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鑒中國1000年【第二卷】35.漠北

通鑒中國1000年【第二卷】35.漠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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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前方戰場凱歌高奏,而丞相公孫弘卻看不到了,當年三月份,他就在丞相任上去世了。御史大夫、樂安侯李蔡繼任丞相之職,廷尉張湯繼任御史大夫。

李蔡是李廣的黨弟,曾當過文帝的侍從。前幾年以輕車將軍的身份跟隨衛青出兵朔方北擊匈奴,因戰功被封為樂安侯,不久就升任御史大夫,位列三公。現在,又順理成章地繼任了丞相之位,走向了人生的巔峰。

登上丞相之位的李蔡不知道有沒有覺得後脊梁骨發涼,因為從此刻起,附著在趙國王座上的那道詛咒已經轉移到了帝國的相位上。它散發著詭異的光芒,冷冷地注視著它的祭品。

除了相位和詛咒,公孫弘留給李蔡的,還有捉襟見肘的國庫。

大漢帝國,沒錢了。

次年,也就是元狩三年,公元前120年,黃河再次泛濫,崤山以東黃河兩岸全面淪陷。劉徹派出使臣,將各地郡縣倉庫中的糧食都拿來賑災,不夠;又向各地富豪士紳借糧賑災,還是不夠;實在沒辦法了,只好將七十多萬災民遷徙到函谷關以西、朔方郡以南的新秦中地區(大致應該在陝西與內蒙交匯處一帶),由官府供給衣食及生產物資,朝庭派人進行分區管理,所花費用又是以億計,不可勝數。

但收復朔方郡和河西走廊所帶來的好處也顯現出來了,隴西、北地、上郡一帶沒有了外族的襲擾,逐漸恢復了生產,所以這三郡的屯戍部隊相應的裁減了一半,大大減輕了百姓的瑤役負擔。

日益緊張的國庫並未削弱劉徹開疆拓土的野心,北境戰事稍緩,他的目光便再次投向了西南深處。

數年前,張騫派出數個使團自蜀郡出發,意圖經夜郎、昆明等地西行,結果滇王和夜郎侯不約而同地問了同一個問題:漢孰與我大?

你固然可以說這兩位爺是無知者無畏,可問題是你還真就拿他沒轍。

現在,匈奴退出河西走廊,劉徹稍稍鬆了口氣,想起這檔子事,決定重啟西南大開發的戰略。同時,積極籌備,要征討滇王。

聽說昆明有方圓三百里的滇池為屏障,要想進入昆明,得有水師。所以,劉徹下令在長安修昆明池練習水戰。

挖昆明湖要錢,造軍艦要錢,訓練水師要錢,棄置了一段時間,現在又重新修起來的川滇公路更要錢;

賑濟災民要錢,安置投降的渾邪王那幾萬人要錢,建設朔方郡和河西走廊更要錢;

匈奴又開始打上右北平郡和定襄郡了,防守匈奴要錢,繼續買馬建設騎兵要錢,想要一勞永逸地解決匈奴更要錢……

在這一段時間裡,關於錢,史書上出現最多的一個詞叫做「鉅萬」,也就是「億」。說花錢如流水都客氣了點,那整個就是花錢如瀑布,還得是廬山上的那條。

劉徹只管花錢,身為帝國丞相的李蔡和御史大夫的張湯就得負責賺錢了。不過,據說李蔡是個庸才,只是濫竽充數,所以很多事主要靠張湯來辦。

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有關部門做了一份報告,說國家現在經費極其困難,但很多富豪還通過造錢和製鹽等手段,家財積蓄達到黃金萬兩。建議朝廷重新製造錢幣,來打擊這些奸商。

其實這份報告中的所謂「富豪」,準確點來說,應該是各國諸侯、宗室貴族以及權柄在握的臣屬官吏。因為雖說現在允許民間制錢、鑄鐵、煮鹽,但銅、鐵、鹽都屬於戰略型物資,更多的還是掌握在權貴之手,並且也只有這些權貴才能大批量制鑄、銷售。

換句話來說,社會上的大部分財富,現在已經聚集在了少部分人的手中。用什麼樣的辦法,才能最快地把錢從他們手中拿過來呢?

有關部門遞交上的這份報告中其實已經給出了答案,也就是重新製造錢幣。

重新製造錢幣,這難道又是一場貨幣戰爭?不,這次不是通過金融手段來賺錢,而是要明搶。

1948年8月,國民黨在國統區強制發行金圓券,以取代已經通貨膨脹到成為廢紙的法幣,然後強令人們將手中的黃金、白銀和外匯全部兌換成金圓券,否則便視為違法。

到次年7月,金圓券停止流通。然後,國民黨政府帶著通過此次幣制改革搜集上來的價值數億美元的黃金、白銀和外匯,轉進台灣。

在這裡鄭重聲明,這個辦法的首創並非是國民黨財政部長王雲五等人,它的版權應該歸劉徹所有。這個辦法的遮羞布叫幣制改革,俗名叫空手套白狼。

事實上,相對於沒有任何價值支撐的金圓券,李蔡這次的幣制改革還是有個支撐品的——鹿。

那年頭,鹿是詳瑞的象徵,只有皇家才能豢養。時間久了,竟然生出了新品種:白鹿。這種鹿極為為稀少,只有皇家御苑裡才有。

為了這次的幣制改革,劉徹忍痛割愛,貢獻出了他的白鹿。把鹿皮剝下來,裁成一尺見方,四邊綉上五彩花紋,便是所謂的皮幣——算是紙幣的雛形吧。

這樣一塊皮幣值多少錢呢?劉徹說了,朕的白鹿很稀少,死一頭少一頭,物以稀為貴,這皮幣也不能太便宜。更何況,鹿是詳瑞啊,白鹿更是詳瑞中的詳瑞……

行了,您就別忽悠了,直接給個價吧。

痛快,一口價,四十萬錢!

一塊一尺見方的白鹿皮,四十萬錢,嗯,這很經濟學。

四十萬錢是什麼概念呢?當時一個千戶侯每年收取的租稅大約是二十萬錢。也就是說一千戶人家兩年的租稅才夠買這麼一塊皮幣。

得有多傻的人才會買這東西?

劉徹微微一笑,來人呀,下詔,今後凡皇族、王侯進京朝覲,或相互聘問,或參加大典時,呈上的玉壁必須放在皮幣上才算合格。

按禮制,王公貴族們參加各種典禮時必須進獻一塊玉壁,而進獻的玉壁都會放在一塊精美的毛皮上以示鄭重。按照劉徹頒帛的詔令,以後這些貴族們再要參加典禮,得先花四十萬錢買一塊皮幣,進獻完了,這塊皮幣也順便又回到了劉徹手裡,下次接著用。

說白了,就是皇室宗親、王公貴族們每次參加朝見和各種典禮時,得先花四十萬錢買張門票。

什麼,你問不參加這些典禮行不?

可以呀!只不過那年頭不守禮制可是犯死罪的,您就說腦袋重要還是錢重要吧。

劉徹這麼干,難道有沒有人提出異議嗎?

當然有了,大司農顏異就提出來,說一塊玉壁才幾千,放玉壁的皮子卻要四十萬,這不就是本末倒置嘛。

劉徹當時沒說什麼。數年後,有人舉報顏異對朝政發表異議。劉徹讓張湯審理此案,張湯給出的判詞是:顏異雖然嘴上沒說什麼,但心裡有不滿情緒。論罪當死。

於是,顏異因「腹誹」入罪,被判死刑。

顏異沒有看懂,劉徹發行的皮幣並不是什麼貨幣改革,這就是為解決財政困難的權宜之計罷了。

除了皮幣之外,劉徹還發現自己的私人庫房裡(少府)里不少銀子和錫,就拿銀、錫鑄成了三種白金幣,分別是圓形龍紋幣,重八兩,值三千錢;方形馬紋幣,重六兩,值五百錢;橢圓形龜紋幣,重四兩,值三百錢。這三種白金幣合稱「白金三品」。

與皮幣一樣,白金三品的作用也是通過脫離其價值的面值為槓桿,用最快的手段把錢給吸進國庫。

如果說皮幣是搶王公貴族的錢,白金幣是搜刮富人的錢,那麼廢除半兩錢,改鑄三銖錢,加上禁止民間私鑄錢幣,就是在搜刮平民的錢了。

坦白說,這次劉徹的吃相實在是不好看。但他現在根本沒功夫,也沒心思搞什麼長效的、合理的金融政策。他要的就是不擇手段,先把錢摟上來,至於其它的事以後再說。

除了搶錢,還要把賺錢的門道也給搶回來。在所謂改制貨幣之外,劉徹還任命齊國大鹽商東郭感陽、南陽大冶鐵商孔僅二人任大農丞,洛陽商人之子桑弘羊從旁協助,三人專一負責鹽鐵事務。然後下詔將鑄鐵和煮鹽權收歸國有,民間有敢私鑄鐵和煮鹽的,一律施以重刑。

這一系列招式可以命名為「搞你錢3000」,每樣招式拿出來都能讓劉徹翻著個的賺錢,這麼多招式一起發力,一年就能創收數千萬,真正地解決了帝國的燃眉之急。

有錢了怎麼辦?當然是繼續打匈奴了。

劉徹再次徵發用粟米飼養的戰馬十萬匹,馱運行裝的馬匹四萬,還有跟在大軍之後運送輜重的民夫數十萬,開始了新一輪的北征之戰。

這一次北征與以往不同,以往都是在大漠之南與來犯匈奴決戰。而這次要橫跨大漠,到漠北王庭去尋找匈奴主力決戰。

戰役目標:生擒匈奴單于伊稚斜。

大漠,指的是中國與蒙古國交界處的戈壁沙漠,是世界上最北端的沙漠,橫跨蒙古國南部的幾個戈壁省和內蒙古二連浩特一帶。說白了,漠南就是內蒙古一帶,漠北指的就是蒙古國。而王庭,以前在內蒙古呼和浩特一帶,而現在,已經遷到蒙古國的首都烏蘭巴托一帶了。

這次出兵,放現在就是標準的出國。不過,劉徹應該沒有出塞的漢軍辦理護照。

十萬騎兵,衛青和霍去病各引五萬,其中精銳盡歸霍去病節制,按計劃要負責與匈奴主力正面硬剛。後來抓到匈奴俘虜,聽說伊稚斜單于在東面。於是,改命霍去病自東邊的代郡出兵,衛青自更靠近大漠的定襄郡出兵。

老將李廣一看這兩位同時出兵,匈奴單于估計要完。要是這樣的話,此戰算是對匈奴的最後一戰了,所以數次請求隨軍出征。劉徹本來不想用他,但實在不想打擊老爺子,就任命他為前將軍。

同時,又任命太僕公孫賀為左將軍,主爵都尉趙食其為右將軍,平陽侯曹襄為後將軍,都隸屬於大將軍衛青節制。

順便提一句,平陽侯曹襄的母親就是平陽公主。此時曹襄的父親曹壽已經去世,平陽公主改稼給了汝陰侯夏侯頗。

大漢帝國秣馬厲兵意圖北征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匈奴那裡,伊稚斜單于聽信趙信的主意,將輜重運送到更靠北的地方予以保護,然後命精銳部隊在大漠以北等侯漢軍,準備趁漢軍剛剛穿越沙漠,人困馬乏之際進行最後決戰。

衛青率領大軍出征,李廣是前將軍,按說應為先鋒,走在最前面。但衛青得到劉徹告誡,說這老爺子年紀大了,一輩子運氣又不好,千萬不要予以重任。再加上他也有點私心,想讓好兄弟公孫敖跟著自己與匈奴正面作戰立點功勞,把失去的侯爵再給嬴回來。所以,他堅持將李廣調到了東路。

李廣當然不樂意了,但人家大將軍都下了令,他也只得很生氣地摔門而走。

衛青想找伊稚斜,伊稚斜也作好準備等著衛青。所以衛青沒費多大勁就抓到個俘虜,問清了伊稚斜的所在。然後出塞千里,穿過沙漠之後,果然見到了伊稚斜的大軍正結陣以待。

衛青千里遠征,看到對方正以逸待勞,不由得謹慎起來,以車兵結陣,形成防禦後,才派出五千騎兵發起進攻,而伊稚斜也很謹慎地派出了一萬騎兵迎戰。

雙方就這樣在夕陽的輝映下展開了廝殺。

就在雙方殺到緊要之時,突然間狂風大作,沙塵滿天,砂礫扑打人臉,雙方互不能視。衛青趁機增派大軍,自左右兩翼對匈奴展開了包抄,匈奴大軍迅速陷入劣勢。伊稚斜見勢不好,乘坐六匹健騾,在數百親隨的保護下趁亂向西北方突圍而去。

此時天色已黑,雙方仍在博殺,直到左翼漢軍抓到一個俘虜問了一下,才知道自己要生擒的對象已經跑了,連忙報告給衛青。衛青一看正主都跑了,還打個什麼勁。於是當即派出輕騎連夜追趕,然後收兵整隊緊隨其後,敗勢已定的匈奴殘部也四散逃走。

衛青追了一夜,到天明時追出兩百餘里,也沒追上伊稚斜。盤點了一下戰果,擒殺匈奴一萬九千餘人,也算是大勝了。

但沒有達成戰略目標,衛青很生氣,他硬是又跑到窴(tian)顏山趙信城(蒙古國車車爾勒格市),奪得匈奴存在城裡的輜重糧食,在城裡住了一天,臨走時還放把火,把帶不走的東西都給燒了,這才班師而還。

在大漠南部,他竟然碰到了本應該在決戰中與他會合的由前將軍李廣與右將軍趙食期率領的東路軍。

原來,因為沒有嚮導,李廣在沙漠中迷路了。

如果說一切真的都是命運的安排,那李廣這一生就是被老天惡搞的一生。

衛青派長史到東路軍中責問李廣和趙食其為什麼會迷路,並命兩人到大將軍處聽侯處置。李廣說校尉們沒有罪,是我自己迷了路,與他人無關。

然後他慘笑一聲,對部下們說:我從少年時就開始與匈奴作戰,而大將軍卻非要將我調到東路,路途本就繞遠,我又迷失了道路,這就是天要亡我。況且我已經六十多歲了,實在不想再去面對那些刀筆小吏了。

於是,拔刀自刎。

長歌當哭。

李廣為人清廉,賞賜也都分給部下,他當了四十多年年俸兩千石以上的官,死後家中卻無餘財。

李廣愛護士卒,在困境中找到水,士卒不喝,他絕不先喝;士卒不食,他絕不先食。

李廣長臂擅射,但絕不無的放矢,感覺射不中便絕不發箭,發箭則必中。兩千餘年來,人們形容擅射之人,必以李廣之名冠之。

余睹李將軍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辭。及死之日,天下知與不知,皆為盡哀。彼其忠實心誠信於士大夫也?諺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雖小,可以諭大也。——司馬遷

猿臂善射,實負其能。解鞍卻敵,圓陣摧鋒。邊郡屢守,大軍再從。失道見斥,數奇不封。惜哉名將,天下無雙!——司馬貞

李廣即死,右將軍趙食其一人被交付有司判罪,論罪當死,交錢贖身,被貶為平民。

霍去病率李廣的兒子李敢等人從代郡、右北平郡出塞兩千餘里,越過大漠,與匈奴左部軍隊遭遇,擒獲匈奴屯頭王、韓王等三人,以及將軍、相國、當戶、都尉等八十三人,一路追殺匈奴大軍至狼居胥山(蒙古國首都烏蘭巴托東側肯特山),然後在狼居胥山舉行了祭天封禮,在姑衍山(肯特山北側)舉行了祭地禪禮。最後,兵鋒直達瀚海(似乎是俄羅斯貝加爾湖),駐馬遠眺。

蕩氣迴腸。

經此役之後,史載:漠南無王庭。

也就是說,內蒙古全境也在實際上劃入到了大漢帝國的版圖之內。

之後,漢軍南渡黃河,從朔方郡以西到令居縣,處處開通河渠,設置田官,派士卒五六萬人屯墾。河西走廊及河套平原一帶的農業迅速發展起來,呈現出一派繁榮氣象。

如此巨大的勝利,有功人等當然要論功行賞。霍去病增加食邑五千八百戶,其部將右北平太守路博德等四人為列侯,從驃侯趙破奴等二人增加食邑,校尉李敢為關內侯。

李廣一生都未能實現的封侯之志,卻在兒子身上實現了,可惜,他沒有看到這一刻。

而與匈奴單于正面作戰並且取得大勝的衛青,卻沒有增加食邑,其部下也沒有人被封侯。

兩軍出塞時,共有官私馬匹十四萬匹,而班師回營時,剩餘馬匹不足三萬。

之後,衛青、霍去病皆封為大司馬。衛青為大司馬大將軍,霍去病為大司馬驃騎將軍。原本驃騎將軍在大將軍之下,但額外規定,驃騎將軍的官級與俸祿與大將軍一樣。

換句話來說,衛青和霍去病完全平級,成為軍、政統管的最高官員。

當然,就連瞎子也能看得出來,現在陛下眼前的紅人已經是霍去病,而非衛青。所以,衛青原來的故舊門人,除了一個任安之外,都紛紛地投奔了霍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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