤的城市,茶香與櫻花水乳交融,在最美的人間四月天顯得愈發古典端莊、嫵媚動人。


吉野山:一目千本

在多達幾百多種的櫻花家族中,染井吉野櫻是分布最廣、種植最多、人氣最高的品種,我們通稱的「日本櫻花」所指的即是這一品種。現在的日本,80%以上的賞櫻場所種植的都是染井吉野櫻,每年春季,日本媒體所播報的「花期預測」中所默認的「櫻花」也是染井吉野櫻。

自江戶時代末期經雜交培育而成後,這種有5枚花瓣、開花時呈淡粉絲、滿開時接近白色的花朵有著近乎令人痴狂的魔力,一直在日本的民眾中擁有壓倒性的人氣,現在已經成為日本文化中的美學象徵之一。

雖然名字中帶有「吉野」之名,但染井吉野櫻其實和賞櫻聖地吉野山並無聯繫,它是現在位於東京豐島區、江戶時期名為染井村中的園藝師所培育出來的櫻花品種,為了蹭一下熱度,花匠們將其命名為「吉野櫻」開始售賣花苗,後來為了與其他品種做區分,遂被專家改稱為現在的學名——染井吉野櫻。

雖然八竿子打不著,但從以口耳相傳的賞櫻名所為名的產品營銷思路來看,也可以感受到吉野山在日本人心目中的崇高地位。從一千多年前的平安時代開始,吉野山就開始大規模種植櫻花,在賞櫻界的地位好比伊勢神宮之於全體日本人,原因沒別的,靠的就是簡單粗暴的「樹」海戰術——每逢春季,約3萬棵櫻花從山腳的下千本開始,沿著中千本和上千本拾級而上,次第綻放至山頂的奧千本——「千本」便是千株之意,想像一下「千樹萬樹櫻花開」的場景,著實蔚為壯觀。

吉野山的賞櫻熱有多火爆?從奈良乘坐7點不到的班車,載著一車旅客9點到吉野站,本以為已經算是先頭部隊,卻沒想到山腳下已是人聲鼎沸。從「七曲り坂」沿著迤邐的山道一路步行上山,在途中已經可以望見對面披上粉色新衣的山峰,就像一名不施粉黛的姑娘在春天裡突然畫上了淡妝一般,頗為養眼。

吉野山不愧是日本的國民賞櫻名所,從山腳的下千本到雲深不知處的奧千本,即便是換乘山間巴士也要花上大半天。由於海拔帶來的溫差原因,吉野山的櫻花往往是大咧咧的山腳已經滿開,羞答答的山頂卻仍是含苞待放,因此一路上可以欣賞到數量不等、姿色各異的櫻花,一時間幾乎忘了,什麼才是吉野山壓箱底的殺手鐧。

在某個路口,我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引向左邊的小路,跨過一道木門後,來到了一處豁然開朗的開闊平台,扭頭往右邊一看,毫無心理準備地,霎時間,我被突然映入眼帘的事物震撼的目瞪口呆,不禁心旌神搖地移步向前,不可置信地打量著眼前的景色:晴朗的天空下,目之所及處,無數的櫻林好似被神明揮手撒播在了人間,從視野的左下方開始一路蔓延至天際,在山原盈視下,宛若一條閃耀著美妙光澤的粉色游龍,蜿蜒盤旋在群山谷地間,將成片的山巒染成了令人目眩神迷的色彩。

「千本櫻!」我喃喃自語道——沒錯,這就是被稱為「一目千本」的千本櫻,吉野山的鎮山之寶,日本人的「自慢」之物。如果不是初音未來的那首同名歌曲,我的腦海中不至於一瞬間就聯想到這個日語辭彙,然而在這之前對所謂「千本櫻」這一景觀的種種遐想,在這突如其來的邂逅中,又怎能及的上眼前這抹絕境給人的心靈帶來的滌盪與衝擊。

如果說壯闊一詞表現了人類意志所不能左右的力量,那麼用壯美一詞形容「一目千本」則恰如其分。相比小橋流水、花前月下的傳統賞櫻場景,吉野山的櫻花給人的是一種只可遠觀、不可褻玩、凌駕於凡塵之上的壯美,沉默、雍容、超然、倨傲地向世人展昭顯著一股令人窒息的自然之力,使珠光寶氣者自慚形穢,讓庸人自擾者無地自容。此時若是視線中有人在視野中飄飄然羽化而登仙,我估計也不會有絲毫的訝異。

依靠著欄杆獃獃佇立半晌,飛向天際的思緒忽然被一對中西結合的情侶打斷,在幫忙拍完照後,我才戀戀不捨地揮一揮手,告別了這方令人如痴如醉的的凈土。臨走時斜眼一瞧,看來剛才的妹子對我在逆光下把她的白人男朋友排成了非洲土著並不滿意,所以兩人還是選擇用自拍留下與千本櫻的難忘瞬間。

春宵苦短,少女前進吧——不知為何,腦中突然冒出了這部動畫的名字。


奈良:落櫻繽紛

作為關西「鐵三角」之一,奈良的畫風有些清奇,因為鹿在奈良是絕對的主角,不管是視覺上的,還是體驗上的。

在奈良的清晨,當我坐在奈良公園外的長凳上盯著手機嚼著麵包時,冷不丁地從視野外竄進一道黑影,我手中的半份早飯也隨之被不容分說的巨大力量奪走,當我從驚愕與慌張中回神過來後,才發現一隻嗅到小麥香味的鹿先生淡定地享受著它的戰利品,大快朵頤完之後還不忘吧唧著嘴地湊近檢查一番,在確認眼前的人類身上並沒有值得「三光」的寶貝後,才意猶未盡地珊珊離去,只留下了心有餘悸的我,和遠處目睹事件始末後掩口而笑的一家人。

「還有沒有王法了!」我哭喪著臉在心裡暗罵了一通橫徵暴斂的強盜行徑,可惜鹿老爺不會說「在奈良,我就是王法」這種話,但想想奈良鹿傷人事件逐年增加的新聞,還是擺正感謝大哥饒我一命的心態為好。

作為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象徵之一,鹿在櫻花季中成為了奈良一道獨特的風景。漫步在奈良公園和東大寺的廣闊景區內,沿途看到鹿棲息在櫻花樹下,作為攝影二五仔的我也不禁想創造一副櫻花與鹿的構圖,但始終找不到滿意的機會,要麼是櫻花不夠惹眼,要麼就是鹿先生不太老實。

轉了大半圈後,當我十分勉強地看著相機中的照片打算離去時,腳步突然在某個並不起眼的路口停了下來,並隱隱約約感到裡面有些什麼。對,離開大道往走左邊這條小路的話,一定會遇見些什麼,雖然我完全說不上來理由,但這種第六感確實驅使著我找到了短短十天的花見之旅中那片最美的一片櫻林。

如果說吉野山的千本櫻是壯美的極致,那麼奈良公園裡的這片無名櫻林就是宛如夢幻般的絕美,如同《桃花源記》中的漁人,在「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後見到了最不可思議的世外桃源,並再一次讓我對自己鏡頭和寫景語言的蒼白和乏力感到懊惱:人跡罕至的清幽角落,鋪滿花毯的草地,被染成粉色調的天空,旁若無人的鹿先生……一切都是那麼的不可思議。

我獃獃地環視著被少女心覆滿的世界,彷彿置身於愛麗絲夢中的秘境,直至一陣清風拂過,漫天的花瓣在空中婆娑起舞、隨風飄散,好似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地在風中呢喃低語,最後紛紛然落於凈土、歸於塵世——我舉頭,閉眼,深吸一口氣,沐浴在「櫻吹雪」的拂面細語中,極力捕捉著大自然鼓動著的脈搏——這一刻,我明白了自稱「櫻奴」的本居宣長對櫻花不遺餘力的讚美和推崇後的情感意義,徜徉在這般勾魂奪魄的自然美中,又有何人不會動容於絢爛而又短暫的物哀美學中呢。

回程的路上,我在東大寺的附近再次看到了類似的景象,有所不同的是,這裡已經充斥著嘈雜的人群,讓我不由得再次慶幸剛才的邂逅——但那一定是永遠留存在我記憶中最美的一方世外桃源。


直至江戶時期,櫻花在日本人的審美體系中也並沒有佔到超越性的核心地位。本尼迪克特用《菊與刀》而非《櫻與刀》這組具有強烈對比的隱喻來概括了日本文化的核心——代表日本皇室的菊花,甚至深受中國文化影響的「歲寒四友」在日本傳統的自然美意識中的地位也要大於櫻花的象徵意義,這在習慣將櫻花和日本劃等號的人看來似乎是一件令人無比驚訝的事情。

在吟誦著「如果問什麼是寶島的大和心?那就是旭日中飄香的山櫻花!」的本居宣長的強烈「安利」下,美麗爛漫的櫻花逐漸從自然景緻,向文學表達,進一步向著精神層面逐步發展起來。然而隨著明治維新後與經略、擴張的「玉碎」相掛連,櫻花、尤其是落櫻那短暫無常的生命與凋零寂滅的美感,逐漸成為了軍國主義者意識形態中美化犧牲、鼓吹擴張的精神意象,在血染的狹隘與狂亂下扭曲成為令人悚然的恐怖圖騰。

「櫻花美學的動員在實施神風特攻隊行動時達到了高潮。粉紅色櫻花被畫在特攻隊戰機兩側的白色背景上,日語關於櫻花的各種詞語都被用來稱謂這支特種兵」——日本學者大貫惠美子在《神風特攻隊、櫻花與民族主義》一書中對櫻花本身的含義在近代以來經歷的轉變進行了記錄。從純潔的象徵到墮落的映射,櫻花大起大落的命運彷彿也代表了近現代日本的掙扎與迷茫:希望分割傳統中與中國文化的意識聯繫,在世界的格局中找到自己獨立性的表達。因此,櫻花從明治時期開始被賦予種種解讀,逐漸演化為張大「大和心」的媒介,進而成為日本美學的象徵,自然有其特殊的含義。

當然,時至今日,我們在欣賞櫻花時已無需考慮如此種種,在花團錦簇中體驗過純粹的自然之美後,我對絢爛數日、一朝飄零的櫻花也從路轉粉,能在最好的時節里遇上最美的春日,著實是一份難得的幸運。

當然,人從眾的景象同樣也令人記憶猶新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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