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餘飯後·之一

來自專欄一地雞毛8 人贊了文章

出門辦事，跟姥姥等車，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她就順便給我上思想品德課。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一輩都這樣，總是莫名其妙地相信人定勝天，只要有毅力沒有辦不到的事。她有理由這麼相信，因為她自己就是創造奇蹟的那種人。

你大姨婆，也就是我的姐姐，就是個很有本事的人。當初相應黨的政策，全國工作包分配，她被調到了最偏最偏的榮源，車都不通。她在那兒幹了好些年，生下老大老二後，就想回貴陽。所有人都跟她講，從這種十八線小村調去貴陽難比登天，當地根本沒有先例。但你大姨婆不信邪啊，找遍管這方面的主任領導，天天磨，天天磨。鬧到後來，人家都怕了她，見她就躲。你大姨婆就問到對方的住址，早上八點背著老二去人家門口蹲著，下午四五點又領著老大上門口堵著。早晚來，早晚來，把對方逼得死死的，人家連家都不敢回。後來磨了一年才終於調回貴陽，之前說不可能的人通通閉了嘴。

你大姨婆給我提了個醒，她能調我也能調啊。於是我也去鬧，去找人，軟磨硬泡了兩年，也調了，算來都幹了十年了。所以人吶，只要想干，沒有辦不成的事。關鍵是你得下功夫，有毅力，拉得下臉皮。你離成功只有距離遠近，花費多寡，沒有可能不可能一說。

一件事在成功之前，永遠是有可能的。

在姥姥眼裡，這種死皮賴臉式的不屈不撓，是一種了不起的本事。我私心不喜歡強人所難，但姥姥就是那種偏要勉強偏要你點頭的人，問題是她還真成功了。後來我媽跟我爸的婚事，姥姥在其中也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說什麼強扭的瓜不甜，她只想把瓜扭了，蘸糖吃咋地。

姥姥挺崇拜毛澤東的，很喜歡引用毛的語錄。她說要像毛主席一樣，什麼都以辯證的態度來看待問題。

你做得既對，又不對。

這件事既有好的一面，又有壞的一面。

我個性既內向又外向，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我說，這種雙刃劍式的回答並不總是有效的，比如相親時對方問，你會不會出軌。

姥姥想了想：「我有時候出軌，有時候不出軌。」

我就笑：「你覺得這麼答對方能接受嗎？」

「有時候接受，有時候不接受。」

「你說得有道理又沒道理。」

「那你怎麼答？」

「何不幹脆一點。我一定會出軌的！」

你姥爺成分好，紅三代，又會念書，原先在保密單位干，干幾年又去了第一化工設計院前身，我在貴陽當老師。七幾年一院、四院、八院、九院化工部合併搬遷，我在八院。一撥人去保定，一撥人去天津。設計院照顧你姥爺是少數民族，就安排他去天津，全家也跟過去。結果沒想到保定那邊沒建好，所以反而是去保定的人提前下車，都留在了北京。這也是命。

一個設計院的人，就有一窩小崽子，紛紛匯入天津北辰區的中小學校，學校一下多出倆仨班的娃娃，卻沒有老師帶。設計院的領導們承諾，只要讓娃娃們進四十七中（北辰區本地名校），設計院給你們倆人當老師。以前當老師就是這麼隨便……

一個老師是一早定下的，他大學專業就是漢語言，很樂意來當語文老師。而另一位就是我姥姥，她不想干這個，家有三斗糧，不當孩子王，好不容易遷過來就想做公司里的概算，按點上下班，也不用備課和批改作業。可是學校那邊急要人，設計院就來人給姥姥做思想工作。姥姥耳根子軟，說兩次也就答應了，結果當場人家就提出，明天上午八點一刻上公開課，全校領導都來。

這就是面試啊。學校那邊給設計院出題呢。你要是來的人不好，孩子們還是另請別處吧！

姥姥嗯了一聲，晚上就開始備課，教初中數學。轉天大獲全勝，因她在大學社團里早演講慣了的，一點不怵，輕鬆搞定，學校方面很滿意。於是她便留在四十七中呆了五年，才返回設計院。

後來行政處要人，姥姥去了行政處，小單位什麼都管，園林綠化，房產地契，電機維修，幼兒園全在管轄範圍內，過去物業的活都是他們的。

「你小時候在幼兒園，我的工作也合適常跑去抱抱你。你爸天天都來看，只要扒頭瞅見我在，他就能安心回去工作。」

我問幼兒園因為什麼後來被撤掉了？

姥姥答，剛搬遷過來時員工都年輕，凈是些剛結婚的，所以新生兒多，就需要幼兒園，後來這一波孩子們大了，幼兒園就沒必要了。而且院里自辦的幼兒園終歸比不上外邊正經的幼兒園，沒有幼師也沒有教材，僅僅是院里家屬幫忙看著，比農村大媽帶孩子強點有限。

姥姥做老師也挺有一套。她被分配到了末尾的十三班，也就是差生班，孩子們不樂意學習，尤其有個男生，仗著親爹是財務處主任，心高氣傲，不學習，光搗蛋。一上來姥姥就把他丟出去，殺雞儆猴，孩子們這才開始聽話。

說句政治不正確的話，小孩子其實跟小畜生沒啥區別，運用好鞭子和糖，不說是最好的方法，但卻是最有效的。

姥姥仔細，會發現每一個孩子學習當中薄弱的部分，因材施教，慢慢的孩子們也樂意學了。至於那個男生，靜下心乖乖念書，學習依舊一般，勉強考下個三本，在鋼廠幹活。廠子效益不好，他還兼職在設計院門口賣西瓜。後來全家上加拿大獃了幾年，再回來居然進了一個教學機構，當了英語系主任。

「那個小子喲，還當英語系主任，不要誤人子弟了！」姥姥壞笑。

「所以說啊，人是料不到將來的。他自己絕對也沒想到有一天能當老師，而且是英語老師。人只要活著，一輩子保不齊能有什麼際遇！」