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孫儷鄧超合體、承包12項金馬提名的電影到底在講什麼?

10-07

【影】是張藝謀的一場歸來。

每一幀都能當屏保的山水與留白，孫儷在兩個鄧超間的掙扎與抉擇，鄭凱與鄧超之間的權謀博弈都給人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故事其實並不複雜。沛國都督子虞病入膏肓，未收復的境州成了一塊心病，他祭出了影子計劃，把幾乎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影子替身推向了朝堂，推向了慾望的深淵。

這是一場關於尊嚴與王權的爭鬥。

不得不說，男人演起宮斗戲，比女人精彩多了。

女人宮鬥爭的是男人，男人宮鬥爭的是天下。後宮那點爭寵的戲碼和男人們朝堂之上刀刀見血的權謀之斗比，幼稚得簡直不值一提。

儘管張藝謀刻意模糊了背景，但影片甫一開場，直覺就知道這是三國。

你很難不對號入座：沛公有點像孫權，子虞有周瑜的影子，小艾對照的是小喬，田戰是呂蒙，魯嚴是魯肅，楊蒼父子則幾乎照搬了關羽父子的人設。至於境州，再明顯不過，當然是魏蜀吳都在爭奪的荊州。

果然，片尾的字幕證明了這一切猜測。但是真正的三國迷，是斷然不會接受周瑜這樣一個虛偽陰暗的人設，連原劇本【三國.荊州】的作者朱蘇進都不肯。

這大概就是老謀子的老道之處，你們不接受，我索性就架空，讓你們自己跑來按圖索驥，在虛構的故事中尋找歷史留下的蛛絲馬跡。

即便不在三國，這樣的故事也可能發生在任何一個年代。趙匡胤杯酒釋兵權，朱元璋喂徐達吃燒鵝，雍正幹掉了年羹堯，功高蓋主從來都沒好下場，君主和能臣之間的清算與反清算，歷朝歷代都在上演。

他刻意離歷史遠一點，卻反而拉得近了。

電影里，雨一直在下，你幾乎可以隔著屏幕，感受到那股潮濕、陰冷和血腥。

張藝謀說：【影】很像是一個莎士比亞大悲劇的結構。

它講了五件事。

一，權

權力是男人的春藥。和權力有關的故事裡從來都沒有什麼愛情、親情和友情，有的只是陰謀和利用。

為了能聯姻，沛王可以把自己唯一的妹妹青萍當做籌碼嫁給別人做妾；為了能讓影子死心塌地赴命，子虞可以對妻子的背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沛王死死守著和炎國的結盟，裝瘋賣傻經營著自己的紈絝人設，荒淫無度、膽小怕事的面具里，藏著一顆誰也猜不透的野心。

子虞則是一個麥克白式的人物，他把自己囚禁於暗無天日的密室之中運籌帷幄，哪怕還剩一絲殘存的力氣，也要做最後的王者。

有人追求權力是因為權力讓他們得到一切，比如財富，自由和性。而有人熱愛的，僅僅是權力本身。

子虞顯然是後者。

一切宮斗的內核都是對權力的追逐。

影子和真身第一次同框時，那幅畫面幾乎讓人不敢相信。

他羅鍋著腰，氣若遊絲，眼神陰鷙，心思深不見底，就像黑夜裡的一隻鷹。你不敢和這樣尖銳的目光直視，怕他攫走你的靈魂。

一個生機勃勃，一個蒼老腐朽。

那一刻我真的沒認出這是鄧超。當他說出那句「你我幾乎一模一樣」時，我的第一反應是：你們倆一點也不像好嗎？

境州是影子，更是一面鏡子，從他的身上可以窺見當年那個「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都督子虞。

然而恰恰是野心和權力，讓他扭曲成了如此可怖的模樣。

這很矛盾，權力是什麼？是自由，是既能主宰自己命運，又能左右別人生殺予奪的自由。

然而沉迷權術的人，沒有一個靈魂是自由的。因為不舍權力，沛王寧願做傀儡，因為追求權力，子虞把自己搞得不人不鬼。

這就是影片的終極拷問：

當權力不能給你帶來哪怕一絲絲人性之光，那麼權力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故事的最後，影子站到了明處，他被愛情喚醒，又被權力無情地嘲弄，他被迫捲入這場權力的爭奪戰，卻意外拿到了通關的鑰匙。

他帶著復仇者的氣息，一瘸一拐走進朝堂，一步一步變成下一個子虞。

與之類似的角色還有【米】裡面的五龍和【驢得水】里的小銅匠，小人物一旦走向權力的巔峰，會比從前的統治階層還要可怕一萬倍。

朝堂外，田戰的表情意味深長，門孔里，小艾的眼神零亂驚慌。顯然，這仗遠遠沒有打完，新一輪角逐又開始了。

誰才是王？都是權力的囚徒罷了。

二，欲

整部電影最看不透的兩個人，大概就是田戰和小艾。

你看不出田戰到底是忠還是奸，你也分不清小艾對影子是欲還是愛。

張藝謀最擅長表現男女之間的情慾，他的電影中，你總能感受到男權體制下女人的性壓抑。

子虞和小艾也曾琴瑟和鳴，舉案齊眉。但是大概是和楊蒼大戰後，子虞的身體變迅速衰老下去，影片的很多細節都暗示了角色的性無能。

而境州卻是鮮活的，陽剛的，讓人血氣賁張的。

愛上和丈夫一模一樣的男人，算不算變心？丈夫逼他們演一出夫唱婦隨的戲，戲演得久了，就再也難分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小艾和影子既相互試探，又相互躲閃。她不得不保持自己作為貴婦的體面與矜持，直到決戰前夜，她終於按捺不住，赤著腳輕輕走到他面前，這是最後的機會。

這場性事是隱秘和壓抑的，她始終不敢像九兒那樣真正的釋放自我。子虞悄悄掀開密室的磚，不動聲色地把這一切盡收眼底。

子虞的眼神是非常複雜的，扭曲，饑渴，仇恨。

他明知道兩個人之間有點意思，卻有意無意給二者製造靠近的機會，為的是讓影子有牽絆，離不開這裡，死心塌地賣命。

可是他是何等高傲之人，內心又怎能吞得下這份奇恥大辱，這就註定了影子的未來是死路一條。

更深的恨，來源於衰老對青春的嫉妒。他的身上，有他業已消逝，再也追不回來的東西。他聽著他們的身體扭在一起的喘息聲，那是他再也無法給她的。

影子的身上，有他用權力都換不回來的東西。

張藝謀的電影里經常會給女主安排一個孱弱的男人，再找到一個救贖她們的男人，紅高粱、菊豆、三槍中都是如此，影也不例外。

但是小艾是感受不到愛的，子虞只把她當做一個生意場上的戰略合作夥伴。而影子對小艾，更多的也只是依戀和佔有慾。

從影片開頭的占卜中，小艾就斷言，「這一卦，至剛至陽，沒有女人的位置」，

男人的遊戲里，女人永遠的是被犧牲的那一個。

當她發現密室隱秘的洞口時，她的感情是既恐懼又屈辱，繼而憤怒的。她選擇不了自己的命運，只能通過琴聲來表達自己的悲憤。

第一個男人愛權力勝過她。第二個其實也是。

影子放下荷包的那一刻，就意味著與她的切割。情慾最終讓位給了權力。

三，局

權謀就像是俄羅斯套娃，一環接著一環。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可惜每隻螳螂都以為自己是那個躲在高處的黃雀。

子虞說，主公有主公的好處。他一心想利用這個平庸的王，成就自己的霸業。

沛王這個角色其實比子虞更複雜，他是扮豬吃老虎的典型。

子虞的心機一早就被他全看透了，魯嚴那點小算計也逃不過他的眼睛，但是他看破不說破，只等著收漁翁之利。說實話，如果不是那幾個刺客太弱雞，他差一點就贏了。

主公和子虞斗個你死我活的時候，誰也沒把影子放在過眼裡，他在他們的心中不過是一隻隨意踐踏的螻蟻和一枚可以隨意擺放的棋子。

我想起了不久前那個著名的崑山反殺案。社會龍哥把老實人欺負得太狠了，最後反要了自己的命。

不要去惹一個強者，你惹不起。更不要去惹一個弱者，正因為一無所有，才有和你同歸於盡的勇氣。

子虞不但操控影子的身體，還操控他的靈魂。他不但要讓人賣命，還要趕盡殺絕，一點後路都不留給影子。

影子並沒有他想的那麼「聽話」，他對著子虞的時候，是一副「士為知己者死」的形象，可是一轉身，對著小艾，他除了表白愛慕，還有血淚控訴，你知道活在黑夜裡是什麼模樣嗎？你們精英階層根本不把草民的命放在眼裡。

他很早就種下了一顆仇恨的種子。但是澆水施肥的人，是子虞。

淹死的從來都是會游泳的，想做局的人，最容易把自己做進局裡。正是他們對自己過分的自信，最後才敗在了人性的絞殺之中。

在這個故事裡你看不到十全十美的好人和英雄，好像都是受害者，同時又是施害者，而這也正是深處亂世權謀中人性最真實的一面，混沌世道，世人皆子。

四，義

整部戲裡最可愛的人，其實是胡軍扮演的楊蒼。他的戲並不多，但出彩。

這個人物在影片中，幾乎是一個傳奇般的存在，善使重達80多斤的青龍偃月刀，沒人能抵得過他超過三合。為了換回和平，沛王拿自己的妹妹跑去死乞白賴求他聯姻。

毫無疑問，這個人物指向的就是關羽。

聯姻這事還真是有典可依的，孫權曾經真的跑去替自己的兒子向關羽女兒提親，想鞏固孫劉聯盟，誰知道被關二哥一口撅了回去。拒絕就拒絕吧，他還要羞辱人家：虎女豈能配犬子？

孫權是什麼人？十幾歲就接替大哥坐上了主公之位，把一幫老臣子籠絡得服服帖帖，連曹操都敬佩感嘆「生子當如孫仲謀」，可是到了他嘴裡就成了狗，能不恨嗎？

也怪不得黑社會都拜關二哥，他真的是打出道那會兒就沒怕過誰。

同時，關羽又非常講義氣，重情義，和劉備的兄弟情自不必說，當年只因受過曹操的知遇之恩，華容道就心軟把人家放走了。

胡軍演出了這份孤傲與俠氣。

他的使命就是替炎國守好境州，就像鎮宅的石獅子，誰來都不好使。

堂堂沛國主公來求聯姻，父子倆讓人家長公主做小。

子虞（影子）跑來求戰時，他明明覺察到可能有詐，卻仍然堅持赴約，只因大丈夫一諾千金，放人家鴿子不好。

三合後，殺掉對方最好的機會擺在眼前，他卻大方地一揮手：你走吧。

這是一份氣度。

境州破，他聽到消息，方知中了計，仰天長嘯，捶胸頓足，英雄末路。

他恨的不單是城池失了守，而是自己這麼一個光明磊落的人，遭了別人的算計。

他死於自信自大，也死於自己的江湖義氣。

五，執

這部影片里的每個人都很軸。

沛王的執念是個「和」字，是江山千秋時代的安穩，屈辱的王也是王。

子虞的執念就是靖州。他有至高無上的權和天下最美的女人，可是不甘心，他非要靠靖州證明自己。

影子的執念是賭一口氣。子虞篤定了他的死，楊蒼已經答應放他走，他偏偏不走，向死而生。他不止撐過了三合，還完美的實現了反殺。

他憋著一股勁要證明沒有真身，也有影子。

青萍是最純粹的那個。她參加敢死隊，跑去殺楊平，原因就一個——你欺負了我，竟然讓我做小。

她說著孩子氣的玩笑話，卻認真地踐行著「士可殺而不可辱」的信念。

青萍刺穿的不只是楊平的頭顱，還有命運的囚籠，

她是這麼多人里唯一一個不戴面具、不用隱忍活著的人。這個角色既任性，又解氣。

張藝謀是一個擅長宏大敘事的導演，他喜歡把小人物的命運丟到大時代的洪流里。

【影】里，是真身和影子的一場廝殺。【影】外，依稀可照見張藝謀自己的影子。

張藝謀不喜歡重複，他的電影中既有自己對藝術一以貫之的美學執念，又能感受到他不斷的探索，解構與重建，這是影殺死真身的過程。

在【影】中，人們看到了一個68歲依然可以追求初心的張藝謀。

這大概就是這部電影能以12項提名（包括最佳男/女主角，最佳劇情長片，最佳導演，最佳改編劇本，最佳攝影等12個獎項）領跑金馬獎的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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